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不打了不打了！”
此时的雪月城下关城的某个院落里面，司空千落已然满头大汗，见王昭依旧不落下风，连忙求饶，“阿昭，你也太厉害了。”
王昭在她对面的空位上落座，但笑不语。
毕竟她也和几位习武的兄长一样，也是闯过十三戒的。这十三戒和雪月城的剑阁一样，若是闯过了便可位列逍遥天境，若是没闯过……那便只能以生死相论了。
王昭既然能平平安安的从十三戒中出来，就说明她的实力也差不到哪里去。
“听闻雪月城有一剑阁。”沉吟片刻，王昭忽然道，“我们家有一个地方也同雪月城的剑阁一样，若是闯过了，便是逍遥天境，若是闯不过……若是你能进去闯上一番，过不了多久，就能和我战平了。”
“那你是不是去闯过？”司空千落问道。
王昭点了点头，“当然。我们家年轻一辈的子弟中，除了我那拜师雪月城的二哥和未曾习武的四哥，还有年纪尚小的弟弟王时之外，其他的人几乎都已经在里头走过一遭了。”
司空千落心下一沉。
看来出身名门也不是什么好事啊，他们居然对自家年轻一辈的子女这么严厉，难怪王玄师兄无论如何也要来雪月城拜师。
“我就知道你们在这儿。”
沉默半晌，只见门口方向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公子走进来，手中还拿着从雪月城南边王记点心铺买来的桃花酥，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们。
来人正是琅琊王氏长房的次子，王昭的二哥，王玄。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只要是身在雪月城的人，几乎都会做这么一手桃花酥。王玄知道王昭喜欢，便特意跑去南边的王记点心铺买来给她和司空千落拿来。
“二哥，你怎么过来了？”王昭诧异道。
“半个时辰前我还看见千落师妹追着我那新入门的萧师弟打。一刻钟前看到你们俩在城里一个追一个跑，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为了给我那萧师弟解围。”王玄在两人身边落座，顺手将手中的点心放下，“我知道你喜欢雪月城桃花酥，这才特意去买的。来尝尝，是不是你熟悉的味道。”
以往王昭还在天启城的时候，王玄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请驻扎在雪月城的听香水榭将这点心送回天启城，今年王昭来了雪月城，便不用这么麻烦了。
而司空千落却好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忽然指着王玄道，“王玄师兄，原来你之前买来送去天启城的点心是给阿昭的啊。”
王玄一脸不解的看向司空千落，“不然你以为是给谁的？”
“我还以为你是送给你在天启城的相好的。”司空千落一脸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之前我就听大师兄说过，你爹曾经给你定过一门婚事，结果你不愿意，这才借口自己不愿成婚跑来雪月城拜师的。”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他家大哥的孩子虽然只有四岁，但是贵族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都开始读书了，这孩子自然也不例外，可他连个夫人都没有，建宁侯心里肯定是着急得很。
“大师兄真是的，居然也开始跟着他们胡说八道了。”王玄脸上满是无奈，“我来雪月城拜师可不是因为这个。我爹对我可没有对大哥还有昭昭上心，自然也不会关心我将来会迎娶一个怎样的宗妇。”
他记得当年明德帝之所以会将王昭和萧楚河的婚事定下，还是他爹极力促成。
因为谁都知道，萧楚河是元后之子，资质上佳，文治武功皆不输王玄的那位大哥王悦，虽然还差了些火候，但是再过几年，就能与之比肩了。但可惜……最后这两个曾经被人视作明德帝建宁侯第二的二人最后一个身亡，一个被贬。
司空千落看着他，心下一沉。
她一直都知道王玄并不如王昭得建宁侯宠爱，没想到，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竟然冷淡到了这个地步，
