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嗤嗤……”

    河流的那一岸就像海的那一边那样远,周围不知道是人挤人还是尸体挤尸体,水流中带着箭矢,不知道会刺进谁的身体,河里都是血水,睁开眼睛也看不清楚,哀嚎和嘲笑一波接一波的冲进耳朵。

    顾予墨好累,在水里她已经分不清方向了,她只是一点点地拨开旁边的人往前挪。要是能够浮上水面一死了之就好了,但是不行,洺州城门染满了父兄的血,她没有退路。

    她无法克制地想到洺州遍地的尸体,断了手脚的,被箭刺穿了眼睛的,被刀划的体无完肤的,如同被狂风骤雨摧残的花朵,凋零在血泊之中,到处都是一片血红色,像书里说的炼狱。

    她甚至莫名奇妙地有一丝丝地恨自己的亲人,母亲被乱民踩踏而死,父兄又为了保护洺州的人死在了战场上,而她,顾予墨,在跳入河中逃亡的那一刻,甚至看到了他们被东瀛马拖拽在后的尸体。她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她要活下来承受这一切。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感到自己喘不过气。她干脆停在河中央,任由冰冷的河水灌进自己的胸腔,将心中的呼喊和哀鸣封锁在喉咙深处。她的耳边只剩下水波荡漾在耳膜的沉闷声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一个人。身体逐渐变得沉重,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开始缓缓下沉。

    船只破开水面的声音却追着顾予墨不放,像某种痛苦而又亲切的呼唤。顾予墨突然睁开了眼,梦醒了。

    她环顾周围,床边阴暗的窗子结着一个两三年之久的蜘蛛网,窗子旁边摆着张黑色桌子,铺着一块早先也许是绿色、现在却尽是斑点的台布。屋子很小,一小张桌子和一张床就已经占了不少的空间。

    她缓了一会,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昨天被阿钊和阿奇拖上岸之后,自己背后中了一箭,跑不了太远。所幸自己记得父亲说过,在洺州和全州之间的千岩山上有一处隐蔽的地方,是父亲以往好友单迁的隐居之所,还有很多不堪官府剥削的百姓也住在那里。所以叶子在前面带路,把一众百姓带到了单迁的隐居之地。

    现在自己住的这个地方,大概就是村庄里一户人家空出来的房间。顾予墨想了想,把在外面熬药的叶子叫了近来:“你去跟阿钊或者阿奇说一声,让他们找一下单先生,我有事和他商量。”

    自己一边盯着火炉上面的药,一边捋了捋父亲和自己说过的与单迁的交情。

    单迁据父亲所说,很有才干,他了解官场目前的弊端,但苦于祖父曾经为了保护一家老小,打死过人,导致自己不能科举,只好在全州当一个教书先生。但是日子没好多久,他写的针砭时弊的文章被全州州尹看到了,这州尹又是个在京都有关系的,没办法,逼的单迁只好在自己父亲顾子显的关系下,躲到了千岩山隐居。

    没过多久,阿钊就回来了,告诉她单先生在他的书斋等自己。

    顾予墨到了书斋,还未入内,便有墨香扑鼻而来,书斋之外的小路边还中着文人最喜欢的青绿的竹子。进入书斋外间,单先生已经在桌子旁侯着了。

    见到顾予墨来,单迁给顾予墨斟了一杯茶:“这茶还是前些年你父亲来的时候给我送的陈茶,本来说留着他下次来再喝,现在也就能拿出来和你品一品了,节哀。”

    顾予墨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从小就没那个耐心品茶,什么茶到了我嘴里都是一个味。”

    “但是有的时候,只有静下心来,才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单迁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今天来找我肯定是为了去蕲州,顺便查清楚本来应该已经到洺州的援兵为什么没有到。”

    “毕竟以我以前也算是带过你一些时日,我就直说了。”单迁放下手中的杯子,看向顾予墨,“敏州、泉州、洺州三洲仅仅五天就全部被攻陷,这件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你只看到了援军未至的表层,却忽视了本身战争起源背后的疑云。”

    “你应当清楚,本身东瀛人来袭只是为了粮食,并没有那么强大的能力可以在乾国长驱直入。而这次,不仅做到了轻而易举地到了洺州,更是在开春最重视春耕之时就举兵来犯。这件事背后,没那么简单。”

