菡萏无言一片，却开得盛极，少女望了会儿。
良久，苍无涯听到她回，“好吧。”
她说完便侧了身，向前走了几步，袍尾及地拖曳，堆叠着仍依偎在少年脚尖，不过，咫尺之遥。
场面静得掉针可闻，直到她回眸看他。
她朝仍在原地的苍无涯粲然勾唇，“无涯哥哥，不去祭神典吗？”
苍无涯便顿首一下，道，“走吧。”
不料，此话一出，许许多多人自屋后转角整齐如仪似天降，缓步低首而出。每一位整装看不清面目的侍人均手捧镶丝平盘，端放着她不知是失忆前就不认识还是太过奇异的物件。
少女眼眸凝了会儿，别开思量。
原来，这句话不是对她说的，还有，她是真的什么都忘了。
余光里的攒攒人头，此等场合，说自己失忆，说自己连圣女的身份都忘记，不合适，但接下来什么流程，该做什么，她一无所知。
她突然想到，自己该问问兰香今天是自己昏迷醒来的第几天。
第一天的话，那失忆的事情该只有屋内人知道。
可自己若真是尊贵，为什么兰香没有马上告诉门口的苍无涯呢？只有大夫叮嘱不要惊慌那么一句话，回应未免过于平淡。
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天没塌也要塌了。
好像没有谁来特地看她一眼，苍无涯是因为祭神典的缘故，还有，他是自己的亲哥哥吗？
突然很想问问他，就在这里，此时此刻。
而第二种可能。
如果不是，自己曾中途醒来过。
那她为何什么也不记得？
少女看向死水一样寂静的人群，清一色的深色高帽在日头下折光，又看向苍无涯，他正看着她。
他们沉默地等待着，惟有一个原因，他们都在等自己发话。
肩头是熟悉的沉重。
刚才那些东西，还是等一切结束了再提，她心里做了决定。既是大典，大家都忙，还迁就她睡懒觉。
但……目视前方后，她就又回转看向苍无涯。
刚刚多走了几步，实则她还不知道方向。
于是开口，声如沉水，稳平和静。
“没想到，我贪睡一事，倒被大家知道个明白。”
哗，她眼见着漆木盘缓缓下落，所有人，包括苍无涯，俯首跪倒在她衣边。
整齐，仿似端举训练千百遍，平盘连带着上面的东西稳健，托举在微尘上的、盘下的是一双双手，可手不也会脏污么？她看向地面，衣袍雪白，没有沾染一丝尘埃。
苍无涯双手贴地，那把剑被他搁在掌侧，曜出雪白鞘光。
“恭请圣女恕罪，叨扰您清眠，请降罚。”他道。
早先立于身前，少年脊背笔直，如今伏身，倒也不损半分姿仪，没有卑微，只是虔顺敬畏。
方才心里预料着便是如此场景，可看到一切按计划实现，不知为何有些不悦。
她行了一步，袍尾犹豫着向下堆叠时，少女的丽影便轻轻触到少年发边，许久，又远离了。
她终是没用自己所谓圣洁的手去扶他，否则有完没完了。
只淡淡地说，“起来吧，大祭司莫耽误了时辰。”
说不得，不能说，否则又是跪跪跪，她看着苍无涯，“大祭司，你年方几何？”
少年不知是异于突然正式的称呼，还是后半句的问话，愣了一下，见她免了自己的各项礼节，道，“回圣女，苍无涯年方二九。”
二九便是十八，她揣捋，想，那她又是几岁呢？
但她已学会了适时闭嘴，短短一炷香不到，她已全然领教了圣女一职的行门规矩。及时转弯，道，“我父亲呢？”
她爹总不能不告诉她。
少年回，“按祭神惯例，掌门应先于水阁恭候，圣女尊体，义父早前曾言，既受皇室封欶，便不再只属凌苍一派，父亲二字，切切勿在众人前谈及。圣女祈福，为的是天下人。”
听这话的意思，她在心里失笑，敢情她爹也不把她当自己女儿了。
长篇大论，只有两件有用的，第一，她爹是掌门，第二，苍无涯是她爹的义子，这声哥哥，不算白叫。
她在心里，把少年在门口的长久等候跟看望暂且画了等号。
那么，等会见到她爹，一派之掌门，也要向自己行礼吗？
苍无涯便在此刻躬身示意她先行，是真的要出发了。
……
少女的手自收回后便一直稳妥地交叠于束带之上，这动作不知为何自然无比，便是无心置放，也是规规矩矩得不差一丝一毫，刻骨铭心似的；行走也不例外，步步等距，这样长的后摆，不是不担忧的，众人不知底里，私底下定会耻笑，说堂堂圣女竟连走路也不会，那可真要丢尽脸。
然而没有，这些就像她的呼吸一样自然，即使记忆空荡，也如鱼得水。