但王玄对此丝毫不在意，见一直跟在自家妹妹身边的扶苍不在，不由得多嘴询问一句，“扶苍呢？他不是一直跟在你身边吗？这会儿怎么没见他？”
沉默良久的王昭这才抬起头来，“哦，他呀……我刚刚让他去药房给若依取药了，也不知道送回去了没有。”
王玄恍然，于是点了点头，“行，我一会儿过去看看。”说罢，他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忽然话锋一转，“这两日我时常在城中走动，听说了一件事情。”
王昭一愣。
她对她这二哥也算是了解。虽然他喜好习武，但却并不是一个喜欢随意打听的性子，怎么这会儿忽然关心起这些跟他不相干的事情来了。
“什么事啊？”她问。
“我记得，你跟柔嘉公主不是交好吗？她没跟你说？”王玄看着自家妹妹一脸不解的样子，有些疑惑。
这柔嘉公主，是明德帝膝下的长女，算起来，跟萧瑟还是一母同胞的，皆是元后胡错杨所生。也正是因为发妻的缘故，明德帝才对他们姐弟分外疼爱。
按照祖制，皇子只能等到出宫开府建牙之时才能封王，且初始只能封为郡王，等获得军功之后方才晋封亲王，萧崇和萧羽别看他俩一个是皇后亲子，一个是皇后养子，可到了祖制面前也依旧不例外。但是到了萧楚河身上却仿佛像失了效一般，明德帝不仅在他没有立功的情况下将他封作亲王，甚至连王府……都是按照当年给琅琊王建府的规格建造的。
而公主自然也是一样的。按照规矩，公主获得封号，几乎都是出降之时。不仅当年的安成大长公主和宁平长公主，就是如今崔淑妃所出的十一公主亦是不例外。但是这些人中，却偏偏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柔嘉公主。
不为别的，只因柔嘉公主乃先皇后所出，与萧楚河乃一母同胞。
“柔嘉阿姊怎么了吗？”王昭依旧不明所以。
看着她这幅样子，王玄便知道柔嘉公主是有意隐瞒自己的行程，要不然以她和柔嘉公主的交情，这会儿怕是早就跑去找人了。
思及此，王玄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公主来雪月城了。”
“那她在哪儿？”
“就在南边的济善堂。”王玄指了指南边的方向，“听说这几日她在这里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民和乞丐，这会儿八成正在忙着，你若是要过去，可别添乱。”
王昭蹙了蹙眉，忍不住问道：“该不会是因为最近南诀和突厥的战争，所以这些个流民最近才逃难逃到北离来的吧？”
“正是。”王玄望着天边的夕阳，叹道，“每回只要战火一起，苦的都是百姓。也亏得咱们北离还算是太平，所以雪月城即便身处三国边境也依旧平静。”
虽说雪月城乃天下四大名城之一，可也有凡城之称，又处在北离、南诀以及突厥三国的边境之上，如今南诀正在与突厥交战，因此比起以往来，流民自然要比以往多上数倍。而柔嘉公主来了之后，不仅在此安抚流民、开仓放粮，将女性全部安置在雪月城的各大布庄、绣坊之中，还将以往没人理会的田地物尽其用，全部都分给了这些从南诀而来的流民，只为让他们能够在此处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一时之间，这位公主的声望和民心顿时超过了雪月城的几位城主。
王昭默了一默，“那我去看看柔嘉姐姐。”说罢，她看向沉吟不语的司空千落，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正好也可多一个人帮忙。”
正好，她还有话要同司空千落说。
司空千落点了点头，“也好。”
“那好。”王玄站起身来，“这点心我一会儿给你拿去莺歌小院，正好去看看叶姑娘和小五那丫头。”
王昭点了点头，便与王玄告辞，带着司空千落离开了小院。
柔嘉公主的济善堂并不难找，只要略一打听，便会知道济善堂到底在哪儿。
但是王昭似乎并不急着去找她，在去的路上，王昭看着司空千落的模样，心中竟有些恍惚。
司空千落的模样，让她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陈郡谢家如今的家主，也就是明德帝昔日帐下的谋士，谢筝华。这位谢家姑姑是陈郡谢家立族百年来第一位女家主，也是唯一一位女家主，当年八王之乱时，她与王昭的父亲，也就是建宁侯王翀、三叔父汉安侯王戎以及琅琊萧若风等人跟随当时的景玉王萧若瑾，并全力辅佐他坐上了皇位。
