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国子监放假,陈旻逸头天上完学就回府了,第二天起早往傅府赶。一进府,他向傅府仆人细细地问了好友的情况,等一进房门,正看到身披外衣的好友歪在榻上看书,神情泰然,没有显露一丝不舒坦。

    陈旻逸坐到软榻的另一边,紧张之余又松了口气,说:“吓坏我了!以安南将军的性子,真怕他把你打坏了!”

    傅钧弈浅笑地看他一眼,问:“祖父到底疼我,哪里会把我打死?吃饭了吗?”见他摇头,吩咐上茶的仆人再去拿几碟糕点来。

    陈旻逸喝口茶,心中略有余悸,说:“是我的不对,若非我央求你去,何以连累你遭此劫。得亏将军不在,不然我可不敢来。”

    傅钧弈才抬头看向他,道:“哪儿这么严重?与殿下起冲突的是我,何必往自己身上揽?祖父更不会迁怒你。”

    “若非琥禄我也不让你去了,只是错过这次也不知何时能看上一眼?”陈旻逸抚胸呼天,丧气道,“那可是琥禄啊!”

    傅钧弈若无其事地拿起茶杯,没有接话茬。恰逢仆人端上糕点,转移了陈旻逸的注意。

    陈旻逸吃了几口,突然问:“诶,下个月中元节你打算怎么过?”

    “想必祖父赶不回来了,除了祭祖送神,也就替祖父去庄子看看。”

    “这也花不了你一天的时间啊,中元那晚和我逛灯会去吧。”

    “不去。”

    陈旻逸不满,嘴里塞着糕点含糊不清道:“为何不去?每次带你玩都这不去那不去的还当我是兄弟不我看你就是不拿我当自家人枉我死心塌地地跟在你屁股后面跑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我今儿连早饭都没吃就赶来看你了你还这么待我——”

    傅钧弈被吵得不行,打断他,道:“陈六郎,我还有伤呢,在灯会上弄坏伤口怎么办?”

    提到伤,陈旻逸这才闭嘴,一边往嘴里塞糕点一边幽怨地盯着他。离中元还有大半个月,他知道傅钧弈这人身子有多壮实,才不信那日会虚弱得伤上加伤。

    傅钧弈被盯得头皮发麻,想起前些日子才坑了他一次,心里涌上几分愧意,才软了口气答应他。对方的神情眨眼间亮堂起来,又叽叽喳喳地东拉西扯一大堆。傅钧弈一边翻书一边听,嘴角在不经意间扬起一个弧度。

    中元节之前,小元荣向沐皇再三央求,想在中元节那日带妹妹出宫逛灯会。

    沐皇不假思索道:“不准。”

    小元荣“扑通”地跪地上,假意哭道:“父皇您知道的儿臣自小不在母后身边长大,母后要是知道儿臣长这么大还没去过灯会肯定心疼,何况眼见自个儿大起来了还没点见识以后怎么带妹妹?呜呜呜……”

    沐皇瞋目结舌,想不通她是从哪学的招数。他愣了一下,粗声粗气说:“带不了就不带,为父巴不得!”

    “这怎么能成?满宫都知道是儿臣带妹妹出来的,要是不带了岂非儿臣失信?”小元荣拿袖子假模假样地抹眼泪,暗暗给旁边的崔抚新使眼色。

    崔抚新会意,劝说到:“陛下幼时不也天天出宫玩闹?殿下这是随了您的性子,就让殿下去吧。”

    “干你何事多什么嘴?她要出事你担得起?”

    “多派些人跟着就是,有肃昭和六率在谁还能欺了殿下?”

    沐皇瞪了崔抚新一眼,瞥见小元荣正偷偷地瞧他们,碰上他的目光又佯装呜咽起来。沐皇无法,提起已故的皇后也心软了,他想了一下,说:“去就去,但要带上高力格他们,你不准甩开他们自己乱走!”

    “儿臣何幸得此慈父!”她咣咣磕两下就立即告退跑了。

    沐皇嗤一声:“德行!”在她走后,他叫来了高力格吩咐中元那日的任务。

    小半个时辰后,等高力格领命离开,崔抚新禁不住问:“陛下就这么容不下公主?”

    沐皇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是不知道这孩子在孤这有多碍眼,先前不杀她原是因为挽儿,现在她快成荣儿的软肋了,再留着只会是祸害!”

    “殿下岂不伤心?”

    “现在伤心,甚过以后被白眼狼夺去一切再伤心。”沐皇几句话就定下小栖雯的命运。

    崔抚新见劝不住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暗暗道一声可惜。

    等到了中元节,祭祀之事已结,小元荣赶回宫更衣。一进正殿,她刚好瞧见妹妹已经换好一身缃色宝华纹外装,正跟薜兰等几个宫人说笑。

    小元荣绕着妹妹走了几圈,说:“妹妹这身好看,月姑姑说得不错,这个颜色是衬你。”

    小栖雯有些害羞,笑道:“这本是给姐姐做的,用料和花样上自然不差,姐姐穿了会比我更好。”

    小元荣还想夸几句,被薜萝拦着道:“殿下还是快去换衣裳吧,天近晚,怕赶不上。”

    小元荣才作罢,拐去寝殿换了常服。她上身换了鸭卵青带莲花纹的小袖上衫,下着黛蓝色绣有鱼纹的襦裙,上下之间系一条昏黄色团花纹宫绦;卯发式的发髻各缀三朵花钿,只在一侧簪两根蝶扑海棠的银簪,与妹妹相比,小元荣显得利落爽朗,这一身打扮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小栖雯见了,疑惑道:“姐姐这么素净倒显得我张扬,不若我去换换?”

