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夜隔空望着云垂月,死寂的眸光微动,他耳力绝佳,感官敏锐,万般确定方才的“蟑螂”振翅飞声音是从她嘴里发出的!

    是她……帮了自己?!

    邝夜愣怔住了。

    而云垂月回过神后,又是好一阵犹豫。她转头看了看继娘紧闭的屋门,最终咬了咬牙,算了,还是帮人帮到底吧!

    反正要帮这个未来权臣,总不能功亏一篑吧。

    恩情,还得往深里积攒。

    她向着邝夜,就招了招手。

    邝夜沉寂的眉眼,又是一晃。她这是在……叫自己?!

    云垂月急了,见邝夜还灰头土脸地倒在地上不动,但她又不能出声喊他,会被屋内的继娘听到。

    她只能疯狂地朝他挑眉努嘴,活脱脱一个挤眉弄眼的吗喽!

    “噗呲噗呲!”

    她还发出了提示的声音,一边手掌不住向自己家这边示意,就是让邝夜赶紧离开家门,过去隔壁她家。

    这是当然的,邝夜是傻了吗,真被打坏了脑子,这都还不跑?!

    她拟蟑螂群乱飞的声音,的确是唬住了继娘,但这只是暂时的!

    过一会儿,继娘和她小儿子以为“蟑螂”已经飞走了,不就会开门重新出来了?!

    总不可能躲在屋里一整日吧?!

    邝夜还不跑,等下又被抓住,继续虐打欺压啊!他怎么反应这么迟钝!

    邝夜看清了云垂月的动作,也深深地理解了她的意思。

    他只是……有些疑虑和想不通。

    这不是隔壁家的独女吗?!若是他没记错,应该叫云垂月,今年才十四。

    云家比他家还要一贫如洗,因此云家夫妻每日都要出去做散工,做足一整天,直到天黑透了才能回家。

    而云家小女就会自己待在家里,怕出事儿,也不到处跑,压根连家门都不怎么踏出来。

    邝夜没见过云垂月几面,甚至连她的模样,都有些忘记了。

    她自然是从不会和他有干系……

    怎么这次,她却会帮自己?

    还有,她模仿蟑螂飞的声音好活灵活现,这是怎么做到的?她竟还有这样的本事。

    而当下,她还叫自己过去……隔壁她的家?

    邝夜万分惊愕,以及难以适从。

    云垂月却快没耐心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她眉头都皱巴了,冲着邝夜,又一次重重挥了挥手。

    指着自己家的门,让他赶紧起身,藏过来这边!

    邝夜死水一片的双眼里波澜乱起,仍是犹疑不决。

    但眼前的情景,又似乎已经难堪且狼狈到了极点,他的确称得上是……无处可去。

    去隔壁家,虽然不知道过去能做什么,但他这一刻也……想过去。

    邝夜爬了起来,长年被欺打,他动作也不慢,拍了一拍后背的灰尘,快速地出了家门,两三步就闪进了云垂月的家。

    云垂月也落了地,刚一转身,就看到了一瘸一拐走进来,步伐拘谨且僵木的邝夜。

    “快过来吧。”云垂月瞥了一下门随意掩着的屋子,顿了顿,还是直说道:“你身上也不太干净,就不进屋里了,你就过来灶房,坐在这儿歇一歇吧。”

    邝夜目光一烫,更是深深地觉得没脸见人。

    他迈动伤痛的双腿,一深一浅地走近这个布局虽然差不多,但明显气息满满是陌生的家。

    手脚发僵,心头也发僵。

    灶房门柱上挂着条又破又旧,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脏抹布,想来是云垂月家平日里擦擦这儿,拭拭那儿的。

    云垂月把破抹布取下来,递给邝夜:“你用这个掸掸灰尘,一身怪凌乱的。”

    邝夜低埋着头,凝滞地接过来,他当自己是块脏东西一样,使劲儿地拍打一通。

    “你长得也不是小个子,”云垂月皱眉问他:“后娘和弟弟打你,你为什么也不知道跑!?就任由他们下手狠打你一顿?”

