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传花信,雨濯春尘,只剩一点淅沥沥的声音掠过晨光,滴落屋檐。

    黑绸睡袍卷至小臂,格拉苏蒂纹的机械表成了冷白腕间唯一一抹异色,修长手指扣住水壶提把,精心伺候,蓬勃凌乱中,绿植肆意舒展,然后被迅速薅秃。

    揪下两片新鲜生菜叶子几个小圣女果,江远时萎靡不振叼着AD钙奶离开阳台清洗。

    植物照顾是很有讲究的,克里夫·巴斯特做过一项实验,将两株植物置于同一环境,被施以暴力的植物会产生强烈的信号波动,打破了人们对植物没有感知能力的错误认知。

    通常来说,江远时很愿意在清晨夸夸他的菜篮子们,鼓励它们茁壮成长,并在采集果实后诱哄这些是影响生长的枯枝烂叶,骗骗菜篮子。

    零星几颗青红圣女果掩在疯狂生长的枝叶中似是嘲讽,挑开营养泥,还落了一个,江时远都习惯了。

    从善如流换成方案B,无情辣手留下可怕传说,冷冽深沉的大佬带着战利品为自己准备早饭。

    270°环形落地窗和一览无余的江景与隔岸洋房使整个高层客厅采光颇好,装修风格极简,偌大空间只摆放了张豪华沙发和巨大幕布。

    半靠在客厅边沿的大理石岛台,喝完的AD钙被投入智能垃圾桶,吐司、生菜、火腿、芝士,和几个圆滚滚圣女果依次摆放在明火烤盘上,用力压盖,热气腾腾的三明治新鲜出炉。

    用隔热早餐纸取出,又开了瓶AD钙,青涩的小圣女果几乎把牙酸到,皱着眉吃完,胃口大开。

    不用绕至厨房,特意做成玄关装饰物的双开门冰箱里就有牛排,已经腌制过,拿出,清洗,一小块滋滋融化的黄油上,牛排微焦上色,迭迭香和大蒜散发迷人气息,夹在吐司鸡蛋中,江时远又配着AD钙吃掉一个不同口味的三明治

    阻止第三份三明治产生的不是填饱的肚子和超标的热量,跳时数字窗口下方的抛光不锈钢音簧转动,悬挂在表盘和表圈之间的环形音簧被敲击,发出清晰高音。

    早晨七点十五分,灰蒙蒙天空出现一丝微弱光芒,路面湿滑,世界宁静,如果不出门,一切都很美好。

    容貌俊美,家世出众,性格开朗,这样一个本可以在被窝享受美好人生的富二代穿衣洗漱,对生活所有的不满都可以用四个字概括。

    上班上的。

    *

    江运时有两只脚,一只脚不想上班,另一只脚也不想上班。

    但他现在坐在办公室里,气质深沉,面容呆滞,被迫等待小助理拍照打卡上报家族群。

    *

    江家是个大家族,这句话有三层含义:

    第一层标准的字面意思,大家族,人口繁多,非常多,江运时到现在都搞不清江家有多少人,因为每年都有增有减,不单是户籍管理方面,还有族谱删改。

    第二层带有引申意义,大家族,历史古老又封建,从那占据一整间屋子多宝阁的族谱就能看出来,这样庞杂的家族成员不可能忽然蹦出说我们是亲朋好友,有证据的,要是女孩子也能上族谱,估计要多腾一个屋子装。

    第三层,是隐晦、含蓄、带着一丝古老豪门矜持炫耀的意味,传承这样悠久,人心这样凝聚,没有一定财力做不到,没有足够财力也做不到。

    所以江家是个人口众多,富过三代,封建保守,又非常有钱的超级豪门,但这本来跟江运时没什么关系。

    江家人从不认为他们封建保守,他们管这叫:“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虽然大清早亡了,江家人还是在兢兢业业恪守老祖宗留下的规矩,第一条——女人不能上家谱。

    家里的女孩不能继承家业,长辈们也很无奈,不是不想分给她们,只是女孩子都没上家谱,那就不算江家人,不算江家人,怎么能分江家的财产呢?

    这番逻辑有理有据,自成一体,无可挑剔,况且江家的财产又不是一点不分,只是商铺股份核心财产之类的要留下,其它房子车子基金珠宝应有尽有,保证每一位江家女儿风光大嫁。

    几乎江家每位待嫁的女儿都会精明睁大眼,挑选可以保证自己阶级不会滑落的另一半,穷没关系,丑没关系,扶不起来才是大事,她们为江家带来数量可观的豪门姻亲。

    前二十年里,这项任务完成最出色的叫江明灼,她是主支三房的原配次女,大小姐看中穷小子结果挑中千里马的事迹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故事里还有人们拼命八卦的后半段,贵妇离婚,带着儿子改姓回娘家认祖归宗分家产。

    江明灼干了件大事,她打破了这套多年来的逻辑闭环,她不能进家谱,她儿子流着她的血又改了姓,还是个带把的,凭什么不能进族谱。

    进了族谱,凭什么不能分家产!