明德帝登基之后，谢家姑姑虽然依旧是陈郡谢家的家主，但这几年已经渐渐地隐退了朝堂，大有将家主之位传给弟弟谢安的心思——任太子太师的谢怀远虽然也是陈郡谢家的人，但毕竟是旁支子弟，自然不比谢安这个嫡系来的重要。
更何况谢安如今也已经被任命为少师，太子太师与少师皆属从一品，因此谢安的才干并不比谢怀远差到哪里去。
“司空姑娘。”沉吟良久，王昭忽然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或者是有什么愿望？”
司空千落虽然不明白她忽然问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认真的想了想，“没有。我自从出生开始便没有出过雪月城，莫说是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就是雪月城有什么盟友，我也不知道。”说罢，她看向王昭，问道，“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我的愿望啊……”王昭望着天边的夕阳，想起宣妃易文君那凄苦又自视清高的模样，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愿望，是命运再不由他人做主。如果命运是出生世家注定要成为家族在政治斗争之下的牺牲品，那我想要试试挣脱。我想试着走出深闺后宅，我想像世间的男子一样，掌握自己的命运。”说着，她忽然对上司空千落的那双眼睛，“司空姑娘，我看你枪法不错，进入逍遥天境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已，难道你就真的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够成为花木兰、樊梨花、穆桂英以及秦良玉那样的人吗？”
司空千落没有说话。
若真的可以的话，那么……她想，她想成为那样的人。凭什么女子就非得成为男人身边的附庸？
凭什么她生来就要去守护一个与她并不相干的人？如果真的无法推卸，那么她想，她不应该仅仅只是为了琅琊王的嘱托。
就像王昭说的，她应该学会掌握自己的命运。
女子一腔忠勇，从未逊于儿郎。
……
济善堂虽然不大，但是却五脏俱全。不光是供孩子们读书的书院，就连织染坊和烧瓷器的作坊也有。只要是被收留在这里的流民，柔嘉公主几乎都会让他们习得一手活命的手艺，这里装不下，便将他们安排去雪月城的其他地方，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柔嘉公主都会尽力一帮。
“阿姊来了雪月城怎么也不派人来找我？竟让我现在才知道阿姊在这儿。”王昭笑着将自己带来的风花雪月递过去，“这个酒是上回我请阿姊喝过的酒，阿姊可是忘了。”
“我自然是不会忘的。”柔嘉公主笑道，“本来我这一次来益州，是不想来雪月城的。只是我想你也听说了，最近这几个月，南诀与突厥的冲突不断，身处在两国边境的百姓为着活命，最后都不得不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千里迢迢来到北离。”说着，女子忽然望向窗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最近雪月城的流民实在是有些多，但是有无人理会他们的死活，实在是可怜……”
那些在其职不谋其政的人，柔嘉公主实在是看不上。若不是身为益州节度使的王含传信，只怕她还根本不知道这里早已经被流民给挤爆了。
“所以阿姊就亲自来了。”王昭当然明白柔嘉公主的思量，自然不会反对，只是笑意盈盈的说道，“那阿姊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王昭却摇了摇头，“战火有多无情，我是知道的。只要能为百姓做一点事情，也是我的分内之事。”说罢，她忽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看似温柔，实际上颇有成见的女子，“只不过……有些事情，我还想请教阿姊。”
柔嘉公主这才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来，“何事？”
王昭默默一叹，“自从我阿爹他们离开天启城之后，朝堂上的夺嫡风波便愈发的严重了。半年前，前任工部尚书因为参与夺嫡之争被免职，要不然沈大人怕是要在那工部侍郎的位置上坐一辈子了。”
