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晚零零碎碎聊了很多。

    沈灵均很少跟人进行漫无目的的聊天,除非是和很好的朋友,聊天也不是为了聊天,纯粹是为了让朋友感受到被自己陪伴。到了寒溯这里,她却总想说点什么,再说点什么。寒溯告诉灵均他想去耶鲁,擅长马术和高尔夫,会说法语和德语,不吃香菜和内脏,第一次谈起自己的家庭;灵均跟寒溯说自己想去西北大学,她钢琴达到演奏级之后就练不下去了,喜欢排球网球羽毛球,讨厌跑步,小学初中有段时间说话结巴……寒溯的话依然不多,还是灵均问什么答什么,字字句句却都是十分的柔和深思,不符合他气质的亲近之意被沈灵均敏锐又准确地捕捉。

    灵均上了车犯困,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想着寒溯的那句“想进公检法系统”。她闭着眼,头一晃一晃,让身旁的人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她感觉得到,在寒溯说出“公检法”三个字的时候,自己心头是滚热的。灵均不自觉将身子偏向寒溯,她的身体和直觉说她喜欢跟寒溯待在一起,他那么美好,纯粹干净得能让她忘记焦虑,将思绪停在当下。

    沈灵均眯着眼睛哼着歌,裹着寒气回到酒店房间,进门看见阮清安正撑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瞬间清醒,急忙从后面抱起清安,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没事灵均,就是胃里着凉,总是这样,睡一觉就好了。”阮清安眼前发黑,有气无力地开口。

    “那我给你叫碗小米粥吧?喝点米汤暖暖胃?”灵均柔声问。

    清安微弱地点点头。于是灵均把她扶到床上躺好,盖严被子,热乎乎的左手捂在清安胃部,极轻地揉着,右手拿出手机点外卖,给韩老师汇报清安的情况。阮清安折腾得筋疲力尽,胃里绞得难受,但灵均的手很暖,身影很可靠,阮清安眼皮胀胀的,又有种说不上来的舒服,把胃里的难受对冲了下去。

    半小时后酒店机器人把外卖送到了她们房间。沈灵均把粥吹温,耐心地一勺勺喂给清安,同时用纸巾擦去清安脑门儿和脖颈的汗,防止她着凉。喂完粥,灵均三下五除二洗脸刷牙关灯上床,留了自己床头昏暗的阅读灯,怕清安半夜有事,自己不能第一时间看顾到位。

    “灵……听歌……”阮清安右手下意识去拉灵均。

    “想听什么?”灵均一手搂清安,一手找手机。

    “《消愁》。”

    “是……毛不易的?”灵均打开□□音乐搜索歌名,2018年的歌,评论好几万,但她没听过。

    “嗯,好听。”阮清安的声音很小,近乎融进了黑暗。

    沈灵均按下播放键,设置好定时关闭,把手机放在清安和自己中间,闭眼听歌。

    “三巡酒过你在角落,固执地唱着苦涩的歌……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

    好曲,好词,灵均听着歌,差点落下泪,搓了搓清安的手指,心下一片酸软。

    阮清安感受着灵均细微的反应,细瘦的手在灵均掌中渐渐放松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将自己喜欢的歌告诉别人。

    两个姑娘的心在黑暗中渐渐靠近。一起听歌对清安来说只是感情的最终确认,她很早就已经把灵均当成了唯一值得信赖的朋友。而对于灵均来说则是一个开始,她几乎从不跟人交心,从小被母亲种下的交友原则是“这人将来要对我有用”,她有心反抗,但这几乎已经成了本能,寒雨潇是她打破这种本能交的第一个知心朋友,阮清安或许是第二个。

    “卧槽大哥你没事儿吧?突然保存几十张你们班同学照片干嘛啊?这还背影?我根本找不着你那张答案的图!”谢宛辰深夜暴躁赶due,冲寒溯无能狂怒。

    寒溯瞥了他一眼:“照片有文字搜索功能。”

    谢宛辰愣了三秒,败下阵来:“我是狗。”

    敢于承认错误是谢宛辰的好处之一,另外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直觉相当准,记性相当好。

    “不是那背影我怎么那么眼熟呢?”凌晨两点,谢宛辰发癫,从床上弹射起来。

    “……”寒溯当他不存在。

    “你不说话也没用,”谢宛辰在黑暗中眼珠一转,睫毛一扇,嘴巴凑近寒溯的脖颈,他那群迷妹要是看见他这幅神情,一定会尖叫到缺氧昏迷,“那张背影是沈灵均吧兄弟!正脸照里没有她!!”

    “嗯。”

    谢宛辰被噎了一下:“你别告诉我你保存几十张照片就是为了沈灵均的那一张!”

