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刚到城主府，耽迟就又开始咯血，休养两日并不见好转。
回陶家庄前，姜宥胜心中很是不安，多次劝慰耽迟不要为此忧虑，生怕他落下病根儿，不好向陶员外交代。
耽迟自然懂得姜宥胜的用心，佯装一副顿悟之状，表明自己早已想开看开，身子迟早会好起来的。
陶灼与姜微依依作别，萃杉和欢儿姐妹情深，难分难舍，缠了许久，才坐上回程的马车。
太长时间没见到父亲的陶灼欢呼雀跃，萃杉也想着待在陶家庄会更加安心些。主仆二人一路说说笑笑，都放松下来。
耽迟褪去白色罩衫，像是未燃尽的碳火，一身红衣把风灼热。索性取下面具，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已经不必遮掩。
萃杉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呆滞了一阵子：“小、小姐，耽迟公子他……”
“他可是花魁呀！”
“果真名副其实！”萃杉诚恳地赞许。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迟悦。”勾起唇角，美得惊心动魄，拥有花魁和断刹阁阁主双重身份的耽迟公子在这一刹那换了身份。
“好的，阿迟。”陶灼抬头望向他，像是欣赏一幅珍藏已久的名画，“我是小桃子！”
“迟、迟公子。”萃杉结结巴巴，修正了称呼。
常言道“一场秋雨一场寒”，下了一夜的雨，今早的风都是凉的。
来时匆忙，没带换季的衣服，陶灼披着姜微的披风，另一端裹在萃杉的膝盖上。
雨水打落的花瓣被车轮带过，随着乍起的风盘旋，与滚动的车轮缠绵一阵，终究留在辙痕里。
“小姐，我好渴呀，早饭好像盐放多了。”萃杉蹙着眉，只敢抬眼看陶灼，像是做错了事儿一般。
“叫你贪嘴！”陶灼笑着责备，却还是转向迟悦说道，“叫车夫在城门口的凉茶铺歇息一下吧。”
“正有此意。”
萃杉“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原来……不止奴婢一个人觉得口渴呀。”
“吁——”
疾风在凉茶铺前刹住，三人依次下车，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车夫不与他们为伍，提一壶凉茶倚着马背，悠然自饮。
“小二！上茶！”陶灼端正姿态，摆出一副坐在高档酒楼里的神气模样，提高嗓音叫道。
“来咯～”
迟悦修长的手指叩了叩桌板，才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小桃子看起来心情不错？”
“对呀，马上就可以见到爹爹了！”
“老爷这时候大概又吩咐厨子准备好吃的呢。”萃杉两手托腮，无限遐想。
“你这丫头怎么就知道吃？”陶灼假意嫌弃地瞥她一眼，随后也回想起陶家庄厨子的拿手好菜，“其实我们陶家庄的厨子手艺也还说得过去嘛！”
主仆二人你一个菜我一个菜地讨论一阵，见迟悦一直不说话，陶灼不愿冷落了他。
“诶，你之前……为什么叫耽迟公子啊？”戳一戳他的手肘，陶灼八卦地凑过来。
“我娘姓迟。”
“我知道，你说过，那你为什么叫耽迟？”
“我爹负了我娘，而我的存在，误了我娘一辈子。”云淡风轻的语气，迟悦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变化，好像不是在说自己。
陶灼不太懂：“这是什么道理，你娘如何，又不是你造成的，怎么能说是你误了她。”
迟悦只是笑笑。
“那……你说的寻亲，是为了找你爹？”陶灼试探着问。
“嗯。”迟悦点头。
“唉——”陶灼有些泄气，“就算我爹和姜伯伯都在帮你找，可是茫茫人海，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我知道。”
“嗯……那你有没有想过，找到你爹之后，打算怎么办？”大概出于好奇，陶灼猫儿一般瞪圆了眼睛。
迟悦稍一沉默，唇角一扬，以人畜无害的口吻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让他尝尝我和我娘受过的苦。”