自从琅琊王谋逆案爆发之后，明德帝便十分忌讳皇子夺权。毕竟……当年他就是靠着夺权上位的。
柔嘉公主蹙了蹙眉，“这李尚书出自赵郡李氏，先前是七弟的人，与新上任的沈尚书自然是不一样的。听说他这些年借着工部尚书一职为七弟大肆敛财，父皇将他免职也是在所难免。”
王昭很少关心朝政之事，自然不知道其中关窍，一听柔嘉公主这般说，她忽然就明白了，“难怪……先前李尚书虽然偶有小过，但却不至于到被免职的地步，原来是陛下对他做的事情已经察觉，所以才将他免职的。”
柔嘉公主颔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这李尚书被免职的证据，是她派人送去都察院的。若不是因此，她还没有办法将沈充扶上位。
时机已到，六部尚书……也该换一换人了。
“今日来，我也不单单只是来探望阿姊的。”沉默良久，王昭忽然道。
柔嘉公主收回目光，好奇的看了她一眼，“你一向不是个喜欢麻烦别人的性子，这一次忽然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我想向阿姊引荐一个人。”
“谁？”
“枪仙司空长风之女，司空千落。”
柔嘉公主蹙了蹙眉，“这姑娘，我知道。听说她得了朱雀使的真传，枪法不错。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忽然跟我说起了她？”
王昭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缓缓道，“我知道，阿姊一直对那个位置有意，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引荐。司空姑娘虽然不谙世事，但只要加以教导，日后定会成为阿姊的左膀右臂。”
柔嘉公主眉头一松，忽然笑道，“我原本以为，你是支持楚河的。”
王昭摇了摇头，叹道，“于私，我自然是希望楚河上位；但是于公，我却觉得，一个帝王太过重情并非什么好事。正相反，我甚至还有些担心，他的重情重义日后会成为旁人在背后对他下手的利刃……我并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
此时的雪月城下关城的某个院落里面，司空千落已然满头大汗，见王昭依旧不落下风，连忙求饶，“阿昭，你也太厉害了。”
王昭在她对面的空位上落座，但笑不语。
毕竟她也和几位习武的兄长一样，也是闯过十三戒的。这十三戒和雪月城的剑阁一样，若是闯过了便可位列逍遥天境，若是没闯过……那便只能以生死相论了。
王昭既然能平平安安的从十三戒中出来，就说明她的实力也差不到哪里去。
“听闻雪月城有一剑阁。”沉吟片刻，王昭忽然道，“我们家有一个地方也同雪月城的剑阁一样，若是闯过了，便是逍遥天境，若是闯不过……若是你能进去闯上一番，过不了多久，就能和我战平了。”
“那你是不是去闯过？”司空千落问道。
王昭点了点头，“当然。我们家年轻一辈的子弟中，除了我那拜师雪月城的二哥和未曾习武的四哥，还有年纪尚小的弟弟王时之外，其他的人几乎都已经在里头走过一遭了。”
司空千落心下一沉。
看来出身名门也不是什么好事啊，他们居然对自家年轻一辈的子女这么严厉，难怪王玄师兄无论如何也要来雪月城拜师。
“我就知道你们在这儿。”
沉默半晌，只见门口方向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公子走进来，手中还拿着从雪月城南边王记点心铺买来的桃花酥，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们。
来人正是琅琊王氏长房的次子，王昭的二哥，王玄。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只要是身在雪月城的人，几乎都会做这么一手桃花酥。王玄知道王昭喜欢，便特意跑去南边的王记点心铺买来给她和司空千落拿来。
“二哥，你怎么过来了？”王昭诧异道。
“半个时辰前我还看见千落师妹追着我那新入门的萧师弟打。一刻钟前看到你们俩在城里一个追一个跑，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为了给我那萧师弟解围。”王玄在两人身边落座，顺手将手中的点心放下，“我知道你喜欢雪月城桃花酥，这才特意去买的。来尝尝，是不是你熟悉的味道。”