心纵使茫然，也微微安定些许。
少年则一直伴在她身后，差了约小半步的位置，他对自己极尽仪礼，那句无涯哥哥像是玩笑，若不是今天，气氛或许能松快些，她想。
两人身后的队伍逶迤如长龙，行走却静默无声，苍无涯好像知道她不记得什么，遇着岔路，她步子一缓，便能觉察到提示。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失忆的？她略低眼思索，不防眼前侧斜出几截修竹，碧叶青翠欲拂人眼，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身旁少年已用剑柄将翠绿拨开。
“圣女小心。”他温声提醒。
她略颔首，不讲话以绝后患。
初时在室内她还未注意着装，现下路上无聊，少女便扫了眼身上日光隐曜的纯色软袍，不想竟瞧见了底里的浅色纹绣，想来外件是极薄的质地。
内件纹路倒是看不分明，少女微不可几地略低了眼，心里琢磨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个动物，大概是，她分辨着，下一息，在略差无几的辉光下，图案如水消弥。
苍无涯的衣服与她的款式相似，却是极力仿制，做工不及她千分之一。
一路走来，有露水有绿叶飘在少年肩头，然而自己行在前头，周身清爽之余，眼见一滴朝□□近袍袖的瞬间，原地蒸发。
就是这么浅显的理由。
一座假山拦住去路。
少年上前，用手中的剑敲了石头上平平无奇之处一记。随后，石块似软化的池水平地起了波澜，圈晕外扩，幻出一个出口。
……很奇怪的构造，这是什么金屋藏娇的操作，还是她是世外高人，只许居深不识？
苍无涯看着就有武功，而她呢？指尖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轻捻，心存坦然地松开。
没错了，是与修炼无缘的身体一具，老茧都没摸着一块，没有苍无涯这样一路紧握的称手武器，什么都没有。气息的流动？没有，完全没有。
她整个人沉静得像滩死水。
从头到脚内外检视，目前她以为最金贵的东西，大概就是身上穿的这件衣服了。
简而言之，她是个肉眼可见的废物。
就她而言。
因为就在长长的通道之外，她看到一个铁定大了她几轮的中年男人就地而跪，神色恭肃，双手端执于前，继而深拜，低头贴地。
对方沉声，“凌苍派苍炳炎，拜见圣女。”
跪的她，拜的她。
竟是比先前所有人行的礼还要大。
她听见苍无涯称男人师尊。
……这是她爹。
完全不是什么白须耄耋之人，粗眉宽嘴，长肩粗膀，神色一副板正样，结实，气神很足，个子没苍无涯高，保养倒是得当。
就是那双眼睛……通道很暗，也给男人眼神添了几分阴深，让她想起了什么动物。
浑身不爽。
苍炳炎仍跪倒在明暗相接之处，他的身后便是刺眼天光，再迈一步，就可以出去。
可惜她在这个角度，欣赏不到外头景色。
眼前，远处，无人催，她又静静打量一会儿。
外头风吹来是热的，她看着男人在地上跪出几滴汗来，也是实诚。
“起。”
她道。
内心毫无波澜。
父亲不能叫，师尊大许也不行，人家跪在自己面前呢。言简意赅，成了她的准则。
侍者先她一步，已自身后分侧走出，向前方，一个接一个的鱼贯着消失。
从这里看，远处是虚空，脚下是悬崖。
她的爹从身前站起，抬臂邀她上前一观，她便走了几步。
空荡的视野瞬间填充进无数级石阶，方才不见的侍从在根本数不清的石级两侧遥遥分列，屈身时的手仍稳稳端放着平盘，物什在日射下反射着金光。
梯形石级的最高处，站的是她、苍无涯还有苍炳炎。
她在俯瞰一切。
默然转身，是出口，大概也是回去时的入口。
一座山。
天顶四壁就在此刻突然冲泄下瀑布般的急流，挡住她的视线，周角的火把轰的一声燃起，少女回神，转身。
原来水阁之名，得来于此。
激流冲湍，在夏日自当凉爽无比，可不知为何，她的背，慢慢的，开始发寒了。
涛声听不见了，外袍抵挡不住这些看来寻常的水汽了，她眼看着透明的水滴如附骨之蛆贴上衣料，晕开渗入融化，钻入肌骨，隐隐地，蔓起疼，继而加深，加大，再加剧，突然！