“你……”这个回答让陶灼始料未及，她突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仓惶四顾，迅速转移了话题，“那边那个老头儿，人称半句先生，说话总喜欢说一半，特别讨厌。”
“哦？”迟悦将目光转向不远处树荫下的老者，“小二！再来一壶！”
“来嘞！”
在主仆二人的注视下，迟悦一手提壶，一手拿起两个茶碗，径自往半句先生所在的方向去。只见他在那老者身前蹲下，慢悠悠摆上两个茶碗，依次斟满。
半句先生也不说话，随手拾起茶碗，仰头饮罢，笑呵呵把茶碗送回原处。迟悦重新为他斟上，两人越来越有一种以茶代酒，喝得尽兴之感。
“这……”陶灼与萃杉面面相觑，着实难解。
一壶茶尽，半句先生附在迟悦耳边说了什么，迟悦这才起身，提着空壶折返回来。
陶灼眯缝着眼，努力想要看清半句先生的唇形，以便猜测他的言语，然而最终无果。
“喂，你居然和那老头儿……”
“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头儿。”
“他和你说了什么？”
“不能告诉你。”
“哼！”陶灼气愤，“不说就不说，不知道又不会少块肉！”说着，起身朝马车走去。
萃杉猛灌几口茶跟在身后。
迟悦无奈地摇摇头，紧走几步赶上来。
迈开步子前，听到旁边一桌人在嚼舌头：
“唉，真没想到，红招楼的花魁耽迟公子，竟然是断刹阁阁主。”
“是啊，怪不得剑舞得那么好，原来是有底子的！”
“都说他杀人不眨眼，可平时看不出来啊。”
“我见过他，只是遮着脸，像个文弱书生。”
……
马车颠颠簸簸行驶在无尽延伸的黄土路，阳光穿过繁茂的叶子，斑斑驳驳洒在路边，铺向车盖。
“其实这边的景致还不错的。”陶灼说着，撩开身旁的车帷，看着不断往后倒退的树影儿。
两旁的树木仿佛比这大千世界还要热闹，身材娇俏的鸟儿不吝啬歌喉，更不嫌疲惫，或一下子全部飞起，或叽叽喳喳流连于叶间，到底比人活得自在。
萃杉探着脑袋，与主子一同往外看：“今年的雨水少，想不到树木都还蛮茂盛的。”
“不像陶家庄的老桃树，却是偷懒了，春天的花儿都没有去年开得大。”陶灼自顾自嘟囔，“再这样下去，这家伙都比桃花好看了。”边说着，瞟一眼迟悦。
迟悦暗自轻笑，佯装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也不接茬。
渐渐的，眼前大片的野草让陶灼感到熟悉又陌生——
这确实是去往陶家庄的必经之路，也是她此前遇到危险的地方。
马车愈发靠近深草处的岔路口，然而那个路口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巨大的无字石碑，完完全全挡住此前的痕迹，被一团又一团的杂草环绕着。
“诶？那里怎么……”陶灼大为震惊，与萃杉对视一眼，“路口怎么不见了？”
萃杉表示不知。
却听迟悦戏谑道：“不知小桃子想在那块碑上刻些什么呢，是刻你的惊险遭遇，还是刻在下的英雄救美呀？要么都刻上，反正碑挺大的！”
“你……”陶灼不愿任他调笑，但一转念，“路口是你遮住的？”
“我可没那么闲，不过是为断刹阁那帮家伙找点儿事做罢了。”
“啧啧啧！摊上你这样的阁主，还真……”
“怎么？你还不谢我，分明每次到这里就吓得要命。”
“嗯！是他们的福气！”
萃杉一怔，对主子态度反转的速度佩服得五体投地。
车夫似乎很懂迟悦的心思，适时地停下来。
“走吧，下去透透气。”
陶灼不情不愿地被萃杉搀扶着下了马车，还没等站稳，迟悦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刃，腾身飞向丈高的石碑。清光乍现，宛如火焰盘旋，“叮叮”几声响，石碑上竟多出一句话来：
“但愿老死花间酒，不愿鞠躬车马前”。（出自唐寅《桃花赋》）
凌厉之锋酷似红招楼的那块匾。
身形站定，他又不住地咳起来，掩口的手帕上多了几道血丝。
“你呀，身子还没好，又瞎折腾。”陶灼前来搀扶，关切地责备。
迟悦不以为然，孩子似的笑。
“你这个……好好看。”注意到他手中的短刃，陶灼眼巴巴盯着。
见她感兴趣，迟悦将利刃收回鞘中，递向她。
陶灼接在手中摩挲，是一柄纯白色的短剑，剑鞘雕刻兽纹，雕工精致，镶嵌的红宝石在阳光下仿佛要滴出血来。
“它有名字嘛？”陶灼抬眼问。
“白焱。”