    顾予墨茅塞顿开,终于知道了这场战争当中奇怪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开口:“况且敏州和泉州本就擅海战,东瀛人没有领土,士兵只能停留在海上,按照敏州和泉州的力量,不应该两天就被攻陷。除非……”

    “除非‘老天’不长眼。”单迁把顾予墨没说的话补全,“这件事情尚未明了,真正的敌人是谁,我们都不知道。但是无论我还是你,现在都没有资格和京都里的权贵斗。不过丹野之事,既然大概就是京都的人做的,那最好还是要用京都人的力量来结束。”

    “京都里的人……”顾予墨咂摸了一下,点了点头,“谢过单先生,我明白了。看来还得麻烦单先生找识路的人,帮我送封信到太后娘娘哪儿了。”

    ––––––––––

    因为东瀛人最多在洺州再呆四天,为了给援兵足够多的时间,第二天一早,顾予墨便带着阿钊,阿奇和叶子拜别了单先生,快马加鞭往蕲州赶。

    申时一行人便赶到了蕲州,顾予墨让阿钊去问一下带领援兵的将领是谁,目前驻守在何处,其他人就在城门口的茶肆歇歇脚。

    尽管蕲州本来就易守难攻,但是顾予墨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虽然城门口的士兵不停地在巡逻,但是似乎眼睛盯着的并不是城外,反倒是在城内四下打量。

    这时,旁边茶肆的老板犹豫再三,还是走上前来给叶子和顾予墨一人递了一块布:“姑娘还是把脸遮上好,我这茶肆好歹还在城边上,没什么人瞧得见,到了城中心一点的地方,可就麻烦了。”

    “老板,为何要我遮脸啊?”

    “这……”老板左右环顾,看着离自己摊子不远处来回巡逻的守备军,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总之还是把脸遮上安全些。”

    恰巧此时阿钊打听完消息回来:“小姐,先找东西把脸遮上吧,不然不安全。”顾予墨虽然奇怪,但是还是和叶子一起用老板给的布把脸遮上了。

    “带兵的将领是定远将军田朝,这个人应当没有问题,很多次南疆叛乱都是他平定的。”阿钊坐在了守备军的对面,一边假装喝茶,一边笑声解释道,“但是监军是当朝五皇子萧丹城,皇上给他的权力甚至比田将军还大,这人把兵拘在蕲州西边的空地,看情况,估计连斥候都没放出来。而且他还到处搜刮长得好看的民女,一旦被要走了,家里人就再也没见到过。”

    这时候顾予墨就不得不觉得单先生厉害了,在昨天写信的时候就提醒了自己,要表示自己已经到了蕲州。要不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情,恐怕自己没办法威胁到萧丹城,毕竟自己要是没写这句话,哪怕在蕲州出了什么事,萧丹城也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

    歇息片刻,为了不耽误援军准备,一行人赶到军营请见田朝将军。

    顾予墨本来打算的是先让阿钊和阿奇和田朝将军讲明白军情的紧要,再想办法让田将军先斩后奏,到时候田将军已经出兵,自己再来和萧丹城说自己已经写信给木太后说了战况,这样子在萧丹城眼里只会是一个攀附权贵的蠢女人,以后在京都办事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盯着。

    结果天不遂人愿,走到田将军的营帐口不远处,就可以听到田将军和五皇子争吵的声音。

    “……你要出动所有兵力,那本皇子的安危怎么办?父皇派这么多士兵来,本来就是为了保护我,你把他们全部支出去打仗,那我怎么办?”

    “殿下,在刚到这里的时候臣就已经说过,早点出兵救援敏州和泉州,就可以留下更多的兵力保障殿下的安全。但线下依臣看,大抵洺州已经沦陷了,若是再不反击,东瀛人派来攻打蕲州的兵力只会更强盛,蕲州一失守,乾国两大粮仓就不保了啊。”

    “依你看依你看,你怎么就确定洺州已经沦陷了?再说了,本皇子了解过,东瀛人每年都会来烧杀抢掠一番,指不定现在已经撤走了,哪里要打到蕲州来。”

    田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要不是这五皇子仗着兵符在他手里,勒令所有士兵都不准离开,不然自己哪用得着猜测军情。还说什么可能撤走了,自己这个三品将军来丹野驰援,就说明皇上也知道,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殿下……”

    劝诫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营帐外有一女子的声音传来:“我可以作证,洺州确已被攻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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