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试图改变任何东西，因为当你自以为在定义未来时，其实是未来在定义你。
——帝国民间谚语
两点一线的平淡日常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新的一学年罗宾和海德薇走神日趋频繁，仿佛各怀心事；别人问起时口径却又出乎意料地统一，声称自己只是在背某个公式。这种不可言说的暧昧又神秘的氛围为沉寂许久的校园论坛添了一剂猛料，纷乱的猜测最终毫不意外地归到地下恋情，故事很快编得有鼻子有眼，从青梅竹马到双向暗恋再到霸道总裁爱上我，剧情跌宕起伏看得人目瞪口呆，一时八卦之火烧遍学院。
整所学院只有两个人对此一无所知，即满怀与爱情无关的重重心事的二位当事人。海德薇倒是无法忍受众人怪异的目光而抓人问过好几次怎么回事，但对方往往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笑而不语，弄得小天赋者一头雾水，也只好悻悻作罢。至于罗宾，干脆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很难说流言究竟是否传进了他的耳朵，又或者它们是否有能力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塞西莉怀了恶作剧的心思状似无意地提起传言时他们正在抄写一段铭文，罗宾的表情倒没什么波动，但她亲眼见他手一抖将合金箔划了道口子。
不会是真的吧，Ruby？她忍不住问，你俩真有这么一段风流韵……
罗宾在课桌下冲她比出一个不太文雅的手势。
课后塞西莉向流言中另一位主角求证时，海德薇报以几近歇斯底里的嘲笑。
“就他？那个一脸谁都欠他八百万的红宝石？和我？我还在纳闷大家看我的眼神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原来元凶在这——拜托，塞丝，你不如说我和我那自闭同桌有一腿可能性更大。”
塞西莉还想追问，海德薇甩给她一个白眼：“不信谣，不传谣。”
女孩的背影潇洒地远去，塞西莉攥紧衣袋中的怀表，冰冷的金属硌得皮肉生疼，思绪融化在机械亘古不变的规律声响里。
她的朋友们无疑在掩饰什么。少女天生的悟性和直觉能感知这个秘密宏大的轮廓，想要进一步探寻阴影中隐藏的部分，想来又不如让别人去操心所有该死的阴谋诡计，毕竟她从不擅长这些。
男孩眼底空洞的幽蓝荧光和海德薇闪烁着嘲弄的蓝眸重合在一起，塞西莉深吸一口气，追了上去。
三个人在图书馆相对而坐，海德薇和罗宾落座后就在专心埋头写作业，油墨香气四溢的空气中只有笔尖的沙沙声回响，塞西莉却坐立难安，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
就在她接近忍无可忍的时候，海德薇抬头看她一眼，抛出显然文不对题的一句话：“亲爱的，快放假了，今年我不想回去，能不能让我去你家过新年？”
“什……什么？”
“母亲不会在家里等我，回家也没什么意思。我可以随意编个留在学校的借口，反正家里有我妹妹，我回不回去都无所谓。”
你还有妹妹？塞西莉好奇地问。
“双胞胎妹妹，比我更不擅长招人嫌一点儿。不回去还省得家里人认不出我们两个。——卢比，如果塞丝不乐意，我能不能去你家过节？我保证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客人，不会败坏学院的声名。”
罗宾的神色有些为难。“海蒂，你是个不错的女孩，但对于你这么突兀的要求，我还没做好准备……我是说，我觉得你其实不太合适成为我带回家的第一个女孩儿，请原谅。”
他学会面不改色地讲冷笑话了，对面那个姑娘到底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教了他什么？这样的念头不合时宜地在塞西莉脑海中盘桓。她听见自己叹息。