“改天……我给它做个流苏吧。”
回陶家庄前，姜宥胜心中很是不安，多次劝慰耽迟不要为此忧虑，生怕他落下病根儿，不好向陶员外交代。
耽迟自然懂得姜宥胜的用心，佯装一副顿悟之状，表明自己早已想开看开，身子迟早会好起来的。
陶灼与姜微依依作别，萃杉和欢儿姐妹情深，难分难舍，缠了许久，才坐上回程的马车。
太长时间没见到父亲的陶灼欢呼雀跃，萃杉也想着待在陶家庄会更加安心些。主仆二人一路说说笑笑，都放松下来。
耽迟褪去白色罩衫，像是未燃尽的碳火，一身红衣把风灼热。索性取下面具，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已经不必遮掩。
萃杉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呆滞了一阵子：“小、小姐，耽迟公子他……”
“他可是花魁呀！”
“果真名副其实！”萃杉诚恳地赞许。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迟悦。”勾起唇角，美得惊心动魄，拥有花魁和断刹阁阁主双重身份的耽迟公子在这一刹那换了身份。
“好的，阿迟。”陶灼抬头望向他，像是欣赏一幅珍藏已久的名画，“我是小桃子！”
“迟、迟公子。”萃杉结结巴巴，修正了称呼。
常言道“一场秋雨一场寒”，下了一夜的雨，今早的风都是凉的。
来时匆忙，没带换季的衣服，陶灼披着姜微的披风，另一端裹在萃杉的膝盖上。
雨水打落的花瓣被车轮带过，随着乍起的风盘旋，与滚动的车轮缠绵一阵，终究留在辙痕里。
“小姐，我好渴呀，早饭好像盐放多了。”萃杉蹙着眉，只敢抬眼看陶灼，像是做错了事儿一般。
“叫你贪嘴！”陶灼笑着责备，却还是转向迟悦说道，“叫车夫在城门口的凉茶铺歇息一下吧。”
“正有此意。”
萃杉“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原来……不止奴婢一个人觉得口渴呀。”
“吁——”
疾风在凉茶铺前刹住，三人依次下车，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车夫不与他们为伍，提一壶凉茶倚着马背，悠然自饮。
“小二！上茶！”陶灼端正姿态，摆出一副坐在高档酒楼里的神气模样，提高嗓音叫道。
“来咯～”
迟悦修长的手指叩了叩桌板，才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小桃子看起来心情不错？”
“对呀，马上就可以见到爹爹了！”
“老爷这时候大概又吩咐厨子准备好吃的呢。”萃杉两手托腮，无限遐想。
“你这丫头怎么就知道吃？”陶灼假意嫌弃地瞥她一眼，随后也回想起陶家庄厨子的拿手好菜，“其实我们陶家庄的厨子手艺也还说得过去嘛！”
主仆二人你一个菜我一个菜地讨论一阵，见迟悦一直不说话，陶灼不愿冷落了他。
“诶，你之前……为什么叫耽迟公子啊？”戳一戳他的手肘，陶灼八卦地凑过来。
“我娘姓迟。”
“我知道，你说过，那你为什么叫耽迟？”
“我爹负了我娘，而我的存在，误了我娘一辈子。”云淡风轻的语气，迟悦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变化，好像不是在说自己。
陶灼不太懂：“这是什么道理，你娘如何，又不是你造成的，怎么能说是你误了她。”
迟悦只是笑笑。
“那……你说的寻亲，是为了找你爹？”陶灼试探着问。
“嗯。”迟悦点头。
“唉——”陶灼有些泄气，“就算我爹和姜伯伯都在帮你找，可是茫茫人海，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我知道。”
“嗯……那你有没有想过，找到你爹之后，打算怎么办？”大概出于好奇，陶灼猫儿一般瞪圆了眼睛。
迟悦稍一沉默，唇角一扬，以人畜无害的口吻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让他尝尝我和我娘受过的苦。”
“你……”这个回答让陶灼始料未及，她突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仓惶四顾，迅速转移了话题，“那边那个老头儿，人称半句先生，说话总喜欢说一半，特别讨厌。”