一阵发自骨髓的抽痛似雷霆劈下贯穿了整个身体，像雷针般将她杵定在原地，瞬间的钻心痛肺袭骨，就在她以为这所谓的祭神典就跟要把她祭死了的时候，一滴泪被痛得直接逼出啪嗒——
落在了白袍上。
没有蒸发。
倏地，水声入耳，又在一瞬之间，瀑流奔腾的声响止息。
光天化日，一切恢复，火把停止燃烧，飞瀑停止四溅，水流遮掩住的视野，复又恢复清明。
一团云气似乎强势地包裹住她，将她笼着罩住，身上的阴寒刺痛消减得分毫不剩，冷汗为之逼退。
像在提醒方才不过一梦。
中年男子在她身后下跪，声如洪钟，“圣女幸得神明恩遣，敬请赐福于众。”
她听着苍炳炎一番话，心里全无想法，却被外头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应和打动。
在千级万级的石阶底，少女看见了黑压压的无数人。
是跪着的。
苍无涯走到她身侧，也跪下了。他将手中的玉瓷盘举高，里面放着一块纱巾。
少年低眉看地，声线温醇，“圣女天颜，还请佩上面巾。”
她照做，在这位大祭司的指引下走到平台的边缘，最后一级台阶之上，那是底下那些人的可望欲求之地。
石砎中央立着一头巨兽，四脚八耳，怒目冲发而视，头顶尖角的寒光冷透。
苍无涯说，“请圣女血祭鸣金兽。”
很奇怪的，这句话她能听懂，知道怎么做。
掌心离近那鸣金兽，锋利似刃的尖角刺破划伤女孩的掌根，有殷红的血顺着指尖汩汩而下，灌入那称不上可爱的动物口中。
顷刻，那四不像的东西身上焕出光华。
少年的声音四野可闻，他朗声道，“第一道，天祭——”
一道血口豁开。
“第二道，人祭——”
又一道。
“第三道”，少年沉声，“地祭——”
第三道。
她握住了鸣金兽的尖角，此刻的石兽周身都已盈满了光，手底的动物在颤抖，她要将手拿走，却觉得有什么在牵着拉着不让她离开，于是用了点力。
脱手了。
那刻只听得一声狂啸响彻云霄，震耳欲聋，巨兽口中吞吐出的莹然玉色向天际铺陈而去，一级一级，同她脚下的石阶相同，不过向着云端。
苍无涯道，“登天梯开——”
良久，苍无涯听到她回，“好吧。”
她说完便侧了身，向前走了几步，袍尾及地拖曳，堆叠着仍依偎在少年脚尖，不过，咫尺之遥。
场面静得掉针可闻，直到她回眸看他。
她朝仍在原地的苍无涯粲然勾唇，“无涯哥哥，不去祭神典吗？”
苍无涯便顿首一下，道，“走吧。”
不料，此话一出，许许多多人自屋后转角整齐如仪似天降，缓步低首而出。每一位整装看不清面目的侍人均手捧镶丝平盘，端放着她不知是失忆前就不认识还是太过奇异的物件。
少女眼眸凝了会儿，别开思量。
原来，这句话不是对她说的，还有，她是真的什么都忘了。
余光里的攒攒人头，此等场合，说自己失忆，说自己连圣女的身份都忘记，不合适，但接下来什么流程，该做什么，她一无所知。
她突然想到，自己该问问兰香今天是自己昏迷醒来的第几天。
第一天的话，那失忆的事情该只有屋内人知道。
可自己若真是尊贵，为什么兰香没有马上告诉门口的苍无涯呢？只有大夫叮嘱不要惊慌那么一句话，回应未免过于平淡。
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天没塌也要塌了。
好像没有谁来特地看她一眼，苍无涯是因为祭神典的缘故，还有，他是自己的亲哥哥吗？
突然很想问问他，就在这里，此时此刻。
而第二种可能。
如果不是，自己曾中途醒来过。
那她为何什么也不记得？
少女看向死水一样寂静的人群，清一色的深色高帽在日头下折光，又看向苍无涯，他正看着她。
他们沉默地等待着，惟有一个原因，他们都在等自己发话。
肩头是熟悉的沉重。
刚才那些东西，还是等一切结束了再提，她心里做了决定。既是大典，大家都忙，还迁就她睡懒觉。
但……目视前方后，她就又回转看向苍无涯。
刚刚多走了几步，实则她还不知道方向。
于是开口，声如沉水，稳平和静。
“没想到，我贪睡一事，倒被大家知道个明白。”
哗，她眼见着漆木盘缓缓下落，所有人，包括苍无涯，俯首跪倒在她衣边。
整齐，仿似端举训练千百遍，平盘连带着上面的东西稳健，托举在微尘上的、盘下的是一双双手，可手不也会脏污么？她看向地面，衣袍雪白，没有沾染一丝尘埃。