“好吧，看在海蒂你这么没人缘的份上，你当然可以来我家过新年。我一个人住，所以大可不必担心你有任何败坏学院名声的行径被我俩之外的人看见。”（她在说什么？这听上去更像冷笑话！）
“我这样如果叫没人缘，那你们都得算社交障碍症，不过能和你一起过太好了。只要你不介意我酒后胡言乱语，把你的未来吐露得一干二净，我然不会拒绝免费大餐。”海德薇愉快地回答，她浅蓝色的漂亮眸子闪闪发亮。
“事实上，我也不太想回去。”罗宾一本正经地开口，好像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你家有几个房间？不方便也没关系，我不反感睡沙发。”
塞西莉不禁莞尔。“我算是看明白你这人了，卢比。刚刚拒绝某人成为你带回家的第一个女孩，现在却要做我带回家的第一个男孩。厚颜无耻。”
“这不能一概而论，你自己说你一个人住，去你家不用应付父母。我不是说想和你结婚，我只是和海蒂一样不会拒绝免费大餐。”少年一摊手，强词夺理。
是谁告诉你们去我家就有大餐吃的啊……看着面前两位任性的同伴，塞西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起来，她原本想和他们谈什么来着？
天赋者塞西莉的公寓非常整洁。所有物件的表面都擦得亮晶晶的，一尘不染的瓷砖能照出人影。在书脊上用烫金花体描绘标题的大部头精装书整齐地排列在实木书架上。视野所能及范围内没有杂物，只在客厅茶几一角有几本杂志，堆放得巧妙而美观。空气的温度偏低，四下都找不到可以佐证“有人住在这里”这一简单事实的证据。
你的房子就像——海德薇花了小半根甜筒的时间寻找合适的形容——就像刚从家居美学杂志的插图里搬出来，连油墨味都没散干净。她最后舔去唇边残余的奶油，给出这样一个恰如其分的评价。
你就住这种地方？罗宾一边问一边放下手中几大袋各种各样的食物和节日装饰。
“我当然不住啊。”塞西莉理所当然，“我平时住宿舍。顺便一提，海蒂你能不能吃完再进来，别把冰激凌滴在我的沙发上？”
楼下那家冷饮店塞西莉只去过一次，还是在进学院之前。某个记不清名字的女人一身白袍走在她身旁，替她付钱，盯着她面带微笑小口舔完整个甜筒（女神的长发啊，她那么小就学会假装自己很高兴了？）。味道可怕，口腔中浓稠的甜经久不散，之后一整天喝水都品出苦味。海德薇路过看见招牌兴高采烈跑去买，塞西莉没阻止，尽管她不明白在一年中最冷的三个月用法术保持冰激凌半小时不化为什么能作为卖点用大号字体印在招牌上。
于是女孩子站在玄关处，叼着甜筒边缘掏出终端来群发新年祝福。她的法杖还插在身后，那种笃定不会半路窜出歹徒见色起意的插法，塞西莉一看便知她一旦遇袭根本无法迅速拔出武器反击。不过话说回来，这里可是奇迹之城，炼金术公会总部所在地，塞西莉的公寓还位于高贵的核心区，和所有贫穷、混乱以及此类词汇隔了一圈流水、一道高墙，以及一本厚度可观的帝国律法。如此看来，随身携带法杖都显得多余。
啃完蛋筒，海德薇主动请缨去挂装饰物。少女纤细脚踝两侧展开似由光线构成的淡蓝翅翼，轻盈地托起身形。色彩缤纷的纸链和灯带被灵巧的小手悬挂固定在高处，纸链末端在支撑梁上欢快地缠绕，好像忍冬的新生卷须。
看不出来你还擅长这个。塞西莉眨眨眼，满脸惊叹。
海德薇扭头正想回话，罗宾打断她们的交谈，声调冷峻，将方才营造出的温馨节日气氛毁得一干二净。
“如果你玩够了，是不是也该说正事了，氢小姐？”
好吧，好吧。海德薇不情愿地叹口气，手里还拎着个没找到合适位置的花环，唇间吐出几个字，惜字如金：你相信未来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显得莫名其妙。塞西莉愣怔片刻。
我相信，她回答，因为我别无选择。
那就信我。
凭什么？
海德薇没有直接作答，而是放下手中花环，将衣袖撩至上方，露出佩戴于纤细手腕上的一只小巧腕表。
天青色的外壳晶莹如玉，塞西莉震惊的目光却聚焦于表盘。尽管材质不同，她还是认出了那繁复精美的纹样，和自己的怀表分毫不差。
“你的表……是从哪里来的？”
