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神烈焰竟罕见地于雪山施舍了几抹暖阳。这真是件千百年难见的稀奇事！要知烈焰与白术最是不合，且不说千年前白术错手失杀烈焰之妹茹姬，光凭白术联合四大水君对付天帝便足已令烈焰心生厌恶。
但这几抹暖阳果真只有几抹。四方城内虽有白光，却从未受过暖阳照耀，即便是今日，亦是如此。因那几抹阳光直奔雪山之巅，照在了那个精致的娃娃脸上。
璃默痴痴地抚摸着暖阳，她既知这虚无之物抓不住，但还是想要拼命抓住。
“师父，你看这阳光真暖。”璃默合上掌心又将它摊开，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物。
萧景宸望着这一幕，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欣慰，昨日见她冷若寒冰，眼中更是无一丝暖意，他以为她本就如此，但此刻，见她与阳光嬉戏，眉上尽是温软，他想她是渴望温暖的，他应是要为她做些什么。
“除却这东芜，这番景象凡间处处可见，你若喜欢，我便时常带你去。”
“真的吗？”她看向他，葡萄似的眼闪烁着光芒，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
“真的。”他看着她，答的异常认真。
但没过一会儿，葡萄似的眼中闪烁的光芒却在一点一点地黯淡，“真好。可惜我出不去。”
“为何？”他不解地问道。
“自我初到东芜，天帝君清便在我身上下了锁心咒。平日我若踏出这雪山半步，身上便如同有上万只蚂蚁侵蚀，生亦不能，死亦不能。为了解开这咒语，我日夜翻阅图书，终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或许我这一生，终要在这东芜雪山寥寥度过。”说到这时，璃默的眼睛彻底没了光辉。
“这未免也太残忍了些……难道这世间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此刻，萧景宸终于懂了为何她明明是个孩童，心智却如成年人般成熟。这东芜就如一个牢笼，锁住了一个孩子的童真，也锁住了一个孩子的青春。
“除非我死。”简简单单地四个字飘荡在空中，竟有种莫名的哀伤，可她却说的云淡风轻。
璃默轻轻一笑，接着说道：“自从经历昨天那一切，生与死我早已看淡。这没什么。”
萧景宸望着眼前的女孩，一种无力感顿时而生。他从前虽知天帝君清不似表面那般性子温顺，但也没想他会如此心狠，将这般孩童也算计在内，且不说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算并无关系，作为神界的皇，他也不该如此。
“阿默，我说过带你出去，便一定会做到。”他想，不管付出何种代价，他都会将她带出，只因她是他的徒儿。
璃默摊开手掌，任暖阳散落手心，默默不语。她既抓不住，便也不能强求，顺其自然未尝不可，暖阳是如此，自由亦是如此。
“师父大可不必如此，这种日子，我早已习惯了。只是……璃默有一愿，还请师父答应。”
“何事？你尽管说便是。”他答得没有一点迟疑。他想，他既已是她的师，便该时时护着她，事事宠着她。
璃默缓缓偏头，将手掌摊在了他面前，嫣然一笑道：“师父，如若璃默未曾猜错，圣莲花应在你那。只是璃默有些好奇，这千年开一花的圣莲到底作何种模样？”
“你既想看，拿去看便是。”恍惚中一阵白光闪过，不知何时萧景宸手中已多了一支白莲，没有些许迟疑地递到了璃默面前。
她会心一笑，捧着双手接过他手中的圣莲仔细端详着，稍稍转头背离他。不过一瞬，五瓣圣莲皆染满了她的血迹，不知何时她已划破自己手心，将血迹洒在圣莲花上。
霎时，圣莲花五瓣亮出了红，黄，蓝，绿，紫五色，短短几秒，光晕便消失不见，又只剩清一色的白。
