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珩接到余尽欢电话的时候还没从床上爬起来,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过了。

    手机在床头柜上撕心裂肺地鸣叫着,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

    江珩是典型的夜猫子,大概这和他的职业有关吧。江珩原本是个作家,出过两本书——一本是游记,另一本是散文集。不过这些都是四年前的事了,他现在被余尽欢带偏了。

    余尽欢是风头正盛的青年优秀电影制片人加优秀导演,自己开了一家影视公司,不过江珩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并不优秀,也没有公司,她只是个三流小导演而已。她是靠拍了一部低成本文艺片崭露头角的,那部文艺片就是根据江珩的那本游记改编的,江珩理所当然成了那部剧的编剧。至此以后,他就朝着不务正业这条路渐行渐远,从一个实体书纪实作者,彻底成为了余尽欢的御用编剧,两个人一路打怪升级,这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此时被这位小辣椒的连环夺命call吵醒,江珩半死不活地爬了起来:“余大导演,又要干嘛?”

    余尽欢风情万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小可爱,这次的本子拍得不太顺,我们商量着让你进组跟着,方便随时改。”

    “啥?”顶着一头乱毛的江珩一愣,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紧接着就炸了毛,哀嚎起来,“姐姐啊,你不是有两个编剧在跟组吗?要我何用啊?多一个人吃盒饭?”

    他这个人生性温和,再怎么炸毛其实也就能炸着自己,余尽欢悠悠地等他嚎完,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姐姐我还供得起你的盒饭——话说这是你的心血,你就放心别人乱改?”

    “放心!”江珩丝毫没有犹豫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的心血丰沛得很,你随便作,实在不行把心肺一并挖去也不是啥大事!”

    余尽欢闻言笑得像盘丝洞里的妖精:“哈,我要你的脏心烂肺干啥?这样吧,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跟拍;二,跟我。”

    江珩噎住,仗着起床气还没消,使劲抓了把头发才恶狠狠地说:“老子是弯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你?跟你一起比大小吗?”

    余尽欢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痛了才停下来。

    挣扎无效的江珩最终开出了三个条件:第一,他要一间自己的休息室,空闲的时间他要赶新稿子;第二,他要正常作息,朝九晚五,周末双休;第三,无论拍摄进度如何,他只跟一个月。余尽欢很爽快就同意了,只要把人攥在了手里,用多久那就由不得他来决定了,她总有办法让他就范的。

    江珩睡了一天,此时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他干脆起了床,进卫生间把自己收拾了个人模狗样的,揣了手机出门觅食。

    原本他是打算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去相熟的酒店老板那儿喝两杯,再回去接着写剧本的,结果正吃着一碗炒面就接到了他母亲的电话。

    孙佩雯女士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说:“珩珩啊,你今年过年回家吗?”

    江珩端起炒面配的汤喝了一口,翻出日历看了看,惊觉时间过得真快,转瞬之间离新年又只剩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他抽纸擦了擦嘴,模棱两可地回答:“再说吧,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事。”

    孙佩雯长长地叹了口气,劝说着:“过年能有什么事?珩珩,你爸他......”

    “他不是我爸。”江珩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孙佩雯的话,“亲子报告不是在他手里吗?他不是我爸。”

    孙佩雯被他这话呛得半天不敢吱声,许久才说:“无论如何你也叫了他十几年的爸爸,你是他养大的。珩珩,都是妈妈的错,不该由你承担的,你爸当年那么说也只是在气头上......”

    江珩冷笑了一声:“到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在怪他当年说的那些话?孙女士,你能不能有点羞耻心?你一心就想着重新攀附在他身上,我却没那个脸,况且他不是又生了个儿子吗?那才是亲儿子你不懂吗?我是什么?我是他的耻辱!就这样吧,没事别打我电话,该付你的赡养费我保证一分不少准时转到你帐户上。”

    他说完就果断挂了电话,此时面前的食物已经凉了,他也没胃口再吃,扫码付了钱,起身往外走去。

    寒冬腊月天,室外北风呼啸,卫城的冬天很少下雪,但寒风格外凛冽。江珩裹紧身上的衣服,也没了喝两杯的心情,原路返回了家。

    次日他果真是踩着九点钟去的剧组。他把小破车停在了剧组门口,下车后从车后座抱出来一个纸箱,端着走了进去。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余尽欢像是刚发完火,脸色阴郁地插腰站在监视器前面,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配一付梨花带雨的样子,应该是NG了数遍,被余尽欢骂得哭出来了吧。

    江珩把见这情景,把纸箱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招呼着说:“大清早的,大家先喝杯咖啡提提神吧。”他说完,自顾端了一杯送到余尽欢面前,嬉皮笑脸地打圆场,“行了余大导演,一大早就板着脸,我都要以为你是不欢迎我来了,要不我走?”