“和你一样。”少女凝视着对方的双眼，目光清澈而真诚。
塞西莉看向罗宾。他站在一旁，手背在身后，沉着专注的神态不见改变。“所以你们的秘密是同一个。”
“是的，但在和你分享它之前，还有一个问题，请如实作答：你有多信任我们？”
这本是个简单问题，但越简单的问题往往越不会有简单答案。也许他们并肩作战的时间还太短，不足以让她作出正确的选择。但是没时间了。
“我愿意和你们一起走下去，无论遇见什么。”
于是罗宾缓缓开口，用言语将蒙在复杂真相上的帷幕揭开一角。
“还记得我们共同执行的第一次任务吗？”他问。
“当然。”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人贩子手里会有镭元素天赋者？”
塞西莉茫然摇头，她下意识接受了当时英俊领队的解释。
“起初我也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后来我才明白，那个解释的前提就不成立。
“十一岁、处于不完全觉醒状态的放射性元素，是百分之百不应该出现在辐射实验室防护墙外任何地方的。”
“我知道大部分人收到公会入职手册就束之高阁，但你们真的都没看过吗？”海德薇真诚地问道，“我见过的上一个放射性天赋者连字都认不全就被带走了。那孩子可是镭，哪怕当时他身上没有辐射，也应该在全封闭的铅罐里待着。辐射实验室的运作方式全都白纸黑字写在手册上呢，你们的领队一定知道。”
少女咀嚼了一下对方的话。“所以铅那时在说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简单明了的谎言背后往往是晦涩离奇的真相。”罗宾敏锐地把什么话咽回，不着痕迹换成正确的称呼，“亲——塞丝，这还是你告诉我的。试想你站在他的立场，会不会告诉几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某个危险的囚犯从帝国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之一逃了出来？”
沉默。塞西莉倒吸一口气，声音卡在喉间。细小的线索环环相扣，指向她在最疯狂的梦境中都不敢想象的可能性。
“我们中有背叛者。”有人背叛了炼金术公会，背叛了近千年来无数伟大先驱为之献身的神圣理想，从囚笼中释放出魔鬼。
海德薇唇边浮起悲哀的笑意，纠正说，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可怕。
“我看见鲜血像江河在废墟之间流淌。我看见天空燃尽之后徒留灰色的余烟，我看见浅粉红色的紫云英漫山遍野盛开，活着的人在挣扎，死去的人在腐烂……
“而只有我们，能够逆转时间，改变这一切。”
寥寥数语描绘出的景象，由于太过可怖，反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受。但是海德薇的目光投向只有她能看见的远方，明亮蓝瞳中闪过的绝望极深极冷，塞西莉仅仅瞥见一瞬，就几乎被那深潭一样的寒意淹没。她只能问：“我能做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海德薇的眼里又恢复了以往闪烁的光亮，好像刚才那目光只是一种幻觉，“我的天赋运作方式很奇怪，我能看见一些东西，但真正重要的部分往往都将我拒之门外……有一把钥匙。它能连通过去、现在和将来，能改变世界的运转。我们能够使用它，只有我们，所以我们必须找到它，借助它的力量找到正确的路径。”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变得缥缈宛如梦呓。塞西莉不太确定地眨眨眼睛。“一把钥匙？”
（一扇门在她意识深处闪过，一扇不能打开的门。门后面有什么？）
罗宾作出肯定的答复：“钥匙。即使它可能是任何模样，但你看见它那一刻就会知道它是钥匙，也会知道用它来开哪扇门。”
女神啊，恕塞西莉直言，听上去实在有点……迷幻。既然这所谓钥匙可能是任何一件东西，又该怎么找到它？