“哦？”迟悦将目光转向不远处树荫下的老者，“小二！再来一壶！”
“来嘞！”
在主仆二人的注视下，迟悦一手提壶，一手拿起两个茶碗，径自往半句先生所在的方向去。只见他在那老者身前蹲下，慢悠悠摆上两个茶碗，依次斟满。
半句先生也不说话，随手拾起茶碗，仰头饮罢，笑呵呵把茶碗送回原处。迟悦重新为他斟上，两人越来越有一种以茶代酒，喝得尽兴之感。
“这……”陶灼与萃杉面面相觑，着实难解。
一壶茶尽，半句先生附在迟悦耳边说了什么，迟悦这才起身，提着空壶折返回来。
陶灼眯缝着眼，努力想要看清半句先生的唇形，以便猜测他的言语，然而最终无果。
“喂，你居然和那老头儿……”
“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头儿。”
“他和你说了什么？”
“不能告诉你。”
“哼！”陶灼气愤，“不说就不说，不知道又不会少块肉！”说着，起身朝马车走去。
萃杉猛灌几口茶跟在身后。
迟悦无奈地摇摇头，紧走几步赶上来。
迈开步子前，听到旁边一桌人在嚼舌头：
“唉，真没想到，红招楼的花魁耽迟公子，竟然是断刹阁阁主。”
“是啊，怪不得剑舞得那么好，原来是有底子的！”
“都说他杀人不眨眼，可平时看不出来啊。”
“我见过他，只是遮着脸，像个文弱书生。”
……
马车颠颠簸簸行驶在无尽延伸的黄土路，阳光穿过繁茂的叶子，斑斑驳驳洒在路边，铺向车盖。
“其实这边的景致还不错的。”陶灼说着，撩开身旁的车帷，看着不断往后倒退的树影儿。
两旁的树木仿佛比这大千世界还要热闹，身材娇俏的鸟儿不吝啬歌喉，更不嫌疲惫，或一下子全部飞起，或叽叽喳喳流连于叶间，到底比人活得自在。
萃杉探着脑袋，与主子一同往外看：“今年的雨水少，想不到树木都还蛮茂盛的。”
“不像陶家庄的老桃树，却是偷懒了，春天的花儿都没有去年开得大。”陶灼自顾自嘟囔，“再这样下去，这家伙都比桃花好看了。”边说着，瞟一眼迟悦。
迟悦暗自轻笑，佯装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也不接茬。
渐渐的，眼前大片的野草让陶灼感到熟悉又陌生——
这确实是去往陶家庄的必经之路，也是她此前遇到危险的地方。
马车愈发靠近深草处的岔路口，然而那个路口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巨大的无字石碑，完完全全挡住此前的痕迹，被一团又一团的杂草环绕着。
“诶？那里怎么……”陶灼大为震惊，与萃杉对视一眼，“路口怎么不见了？”
萃杉表示不知。
却听迟悦戏谑道：“不知小桃子想在那块碑上刻些什么呢，是刻你的惊险遭遇，还是刻在下的英雄救美呀？要么都刻上，反正碑挺大的！”
“你……”陶灼不愿任他调笑，但一转念，“路口是你遮住的？”
“我可没那么闲，不过是为断刹阁那帮家伙找点儿事做罢了。”
“啧啧啧！摊上你这样的阁主，还真……”
“怎么？你还不谢我，分明每次到这里就吓得要命。”
“嗯！是他们的福气！”
萃杉一怔，对主子态度反转的速度佩服得五体投地。
车夫似乎很懂迟悦的心思，适时地停下来。
“走吧，下去透透气。”
陶灼不情不愿地被萃杉搀扶着下了马车，还没等站稳，迟悦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刃，腾身飞向丈高的石碑。清光乍现，宛如火焰盘旋，“叮叮”几声响，石碑上竟多出一句话来：
“但愿老死花间酒，不愿鞠躬车马前”。（出自唐寅《桃花赋》）
凌厉之锋酷似红招楼的那块匾。
身形站定，他又不住地咳起来，掩口的手帕上多了几道血丝。
“你呀，身子还没好，又瞎折腾。”陶灼前来搀扶，关切地责备。
迟悦不以为然，孩子似的笑。
“你这个……好好看。”注意到他手中的短刃，陶灼眼巴巴盯着。
见她感兴趣，迟悦将利刃收回鞘中，递向她。
陶灼接在手中摩挲，是一柄纯白色的短剑，剑鞘雕刻兽纹，雕工精致，镶嵌的红宝石在阳光下仿佛要滴出血来。
“它有名字嘛？”陶灼抬眼问。
“白焱。”
“改天……我给它做个流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