    邝夜拍打干净了,将破抹布还给云垂月。他听到她的这句问话,抿紧了薄唇,还没想好怎么答。

    云垂月伸手接脏布巾,无意间碰到了邝夜的手,她神色登时大变,嘶!好烫!

    好像刚滚开的水,装进水杯的那种烫感,甚至碰一下,都不太能碰得住,云垂月这才去仔细地察看邝夜的眉眼和脸色。

    就见他除了青白的底色外,脸上染了一层不正常的红。额角冒着冷汗,薄唇也发干,还微微颤抖着。眉眼间很憔悴。

    “你发热了,还是高热!”云垂月终于知道他怎么不反抗了,随即拽了拽他:“那你快先坐下。”

    谁知她这轻轻一拽。

    眼前的高瘦青年也压根承受不住似的,邝夜他连站都站不稳,整个人居然踉跄了两下,呼吸越发的沉重,跟着往云垂月的方向,就是一倒!

    云垂月两眼都瞪大了,她惊叫了一声,急中就往邝夜的肩上大力抽了一把!

    将青年的身躯整个抽转了向儿。

    邝夜眼前发黑,脚下发软地重重扑抱住了……灶房门前的柱子。

    “稳住了吧?!”云垂月余惊未定地从侧边探出个头,去看邝夜的脸色,“还能站得了不?要倒吗?”

    邝夜咬住了舌尖。

    一阵剧痛传来,他发昏发黑的视线,终于明白了些。脑海也一阵清醒。

    “我……”邝夜大吸了一口气,艰难地答道:“我撑得住,不会倒。”

    力气回来了,邝夜刚好扶着门柱,缓过了劲儿,脊背重新挺得刚直。他抬起一双沁了红润水光的凤眸,就看了云垂月一眼。

    云垂月的心跳却陡然一停。

    好黑的眼瞳,有点他与生俱来的侵略性,很摄人,重点是……邝夜微微张口,呼吸之间,他牙齿间居然染满了血色!!!

    好,好变态的一面。

    虽然知道他应该是咬舌清醒了,但这个他下意识的样子,还是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邝夜倒是恍然未觉,他呼吸顺过来后,松开了门柱。

    他极为收紧内敛,又略略惶然地对云垂月解释了一句:“我,我两天没有吃过饭,没怎么喝水,又起了热,所以才会站不稳,我不是本来就这么弱,也不是故意倒的。”

    他怕云垂月嫌他太弱……又太麻烦。

    云垂月听了却更惊:“你在隔壁家,两天都粒米未进??”

    邝夜点了点头,随即慢慢地坐在了灶房的木桌边。

    他这下有暇用心去感受周围的环境……也是很破很旧的环境,甚至比他家还要穷得多,因为邝夜那个亲爹,是名宰猪匠,每月收入的银钱并不算少,而云垂月的爹娘却无正经持久的事做,所以邝家其实比她家松动得多。

    家底厚些,底气自然也厚了。

    邝家别的不说,屋里家具齐全,只不过是不让邝夜住在里头罢了。灶房也修得比云垂月家的好,木柱没有蛀空,甚至涂了漆。

    还有个空余的柴房,论空间,很大的,因为堆满了柴火和不少杂物,养了一头骡子,两只鸭,十几只鸡以及……睡了一个邝夜。

    能容纳得下这么多人畜,可想而知有多宽敞。

    邝家算是这片地儿冒头的家底了,房屋虽然布局同一,但早年邝夜亲娘的她爹,也就是邝夜的外公,还买下了隔壁当自家,住得离女儿近些。

    后来亲娘没了,外公也一死,邝夜亲爹立马接手了隔壁的房屋,两边打通起来。

    因而邝夜家的房屋都住不满人,柴房也够大……有一半是延伸到了旁边的,邝夜也算是住进了从前外公的屋子了。

    邝夜没有声音地提了提嘴角。

    再回到眼前,云垂月家就是普通的一个小院落,可就小多了。灶房顶上也往下掉着灰屑,而灶房里碗碟都没几个。

    可如此破落的家,氛围却是平静安和的。

    竟比他的隔壁家,要令人心定许多倍,有种不同两片天地的安全感。

    邝夜微闭了下眼睛,他过来过对了,实话说,此刻他紧绷的全身都不自觉松了下来。

    虽然,他跟云垂月此前从无相识。

    “刚才学蟑螂飞的,是你吧?”邝夜晦涩地开了口,盯着云垂月问:“你为何,会帮我?!”