“那就只能依靠试错法了。虽然这也许不是最有效的方式，但我们别无选择。
“其实时间早就悄悄写好了剧本，塞丝，未来某天，我们中必定会有一个人找到那把至关重要的钥匙，但如果无法正确运用它的力量，一切仍是徒劳。我们三个人可以改变未来，前提是从所有错误选项中找出唯一正确的那个。我知道这很难，所以你可以退出……现在。”
塞西莉轻笑。她俯身捡起被海德薇扔下的那最后一个花环，挂在门上。
“拜托，拯救世界这种事情超酷的，我做梦都在想当英雄，到底有什么理由不加入啊？”
“说得对。”海德薇也笑，“我有点饿了，今天晚上吃什么大餐？”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本人长这么大十指不沾阳春水，别指望我给你俩做满汉全席。”
“你为什么不早说？！”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质问。
“你们自己要来的啊。”少女事不关己似的耸肩。
“听，”杯盘狼藉间忽然现出海德薇一头棉花糖般的鬈发，她走向落地窗边，一把将窗帘拉开露出五彩缤纷的城市夜晚，“十二响。欢迎来到新的一年。”
钟声和少女清脆话音一同落下，随后就是焰火。绚丽夺目的色彩在天际盛开，将夜色映照得花团锦簇。塞西莉出神地看着，此时此刻她忘记了背叛、钥匙、世界毁灭，只余窗外燃烧的人造星海，璀璨夺目仿佛春色无边。
未来的某一天，当重重迷雾笼罩大地，他们会回忆起这个单纯美好的瞬间，像囚于琥珀中的时光一样永远清晰和鲜活，每次回想都将为前路增添几分力量。
像这样的瞬间正是身为天赋者的他们存在的全部意义。天赋者用幻想铸造奇迹，用生命点亮黑暗，因为万家灯火在他们身后，因为很久以前年轻的人们在黎明前许下誓言，他们将守护人民的安宁和幸福，直到永远。
当塞西莉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夜晚决定了踏上什么样的道路时，已经过去了很久。再想回首，为时已晚。
——帝国民间谚语
两点一线的平淡日常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新的一学年罗宾和海德薇走神日趋频繁，仿佛各怀心事；别人问起时口径却又出乎意料地统一，声称自己只是在背某个公式。这种不可言说的暧昧又神秘的氛围为沉寂许久的校园论坛添了一剂猛料，纷乱的猜测最终毫不意外地归到地下恋情，故事很快编得有鼻子有眼，从青梅竹马到双向暗恋再到霸道总裁爱上我，剧情跌宕起伏看得人目瞪口呆，一时八卦之火烧遍学院。
整所学院只有两个人对此一无所知，即满怀与爱情无关的重重心事的二位当事人。海德薇倒是无法忍受众人怪异的目光而抓人问过好几次怎么回事，但对方往往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笑而不语，弄得小天赋者一头雾水，也只好悻悻作罢。至于罗宾，干脆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很难说流言究竟是否传进了他的耳朵，又或者它们是否有能力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塞西莉怀了恶作剧的心思状似无意地提起传言时他们正在抄写一段铭文，罗宾的表情倒没什么波动，但她亲眼见他手一抖将合金箔划了道口子。
不会是真的吧，Ruby？她忍不住问，你俩真有这么一段风流韵……
罗宾在课桌下冲她比出一个不太文雅的手势。
课后塞西莉向流言中另一位主角求证时，海德薇报以几近歇斯底里的嘲笑。
“就他？那个一脸谁都欠他八百万的红宝石？和我？我还在纳闷大家看我的眼神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原来元凶在这——拜托，塞丝，你不如说我和我那自闭同桌有一腿可能性更大。”
塞西莉还想追问，海德薇甩给她一个白眼：“不信谣，不传谣。”