“你这是为何？”他本想阻止，却为时已晚。他看着她染满血迹的手，满目的心疼。
她将圣莲花递出，浅浅笑道：“师父勿忧，雪莲无碍，这东芜山我虽不能踏出半步，但将我的血洒在圣莲花上，以血养花，亦能救如月公主一命。”
他未曾接过那朵白的向雪一样的圣莲，而是拉过那只她受伤的手，轻轻吹道：“伤口这样的深，肯定很疼吧。”
她笑着摇头，“师父，不疼。”
“净说胡话。”他取下腰间的青玉佩，伸手一挥，璃默手上那道大大的血痕竟在慢慢闭合，转眼便消失不见。
他将玉佩放在了她的手心，神情显得略微严肃，“你不是说，为救一个不相干的人伤了自己，着实不值当吗？今日自己怎干起这种傻事来？真是个心照不宣的傻丫头。”本是想说些气话来吓吓这个傻丫头，可真要说出来时，又藏不住那满目的心疼，语气瞬间软了十几分。“以后不准如此了，知道吗？”
“知道了，师父。”她乖巧地点着头，竟有了一丝可爱的模样。
“这枚玉佩便算作你的拜师礼了。虽说你的眼泪有奇效，但如此珍贵之物，怎可随意作弄。日后有了这青玉佩，你便无须用眼泪疗伤。”
“可这青玉佩乃是师父的随身之物…….”她本想推脱，他却没有给她任何的机会，随即说道：“若你不收，便是不认我这师父。”
她见他如此坚定，便也不再推脱，“既是师父所赠，徒儿理当收下。但日后师父若是后悔了，只管将这玉佩收了去罢。”
他拂了拂袖，浅浅一笑，“阿默，这送人之物，哪有收回之礼？想收回的，皆不是真心。”
可这道理她又怎会不懂？真心二字，于她过于奢侈，她次次以真心相待，却次次被辜负，最终也只能无奈叹道：“寻一真心难，得一真心难上加难。”但因是眼前人，所以她想再试一次，纵使刀山火海她也认。
她知道这是个危险的决定，可她竟有些入魔般的义无反顾。好像自她遇见他，这个疯狂的决心便在她的心底萌芽，仿佛心中有个东西总牵引自己非这么做不可。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青玉，淡淡笑道：“师父所说，徒儿定当谨记！”
微风伴着暖阳，轻轻抚摸松叶，悠悠勿念草的清香从远处传来，引起了林中方物警惕。霎时，雪林中无了半点声响，微风也好似全无生气般屏息，林中气氛一时紧张到令人窒息。
璃默紧握青玉的手颤了颤，眼中现出一丝紧张的神韵，本想说些什么提醒眼前人，不料他却早已看穿一切地向她点了点头，轻拍着她颤抖的手宽慰她说：“别怕，一切有为师。”
璃默点了点头，极快地藏好了手中之玉，露出了一抹轻松的微笑道：“师父，我信你！”
“清韵！”压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似一阵冷风，刺骨又刺心。
白术顺风飞来，望着面前的男女，发出阵阵冷笑，“果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千年前的清韵是这样，千年后的清韵亦是这样！哈哈哈哈哈……”
声音透着清冷，将残余的暖阳吹得消失殆尽，一层又一层的寒冷紧紧裹住雪林，削弱了林中方物气息。
“妖君倒是好闲致，今日到访我东芜，不知有何贵干？”两只桃花眼逐渐眯作一团，凌厉地望向面前两人。
不知是今日白术威严不够，还是碰到的是璃默和萧景宸两人，白术凌厉的眼神在这二人年面前竟无半点震慑力。
璃默两只水汪汪的大眼倔强地直视着白术，就如正视那头雪狼一般，并无半分害怕。她和白术，就像那野兽和驯兽师，一个只想着逃离，一个只想着驯化，终归不是一路人。
“早几日，菱悦长老云游归来，将妖族打理的井井有条，本座倒也落得个清闲。”萧景宸取下腰间玉箫，作弄于手中，竟化作一把青玉扇。不禁有种“公子轻摇扇，展颜迎冬风”的意境。
“清闲？”白术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继而说道：“妖君可是过分清闲了？竟有空插手我天机阁的家事？”