    寒溯淡淡地说:“差不多,但不全是。”

    谢宛辰:“……我是小丑。”

    吗的,太淡定了。彻底噎住。

    俗话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么多年能治住谢宛辰这个碎嘴子的除了他妈妈和姐姐,也就只有寒溯了。

    “我觉得吧,她肯定喜欢你,至少是非常有好感的。”谢碎嘴子持续发言。

    “……闭嘴,睡觉。”

    “靠!我在给你摇旗呐喊助威啊大哥!”谢宛辰委屈得要死,干脆打开跟管楚的微信聊天记录,第10086次发誓再也不管寒溯的破事儿。

    谢宛辰很快沉入梦乡,寒溯则长呼出一口气,再无睡意。每次他听到类似的话之后,都要花很长时间自我调节,否则他会生出巨大的希冀,会想得到和占有,他怕自己心里的那把火会灼伤灵均,那个他最想保护的人。

    第三天整个白天,灵均都陪着清安在酒店休息,大巴车上寒溯旁边的人换成了陈诚。

    “班长……”陈诚扭头想跟寒溯说话,结果见他静静靠在椅背,一点要睁眼的意思都没有,默默闭上嘴。昨天他们的小群都在发疯,寒溯和沈灵均并肩散步的背影照已经遍布各个群聊,尤其是寒溯转头看沈灵均的眼神和那个若有若无的微笑,简直让女生们眼前一炸。

    鱿鱼AD钙:这是寒溯?说好的高岭之花呢?!!!!

    Sabrina_siri:啊?你们都觉得寒溯很高冷吗?

    蛐蛐:?不高冷吗?!!!

    Lisa Xu:?不高冷吗?!!!

    Sabrina_siri:他平时讲题的时候还是很友好的啊……

    鱿鱼AD钙:欸,我们讲人家的高冷是一种气质,是一种站在高处看透一切的淡然,是一种伟大的颜,不是没教养的b王

    Sabrina_siri:那确实,那他确实很配班长

    蛐蛐:我真服了,cpf哪都有你

    Dylan Chen:我真服了,cpf哪都有你

    我走我的阳关桥:我真服了,cpf哪都有你

    蛐蛐:臭男人们闭嘴!

    ……

    ……

    不是,气质高冷也不行啊,咱不敢说话啊!陈诚扁扁嘴。

    “怎么了?”

    “啊啊啊,啊?”

    “班长怎么了?”寒溯看着陈诚的眼睛问道。

    “噢,我是想问她怎么没来。”

    “Celine说Kate不舒服,留在酒店照顾她。”寒溯挪开目光,像是松了口气。

    沈灵均不在,就没人挑起话头,大家虽然喜欢韩老师,但这么一看除了沈灵均,好像真没人敢主动请韩檐讲故事,南京博物院被他们逛的像学校,一个个丧眉搭眼,都在盼着晚上的秦淮河夜游。

    “班长你跟赵骞鹏约好的吧!白天不来晚上来,博物馆不逛来坐船!”乔子经对着迎面走来的沈灵均嘻嘻哈哈,被高毓麟踹了一脚。

    阮清安抢在灵均发飙前一秒替她澄清:“是我不舒服,灵均陪我的。”

    “哈哈哈知道知道,我开玩笑哒。”乔子经笑呵呵的说。

    这届国际部教职员工的整体风格偏向于轻松散漫,只给学生们提前买了票,并没有包船。前几波坐船的大部分是女生,散开头发,拿好手机相机,在薄暮浮光的傍晚借着转瞬即逝的光影吹风拍照。河水泛起的微波映照着两岸华灯初上,亲眼所见“烟笼寒水月笼沙”,学生们终于明白点学习语文的意义。

    后坐船的一群大小伙子外加对拍照无甚兴趣的姑娘们在附近夫子庙吃小吃喝奶茶,灵均不声不响干了三大碗鸭血粉丝汤,吓得韩老师和阮清安差点没从她手里抢碗。

    “可是我还能再来两屉鸡鸣汤包!”灵均捧着碗鼓着腮帮子,起身做最后的挣扎,被清安按住。

    “晚一点这片商家可能打折,排队的人也会少一些。”对面寒溯过晚六点不吃饭,但他见过晚六点后吃火锅吃到忘我的灵均,知道传统的劝法是没用的,只好来个缓兵之计。

    灵均定了三秒钟,蓦然转身,朝寒溯竖起大拇指:“有道理,智慧的。”

    “完了。”灵均脸一垮。

    “怎么了?”清安关切地问。

    “我好像撑得走不动了……”灵均捂着鼓鼓的肚子,邻桌林澈直接把饭笑喷了出来。

    饭后韩老师带着最后一波学生上了船。清安怕晕,在船舱听秦淮故事,剩下的七中学生全都拥到船头船尾吹风,在其他游客地铁老人看手机的惊异目光中展臂高呼,表演了一段酣畅淋漓的返祖。赵主任捂着脸,想让看起来颇为正经颇有威信的班长沈灵均管管这群猴儿,没想到她才是带头的那个;又转头看他们班主任韩檐,结果人家帅老师正笑吟吟地给这群小癫子录像呢。

    赵主任:6

    “林澈给唱首歌吧!”沈灵均福至心灵,想起跨年晚会林澈唱的那首You Raise Me Up.