女孩的背影潇洒地远去，塞西莉攥紧衣袋中的怀表，冰冷的金属硌得皮肉生疼，思绪融化在机械亘古不变的规律声响里。
她的朋友们无疑在掩饰什么。少女天生的悟性和直觉能感知这个秘密宏大的轮廓，想要进一步探寻阴影中隐藏的部分，想来又不如让别人去操心所有该死的阴谋诡计，毕竟她从不擅长这些。
男孩眼底空洞的幽蓝荧光和海德薇闪烁着嘲弄的蓝眸重合在一起，塞西莉深吸一口气，追了上去。
三个人在图书馆相对而坐，海德薇和罗宾落座后就在专心埋头写作业，油墨香气四溢的空气中只有笔尖的沙沙声回响，塞西莉却坐立难安，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
就在她接近忍无可忍的时候，海德薇抬头看她一眼，抛出显然文不对题的一句话：“亲爱的，快放假了，今年我不想回去，能不能让我去你家过新年？”
“什……什么？”
“母亲不会在家里等我，回家也没什么意思。我可以随意编个留在学校的借口，反正家里有我妹妹，我回不回去都无所谓。”
你还有妹妹？塞西莉好奇地问。
“双胞胎妹妹，比我更不擅长招人嫌一点儿。不回去还省得家里人认不出我们两个。——卢比，如果塞丝不乐意，我能不能去你家过节？我保证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客人，不会败坏学院的声名。”
罗宾的神色有些为难。“海蒂，你是个不错的女孩，但对于你这么突兀的要求，我还没做好准备……我是说，我觉得你其实不太合适成为我带回家的第一个女孩儿，请原谅。”
他学会面不改色地讲冷笑话了，对面那个姑娘到底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教了他什么？这样的念头不合时宜地在塞西莉脑海中盘桓。她听见自己叹息。
“好吧，看在海蒂你这么没人缘的份上，你当然可以来我家过新年。我一个人住，所以大可不必担心你有任何败坏学院名声的行径被我俩之外的人看见。”（她在说什么？这听上去更像冷笑话！）
“我这样如果叫没人缘，那你们都得算社交障碍症，不过能和你一起过太好了。只要你不介意我酒后胡言乱语，把你的未来吐露得一干二净，我然不会拒绝免费大餐。”海德薇愉快地回答，她浅蓝色的漂亮眸子闪闪发亮。
“事实上，我也不太想回去。”罗宾一本正经地开口，好像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你家有几个房间？不方便也没关系，我不反感睡沙发。”
塞西莉不禁莞尔。“我算是看明白你这人了，卢比。刚刚拒绝某人成为你带回家的第一个女孩，现在却要做我带回家的第一个男孩。厚颜无耻。”
“这不能一概而论，你自己说你一个人住，去你家不用应付父母。我不是说想和你结婚，我只是和海蒂一样不会拒绝免费大餐。”少年一摊手，强词夺理。
是谁告诉你们去我家就有大餐吃的啊……看着面前两位任性的同伴，塞西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起来，她原本想和他们谈什么来着？
天赋者塞西莉的公寓非常整洁。所有物件的表面都擦得亮晶晶的，一尘不染的瓷砖能照出人影。在书脊上用烫金花体描绘标题的大部头精装书整齐地排列在实木书架上。视野所能及范围内没有杂物，只在客厅茶几一角有几本杂志，堆放得巧妙而美观。空气的温度偏低，四下都找不到可以佐证“有人住在这里”这一简单事实的证据。
你的房子就像——海德薇花了小半根甜筒的时间寻找合适的形容——就像刚从家居美学杂志的插图里搬出来，连油墨味都没散干净。她最后舔去唇边残余的奶油，给出这样一个恰如其分的评价。
你就住这种地方？罗宾一边问一边放下手中几大袋各种各样的食物和节日装饰。
“我当然不住啊。”塞西莉理所当然，“我平时住宿舍。顺便一提，海蒂你能不能吃完再进来，别把冰激凌滴在我的沙发上？”