以往王昭还在天启城的时候，王玄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请驻扎在雪月城的听香水榭将这点心送回天启城，今年王昭来了雪月城，便不用这么麻烦了。
而司空千落却好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忽然指着王玄道，“王玄师兄，原来你之前买来送去天启城的点心是给阿昭的啊。”
王玄一脸不解的看向司空千落，“不然你以为是给谁的？”
“我还以为你是送给你在天启城的相好的。”司空千落一脸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之前我就听大师兄说过，你爹曾经给你定过一门婚事，结果你不愿意，这才借口自己不愿成婚跑来雪月城拜师的。”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他家大哥的孩子虽然只有四岁，但是贵族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都开始读书了，这孩子自然也不例外，可他连个夫人都没有，建宁侯心里肯定是着急得很。
“大师兄真是的，居然也开始跟着他们胡说八道了。”王玄脸上满是无奈，“我来雪月城拜师可不是因为这个。我爹对我可没有对大哥还有昭昭上心，自然也不会关心我将来会迎娶一个怎样的宗妇。”
他记得当年明德帝之所以会将王昭和萧楚河的婚事定下，还是他爹极力促成。
因为谁都知道，萧楚河是元后之子，资质上佳，文治武功皆不输王玄的那位大哥王悦，虽然还差了些火候，但是再过几年，就能与之比肩了。但可惜……最后这两个曾经被人视作明德帝建宁侯第二的二人最后一个身亡，一个被贬。
司空千落看着他，心下一沉。
她一直都知道王玄并不如王昭得建宁侯宠爱，没想到，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竟然冷淡到了这个地步，
但王玄对此丝毫不在意，见一直跟在自家妹妹身边的扶苍不在，不由得多嘴询问一句，“扶苍呢？他不是一直跟在你身边吗？这会儿怎么没见他？”
沉默良久的王昭这才抬起头来，“哦，他呀……我刚刚让他去药房给若依取药了，也不知道送回去了没有。”
王玄恍然，于是点了点头，“行，我一会儿过去看看。”说罢，他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忽然话锋一转，“这两日我时常在城中走动，听说了一件事情。”
王昭一愣。
她对她这二哥也算是了解。虽然他喜好习武，但却并不是一个喜欢随意打听的性子，怎么这会儿忽然关心起这些跟他不相干的事情来了。
“什么事啊？”她问。
“我记得，你跟柔嘉公主不是交好吗？她没跟你说？”王玄看着自家妹妹一脸不解的样子，有些疑惑。
这柔嘉公主，是明德帝膝下的长女，算起来，跟萧瑟还是一母同胞的，皆是元后胡错杨所生。也正是因为发妻的缘故，明德帝才对他们姐弟分外疼爱。
按照祖制，皇子只能等到出宫开府建牙之时才能封王，且初始只能封为郡王，等获得军功之后方才晋封亲王，萧崇和萧羽别看他俩一个是皇后亲子，一个是皇后养子，可到了祖制面前也依旧不例外。但是到了萧楚河身上却仿佛像失了效一般，明德帝不仅在他没有立功的情况下将他封作亲王，甚至连王府……都是按照当年给琅琊王建府的规格建造的。
而公主自然也是一样的。按照规矩，公主获得封号，几乎都是出降之时。不仅当年的安成大长公主和宁平长公主，就是如今崔淑妃所出的十一公主亦是不例外。但是这些人中，却偏偏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柔嘉公主。
不为别的，只因柔嘉公主乃先皇后所出，与萧楚河乃一母同胞。
“柔嘉阿姊怎么了吗？”王昭依旧不明所以。
看着她这幅样子，王玄便知道柔嘉公主是有意隐瞒自己的行程，要不然以她和柔嘉公主的交情，这会儿怕是早就跑去找人了。
思及此，王玄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公主来雪月城了。”
“那她在哪儿？”
“就在南边的济善堂。”王玄指了指南边的方向，“听说这几日她在这里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民和乞丐，这会儿八成正在忙着，你若是要过去，可别添乱。”