    鉴于当时明艳女人族祠哭闹的太过伤心,分割开的前夫是江家也垂涎的商业新贵,抚养权留在前夫家的长女更是板上钉钉的夫家继承人,江家也不想跟江明灼闹得太僵,就给她儿子登记了。

    有几个帮江明灼说话的江家人还想要好处,塞人进江明灼公司。

    谁都没想到江明灼还想分家产,主支还没说话,分支炸锅,凭什么!

    嫁出去的姐妹劝她:“姓傅的离就离了,反正你女儿是继承人,但你为什么非要回家抢家产,你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公司。”

    江明灼很能干,非常能干,和傅远恒离婚不仅没让她的身价缩水,反而使名下产权结构更加清晰。

    经过慎重讨论,各怀鬼胎,利益互换,长达三年之久的豪门斗争落下帷幕,江女士实现了她的第一个毕生心愿,分到江家家产。

    虽然登记在她儿子名下,她不过是名义代管。

    又经过多年努力,不懈奋斗,挤进江家商业版图的江明灼,正在朝她的第二个毕生心愿迈进,成为江家话事人。

    而那个完成从混吃等死富二代向家族准太子爷华丽变身的幸运儿就是——江运时。

    *

    江家的风气很不好,是讨厌的,堕落的,不绅士的,5岁的漂亮男孩穿着背带裤小衬衣哒哒哒跑到姐姐身边表忠心肯定不跟姐姐抢家产,以为会换来赞扬。

    骄傲的黑发女孩轻蔑一笑:“就凭你!”

    初初萌芽的大男子主义碎了一地。

    只有三岁的差距,傅运时是傅运虹挑不起大梁的备胎保险,从小学、中学到大学,傅运时多么希望他可以当一辈子的备胎保险。

    明明傅运虹赚钱搞事业搞得那么快乐,而他躺平混吃混喝的日子更是双倍的快乐。

    这个家里,江明灼是镇山的虎,傅远恒是远见的鹰,傅运虹是善战的狼,而傅运时,他可以成为划水的鱼,装饭的桶,撒泼打欢的哈士奇,唯独不会成为争家产的出头鸟。

    被从农校田里揪出来的傅运时满脸震惊,他以为,大家自有一股无言默契在心。

    比起那些姐弟阋墙开展豪门大戏的人家,他们是多么和谐、友善、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端坐在沙发椅上,江明灼言简意赅:“零花钱翻倍。”

    江运时全无意见,虽然原本的零花钱他就花不完,翻倍对他毫无吸引,但是他知道,江女士的教育原则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零花钱可以花不完,但万万不能没有。

    上着班的富二代是失去诗与远方的富二代,失去家庭支持的富二代,他就不是富二代了!

    准备大四毕业考研扎根农田的江运时麻溜滚来公司上班,成为江明灼垂帘听政故事里的那个背景板太子爷。

    西餐厅,包间。

    江运时阴郁割着牛排,愤恨为什么江家要求所有人必须公司上班,不能学学傅家。

    傅运虹阴郁分着意面,愤恨为什么傅家同意所有人可以光拿分红,不能学学江家。

    姐弟俩各聊各的,晚餐吃得十分美好。

    傅家虽是新贵,也是从傅远恒父亲那辈发家,鸡零狗碎的亲戚不少,为了防止变成家族作坊,傅家早有规定,一人管理,其他人管理权换分红。

    这么多年,倚老卖老借此作妖的人不在少数。

    江家多年经营,规矩严苛,做不到闻鸡起舞三省吾身体现坚强意志力的小辈一样要被剥夺家族继承权,七点半到公司打卡上班不过是最低要求。

    为了防止江运时被抓到把柄踢出族谱,江明灼给他找了个助理。

    专门防他作妖。

    小个子姑娘扎着马尾,大眼睛,一身浅绿连体裤大方得体,神情认真,嘴巴微抿。

    江运时心里对这个会给他妈打小报告的助理有点不得劲,暗暗观察,莫名想到豌豆射手。

    应该不会很严肃很凶的去管他吧。

    小助理眨巴眼,江运时和她拉关系。

    黎辛套完话,面无表情:“所以你是说,因为不能考研农学,你只好拿着每月上百万的零花钱,坐在分公司最豪华的办公室里,为了上班方便,还在步行三百米的隔壁大厦买了一套价值千万的市中心豪宅,未来更有丰厚家产继承?”

    本意卖惨的江运时:“呃……”

    贫穷打工人黎辛:她恨资本家。

    江运时怀疑真的变身突突枪的小助理是在携私泄愤,可他没有证据。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来上这个破班碍臭脸豌豆的眼嘛,凭什么这么敌视他。

    从小到大颇受欢迎的江运时满腹委屈,气得要死。

    早上7:25,江运时坐在办公室灵魂出窍。

    早上7:28,江运时睁大眼睛看隔壁空位。

    早上7:29,江运时赶紧自拍发入家族群。

    早上7:30,江运时在办公室猖狂大笑,终于,给他等到了,臭脸豌豆也有迟到的一天!

    早上7:45,江运时还在快乐发消息。

    早上8:00,江运时烦躁,臭脸豌豆怎么还没回消息。

    不会,出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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