苍无涯双手贴地，那把剑被他搁在掌侧，曜出雪白鞘光。
“恭请圣女恕罪，叨扰您清眠，请降罚。”他道。
早先立于身前，少年脊背笔直，如今伏身，倒也不损半分姿仪，没有卑微，只是虔顺敬畏。
方才心里预料着便是如此场景，可看到一切按计划实现，不知为何有些不悦。
她行了一步，袍尾犹豫着向下堆叠时，少女的丽影便轻轻触到少年发边，许久，又远离了。
她终是没用自己所谓圣洁的手去扶他，否则有完没完了。
只淡淡地说，“起来吧，大祭司莫耽误了时辰。”
说不得，不能说，否则又是跪跪跪，她看着苍无涯，“大祭司，你年方几何？”
少年不知是异于突然正式的称呼，还是后半句的问话，愣了一下，见她免了自己的各项礼节，道，“回圣女，苍无涯年方二九。”
二九便是十八，她揣捋，想，那她又是几岁呢？
但她已学会了适时闭嘴，短短一炷香不到，她已全然领教了圣女一职的行门规矩。及时转弯，道，“我父亲呢？”
她爹总不能不告诉她。
少年回，“按祭神惯例，掌门应先于水阁恭候，圣女尊体，义父早前曾言，既受皇室封欶，便不再只属凌苍一派，父亲二字，切切勿在众人前谈及。圣女祈福，为的是天下人。”
听这话的意思，她在心里失笑，敢情她爹也不把她当自己女儿了。
长篇大论，只有两件有用的，第一，她爹是掌门，第二，苍无涯是她爹的义子，这声哥哥，不算白叫。
她在心里，把少年在门口的长久等候跟看望暂且画了等号。
那么，等会见到她爹，一派之掌门，也要向自己行礼吗？
苍无涯便在此刻躬身示意她先行，是真的要出发了。
……
少女的手自收回后便一直稳妥地交叠于束带之上，这动作不知为何自然无比，便是无心置放，也是规规矩矩得不差一丝一毫，刻骨铭心似的；行走也不例外，步步等距，这样长的后摆，不是不担忧的，众人不知底里，私底下定会耻笑，说堂堂圣女竟连走路也不会，那可真要丢尽脸。
然而没有，这些就像她的呼吸一样自然，即使记忆空荡，也如鱼得水。
心纵使茫然，也微微安定些许。
少年则一直伴在她身后，差了约小半步的位置，他对自己极尽仪礼，那句无涯哥哥像是玩笑，若不是今天，气氛或许能松快些，她想。
两人身后的队伍逶迤如长龙，行走却静默无声，苍无涯好像知道她不记得什么，遇着岔路，她步子一缓，便能觉察到提示。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失忆的？她略低眼思索，不防眼前侧斜出几截修竹，碧叶青翠欲拂人眼，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身旁少年已用剑柄将翠绿拨开。
“圣女小心。”他温声提醒。
她略颔首，不讲话以绝后患。
初时在室内她还未注意着装，现下路上无聊，少女便扫了眼身上日光隐曜的纯色软袍，不想竟瞧见了底里的浅色纹绣，想来外件是极薄的质地。
内件纹路倒是看不分明，少女微不可几地略低了眼，心里琢磨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个动物，大概是，她分辨着，下一息，在略差无几的辉光下，图案如水消弥。
苍无涯的衣服与她的款式相似，却是极力仿制，做工不及她千分之一。
一路走来，有露水有绿叶飘在少年肩头，然而自己行在前头，周身清爽之余，眼见一滴朝□□近袍袖的瞬间，原地蒸发。
就是这么浅显的理由。
一座假山拦住去路。
少年上前，用手中的剑敲了石头上平平无奇之处一记。随后，石块似软化的池水平地起了波澜，圈晕外扩，幻出一个出口。
……很奇怪的构造，这是什么金屋藏娇的操作，还是她是世外高人，只许居深不识？
苍无涯看着就有武功，而她呢？指尖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轻捻，心存坦然地松开。
没错了，是与修炼无缘的身体一具，老茧都没摸着一块，没有苍无涯这样一路紧握的称手武器，什么都没有。气息的流动？没有，完全没有。
她整个人沉静得像滩死水。
从头到脚内外检视，目前她以为最金贵的东西，大概就是身上穿的这件衣服了。