王昭蹙了蹙眉，忍不住问道：“该不会是因为最近南诀和突厥的战争，所以这些个流民最近才逃难逃到北离来的吧？”
“正是。”王玄望着天边的夕阳，叹道，“每回只要战火一起，苦的都是百姓。也亏得咱们北离还算是太平，所以雪月城即便身处三国边境也依旧平静。”
虽说雪月城乃天下四大名城之一，可也有凡城之称，又处在北离、南诀以及突厥三国的边境之上，如今南诀正在与突厥交战，因此比起以往来，流民自然要比以往多上数倍。而柔嘉公主来了之后，不仅在此安抚流民、开仓放粮，将女性全部安置在雪月城的各大布庄、绣坊之中，还将以往没人理会的田地物尽其用，全部都分给了这些从南诀而来的流民，只为让他们能够在此处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一时之间，这位公主的声望和民心顿时超过了雪月城的几位城主。
王昭默了一默，“那我去看看柔嘉姐姐。”说罢，她看向沉吟不语的司空千落，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正好也可多一个人帮忙。”
正好，她还有话要同司空千落说。
司空千落点了点头，“也好。”
“那好。”王玄站起身来，“这点心我一会儿给你拿去莺歌小院，正好去看看叶姑娘和小五那丫头。”
王昭点了点头，便与王玄告辞，带着司空千落离开了小院。
柔嘉公主的济善堂并不难找，只要略一打听，便会知道济善堂到底在哪儿。
但是王昭似乎并不急着去找她，在去的路上，王昭看着司空千落的模样，心中竟有些恍惚。
司空千落的模样，让她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陈郡谢家如今的家主，也就是明德帝昔日帐下的谋士，谢筝华。这位谢家姑姑是陈郡谢家立族百年来第一位女家主，也是唯一一位女家主，当年八王之乱时，她与王昭的父亲，也就是建宁侯王翀、三叔父汉安侯王戎以及琅琊萧若风等人跟随当时的景玉王萧若瑾，并全力辅佐他坐上了皇位。
明德帝登基之后，谢家姑姑虽然依旧是陈郡谢家的家主，但这几年已经渐渐地隐退了朝堂，大有将家主之位传给弟弟谢安的心思——任太子太师的谢怀远虽然也是陈郡谢家的人，但毕竟是旁支子弟，自然不比谢安这个嫡系来的重要。
更何况谢安如今也已经被任命为少师，太子太师与少师皆属从一品，因此谢安的才干并不比谢怀远差到哪里去。
“司空姑娘。”沉吟良久，王昭忽然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或者是有什么愿望？”
司空千落虽然不明白她忽然问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认真的想了想，“没有。我自从出生开始便没有出过雪月城，莫说是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就是雪月城有什么盟友，我也不知道。”说罢，她看向王昭，问道，“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我的愿望啊……”王昭望着天边的夕阳，想起宣妃易文君那凄苦又自视清高的模样，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愿望，是命运再不由他人做主。如果命运是出生世家注定要成为家族在政治斗争之下的牺牲品，那我想要试试挣脱。我想试着走出深闺后宅，我想像世间的男子一样，掌握自己的命运。”说着，她忽然对上司空千落的那双眼睛，“司空姑娘，我看你枪法不错，进入逍遥天境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已，难道你就真的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够成为花木兰、樊梨花、穆桂英以及秦良玉那样的人吗？”
司空千落没有说话。
若真的可以的话，那么……她想，她想成为那样的人。凭什么女子就非得成为男人身边的附庸？
凭什么她生来就要去守护一个与她并不相干的人？如果真的无法推卸，那么她想，她不应该仅仅只是为了琅琊王的嘱托。
就像王昭说的，她应该学会掌握自己的命运。
女子一腔忠勇，从未逊于儿郎。
……