    “同意!”陈诚等人纷纷拍巴掌捧场。

    “那,那我唱《我的未来不是梦》?”林澈双颊微粉。

    “你咋不唱《爱拼才会赢》呢?”周涵第一个反对。

    “就是啊,哥哥要整活儿,别卷了!”谢宛辰压在林澈肩膀上。

    “……那《匆匆那年》?”

    “同意!”灵均竖起大拇指,打开□□音乐提供伴奏服务。

    开头的钢琴和大提琴声音一出,便将少年们的面庞写进了故事。高毓麟摇头晃脑地指挥,赵骞鹏直呼牛逼,周涵始终看着林澈,时不时瞟一眼旁边独自陶醉的陈诚。

    “匆匆那年我们究竟说了几遍再见之后再拖延,可惜谁有没有爱过不是一场七情上面的雄辩;匆匆那年我们一时匆忙撂下难以承受的诺言,只有等别人兑现……”

    “不怪那吻痕还没积累成茧,拥抱着冬眠也没能羽化再成仙;不怪这一段情没空反复再排练,是岁月宽容恩赐,反悔的时间……”陈诚大白嗓一开口,差点毁了林澈好不容易撑起的氛围感,赵骞鹏和谢宛辰火上浇油,五音不全还想玩和声轮唱,高毓麟气得打人,偏偏仨人就是不闭嘴,韩老师笑得手机差点没拿稳。

    “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就像那年匆促刻下永远一起那样美丽的谣言……”灵均和周涵实在听不下去,跟林澈三个人的声音终于盖过了那三只猴,重新找回了青春疼痛的气氛,结果一对视,不知怎么就笑喷了。高毓麟的面部表情将近麻木,陈诚幸灾乐祸笑到失声。

    林澈正捂着脸想放弃治疗,这边寒溯的声音一托,立刻找回了feel。

    “如果过去还值得眷恋,别太快冰释前嫌。谁甘心就这样,彼此无挂也无牵。我们要互相亏欠,要不然凭何怀缅……”

    还得是寒哥啊!稳得一批。

    几个人的歌声把船舱里剩下的不少人都引了过来,林澈他们唱歌,阮清安和管楚回答游客们的问题。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呀?”

    “高几啦?”

    “来游学?”

    “喜欢南京吗?”

    沈灵均在赵骞鹏重新返祖之前被大家要求再来一首,于是略微沉吟,看看面前上了年纪的游客,拿出最清亮的嗓音,开口唱起“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灯火阑珊处,古桥如玉带横卧在水面上。秦淮河两岸灯火辉煌,黛瓦楼阁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不时划过的游船搅动起涟漪,夜色低吟浅唱,阵阵微风扬起灵均的围巾穗,拂动着这座城记忆里的风情万种。大红灯笼在古老的屋檐上高高挂起,旧宅里隐约的琵琶声是南都传了千百年的秦淮景,金陵魂。灵均背靠栏杆,微微笑着随船身摆动,时不时拢一把随风轻舞的秀发,爽朗洒脱又风情万种,鲜活又自在。

    “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

    ……

    让这条河长一些吧,寒溯想,让这样美好的人再快乐一点,再自由一点。她披荆斩棘,挣扎于水火,唱着歌昂着头,强势又优雅地立于世间,天上的所有星光都不及她一人璀璨。

    那天晚上没人喝酒,但所有人都醉了。最后一趟大巴被堵在二十公里以外,剩下的十几个人不想打车,央求赵主任和韩老师让他们骑共享单车回酒店。两位老师犹豫了一下安全问题,决定跟他们一起骑车回去,赵主任带路,韩老师断后。

    破窗效应使得他们大胆了起来,骑车还不够,接着撒娇让赵主任唱了首《大风吹》,韩檐一首《如愿》唱哭了陈诚。沈灵均看着路旁半旧的居民楼,冷光晃眼的小吃摊,哼起了City of Stars,寒溯沉浸于这种氛围,也跟着小声哼唱,谢宛辰听到,几个眼神让大家安静下来,寒沈二人相视而笑,自然而然开启了对唱模式,大家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几个男生想发表点什么意见,被灵均含着笑一一瞪了回去。接着是管楚和谢宛辰合唱Yesterday Once More,这段路行人渐少,加之这两人合唱毫无默契可言,气氛一下子变得高能起来。沈灵均这辈子听到过最提神醒脑的一版《我的好兄弟》出自陈诚和赵骞鹏,除了正在唱歌的两个人,所有人都在笑,阮清安笑得东倒西歪,被韩檐扶了一把才没摔车。陈诚简直出离得愤怒了,不服输,根本不服输,唱完好兄弟又开了一首《平凡之路》。大家本着保护腹部肌肉和耳膜的原则,不知不觉加快蹬车的速度,一起加入了合唱。幸好这条路没有几个行人,否则肯定被当成精神病,首都人民的脸面就丢尽了。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

    多希望这条路可以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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