蕖影阁内。

    重重帷幔落下,屋内婢女尽数退去。

    景瑟慵懒躺在塌上,天气渐热,身上只覆一单薄锦衾。

    又是那个梦,延绵万里的黄沙,遍地盛开的火红妖艳的花朵。

    她不过小憩片刻,便从那熟悉的梦中醒来,缓缓睁开眸子,这个梦她已经做过无数次,从小到大一直伴随着她,她不明白为何总会梦见此般场景,她悠悠地望向那塌下正蜷缩在一起酣睡的小狸猫,两只爪子处皆包有一层厚重的白色纱布。

    “阿狸。”景瑟轻轻地唤了一声那趴在矮凳上的玄色狸猫。

    那只狸猫一听景瑟的呼唤,瞬时睁开那双滚圆的淡绿色琉璃眼,开口便道:“你们做人可真不容易。”她叹了口气:“那个恶奴竟自己一个人都能道你是非,说你什么狐媚劲样不也没人要,当真是可恶。”她义愤填膺地说道。

    景瑟瞥见她鼓嘴生气的样子十分可爱竟不由一时间笑了出来。

    “我在替你抱不平呢,你难道不生气吗?”那狸猫一时不解。

    景瑟摇摇头,“她才不值得我生气呢!”

    “那你又为何罚她?”它实在是不懂人族的想法。

    “我虽不生气,但一定要罚,否则他们只会以为我是个软柿子,可任由揉搓,到时候我这当家主母要当可就难了。”她顿了顿,眉间微蹙,“你们猫类耳力甚好,才能听见她嘴里小声的碎语,不过我倒是奇怪他怎么也会相信我所言非虚。”

    “你是说长祁王吗?你是王妃,他当然向着你。”它当下回答道,可随即又摇了摇脑袋,露出不解地神情“不过,平日里,他对你好似也冷冷淡淡。”

    她轻然一笑,曼声道:“他确实是对我不怎么在意。”

    小狸猫尚且都知道重宁对自己的态度,王府上下众人又岂会不知。

    不过她并无所谓,无人敢轻视怠慢她,一来她性子乖张,眼底容不得沙子,二来她的娘家够硬。

    那狸猫一直在人间修炼,虽还不能幻化人形,但好不容易能有慧根,能听懂人族的言语,可不过几日瞧见世间诸事,却又将它活生生给转晕:“我瞧你分明对那什么王爷的毫不上心,可为何你那两个婢女非说你爱慕他呢?”

    “自小根深蒂固的想法改变不了。”景瑟小声低语,桃花眼中颇有些无奈。

    见那狸猫满脸困惑,转而即道:“本想今日送你出府,却不想又因为我受了伤,等你好了,我再送你出府可行?”景瑟看着它,也不知为何,这只小狸猫自小就一直出现在它身侧。

    她虽不曾养过它,但一来二去也就相熟,若非此次它受伤,她也不会将它接来。

    那狸猫点点头,虽不大明白她口中的她眼瞎是什么意思,但它实在不愿多想,好不容易修炼的慧根,可不想被这人族奇怪的行为给耽误了,想着想着,忽觉得困了,蜷缩起来,竟沉沉睡去。

    景瑟出生那年,便被宫中御医诊断患有心疾,天生羸弱,不可操劳,不可忧心。

    但她天生性子跳脱,最为古怪顽皮,所行所为,皆有异于寻常女子。时与小兽对话,自得其乐,或摸藤上树,或玩珠弹弓,一点不似大家闺秀。

    雍帝二十八年元月,与襄候景延至帝都外昀凌山祭祀先祖,寺遇隐士高人,见她孱弱多病,命运多舛,却极具慧根,欲渡化云游,奈何襄候不允,私赠一物,名曰:三渡。再三嘱咐,惟遇性命攸之际才能拆下一珠,掷之于地。

    景瑟那时不过七岁,不甚明白,只将那物挂于手间,不曾取下。

    三月后,她心疾忽发,药石无医,迷蒙间转醒之际,忽想起此物,这才取下其中一颗琉璃,掷之于地,忽见一长发女子飘忽而出,貌美妍丽,温婉精致,却苍白异常。

    那鬼魂不知为何,开口就喊她主人。

    景瑟想起那高人的话,三渡应是救命之物,开口便言救命。

    那长发女子见她发令,不得不从,但此时她奄奄一息,自己又非大罗金仙,只能委身于她体内方才救她一命。

    至此,景瑟原先乖张的性子也变得温婉了许多。

    那女子原名孟宛姜,百年前乃一书香门第的姑娘,因家中巨变,冥婚当地太守之子,后太守为立贞洁牌坊,将秘密其杀害,因此愤懑天道不公,逃避鬼差追捕,错过轮回转世,后遇一道士,被拘于琉璃珠中,生生困了百年。

    景瑟八岁,襄候见她一年不曾犯病,性子也静了许多,便将她送往太学同一般年纪的官家、皇家子女一同学习。

    此后两年,她一直在景瑟身上不曾离去,直至景瑟十岁,她这才发现她其实已经苏醒,身子已经开始排斥自己,渐渐不听使唤,她这才无奈离开,无处可去,轮回不再,便只能再次躲入琉璃珠中。

    天暗云低,细雨飘零,她站在门外,几日落雨,无处可去,唯一的兴致便是躲在这屋檐下,看雨打芭蕉,听那残荷雨声。

    且听打着伞从外边走来,便见景瑟慵懒地倚在曲廊的美人靠上,半支着脑袋,侧目看着外边飘落的细雨,烟雨朦胧,将她的模样衬得出尘,绝美。

    “姑娘,你身子弱,这春日里还有些寒,进去坐吧。”且听见她穿得单薄,又坐在风口处,开口劝她道。

    “好且听,这细雨绵绵,不知下到何时,你便让我坐在这儿,屋里可真是无趣得紧。”她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求她。

    且听向来知道她性子这般,拿出怀中揣着的食盒。

    “漱玉馆的糕点?”景瑟还在纳闷且听去领个例银怎去这么久。

    “姑娘既要吃这糕点,便回屋里去。”且听说道,顺势将那小盒藏于身后。

    景瑟见那到嘴的美食又被她藏了起来,“那你先搁里头,我等会再吃。”

    且听眉头微蹙,不曾想这糕点都不管用,俯下身去,“姑娘,你莫不是在等王爷,所以才迟迟不肯进去?”

    “我,等他?”景瑟一时觉得可笑,但又不知从何辩驳,这么多年了,无论她怎么辩驳,在别人眼中都只是忸怩作态罢了。

    “姑娘不知,我刚才去取例银,王府里都在说王妃用情至深,每日都坐在楼前苦等。”且听学着那些人的口气说道。

    景瑟气结,自从她十岁醒来后,无论她做些什么,总会令人把她的行为和重宁扯在一块。

    “王,王爷……”

    景瑟还在愤懑当中,“王爷?”她霍的站了起来,朝门口瞧去,重宁便站在门外,身后的尹辛正给他撑着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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