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很清静,看着并不怎么起眼的小巷子。

    只见萧瑟行色匆匆的从远处跑来,见身后四下无人,这才终于倒在一旁的草坪之上。

    “应该没有追来了。”

    前面不远处的大街上,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各处,百姓熙熙攘攘、三两成群,脸上都挂着一抹喜气洋洋的笑容,宛如一副美好的画卷。

    许是方才跑的急了,一向注重自己外在形象的萧瑟此时看着十分狼狈,头上的银色发冠看着也有些歪。但他却并不在意,只是看着自己来时的方向,面上尽是唯恐避之而不及的模样,生怕司空千落穷追不舍,再继续追上来。

    “雷无桀。”沉吟良久,萧瑟看着身边那个气喘吁吁倒在地上的红衣少年,问道,“你没受伤吧?”

    “没事。”雷无桀无所谓的摆摆手,但一抬手才发现,自己竟然流鼻血了,下意识的便要抓萧瑟的袖子擦。

    萧瑟的洁癖自小便很严重,一见他如此,连忙将自己那个有些危险的袖子从雷无桀手中抽回来。

    “哎哎哎!你干嘛!这可是云烟细棉!”

    雷无桀一脸无语的看着那个满是惊慌失措的人,“很贵是吗?”

    萧瑟那素来平和的眸子里此时终于多了一丝紧张的神色。

    这云烟细棉是贡品,平日里除了皇宫之中,便只有琅琊郡才能见得到了。因此整个北离之中,除了天启城的皇宫之中,也就只有王氏子弟的身上才能见得到。

    但是自琅琊王谋逆案爆发,琅琊王氏长房的嫡长子身亡之后,萧氏皇族和琅琊王氏之间的关系再不复从前,因此琅琊郡送到天启城的贡品之中,便再也见不到云烟细棉了。

    萧瑟之所以会有,还是王昭亲手做了送他的,自然是宝贝得很。

    只是世人皆知建宁侯府的四娘子和永安王萧楚河有婚约在身,却并不知所谓的雪落山庄萧瑟便是那年失踪的萧楚河。王昭出身世家大族,美名在外,萧瑟自然也不会做出有损她清白的事情来。

    “倒、倒也不是……”刚刚他对司空千落那话,只是因为他觉得王昭对自己的心意千金难买。但他现在毕竟行走在外,有些事情他自己心中知道便好,自然也不能与雷无桀实话实说,“主要是这个不吸血。”

    “走吧。带你找水擦一擦。”

    说罢,萧瑟拉着雷无桀,一红一蓝两道身影走在大街上,朝着那抹阳光而去。

    ……

    那是一个看着并不大的小院。

    正值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此时小院的墙头上,淡粉色的蔷薇花渐次盛开——因着被王昭照顾的不错,今年这些蔷薇花长势喜人,开的特别好。只见娇嫩的花朵傲然的立在枝头,风拂过,它们在风中晃晃悠悠的,迎着高悬在半空之中的太阳,吐出清幽的花香。

    而小院之内,凉亭之下,幔帐摇曳,只见一身着白衣的素服女子坐在里头,而那清幽的琴声也如同泉水一般,缓缓从她的手指中流出。

    是的。

    这小院之中住着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些年来雪月城养病的叶若依。

    萧瑟望着那人的背影,心中没来由的觉得有些熟悉。但他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道:“路过此地,冒昧拜访。”

    叶若依闻言,手中琴声戛然而止。她站起身来,回头看着那个青袍男子,不由得一愣。

    竟然是他。

    失踪了四年的永安王萧楚河。

    看来阿昭果然没有说错,他真的来雪月城了。

    此时的萧瑟在看到对方的面容的时候也是不由得一愣。

    北离朝堂之上,在骠骑大将军之下,还有三军大将军。

    只是骠骑大将军官居正一品,视作宰相,权柄太大,所以非必须时,朝廷从来不会有此任命,便是当年的琅琊王萧若风也只是被任命为大都护。

    大都护乃天武帝年间所置,亲王遥领都护,曰大都护。至长兴帝三年,仅置安东、安南、安西、安北四大都护。到太安年间渐渐废弃。等到明德帝登基之后才复置,官居从二品,执掌北离三军。

    如今北离的三军大将军分别为:中军大将军叶啸鹰,右军大将军王戎,左军大将军司马修。

    只是王戎早在二十余年前尚太安帝之女宁平长公主,因此虽为三军统帅之一,但却不掌实职,只领着一份俸禄赋闲在家。直到四年前琅琊王谋逆案爆发,为了自保,也为了避开风头,王戎自请外放,被明德帝任命为荆州节度使。

