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重生后,林栩的心境早已非同往日。

    她每日卯时不过便醒来,任着婢子洗漱侍候更衣,便开始捧着书本苦读。一日两日便罢,如此持续了月余,倒叫贴身婢女晴芜叫苦连天。

    晴芜端来一小碟龙须酥,配着一小蛊冒着热气的紫苏汤,安放在案几上,笑嘻嘻道:

    “小姐连日苦读诗书,可也得仔细眼睛,快歇息会进些甜点补补罢。”

    林栩看也不看案几,随手翻了页,接着读。

    从前自己骄纵,仗着父亲宠爱,又贪玩懈怠,每每看着厚厚的书本便叫嚷着头痛。几次族亲中一些年纪相仿的少爷们一起读书吟诗时,她总觉得憋闷,喜欢偷跑出去玩。如今才知道自己从前浑浑度日,恨不得一日掰成三半来用。

    晴芜见小姐哪里是自己能劝得动地模样,只好不作言语。

    “爹爹可下朝回来了?”

    “小姐忘了,今日可是城东窦府迎亲的日子,窦家大公子迎娶冯家小姐,老爷也收到请柬,估摸着下朝后便前去宴席了。”

    窦家.......

    林栩心头一动。饶是前一世自己再浑不吝,也知道自己爹爹虽政途还算亨通,但却一直与那城东窦家不甚和睦。窦家的老爷名叫窦怀生,本是个朝堂之上不起眼的门下省录事,便因前些年投靠了长公主驸马爷廖千一党,如今已任正四品吏部侍郎。前尘滚滚,林栩还记得当日被抄家时爹爹含冤悲鸣,如果当日真有人在暗中构陷他们一家,会是谁呢?

    当日的罪名乃是沐城乡试舞弊案主谋,而爹爹当前的职位却是正四品礼部尚书右丞,还未曾涉及科举一事,难道是元贞十七年,爹爹林甫被钦点为沐城乡试主考官后被奸人陷害?

    那一年,林栩不过十五岁,对朝堂政事从未上心,只知道有个乡野穷书生高中解元,但个中细节,她并不知晓,还待寻个时间仔细问问爹爹。

    而这场姻亲,当年她也无甚印象,当日仿佛照旧是溜出林府偷跑去玩了,想到此,内心所有的悔恨怨怼一一涌上来,林栩暗暗握紧拳头,好在命运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世,定不能再做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千金小姐,她要为父亲洗清冤屈,报仇雪恨!

    窗外却突然一阵窸窣作响之声。

    林栩疑惑地向外看去,却见自己所住的厢房院墙上,正探了两个脑袋。

    “噫,是粱少爷和.......周公子!”晴芜在一旁又惊又喜。

    粱颢瞧见走出闺阁的林栩,朝她努了努嘴。

    “栩儿,今儿沐城热闹得很,快出来瞧瞧啊!” 说罢,他还不动声色地朝身边人使个眼色。

    梁颢乃是自己的表亲,外祖家几个男儿各个出类拔萃,唯独这个粱老四成天最爱插科打诨,虽生得一副好相貌,但风流倜傥,惹得外祖不甚头疼,特意嘱咐了林甫将他养在沐城,也好严加管教。然而自打他住进林府,没有一天不攒动着林栩与他一同蹓跶玩乐。

    而他身边那位秀气白净的少年,林栩当然也熟悉的很,这便是自己上辈子未能成亲的周启泉,周家二少爷。

    “林小姐......”

    周启泉定定地看着她,白皙的面庞竟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绯红。

    是了,这是元贞十五年,而那刚过月余的上巳节,这便是自己前生和周启泉相遇的时候。

    还记得那年上巳节,她与晴芜一同悄悄溜出林府,去九巧湖边戏水,谁曾想嬉闹间竟不小心滑倒在湖边。到底料峭春寒,她彼时只着一身鹅黄绣花裌裙,衣料轻薄,沾了水后更添了几分凉意,让她止不住的寒颤。晴芜心疼地为林栩紧了紧浅藕色短袄,正着急时,却有一面生的小厮上前走过,递来一条浅碧色暗花纱。

    “惊扰二位姑娘了,湖畔风大,原是我家少爷一番好意,还请小姐收下。”

    顺那小厮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玉兰花开烂漫,一位少年翩然而立于树下,正微笑着向她颔首示意。林栩接过那条纱衣,纹样精美,触感生温,工艺更是沐城少有的上品。一旁的晴芜还在细细盘问,“你家少爷姓甚名谁?”