    云垂月没有想到,邝夜挨着打,还差点被吐痰到头上脸上,竟然还一下发觉蟑螂群飞是假的,是她在暗中拟声!

    不愧是未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

    她想了想,总不能直接说,因为我想攀附你,等你日后罩我一下把?!

    何况她还是刚穿进书里来的。这个理由,必须得想一个合情合理的,不能暴露了她是外来的身份。

    脑子快速转了一下,云垂月想到了书里某些情节,她半真半假地对邝夜回答道:“因为你娘欺负我家,占我爹娘的便宜,还骂我。我见不得她作威作福,随意打骂你,她想磋磨你对吧?那我就要救你,气死她,最好让她气不顺得吐血。”

    一通话下来,邝夜愣了愣。

    他虽然自身难保,每时每刻都在艰难苟活,但他也是有注意过一些事情的。

    譬如他的亲爹,作为宰猪匠,在这一片街巷都是横行霸道,对于隔壁的云家,自然蛮凶不讲理。

    而他后娘,仗着丈夫厉害,赚的银钱多,平日里也用鼻孔看人,对云垂月的爹娘得意极了,平时问他们要一根葱,拿几颗蒜,甚至开口要青菜油瓜,欺负云垂月爹娘性格老实偏弱,几乎是摆明着占便宜了!

    至于继娘骂云垂月本人的事……

    这说来更难听,邝夜被打骂着干重活儿时,也听过一两次,好几句。

    隔壁继娘对她骂出来的恶言恶话,如下。

    “你家这么穷,你爹根子还弱,偏还娶了你娘这块贫地,啧啧啧,可不就只能生出你一个黄毛的丫头片子了?你看我,还没进门就怀上,一胎就得了个威武壮实的儿子!不论是丈夫,还是银钱,还是家底,还是儿子,我全面都比你家优胜得多!”

    “你一个丫头也是的,还好意思每日呆在家里享清福,靠你爹娘出去干那些卑贱又没多少个子儿的苦活,养着你!作为女孩儿,比男孩儿还要受家里人供养,你也有脸面活在这世上!”

    “若是你有自知之明,就该自己趁小投了下一世,你配爹娘的银钱全养你一个女儿吗!喏,玉京外面就是护城河,你找机会跑出去,往河里头一扎!才算你想得明白,又留得干净!”

    “或是你自己识趣的,也可以跑出去,反正你爹娘不是每个白日都不在家么,你就跑去哪户富贵人家,卖了自己当丫鬟!这样还能给你家里捞些东西回来。”

    “又也许呢,你跑去牙行,找人牙子将自己卖了出去,还要卖得越远越好,这样钱多,你走了你爹娘也没得再惦记你。”

    “你该走的路,多着呢。也就你这个不要脸的,赔钱货,还一门心思赖在家里费粮食,又压根没啥用!再给你指一条路——隔壁金珠坊,有一条胭红巷子,你知道不?你跑去随便找一个花楼把你自个给卖了!”

    “像你这种丫头子,在我家是不要的,做粗活儿都有邝夜那狗杂崽来,轮不到你这贱皮子的。所以你卖身进了花楼,是最有用处的了,那些脏地儿卖的银钱多,全给你爹娘,还算报答了养育之恩。”

    “以后啊你这辈子,就留在青楼住呗,接接客什么的,恩客点名要你都是对你的荣幸恩赏,一来,你也能算是有些用处了,二来,得了的赏拿回家里,让你那爹娘去看看身子,好赶紧生个儿子吧,三来……像你这种家里穷又生来就低贱的丫头子,做个妓子,才是符合你这条命的!”

    伴随的是,继娘对着才九岁的小云垂月,露出了一个不屑而又恶毒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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