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珩在床上一直蜷到天光大亮,准备起床才发现头疼欲裂。他抬手试了试自己的温度,感觉不出来温度高低,只是凭常识判断自己可能发烧了,于是打了个电话给余尽欢请假,又想到已经周四了,干脆把这周都请了,说是下周一再去。

    余尽欢历来是个“只准我负人,不准人负我”的货色,一听这话,立马顺杆就往上爬了:“行啊,等你好了补回来就行了。请两天补两周。”

    江珩忍着酸痛翻了个身,有气无力地怒骂:“余扒皮,你还是个人吗?”

    余尽欢阴恻恻地笑:“如果我不是人,大概你就得带病工作了,江小受,你知道对于我们这一行来说一天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流!”

    江珩闭上了眼睛:“我真不知道我原来有这么重要。”

    “是啊,你可重要了,所以我再给你两个选择。”电话那头的余尽欢似乎是在走路,声音有点不稳,“一个是请两天假补两周,另一个是你去找金主爸爸再给我们投点钱——哎对了,金主爸爸不是你的学长吗?这个应该很好办的。”

    江珩拿手机的手倏然收紧了,片刻后又松下来,咬牙切齿地说:“两周就两周。”

    他说完,不等余尽欢回答,直接就挂断了电话。

    扔下手机,江珩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十点过,他全身酸痛更甚,整个人昏沉得不知今昔是何年。躺了好一会儿,他实在是怕自己烧死了没人收尸,强打精神起床去药箱里翻退烧药。

    江珩从小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衣食住行从来不操心,孙佩雯端着富太太的架子,对他也是按照少爷的标准培养的,因此他是没有机会插手家务事的。所以即便后来他跟许家撇清了关系,生活习惯却已经改不了了——他能把东西分类放进抽屉柜子已经是奇迹了,遑论清理。

    药箱里的药乱七八糟,有盒装的,有散放的,还有之前在外面诊所开了没吃完的......江珩头昏脑胀的在那一堆药里面翻捡了许久才找到一盒退烧药,给自己倒了杯水,临吃之前想起看一眼生产日期,还好,刚过期一周。他想了想,觉得过期了等同于效果会打折扣,于是不怕死的多吞了一颗。

    吃完药,江珩热了一盒牛奶,几口喝完又窝进了被子里,打算发一身汗排毒。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过期药效果不仅打折那么简单,江珩一身汗倒是发得彻底,只是烧一点没见退,身上的不适也没见松,他一边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边还烧得五谷不分六亲不认。最后实在无奈,起床翻了一件最厚的羽绒服把自己裹住,摇摇晃晃出门去小区外的诊所挂水了。

    江珩坐在小诊所的长椅上,看着药水一滴一滴顺着管子流进自己手背的时候想,这些年自己真是空长了年龄不长脑子,反正最后都要走到挂水这一步,那又何必要吃那几片过期药呢?他永远都在做蠢事,就像当年,他一直那么听许强和孙佩雯的话,从来不敢忤逆他们,以至于他被孙佩雯掐着背点下了那个该死的头,可最后他们并没有阖家欢乐,早知道如此,他为什么要点头呢?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一本小说里写着——“即便退学,也不是走投无路,人的际遇高低起伏,再过两三年,又不一定会怎么样,但是你有可能一辈子也遇不到一个这么喜欢你的人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啊,他再也没遇到过那么喜欢他的人了。

    江珩挂完水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进了小区门里才突然想起还没吃东西,实在是因为饿得太久了,他已经没有了饿的感觉,要不是胃有点痛,他还想不起这事,于是折返了出去,准备去对面随便找家餐馆打包点什么带回去。

    左手手背上带着留置针,与袖口摩擦着不太舒服,江珩一边走一边低头理着袖口,差点与一个人撞上。他侧身给人让路,顺口说了句:“不好意思。”

    谁知那人并没有走开,还是站在他面前,江珩抬头,整个人就僵住了,面前的人是江聿淙。

    江珩僵了足足一分钟才反应过来,低声叫道:“江总。”

    “江总?”江聿淙冷笑了两声,“许珩,你是把我名字都忘了吗?”

    江珩抿住了嘴,嘴角嗫嚅了几下才重新出了声:“聿淙,你怎么在这儿?”

    “我今天去了剧组。”江聿淙双手插在灰色的大衣兜里,闲适地站在江珩面前,“没看到你,余导说你昨天跟我出去吹了风,所以感冒了,这么大一顶锅扣下来,我怎么能不来看看你?”

    江珩在心里对余尽欢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作风进行了狠狠的谴责,面上却维持着艰难的笑容:“哦,那多谢你了。”

    江聿淙也笑:“你是准备跟我站在这儿聊天?”

    江珩低低地叹了口气:“走吧,去我家里坐坐。”

    江珩带着江聿淙沉默无言地进了小区,拐进单元楼,坐电梯上了楼,直到打开房门开了灯他才说话:“请进吧。”

    江聿淙踏进他的家,四下打量了一下就大概知道了布局。这是一套两室一厅一卫的小房子,不算乱,但也算不得多整洁。江珩换了鞋后又从鞋柜里翻了双新的拖鞋出来,放到了江聿淙脚下,自己先行走了进去,把放在沙发上的几件衣服卷起来扔进了旁边的收纳框里,又把身上被子一样厚的外套脱了下来,挂在了旁边的衣架,这才转身对江聿淙说:“你先坐,我去给你倒点水,你要喝点什么?”

    江聿淙不紧不慢地跟了进去,这屋里有地暖,他便也脱了外套,搭在了沙发扶手上,自己则坐了下来:“不用了。”

    江珩顿了一下,还是进厨房去洗了个杯子,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了茶几上:“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

    江聿淙笑了笑,一付不置可否的表情,人却是放松地往沙发里一靠:“你这是怎么了?”