    他离开朝堂之后,因着琅琊王自刎于法场、王戎又因尚主不掌实职,后来更因受琅琊王谋逆案之事波及离开了朝堂,因此如今的三军几乎都以中军大将军叶啸鹰为首。

    而眼前之人,正是中军大将军叶啸鹰之女,叶若依。

    萧瑟还记得,当年孩子还在天启城的时候,叶若依和他还有王昭、萧凌尘以及陈郡谢家的谢嫣然一同在稷下学宫读过几年的书。但可惜叶若依自小心脉不全以致身子孱弱,便是国师齐天尘和宫中的御医也是束手无策,叶啸鹰实在无法,便在六年前将自己的女儿送来雪月城养病。有司空长风这么一个药王传人在,即便治不好,也可勉强续命。

    而雷无桀再看到那人的时候,却不由得愣住了。

    这姑娘和王昭的相貌都生得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并驾齐驱了。

    但这位姑娘和王昭的美又是不同的。王昭的美是艳丽的、清冷的、很有攻击性的,她很像长在草原上的女子,英姿飒爽、满腔热忱。

    所谓一川草色青袅袅,绕屋水声如在家。怅望美人不携手,墙东又发数枝花。说的便是王昭这样的女子。

    而这姑娘的美却和王昭的美不同。

    诗经有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古诗亦有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雷无桀读的书没有萧瑟多,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这样的字句就像是跑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跑过,那些他以为只出现在脑海里的情景,此刻却真实的在他面前铺开来。

    认出对方的二人纵使眼下面对面的站着,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只齐刷刷的看向身旁那个格外煞风景的人。

    ——萧瑟愣了半晌,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究竟是什么。

    但看着雷无桀那不值钱的样子,他又不免头疼。虽说他的鼻子刚才就流了血,但好歹不严重,哪像现在这样,鼻血淌一脸的?

    萧瑟无语的片刻,方才开口提醒,“雷无桀,你流鼻血了。”

    雷无桀此刻眼神就像是粘在叶若依身上一般,愣愣的回过神来揩了一把,却发现脸上一片湿润,鲜红的血液也沾了些在他的手上。

    他扭头看了一眼萧瑟,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叶若依走了过来,没有言语,轻轻地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用这个吧。”

    雷无桀抬头看着她,几乎快要窒息过去,支支吾吾地说:“不、不用,我自己可以!”

    萧瑟眼尖,立刻接道:“这是花罗锦。这一条手帕,大概也就八十两。”

    雷无桀一脸认真的看着面前的清丽女子,“不用!真不用!”

    叶若依闻言轻轻一笑,将手帕收了回来。

    其实对于她来说,一条手帕没什么。毕竟这样用上好的锦缎所制的手帕王昭送了她不少,这不过是最常见的罢了。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一时只能听到风声划过耳边的声音。就这样沉吟良久,叶若依忽然脸色一变,忍不住轻轻咳嗽两声。

    雷无桀蹙了蹙眉,“姑娘生病了。”

    “若依阿姊!”只见雷无桀话音将落,一道稚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药煎好了!来喝药吧!”

    雷无桀和萧瑟循声望去,只见一红衣女子从走廊的另一头走出来,脑后那长长的流苏随着她的脚步晃动着,而那眉宇间虽然有些稚嫩,但也不难看出来,她若是在长大一些,定然也是一个不输叶若依和王昭的美人。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她走到凉亭,顺手将药碗放下,两步并做三步的将叶若依扶过去。

    雷无桀当然认识她,“阿曦姑娘!?”

    王曦看到来人,不由得一愣。

    是雷无桀和萧瑟。

    “萧家阿兄,雷公子,你们怎么在这儿?”

    王曦的母亲是当朝长公主,也是明德帝的妹妹,按照辈分,萧瑟该称呼王曦的母亲为姑母。因此王曦称萧瑟为阿兄也不为过。

    萧瑟倒是不意外,毕竟先前王昭同她说过,自己已经派扶苍将王曦送到雪月城的事情,“刚好路过,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那曦姑娘你呢?”雷无桀又问,“刚才来时我还见过阿昭姑娘,你不去找她吗?”