楼下那家冷饮店塞西莉只去过一次，还是在进学院之前。某个记不清名字的女人一身白袍走在她身旁，替她付钱，盯着她面带微笑小口舔完整个甜筒（女神的长发啊，她那么小就学会假装自己很高兴了？）。味道可怕，口腔中浓稠的甜经久不散，之后一整天喝水都品出苦味。海德薇路过看见招牌兴高采烈跑去买，塞西莉没阻止，尽管她不明白在一年中最冷的三个月用法术保持冰激凌半小时不化为什么能作为卖点用大号字体印在招牌上。
于是女孩子站在玄关处，叼着甜筒边缘掏出终端来群发新年祝福。她的法杖还插在身后，那种笃定不会半路窜出歹徒见色起意的插法，塞西莉一看便知她一旦遇袭根本无法迅速拔出武器反击。不过话说回来，这里可是奇迹之城，炼金术公会总部所在地，塞西莉的公寓还位于高贵的核心区，和所有贫穷、混乱以及此类词汇隔了一圈流水、一道高墙，以及一本厚度可观的帝国律法。如此看来，随身携带法杖都显得多余。
啃完蛋筒，海德薇主动请缨去挂装饰物。少女纤细脚踝两侧展开似由光线构成的淡蓝翅翼，轻盈地托起身形。色彩缤纷的纸链和灯带被灵巧的小手悬挂固定在高处，纸链末端在支撑梁上欢快地缠绕，好像忍冬的新生卷须。
看不出来你还擅长这个。塞西莉眨眨眼，满脸惊叹。
海德薇扭头正想回话，罗宾打断她们的交谈，声调冷峻，将方才营造出的温馨节日气氛毁得一干二净。
“如果你玩够了，是不是也该说正事了，氢小姐？”
好吧，好吧。海德薇不情愿地叹口气，手里还拎着个没找到合适位置的花环，唇间吐出几个字，惜字如金：你相信未来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显得莫名其妙。塞西莉愣怔片刻。
我相信，她回答，因为我别无选择。
那就信我。
凭什么？
海德薇没有直接作答，而是放下手中花环，将衣袖撩至上方，露出佩戴于纤细手腕上的一只小巧腕表。
天青色的外壳晶莹如玉，塞西莉震惊的目光却聚焦于表盘。尽管材质不同，她还是认出了那繁复精美的纹样，和自己的怀表分毫不差。
“你的表……是从哪里来的？”
“和你一样。”少女凝视着对方的双眼，目光清澈而真诚。
塞西莉看向罗宾。他站在一旁，手背在身后，沉着专注的神态不见改变。“所以你们的秘密是同一个。”
“是的，但在和你分享它之前，还有一个问题，请如实作答：你有多信任我们？”
这本是个简单问题，但越简单的问题往往越不会有简单答案。也许他们并肩作战的时间还太短，不足以让她作出正确的选择。但是没时间了。
“我愿意和你们一起走下去，无论遇见什么。”
于是罗宾缓缓开口，用言语将蒙在复杂真相上的帷幕揭开一角。
“还记得我们共同执行的第一次任务吗？”他问。
“当然。”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人贩子手里会有镭元素天赋者？”
塞西莉茫然摇头，她下意识接受了当时英俊领队的解释。
“起初我也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后来我才明白，那个解释的前提就不成立。
“十一岁、处于不完全觉醒状态的放射性元素，是百分之百不应该出现在辐射实验室防护墙外任何地方的。”
“我知道大部分人收到公会入职手册就束之高阁，但你们真的都没看过吗？”海德薇真诚地问道，“我见过的上一个放射性天赋者连字都认不全就被带走了。那孩子可是镭，哪怕当时他身上没有辐射，也应该在全封闭的铅罐里待着。辐射实验室的运作方式全都白纸黑字写在手册上呢，你们的领队一定知道。”
少女咀嚼了一下对方的话。“所以铅那时在说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简单明了的谎言背后往往是晦涩离奇的真相。”罗宾敏锐地把什么话咽回，不着痕迹换成正确的称呼，“亲——塞丝，这还是你告诉我的。试想你站在他的立场，会不会告诉几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某个危险的囚犯从帝国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之一逃了出来？”
沉默。塞西莉倒吸一口气，声音卡在喉间。细小的线索环环相扣，指向她在最疯狂的梦境中都不敢想象的可能性。