    沐城依山傍水,盛产丝织,又有着“天下丝城”的美誉,而这当中,还要数周家的丝织最为精美,周家先祖原先不过是城北的蚕农,因着先帝游巡时进贡了数匹奢华精美的暗花锦大受赞赏而闻名,到了这一代,周家已是整个沐城首屈一指的富商,丝织生意不绝,还盘下了沐华街的几间酒楼和胭脂铺,求着与周家结亲的人可谓是踏破了门槛,而传闻间周家大公子周启杳早有心系之人,而周家二公子虽说年少,近年间也开始接管府里的生意,故而更成为媒婆们争相求说的对象。

    林栩便也朝着那少年还礼,笑意清浅:“林栩见过周家公子,多谢。”

    林栩本是养在深闺的千金,饶是她经常偷溜出去玩耍,但身边年纪相仿的少年除了梁颢便只有府内几名小厮罢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如此风姿绰约的少年郎,自然不可自拔地深陷其中,而那周启泉也对她一见钟情,自上巳节初遇后,时常来林府附近求得偶遇,又与梁颢结识,如此几人相遇便更为频繁。

    按照前一世的记忆,自己便是这样和周启泉两情相悦,后又让父亲知晓,两家才有意结为姻亲的。

    但那,终归是上辈子的事了......自己如今身负为家族报仇的重任,儿女情长对她已经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不过,今日既然是那窦家大喜之日,倒不如出去探探情况,她这个表兄,说难听点叫不学无术,说好听些却是机敏灵通,在沐城不足一年,各路消息早已摸得门清,想到此,林栩点点头,忙道:

    “也好,我随你们同去。”

    窦府安置在城东,一路走去,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窦家如今共有二儿一女,长子窦轻陌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已入仕途,在朝廷任了都水监主簿一职,掌管沐城及周围县河渠堤堰疏凿治理等事,虽位阶不高,但也是个美差。窦家小女儿窦贞,虽未及笄,却已饱读诗书,才情斐然,是方圆内有名的才女。窦怀生,近几年又平步青云,拜入长公主麾下而逐渐地位显赫,是以,这场亲事竟成了近年来沐城最为隆重铺张的喜事之一。

    “啧啧啧,窦家可真是好大的阵仗。”

    晴芜忍不住咂舌。梁颢抚一抚手中折扇,了然道:“长公主的面子总归在这里,况且那冯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

    “冯家?”

    林栩本就对这冯氏知之甚少,如此竟生出许多好奇来。

    一旁的周启泉温然一笑,“这冯氏先祖乃是塞北后裔,先前原只在塞北边关一带往来,因着做起了酒庄生意,这才迁来沐城,这几年也算是沐城的新秀,故而不为众人所知。”

    才待说完,梁颢便摇了摇头,“嗳,周兄温雅,这其中奥秘,我也是前先天吃酒时才得知,”他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你们可知,这沐城最大的酒楼春熙楼?”

    春熙楼,哪怕是沐城的三岁小儿也知道的鼎鼎有名的酒楼,向来是人群熙攘,络绎不绝。

    梁颢见林栩点头,接着道:“不错,这春熙楼的生意红火,日进斗金,原先的老板过世后,家产早被几个不孝子分了去,这春熙楼,却被盘给了新主人。而这新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冯家。”

    好家伙,梁颢这小子成天不务正业,消息倒算灵通。

    如此一来,这窦冯联姻果然喜上加喜,也难怪今日如此铺张,想必他窦怀生在家坐着,嘴都要笑烂了。

    林栩不禁冷笑,却被梁颢会错了意,他笑嘻嘻道:

    “不过栩儿,你且放心罢,你可是老爷的掌上明珠,来日你的婚宴啊,必将比这奢华十倍不止。”

    心中最深的痛却被揭开来,血肉模糊。

    林栩看着自己身边三人,你们可知,再到两年之后,我们中死的死,疯的疯,竟无一幸免.......

    她正满腔悲恸,却被身后一人撞了个趔趄,回头一瞧,几个孩童正叽叽喳喳地嬉闹着,向前跑去,“看新娘子喽,看新娘子喽!”

    果然不远处,一顶红彤彤的迎亲轿子正徐徐前进着,前后是喜笑颜开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而窦府,便坐落在那池塘边一隅,比上次所见,更添几分气派,显然是近期修缮过的。

    梁颢一手揽在周启泉的肩头,轻叹道:“只是不知这窦家的新娘子样貌如何?倘若美若天仙,那这窦轻陌,才真叫人艳羡呐。周兄,你说是不是?”

    周启泉轻咳一声,正了正神色,“女子相貌与品行固然重要,不过倘若二人真心相爱,那旁的也无甚紧要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况且,那日小弟也早已见过仙人之姿,与之相较,旁人皆黯然失色。”

    “哦?竟是谁家千金?”

    林栩假装听不懂他二人的聊天,一副漫不经心地看向远处清风微扶的池塘,菡萏摇曳,生起阵阵涟漪。她从前从未听周启泉这般当面诉情肠,不免羞赧。然而下一刹,一声呐喊响破天际。

    “不好啦,不好啦!有人落水啦!”

    众人皆朝喊声望去,只见靠近窦府的池塘边,一个小脑袋正费力在水面上挣扎,许是周遭过于热闹,才被人发现,落水的孩童明显已经力不从心。说时迟那时快,林栩只觉身边一阵风,便见梁颢三两步跑上前,纵身跃入水中,奋力向孩童游去。

    而转瞬间,又一紫衫男子,却也从窦府那厚厚的人墙中冲出来,猛然跳进水中。

    梁颢从小水性极好,很快便抓住了落水小孩,托举到岸上,而那水中的紫衫男子,见落水孩童被人救起,也慢慢向湖岸游去,却忽然间不知怎的,在水中扑腾起来。

    人群中冲出来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看向水中那扑腾的紫衫男子,着急大喊起来。

    “不好了,快来人呐!二少爷他不会水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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