济善堂虽然不大，但是却五脏俱全。不光是供孩子们读书的书院，就连织染坊和烧瓷器的作坊也有。只要是被收留在这里的流民，柔嘉公主几乎都会让他们习得一手活命的手艺，这里装不下，便将他们安排去雪月城的其他地方，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柔嘉公主都会尽力一帮。
“阿姊来了雪月城怎么也不派人来找我？竟让我现在才知道阿姊在这儿。”王昭笑着将自己带来的风花雪月递过去，“这个酒是上回我请阿姊喝过的酒，阿姊可是忘了。”
“我自然是不会忘的。”柔嘉公主笑道，“本来我这一次来益州，是不想来雪月城的。只是我想你也听说了，最近这几个月，南诀与突厥的冲突不断，身处在两国边境的百姓为着活命，最后都不得不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千里迢迢来到北离。”说着，女子忽然望向窗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最近雪月城的流民实在是有些多，但是有无人理会他们的死活，实在是可怜……”
那些在其职不谋其政的人，柔嘉公主实在是看不上。若不是身为益州节度使的王含传信，只怕她还根本不知道这里早已经被流民给挤爆了。
“所以阿姊就亲自来了。”王昭当然明白柔嘉公主的思量，自然不会反对，只是笑意盈盈的说道，“那阿姊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王昭却摇了摇头，“战火有多无情，我是知道的。只要能为百姓做一点事情，也是我的分内之事。”说罢，她忽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看似温柔，实际上颇有成见的女子，“只不过……有些事情，我还想请教阿姊。”
柔嘉公主这才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来，“何事？”
王昭默默一叹，“自从我阿爹他们离开天启城之后，朝堂上的夺嫡风波便愈发的严重了。半年前，前任工部尚书因为参与夺嫡之争被免职，要不然沈大人怕是要在那工部侍郎的位置上坐一辈子了。”
自从琅琊王谋逆案爆发之后，明德帝便十分忌讳皇子夺权。毕竟……当年他就是靠着夺权上位的。
柔嘉公主蹙了蹙眉，“这李尚书出自赵郡李氏，先前是七弟的人，与新上任的沈尚书自然是不一样的。听说他这些年借着工部尚书一职为七弟大肆敛财，父皇将他免职也是在所难免。”
王昭很少关心朝政之事，自然不知道其中关窍，一听柔嘉公主这般说，她忽然就明白了，“难怪……先前李尚书虽然偶有小过，但却不至于到被免职的地步，原来是陛下对他做的事情已经察觉，所以才将他免职的。”
柔嘉公主颔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这李尚书被免职的证据，是她派人送去都察院的。若不是因此，她还没有办法将沈充扶上位。
时机已到，六部尚书……也该换一换人了。
“今日来，我也不单单只是来探望阿姊的。”沉默良久，王昭忽然道。
柔嘉公主收回目光，好奇的看了她一眼，“你一向不是个喜欢麻烦别人的性子，这一次忽然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我想向阿姊引荐一个人。”
“谁？”
“枪仙司空长风之女，司空千落。”
柔嘉公主蹙了蹙眉，“这姑娘，我知道。听说她得了朱雀使的真传，枪法不错。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忽然跟我说起了她？”
王昭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缓缓道，“我知道，阿姊一直对那个位置有意，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引荐。司空姑娘虽然不谙世事，但只要加以教导，日后定会成为阿姊的左膀右臂。”
柔嘉公主眉头一松，忽然笑道，“我原本以为，你是支持楚河的。”
王昭摇了摇头，叹道，“于私，我自然是希望楚河上位；但是于公，我却觉得，一个帝王太过重情并非什么好事。正相反，我甚至还有些担心，他的重情重义日后会成为旁人在背后对他下手的利刃……我并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