    王昭和王曦是堂姐妹,因此雷无桀为了区分她们,这才特意以名字相称。姐妹俩虽然出身贵族,但也从来不在意称呼上的事情,便也由着雷无桀去了。

    王曦摇了摇头,“若依阿姊身体不好,刚好药喝完了,今日阿姊要去找三城主取药,便让我在这里照顾若依阿姊。”

    “原来是这样。”雷无桀点点头,又看向叶若依,“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走了。”未等雷无桀的话说完,萧瑟便拉着雷无桀转身离去,临走时还不忘冲叶若依道谢,“多谢了。”

    “等一下……”雷无桀还想要反抗,却被萧瑟拽着衣服领子,跃了出去。他急忙回头却发现那姑娘依旧站在凉亭之下,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许久之后,叶若依才终于在凉亭下落座,将面前的药汁一饮而尽,低声自语道:“好久不见了,萧楚河。”

    而雷无桀和萧瑟此时早已经离开了院子,自然听不到叶若依的这句话了。

    两人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雷无桀愤愤不平的看着萧瑟,“刚才干嘛拉我走?”

    “我再不拉你走,你是不是该问姑娘芳龄几许?是否婚配了?”

    雷无桀一时气结,“那——我没有。”

    萧瑟未曾理会雷无桀,又冷笑道:“那姑娘摆明了就是不想跟你多聊,你留在那儿讨什么嫌?再说了你若想再见她,又有何难?她和昭昭是发小,司空千落说不定也认识她,既然她们都认识,你问唐莲不就完了。”

    “有什么事要问我啊?”

    萧瑟话音将落,一个厚重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两人立刻停下脚步,只见一个玄衣男子自远处而来,手中拎着一个酒壶,正笑着看着他们。

    雷无桀惊喜的走上前去:“大师兄!”

    唐莲笑着看向萧瑟,“你这又被大小姐追着满城跑,就不能消停点。”

    “这事儿怎么能怪到我的头上?”萧瑟说,“现在雪月城这么大一堆账要我来管,她还天天缠着我说是要跟我切磋?我又不会武功,怼她两句算是客气了。”

    唐莲却笑了,“昨天是学她劫我棺材时说话,今日是又怎么气着她了?”

    司空千落的脾气他也是知道的。若不是萧瑟惹她,她是绝对不会追着萧瑟跑的。

    “今日是说千落师姐是追着有妇之夫跑的女人!”雷无桀抢答道。

    唐莲笑着将酒壶扔给雷无桀,“你还好意思笑,连个千落都打不过,真不想做你这大师兄。”

    雷无桀急忙接住,仰头喝了一口,“若是杀怖剑在手,至少还能打一个平手。”说着,他似是又想起什么一般,忽然道,“对了,说这么多,怎么没见千落师姐啊?”

    按照她的作风,刚才他们在叶若依的院子里的时候,便该追过来的,但是这么久了,他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你们走后不久,千落拉着王姑娘切磋了。”想起刚才的场景,唐莲忽然叹道,“这王姑娘的资质还真是不错,我记得她今年也才十八岁吧?可是她的武功至少也已经是逍遥天境了。”

    思及此,萧瑟忽然叹道:“琅琊王氏毕竟是武将起家,在武学上极为严苛,昭昭是嫡系的女儿,她家长辈对她自然是严厉。”

    琅琊王氏在武学上造诣很高,且十分严厉,她的阿兄们资质都不错,譬如王玄、王晏以及王邵这几个只要是学了武功的,现在几乎都是逍遥天境的实力,她十八岁入逍遥天境放在琅琊王氏真的不要太常见。

    “不过话说回来……”唐莲忽然看向雷无桀,“我倒是好奇,这听雨剑怎么了?”

    “师父说这柄听雨剑是认主之剑,若是没有拔剑生死的意志,是拔不出它的。”雷无桀看着这柄长剑,适才对着银月枪时惊鸣不止的长剑此时却无比安静。

    唐莲点了点头,“的确,剑心冢的剑的确是有所不同。据说他们铸剑的最后一道工序是割破手掌以血喂剑,所以最后铸出来的剑都号称有精魄附身。不过以你的资质,拔出剑只是时间问题。难得有机会下山,不如一起去喝一杯。”

    雷无桀双眼顿时一亮,“这样也好。我还有事想像大师兄请教呢。”

    唐莲却笑着指了指萧瑟,“有他这个百事通在,还有什么事情需要问我啊?”

    “我是想问,我师父雷轰、师父李寒衣,还有望城山玄剑仙赵玉真,他们三个人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故事啊?”

    唐莲一愣,点头笑道:“的确,他们的故事,可不是随便哪个茶肆就能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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