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的孤山,荒郊野岭中,四面八方的丛林中似乎皆有兽虫蛰伏,哪是人该待的地方。

    偏偏有人看起来,似乎想赖着不走了。

    令人羞耻的水声啧啧,一刻不停,姜初妤开始还羞得不能自已,逐渐也陶醉其中,长而微卷的眼睫微颤着,艰难又笨拙得回应了他。

    感受到这股微妙,顾景淮顿了顿,随后更不留情了,收不住的力道给带来了些许痛楚,活像……饿虎扑食。

    这里虽人迹罕至,却处处都有人留下的痕迹。

    溪边树木林立,却被砍出了一片唯有树桩残留的空地,或许未来即将变成一处梯田也说不定。

    她的顺毛手段初见成效,顾景淮渐渐放松下来,不再施力压着她,二人随土坡的陡势翻了个个儿,正撞在了一个木桩上。

    这回轮到姜初妤在上,她趁机扶着他胸膛支起上身,捂住他的嘴:“好了,打住!”

    一股血腥气在唇齿间弥漫,姜初妤舔舔唇,果然碰到了一处正在涌血的伤口,气得龇牙咧嘴。

    这人属狗吗?

    她颊上的红晕还未消下去,微微喘息着,眼中水波流转,我见犹怜。

    可心里却被痛一激,冷静了下来。

    顾景淮那往日疏离清冷的眸子,此时却被水光润得闪着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眉尖微蹙,似在控诉。

    他在看她,却也不在;想吻她,想吻的却也不是她。

    他真正想亲近的,是他脑海里那个未曾与他分离、一同长大后顺理成章结为夫妻的“姜初妤”。

    一想到这,她就很难过。

    那何尝不也是她的愿景呢?

    姜初妤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思绪,一抬眼,就见他眉眼缱绻,正温柔地看着自己。

    她忽然就失控了,纤手上移,盖住他的视线:“你别这样看我。”

    头别去的瞬间,一颗豆大的泪珠无声无息地砸下,融进他衣衫中不见了。

    姜初妤感觉心口拔凉拔凉的,忍不住低头一瞧,她整齐合拢的襟口竟不知何时折腾开了些!

    敢情、敢情这人方才是在看……

    姜初妤赶忙合拢衣襟,恨恨地在他胸前来了一捶。

    顾景淮很是配合地痛呼一声,手都没触地,劲腰一挺,拨着她的细腰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调笑道:

    “下山去状告你谋害亲夫。”

    可话毕,他明亮含笑的眼眸忽然一瞬失了光彩。

    随后松开她,重新躺下,双手平展倒在地上,茫然看天。

    “若能与你就在这山间住下,整日游山戏水,世间只有你和我,快意潇洒一生,也不算白活。”

    “……夫君说什么丧气话,何况你还没想起来与我的记忆,我可不会同意。”

    “……”

    沉默了几息,顾景淮忽然问道:

    “皎皎,我从前,莫非对你不好?”

    “?”

    他这是想起来了?

    说到过去,姜初妤简直想掰着指头桩桩件件列出他的罪证,可刚竖起一根,脑海浮现的,却是在她被歹人所掳,哑着声音最无助时,他戴着金丝罩面出现的画面。

    姜初妤收回手指,转了转眼珠想了想提示他:“那根长横木其实是夫君放在榻中央的,不许我睡觉的时候越界。”

    闻言,顾景淮十分诧异地盯着她看了几息,见她不想说谎,哑然片刻:“……怎会?”

    随后摇摇头苦笑道:

    “看来我确实做错了些事,老天罚我,不仅叫我失了记忆,还……背上那么多条人命。”

    姜初妤心中一阵发紧,她虽已猜到兵败,可他这话隐含的意思似乎并不止于此。

    看出她眼中疑惑与担忧,顾景淮半垂下眼,提起了不想开口的话题。

    “……皇上失约了,我手下的将士几乎全成了垫脚石。”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早已看开,若是真因杀敌而有所牺牲,乃天意,人左右不了。

    可偏偏,诸将士是死在自己人手中,死不得其所,恨然!

    是他轻信了皇上,低估了他对自己的戒心。皇帝怕是想趁此机会将他手下兵权一网打尽,狠心至此。

    听他解释完计划,姜初妤被帝王心计震慑住了,原来从他假死开始,他们就已在布局试探、进而挖陷阱除掉徐衡。

    这些记忆,他倒是记得很清楚。

    姜初妤自觉坐在他身上的姿势羞人,轻挪身子下来跪在一旁,正要想该如何安慰呢,却被他坏心一拉,也躺了下来。

    看到了满天繁星。

    她的心也忽然柔软下来:“我记得长辈们曾说过,夫君刚出生时,曾有太师算命,说你有将星之命,所以后来才让你拜了我爹为师?”