白术说着说着竟大笑起来，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大声悲泣，只是当他再看向萧景宸时，眼中已蒙上几层杀气。
“想来妖君定是忘了，我虽打不过你，可你妖族中的众妖没有你的庇护，我想杀死他们就如同碾死一只蝼蚁那样简单。你说菱悦长老云游归来，你可知她云游时早已成了我白术的人。萧景宸，她待你忠心耿耿又怎样？还不是逃不过一个情字。”
短短一瞬，面带笑意的逍遥公子便满目凌厉地瞬移到了白术面前，字字犀利，“你说什么？你有胆再说一次！”
他不信，不信那个他待如亲妹的菱悦竟会为了一个男人而背叛自己，背叛妖族。
白术不自觉向后倒退一步，但想着手中的筹码，底气顿时硬了起来，“做妖有什么可好？妖君只想做妖，可不代表别人也只想做妖！”
“白术，你怎敢如此？”萧景宸拎着白术的领口，借力给了白术一掌，竟将白术打的半蹲于地口吐鲜血。
白术擦去嘴角的鲜血，不断狂笑道：“萧景宸，我忘了告诉你了，清韵留下的魔血我早已给菱悦服下，不出十日，菱悦定会魔性大发，和千年前的清韵一样乱斩乱杀，到时你妖族死去的妖皆是因你而死，因你萧景宸而死！”
璃默远远望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并无任何感想，只因一切与她无关。渺渺人世间，她只在乎萧景宸一人生死，显然以他的能力并不需要她担心，所以她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且她惜命，眼前这两人打起来自己非但插不上手还会有生命危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远远看着才是智者所举。
“白术，你最好祈祷我妖族无事。否则你这东芜也别想太平！”愤怒的眸子扫了眼跪坐在地的白术，转身与璃默用传音说了句“阿默，有事用青玉佩唤我。”便消失不见。
璃默知道，他是妖族的王，妖族有难，他又怎会置之不理，只是她没有想到，分别来的如此之快。她想跟上他的脚步，可那迈在半空的脚终是缩了回去。是了，她连东芜都出不去，怎么可能随他至那琉璃山？
琉璃山因形如琉璃盏而得名，琉璃山中琉璃境，琉璃境中琉璃仙，所谓琉璃仙便是妖，因琉璃山下的村民常见琉璃山发出七色光芒，便以为琉璃山中有仙家修道，此后，琉璃仙的传说便在民间传道，世人皆以为琉璃山有琉璃仙。
“怎么？想随他去？你可莫忘了，你若敢踏出这半步，我定叫你灰飞烟灭！一个器皿还敢向往自由，真是可笑。”白术吃力站起，看向璃默的目光尽是轻蔑。
可这些话，璃默已经听了四百年了，早就听腻了。她一向觉得白术虚伪，人前立着好师尊的人设，人后不过一个烂人渣。果真她讨厌他，并不是没有半点道理。
“虚伪！”说话时，璃默连看他一眼都不愿，可见她到底是有多厌恶他。
“虚伪？再虚伪也是你的师尊，你的衣食父母！”白术步路蹒跚地走到璃默面前冷笑着说道。
“所以我才勉为其难的唤你师尊。”倔强的眼中挂着一丝轻笑，不知是冷笑还是嘲笑。
“找死！”桃花眼中溅起浓浓的杀意，他伸手紧紧掐住璃默的脖颈，仿佛下一秒，他便会断送这条美丽的生命。
璃默也不曾反抗，一双眼睛倔强地看着他，冷笑道：“你敢下手吗？”
勒住脖颈的手轻轻颤抖，终是毫无预兆地放开了。他踉跄向后一步，望着脖颈处那五道血红的手印呢喃道：“阿韵，我不是故意的……阿韵，很疼是吧……”
可看向璃默时，那双血眼又充满了恨意，“都怪你！都是你这妖孽！不然我怎会伤我的阿韵呢……”
啪的一声，璃默勉强站稳，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可她却丝毫也感受不到，这样的事情，于她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师尊。”后面传来霓裳和众门徒的声音，白术血红的眼竟瞬间温和起来，宽厚的手掌就要抚上那血红的巴掌印，温声道：“这么大个人了，怎地这么不小心，被树枝刮伤了脸。”