“我们中有背叛者。”有人背叛了炼金术公会，背叛了近千年来无数伟大先驱为之献身的神圣理想，从囚笼中释放出魔鬼。
海德薇唇边浮起悲哀的笑意，纠正说，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可怕。
“我看见鲜血像江河在废墟之间流淌。我看见天空燃尽之后徒留灰色的余烟，我看见浅粉红色的紫云英漫山遍野盛开，活着的人在挣扎，死去的人在腐烂……
“而只有我们，能够逆转时间，改变这一切。”
寥寥数语描绘出的景象，由于太过可怖，反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受。但是海德薇的目光投向只有她能看见的远方，明亮蓝瞳中闪过的绝望极深极冷，塞西莉仅仅瞥见一瞬，就几乎被那深潭一样的寒意淹没。她只能问：“我能做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海德薇的眼里又恢复了以往闪烁的光亮，好像刚才那目光只是一种幻觉，“我的天赋运作方式很奇怪，我能看见一些东西，但真正重要的部分往往都将我拒之门外……有一把钥匙。它能连通过去、现在和将来，能改变世界的运转。我们能够使用它，只有我们，所以我们必须找到它，借助它的力量找到正确的路径。”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变得缥缈宛如梦呓。塞西莉不太确定地眨眨眼睛。“一把钥匙？”
（一扇门在她意识深处闪过，一扇不能打开的门。门后面有什么？）
罗宾作出肯定的答复：“钥匙。即使它可能是任何模样，但你看见它那一刻就会知道它是钥匙，也会知道用它来开哪扇门。”
女神啊，恕塞西莉直言，听上去实在有点……迷幻。既然这所谓钥匙可能是任何一件东西，又该怎么找到它？
“那就只能依靠试错法了。虽然这也许不是最有效的方式，但我们别无选择。
“其实时间早就悄悄写好了剧本，塞丝，未来某天，我们中必定会有一个人找到那把至关重要的钥匙，但如果无法正确运用它的力量，一切仍是徒劳。我们三个人可以改变未来，前提是从所有错误选项中找出唯一正确的那个。我知道这很难，所以你可以退出……现在。”
塞西莉轻笑。她俯身捡起被海德薇扔下的那最后一个花环，挂在门上。
“拜托，拯救世界这种事情超酷的，我做梦都在想当英雄，到底有什么理由不加入啊？”
“说得对。”海德薇也笑，“我有点饿了，今天晚上吃什么大餐？”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本人长这么大十指不沾阳春水，别指望我给你俩做满汉全席。”
“你为什么不早说？！”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质问。
“你们自己要来的啊。”少女事不关己似的耸肩。
“听，”杯盘狼藉间忽然现出海德薇一头棉花糖般的鬈发，她走向落地窗边，一把将窗帘拉开露出五彩缤纷的城市夜晚，“十二响。欢迎来到新的一年。”
钟声和少女清脆话音一同落下，随后就是焰火。绚丽夺目的色彩在天际盛开，将夜色映照得花团锦簇。塞西莉出神地看着，此时此刻她忘记了背叛、钥匙、世界毁灭，只余窗外燃烧的人造星海，璀璨夺目仿佛春色无边。
未来的某一天，当重重迷雾笼罩大地，他们会回忆起这个单纯美好的瞬间，像囚于琥珀中的时光一样永远清晰和鲜活，每次回想都将为前路增添几分力量。
像这样的瞬间正是身为天赋者的他们存在的全部意义。天赋者用幻想铸造奇迹，用生命点亮黑暗，因为万家灯火在他们身后，因为很久以前年轻的人们在黎明前许下誓言，他们将守护人民的安宁和幸福，直到永远。
当塞西莉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夜晚决定了踏上什么样的道路时，已经过去了很久。再想回首，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