    他长得很帅,不是那种特硬朗的帅,而是斯斯文文的,脸上架着无框眼镜,笑起来一付人畜无害的清澈感,让人看着就觉得岁月静好。余尽欢被他笑得没了脾气,接过他手里的咖啡,嘴上倒是还板着的:“休息十分钟,左榆,你给我好好调整一下。”

    左榆就是那位哭得眼睛都红了的女配,被点了名,她轻轻抖了一下,双手捧住咖啡杯,嗫嚅地说:“知道了余导。”

    江珩见她的视线扫到自己身上,便温和地冲她笑,左榆脸一红,赶紧扭头躲到旁边去了。

    余尽欢的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她拍了江珩一下:“江小受你别在那儿乱抛媚眼,走,我带你去你的休息室。”

    休息室其实是一个化妆间收拾出来的,桌子就是化妆台,余尽欢敲了敲桌面:“时间太紧,来不及给你放办公桌。”

    江珩倒不在意:“没事,能放电脑就行。”

    他说着就把背在肩上的电脑包取了下来,放到了桌上,余尽欢捧着咖啡叹气:“唉,其实这次拍得不顺并不是本子有问题,主要是这次的男二是投资方塞进来的,自己是什么货色也没个数,演不到位还怪台词不顺口,我去他妈的。”

    江珩噗一声就笑出了声,凑她耳边小声撩拨:“姐姐,你爆粗口的样子真性感。”

    余尽欢白他一眼:“哼,我倒想在你面前再性感一点,你给我机会吗?只要你对着我能硬得起来,我立马脱光了站你面前!”

    江珩一噎,举双手向这位女中豪杰投了降:“我错了,余大导演威武,小的甘拜下风。”

    余尽欢头一昂,挺着胸扭着腰炮仗一样冲了出去,喊所有人就位的声音被合上的门隐了去。

    江珩坐到化妆台前面,打开了电脑,等着电脑开机的时候他抬头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半天才对着眼角的皱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老了,也是,他都二十九了,哪能还跟十六七岁一样水灵?

    十几年时间,足够改变许多了,许多事,和许多人。

    江珩还真是说到做到,每天早上准时九点到,下午五点打雷下雨也留不住他。不过他在人情事故方面倒是做得很好,隔三岔五买点咖啡奶茶小蛋糕什么的来笼络人心,整个剧组上上下下的工作人员都喜欢他得很,大家都忙死忙活,他潇洒走人的时候还能听到诸如“珩哥哥路上慢点,小心开车”、“珩哥回家好好休息,明天见”之内的话。

    转眼江珩已经在剧组呆了两周半,他倒不是随时都关在休息室赶新稿子,除了改本子,有时候他还会坐在余尽欢身边看演员拍戏,也见到了那位据说是投资方塞进来的男二。小伙子叫白涵宇,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细腻,身形修长窈窕,整体形象十分符合当下小姑娘对哥哥的幻象。按说这样的外在条件其实是很容易红的,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涵宇的性格实在不讨喜,他的路人缘极差,加上本人专业能力也不过关,即使圈里都知道他背后有个金主撑腰,最多也就是给他个男二,因此一直不温不火。

    江珩也算是个圈里人,不过他从小就不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没有打听过白涵宇的金主爸爸是谁,只是听余尽欢对着他抱怨的时候提过这部片子的最大投资方是卫城峻茂实业下属的琤淙地产。江珩虽然对商场上的事不了解,也知道峻茂实业在卫城是龙头企业,立马就捂住了余尽欢的嘴:“好了姑奶奶,你既然知道人家背景那么大,还敢在背后嘀嘀咕咕,万一隔墙有耳,你这片子还拍不拍了?”

    余尽欢心里再怂表面也是傲气满满,她满脸不在乎地抹了一把比江珩还短的头发,翻着白眼走开了,到底没再说一句白涵宇的不是。

    第三周的周三,江珩一上午都在休息室忙着,灵感这东西颇有点随心所欲,拼命想抓住的时候怎么也抓不住,不经意的时候又可能源源不断地往脑子里钻,就这一上午,他的新本子已经写到了五十六场,直到余尽欢来敲他的门,叫他出去吃饭了,他才保存了文档,合上电脑,起身活动。

    坐了一上午,脖子和腰都是僵硬的。江珩左扭扭右扭扭,又把脖子转得嘎嘎响,出去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吃上了,有工作人员看到他,殷勤的把余尽欢身边的椅子拉开,又打开了一盒盒饭放到桌子上,叫着:“珩哥,快来吃饭了。”

    江珩笑着道谢,走过去坐下,正准备开吃,又看见盒饭里有道小炒黄牛肉,里面有香菜。他皱了皱眉,问:“有其他的吗?”

    余尽欢刚扒了口饭进嘴里,含糊不清反问:“怎么了?”

    江珩抿了抿嘴:“我不吃香菜。”

    余尽欢呃了一声:“都是这个,要不你把香菜挑出来?”

    除了这个办法还能怎样了?除非不吃。江珩无可奈何地仔细挑着香菜。

    正挑着,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是那种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步伐声音不急不徐的,每一步都踏得很实。江珩正准备回头看看,就见身边的余尽欢“唰”一声站了起来,跟来人打上了招呼:“江总?您怎么来了?”

    回答她的声音是一道清冷的男声:“余导,打扰你们吃饭了,我给小宇带点东西过来。”

    声音不大,但就响在江珩旁边,他狠狠打了个寒颤,慢慢转过了头去,然后整个人就跟被雷劈了一样,呆在了那里。

    来人竟然是江聿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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