身后门徒个个握紧佩剑，向璃默传来嫉妒的目光，他们不懂，她不过一只妖，凭何值得师尊对她这样好。
在那宽厚手掌落于脸庞前，璃默便倔强别开了脸。她想，面前的这人可真是演的一出好戏。可惜，她没空陪他演，也不想陪他演！
白术皱了皱眉，眉眼间现出一丝不耐烦，可那语气依旧温和有礼，“又在这耍什么孩子脾气？”
“师尊，竹青师兄还在等着我们送药回去。”霓裳上前一步，提醒道。
白术会意一笑，点了点头，一挥袖，众人便移至了竹青的房间。
“清韵留下，其他人都退去北苑吧。”白术走至屏风后，透过帘子望着竹青那张惨白的脸挥手道。
“是，师尊。”以霓裳为首的众徒俯首一礼，便自动退出了房门。
门轻闭，男子的脸亦跟着冷了起来，全然没了适才的温柔，“愣着做什么！平时让你攒着眼泪就是为了这般时候！”
璃默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想哭却怎也哭不出，她想救竹青，并不是因为他是师兄，她是师妹，只因他是这天机阁内第一个对她笑的人。人就是这般，生活在黑暗中久了，有一丝阳光也会拼命抓住。竹青是这样，萧景宸亦是这样。
“怎地？哭不出来？为师不介意帮你一把。”不过一瞬，白术便狠狠地将璃默推向了桌子一角。
璃默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额头便已撞向了桌角，鲜血趟过桌边滴落在地，发出滴滴答答地响声，好听极了。
璃默冷冷地望着地上那淌血，想着真是好极了，终有一日，她会让白术为她今日之痛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半滴泪水都没有，看来我还真是下手轻了。”白术优雅地走至璃默身旁，不知是没瞧见还是故意，顺势便将璃默的玉手踩于脚下。
终于听见她闷哼一声，嘴角不禁得意的抬起，轻缓蹲下，“看来还知道疼。”说话之间，脚下又加重了几分力量。
璃默紧咬唇，硬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倔强的眼睛写满了不服输，也写满了恨意。
“恨我？那我不介意让你更恨我些！”白术挑了挑眉，发出邪魅一笑，不知从哪找出了一支银针，狠狠扎在璃默手臂。
见她不喊，他又将银针拔出，反复扎着那只肤如凝脂的手臂，可她除了皱了皱眉，便没有其他反应。
妖红的鲜血一点点渗出，不出一会儿，便如喷泉般踊跃，整只手臂早已分不清哪些是肉，哪些是干了的血。额头的血依然不止的流着，半张绝色脸蛋已然被血浸透，早已看不清容颜。
他见她只是稍稍皱眉，顿时没了兴趣，抓着她的双臂狠狠摇道：“为什么不喊？为什么这般沉得住气？为什么你和她一点也不像？为什么？”
血红的眼中满是愤怒，说话声随着愤怒的加深越来越烈，好在他提前支走了南苑这一片的弟子，在场的除了他们二人，便也只有床上的活死人竹青了。这不会有损他温柔儒雅的形象，甚好，甚好！
“因为我不是她！”璃默跌踉爬起，明知这会很痛，但她仍要坚持，即便活的这般痛，这般累，她仍不想死。她拼命地想流泪，拼命地走到竹青床前，不单单是为了救竹青，也是为了治疗自己。
可她不是个爱哭之人，挤了几久也未挤出半滴眼泪，任她在强，不过一个孩童，流了那么多血怎会一点事没有，她脚一软，狠狠地摔在了竹青床前，她想再站起来，却发现全身早已不听她使唤。四百年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没用，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驱使。过去再糟，至少还能用手腿发泄愤怒，可如今，连它们也无法听自己话了。她究竟欠这世间什么？让她遭遇至此！