简而言之，她是个肉眼可见的废物。
就她而言。
因为就在长长的通道之外，她看到一个铁定大了她几轮的中年男人就地而跪，神色恭肃，双手端执于前，继而深拜，低头贴地。
对方沉声，“凌苍派苍炳炎，拜见圣女。”
跪的她，拜的她。
竟是比先前所有人行的礼还要大。
她听见苍无涯称男人师尊。
……这是她爹。
完全不是什么白须耄耋之人，粗眉宽嘴，长肩粗膀，神色一副板正样，结实，气神很足，个子没苍无涯高，保养倒是得当。
就是那双眼睛……通道很暗，也给男人眼神添了几分阴深，让她想起了什么动物。
浑身不爽。
苍炳炎仍跪倒在明暗相接之处，他的身后便是刺眼天光，再迈一步，就可以出去。
可惜她在这个角度，欣赏不到外头景色。
眼前，远处，无人催，她又静静打量一会儿。
外头风吹来是热的，她看着男人在地上跪出几滴汗来，也是实诚。
“起。”
她道。
内心毫无波澜。
父亲不能叫，师尊大许也不行，人家跪在自己面前呢。言简意赅，成了她的准则。
侍者先她一步，已自身后分侧走出，向前方，一个接一个的鱼贯着消失。
从这里看，远处是虚空，脚下是悬崖。
她的爹从身前站起，抬臂邀她上前一观，她便走了几步。
空荡的视野瞬间填充进无数级石阶，方才不见的侍从在根本数不清的石级两侧遥遥分列，屈身时的手仍稳稳端放着平盘，物什在日射下反射着金光。
梯形石级的最高处，站的是她、苍无涯还有苍炳炎。
她在俯瞰一切。
默然转身，是出口，大概也是回去时的入口。
一座山。
天顶四壁就在此刻突然冲泄下瀑布般的急流，挡住她的视线，周角的火把轰的一声燃起，少女回神，转身。
原来水阁之名，得来于此。
激流冲湍，在夏日自当凉爽无比，可不知为何，她的背，慢慢的，开始发寒了。
涛声听不见了，外袍抵挡不住这些看来寻常的水汽了，她眼看着透明的水滴如附骨之蛆贴上衣料，晕开渗入融化，钻入肌骨，隐隐地，蔓起疼，继而加深，加大，再加剧，突然！
一阵发自骨髓的抽痛似雷霆劈下贯穿了整个身体，像雷针般将她杵定在原地，瞬间的钻心痛肺袭骨，就在她以为这所谓的祭神典就跟要把她祭死了的时候，一滴泪被痛得直接逼出啪嗒——
落在了白袍上。
没有蒸发。
倏地，水声入耳，又在一瞬之间，瀑流奔腾的声响止息。
光天化日，一切恢复，火把停止燃烧，飞瀑停止四溅，水流遮掩住的视野，复又恢复清明。
一团云气似乎强势地包裹住她，将她笼着罩住，身上的阴寒刺痛消减得分毫不剩，冷汗为之逼退。
像在提醒方才不过一梦。
中年男子在她身后下跪，声如洪钟，“圣女幸得神明恩遣，敬请赐福于众。”
她听着苍炳炎一番话，心里全无想法，却被外头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应和打动。
在千级万级的石阶底，少女看见了黑压压的无数人。
是跪着的。
苍无涯走到她身侧，也跪下了。他将手中的玉瓷盘举高，里面放着一块纱巾。
少年低眉看地，声线温醇，“圣女天颜，还请佩上面巾。”
她照做，在这位大祭司的指引下走到平台的边缘，最后一级台阶之上，那是底下那些人的可望欲求之地。
石砎中央立着一头巨兽，四脚八耳，怒目冲发而视，头顶尖角的寒光冷透。
苍无涯说，“请圣女血祭鸣金兽。”
很奇怪的，这句话她能听懂，知道怎么做。
掌心离近那鸣金兽，锋利似刃的尖角刺破划伤女孩的掌根，有殷红的血顺着指尖汩汩而下，灌入那称不上可爱的动物口中。
顷刻，那四不像的东西身上焕出光华。
少年的声音四野可闻，他朗声道，“第一道，天祭——”
一道血口豁开。
“第二道，人祭——”
又一道。
“第三道”，少年沉声，“地祭——”
第三道。
她握住了鸣金兽的尖角，此刻的石兽周身都已盈满了光，手底的动物在颤抖，她要将手拿走，却觉得有什么在牵着拉着不让她离开，于是用了点力。
脱手了。
那刻只听得一声狂啸响彻云霄，震耳欲聋，巨兽口中吞吐出的莹然玉色向天际铺陈而去，一级一级，同她脚下的石阶相同，不过向着云端。
苍无涯道，“登天梯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