    柳月洁看了看天色,说:“只怕来不及,公主且宽心,夜里比您张扬的多了去了。”

    小元荣也没觉得哪里不妥,一边拉着妹妹就往外跑,一边让薜梨和崔守月跟上。一出东宫的门,身着便服的东宫侍卫们与肃昭人随即跟上,俩人的贴身侍卫就在小主子们身后,丝毫不敢远离。

    临出皇宫门前,小元荣凝眉看着身后上百号人,道:“就这么出去岂不是活靶子?”

    高力格上前拱手道:“臣与其余肃昭卫会从小门出去,卫安他们依旧跟着殿下们。”

    东宫左卫率跟着上前拱手道:“属下等也从小门出,三丈内可见。”

    小元荣撇撇嘴,没再言语,拉着妹妹上了不起眼的马车。其他人也坐上马车,等到离坊间不远的小巷时,才陆续下车,悄无声息地融进人群中。

    小元荣迫不及待地拉着妹妹去了五生观,据说中元这天观内除了有大集会,还有名道免费为有缘人看机缘。小元荣不信这个,只是想瞧瞧是否真有这样的奇人,顺道看看杂耍等热闹。

    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她紧紧拉着妹妹的手,又嘱咐一句:“不可放开姐姐,有什么事就大声叫人。”

    小栖雯连连点头,握紧手里那抹炽热。

    小元荣总算带着妹妹挤进主殿,见妹妹没有祈祷的意思,索性在殿内逛起来,调侃起观内的神像。

    两人逛了一会儿,一位慈善的老道长捋着须靠过来,笑问小元荣:“小娘子心有高山,何必来小观这取乐?”

    小栖雯以为老道生气了来质问她们,忙出声道歉。

    小元荣不以为意,道:“高山壮丽,也有厌烦之时,自然想找找别的乐趣。”

    老道长不予置评,突如其来一句:“道非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何也?”

    小元荣答:“道非不道,名亦有名;道非可道,名为无名。”

    老道长细细地瞧着小元荣,长时间笑而不言。

    小栖雯不懂,惧其目光,扯一扯姐姐的袖子想离开。小元荣自然顺着妹妹,也不想等那糟老头说什么,带着妹妹去后山赏花。卫安临走前审视般看了老道一眼。

    有相熟的善信见老道长发呆,好奇去问。老道长对其行个礼却不作答,一边转身离去,一边唱:天道鸿鹄难自持,不知江边骸骨事,谁言荆虹令天下,六道轮转是常事。

    小径上,小栖雯问:“方才姐姐与那道士在说什么?”

    小元荣回:“他神神叨叨的,我就依葫芦画瓢随口回了,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小栖雯笑道:“姐姐愈发会唬人了,就怕哪天也唬了我去。”

    小元荣从卫安手里接过两串糖葫芦,递给妹妹一串,说:“妹妹快尝这个,我在府里最想这个了!”她咬了一口糖葫芦,含糊不清道:“我自然不会唬了妹妹去,就怕妹妹先把我唬住了。”

    姐妹俩欢欢喜喜地在后山逛了大半个时辰,眼见天沉,才去坊间看灯会。

    中元这天,原本只有萤萤烛光的城内外,入夜后将火光烧上天,连天上的玉沙都避而不现。大街两旁摆满了商贩,不少商铺关了门,但楼里楼外也挂上了绚丽的大灯,誓要为节庆添一抹彩。商贩里虽有卖荷包、零嘴、首饰的,但远不及面具、花灯、河灯和祭祀品的摊位热闹,各个小贩为讨买客欢心,在样式上都倾尽自己的主意,再给每个物件都编上好意头,在祭祀祈福的节日里何愁卖不出去?

    寺观内的道士和尚带着各自的善信香客念经诵佛,祭祀先人,拜神祈祷,寺观里香烟卷着阵阵热浪净化信徒的身心。街头的文人雅客在高歌游戏,纵平日所不能;街尾的江湖客靠一身本事赢得百姓的连连叫好,耍刀、喷火、转碟等百戏不断。瓦肆北的茶楼不单调,除了说书讲史还奉上皮影戏、傀儡戏,瓦肆南的酒肆、赌坊、勾栏也热闹,酒肆里一个接一个令,赌坊更热火朝天;勾栏的屈柘枝、春莺啭才没被这些嘈杂声盖过,舞者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曲之慢生轻柔,调之快显捷巧。但也正是这因为热闹,城里的守卫和巡逻比平日多了几倍,以备万一。

    两姐妹东逛西游,小栖雯瞧上一个仕女花灯,画虽好,但上面却写了几句佛经,小元荣觉得不伦不类。

    她对妹妹道:“府里规矩大,外面的神佛不能拜也不能碰,我们换别的。”

    小栖雯轻轻点头,换成狸奴捕鼠的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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