    顾景淮轻轻颔首,不想多提往事。

    “我不懂观天象,却也知道将星一说,天上的一颗将星象征着一位大将,那位大将的命运便随着那颗星生生灭灭。”

    说到这里,姜初妤哽咽了一下,“我爹的那颗已然落了,现在只能找见夫君的了。”

    她伸手指着那颗最大最亮的星星,笑得灿然明媚,“我猜定是那颗。”

    顾景淮侧头看她,也不禁勾起唇角。

    “我还听说,人死后也会化作星辰,可天上星星比人少多了,得是有所成就的人才能变吧,所以我想,他们已经绕在你身边陪着你了。说不定明晚你入梦,还会听见他们说’不要放弃’呢。”

    他不接腔,姜初妤自觉语气有些幼稚,收回手,正色道:

    “夫君,这不是你的错。”

    顾景淮哪去看什么天上的星星。

    她眼里闪烁着的,才是银河九天。

    见他又凑过来,姜初妤已是草木皆兵,在他有所动作前伸掌抵上了他的唇:

    “不、不行了。”

    她嘴巴还疼呢。

    顾景淮楼住她,故意朝她耳尖吹了口气,乐意见其寸寸红起来:“想什么呢,我只是想抱你。”

    ……

    又原地磨蹭了一会儿,姜初妤念着春蕊安危,不好放她与严氏兄妹二人独处太久,遂推开他,急着要回去。

    顾景淮飘在她身后,阴测测地:“你还未回我,为何要拦着我揍那厮,他又为何唤你什么妹妹。”

    姜初妤一时哭笑不得,怎么连这醋也吃。

    她三言两语解释完,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夫君如何找来的?”

    顾景淮从胸前掏出几颗白玉珠,摊在掌中递给她。

    “我找到了你乘的马车,已经被砍烂了,却不见血迹,便知你肯定弃车而逃,在周围仔细找了找,发现了这东西。”

    他物归原主,合拢她玉指,

    “皎皎倒也心大,发现此物的若非是我,该当如何?”

    那珍珠带着他的体温,握在掌中暖暖的,熨帖得很。

    可姜初妤却鼻尖一酸,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

    他追查她路上失踪一事,必然听到了那些谩骂的话,还看到了被损坏的顾府马车,首先想到的却是她的安危。

    明明自己也脆弱不堪,难以释怀。

    “不如何。我相信夫君,一定不会让这种假设成真。”

    她笑眼弯弯,取了一颗珍珠还予他做纪念:“你瞧,你真的做到了,不是吗?”

    -

    二人并肩顺着山路而下,还没走回茅屋,远远就见房门大开,不由心头一紧,快步跑向那里。

    敞开的破门毫无遮掩的作用,一进门,姜初妤就看见春蕊被五花大绑在一根桌脚上,脸上全是泪痕,而泪水却被口中含着的抹布吸去了。

    终于盼来救星,春蕊拼命扭着身体,口中呜呜咽咽地唤着,眨着眼又落下泪来。

    严炳严蕊早没了人影,不知去向。

    姜初妤慌忙给她解绑,心疼地为她抹泪,春蕊哇一声大哭起来:“对不起小姐,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我就被他们骗了……呜呜呜……”

    “不怨你,是他们太狡猾,我也差点被骗不是?也是我的错,耽搁了些时间。”

    姜初妤慌了神,不管不顾地一心安慰春蕊,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去看抬头看他。

    顾景淮侧身看着门外,眸中发狠,侧脸的线条因绷紧而显得有些狰狞,她一瞧就知道,完了。

    好不容易哄好的人,现在估计又开始自责了。

    姜初妤一个头两个大,可她确也纳闷,明明捆得那么紧,那两人是怎么逃脱的?

    春蕊哭哭啼啼地解释:“你们走后不久,严蕊又是流冷汗又是叫唤,看上去有些骇人,我抽了她嘴里的布问她,她说她肚子绞痛,要去如厕。”

    “然后呢?你就放人了?”姜初妤有些急切。

    “我一开始觉得她骗人,可后来真闻到股臭气,看她疼得也不像装的,我想只解开外圈的绳,不解开捆她手腕的,应当跑不掉。我还、还拿了把菜刀抵着她去的茅房。”

    春蕊揉着眼睛,不敢看她,“可谁知她力气比小姐你还大,一脚就把我踹飞了。”

    听完后,姜初妤上下检查一番她的伤势,见她并无大碍,放下心来。

    可在春蕊偏头的一瞬,颈上一个不起眼的红痕映入眼帘。

    “这是什么?”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这话一问,刚止住泪的春蕊哭得天崩地裂,也不顾及顾景淮还在场,放声大哭:

    “小姐,我不干净了!啊呜呜呜!严、严大哥他走之前忽然……”

    姜初妤连忙将她搂在怀里,又气又怜,这蠢丫头都这样了还叫他严大哥。

    “你才没有不干净,我们家春蕊香香甜甜的,只是被毒虫蛰了一下,不怕。”

    这时,顾景淮徐徐蹲下,望向春蕊。

    春蕊这才注意到他,更害怕不已,毕竟是自己搞砸了一切,瑟缩着脖子见礼:“世、世子…奴婢错了。”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叫她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坏了。

    “你们姐妹情深,我便是你姐夫。”

    顾景淮一提剑柄,鞘内的宝剑亮出一截寒光,蓄势待发。

    “这仇,我会亲自帮你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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