    江珩也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视线随着江聿淙的目光落在自己露了一半的左手上,他缩了缩手,回答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发烧而已。”

    “这么说真是昨天出去吹了风?”江聿淙挑起眉毛。

    江珩赶紧摇头:“不是,我体质不太好,每年冬天总会发几次烧。”

    他说完这话,又觉得自己有点扯,江聿淙是跟他一起过过两个冬天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他体质好不好?

    果然,他看到江聿淙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轻声为自己找补:“大概是后来出去上学不会照顾自己吧。”

    这话一出,江聿淙却笑出了声,江珩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被他笑得胃更疼了,他咬了咬牙,生硬地转了话题:“你后来是出国了吧?去了哪个国家?”

    江聿淙翘着二郎腿,修长的手指在腿上轻敲着:“去了英国,其实之前就拿了国外几所大学的offer,但我没打算去,正好不是吗?”

    江珩听他说得这么轻松,心里却更加难受,正好?正好什么?正好他在背后捅了他一刀,让他无路可走,逼得他不得不远赴他乡?还是正好他让他声名扫地,让他不得不断了所有的人际关系,去一个陌生的环境重新经营?江珩觉得心里像是被堵了一个冰团,即便在暖气十足的环境里也无法融化,它就那么沉甸甸地压在那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喘息了好几声,才颤抖着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江聿淙没有回答,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对这句话置若罔闻,反而问道:“你呢?你到底是怎么从许珩变成江珩的?”

    江珩低垂着头,沉吟许久才重新抬头,轻声说:“我不是许强亲生的,我不知道孙佩雯做了什么让许强产生了怀疑,他带我去做了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后他们就离婚了。”他说到这儿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无奈,“孙佩雯不肯告诉我我的生父是谁,我估计她自己都不知道。”

    江聿淙没有笑,微微前倾了身体,双手抱在膝盖上,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江珩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怔了片刻才回答:“我十八岁那年。”

    他说完这话,屋里就陷入了沉静。十八岁,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十八岁都不是什么好年头,江聿淙的十八岁被他一刀刺去了大洋彼岸,而他的十八岁则是落了个无家可归。江珩想十八这个数字真是不吉利,怪不得罗汉有十八尊,地狱也有十八层。

    医生告诉江珩胃病是身心疾病,他一直半信半疑,此时他才觉得医生说得真对。这一天他想了太多糟心的事,原本因为一天没吃什么东西而一直不舒坦的胃,此时更是疼得厉害。他抽了口气,把手压在了上腹,弯腰趴在了腿上。

    江聿淙原本也在想着十八岁,被江珩的一口气抽回了神智,见江珩这样,他皱起了眉头,起身走到江珩身边,问:“你怎么了?”

    江珩摇头,咬牙抗过了这一波的疼痛,这才拎过就放在茶几上的药箱,在里面翻着胃药:“没事,胃有点疼。”

    江聿淙皱眉看着他,忽然抢过了他那个乱七八糟的药箱,一边找药一边问:“是晚上吃得不合适?”

    江珩张着嘴说不出话,江聿淙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才低低地说:“没吃,刚才是想去买点东西吃的。”

    江聿淙气结,脸色也沉了下去,他把药箱重新扔回给了江珩,起身往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挽着袖子。江珩原想说不用麻烦,他随便点个外卖就可以了。然而看到江聿淙阴郁的表情,他识相地把这句话吞了下去,继续在那一堆破烂中翻胃药。

    等他好不容易找着药吃下,厨房里已经传来了香味,江珩坐在搁下杯子,一边揉着胃一边朝正对单人沙发的厨房看去。

    厨房是磨砂玻璃,看不真切,只能看到江聿淙模糊的影子。江珩猜江聿淙应该是煮了面,心说真是难为他了,自己这厨房里怕是只能找出一把干面了,那还是几个月前他去超市买榨菜随手买的。

    他家没有菜,没有葱姜蒜,就连佐料都不齐全。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依旧是个生活中的白痴,唯一下厨也就是心血来潮煮一锅白粥,就着袋装的榨菜裹腹。

    他正乱七八糟想着,江聿淙已经端着碗出来了,果然是碗面,上面还盖着个煎蛋,不知道他从冰箱哪个角落翻出来的。江聿淙把碗放在他面前,用施舍的语气说道:“吃吧。”

    江珩诚惶诚恐地起身接过筷子,说了声谢谢,这才坐下开始吃。

    江聿淙也坐回了原位,拉过那个药箱,沉默不语地开始看里面的药。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微眯起眼睛扫了一眼一边吃面一边小心打量他的江珩,拎了几袋诊所开的药出来问他:“这些是什么药?”

    江珩叼着筷子想了想才说:“大概是前几次没吃完的感冒药。”

    江聿淙愣了一下,利落地把那几个袋子都扔进了垃圾桶,又继续翻看,很快,他又翻出了过期的退烧药,他把那盒药举到江珩面前,还没说话,就听江珩不打自招了:“这药过期了,没来得及扔。”

    江聿淙正准备扔,突然反应过来他的话,打开药盒看到是吃过的,他眉头一挑:“你吃了?”

    江珩“啊”了一声,紧张的神筋几乎已经打出了个蝴蝶结:“没没没没有......”

    江聿淙看了他好一阵,莫名其妙笑了起来,但好歹没再追问他,把那盒药也给扔了。

    江珩悄悄松了口气,他不仅吃了,他还怕药效过了多吃了一颗,不知道如果江聿淙知道了会怎么看他,大概会觉得他越活越蠢吧,比当年更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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