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滴落在受伤的手臂，一阵白光闪过，伤口竟神奇般的愈合。白术见状，连忙取下泪水化作珍珠，给病床上的竹青服用。
灵女每落一次泪，寿命便会短上一两百年，璃默一生落泪三次，便也少了个三六百年的寿命。一次落泪是为烈焰疗伤，一次落泪是为救天机同门，一次落泪是为竹青，亦是为自己。
灵力大损的她就此晕了过去，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一概记不起，只知醒来之后便被人告知终生囚禁藏书阁，日日清扫图书。她想，这样也好，便不用再体会世间险恶，人情薄凉。
奈何她五百岁生日那年，白术心情甚好，赐了她件血红的衣裳，听竹青说，那是白术向织女求来的。那年人人都将这看做一件神奇的稀事，只因白术向来不谙世事，不委身求人，今日既因小弟子清韵有求于织女，定是喜爱极了清韵。
人人都是这般说，可只有璃默心中明白，那是因体内那丝游魂日趋成熟，待不了几日，他便会回来取她性命，而这件血红的衣裳，算是清韵回来的贺礼了罢。那个女子最不喜红色，但开心极了也会穿上红色衣服示人，以表自己心中欢喜。她想，白术定知清韵复活会满心欢喜，才准备了这血红的霓裳给她做贺礼。
再过三日，便是她的死期了，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期待那天来临，所以她便日日思，夜夜想，有什么办法能让她逃过这劫。
但这两日，她终究没有任何办法，她能想到的便是用瞬移法逃出这东芜，她想，即便生不如死，也比这般死去的好。
于是，她真的便这般干了，可奈何法力不够，原想先瞬移至四方城外，却偏偏到了清居池外，才有了这般遭遇。但这般也算好，至少死在的不是白术剑下！至少她死了，白术也不能遂了他的意！清韵，有你陪我死去，便是对白术最好的报复了……这命运，真会弄人……
万剑随着竹青的一声念动，全数插入了璃默的躯体之中，从来不会疼痛的她，竟皱着眉头闷哼出了声。锥心刺骨的痛使她再也不能忍受，终是大声喊了出来。
凄厉的惨叫声环绕在这座四方城中，是那样的撕心裂肺。梅花飘落，缠绕她的发丝，可她却再也没有力气欣赏。
她用尽全身力气撇头看着那一道道白影，看尽那一张张嘲讽的脸，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才知万剑穿心也不过如此。她这一世，生来便不受人待见，想不到临死，竟没有一个人替自己悲泣，这一生，活的这样失败，终不过笑话一场。
传说，人之将死，生前的记忆便会一幕一幕地在脑中盘旋，最后随风消散。
果真如传说说的那样，璃默也看到了从前的种种，她仿佛又回到了百年前的那个夜晚，男子衣襟随风飘起，轻抚她的发丝，温声道：“今日我既已是你的师父，日后便不能让你受委屈。谁若敢欺负你，你尽管同我讲，我定要他好看！”
“当然！以后你的人生皆由你自己选择，谁也不能阻挡你。”
“护你平安喜乐！享你富贵无忧！一生一世！”
……
这辈子已是无缘再见，来生，来生定做你的徒儿。
清眸缓缓闭上，一颗晶莹剔透的泪水随风落下，她笑得那样温柔，那样幸福，想是看见了生前最美的画面。
发丝上的梅花吹落，她的躯体渐渐化作一盘游丝，随风吹散。天空烈阳高照，远边的天际传来雀鸟悦耳的歌声，缭绕云雾，穿过雪山，穿过溪流，停留在广袤的树林，拍的树叶沙沙作响，为之伴乐。
但这几抹暖阳果真只有几抹。四方城内虽有白光，却从未受过暖阳照耀，即便是今日，亦是如此。因那几抹阳光直奔雪山之巅，照在了那个精致的娃娃脸上。
璃默痴痴地抚摸着暖阳，她既知这虚无之物抓不住，但还是想要拼命抓住。
“师父，你看这阳光真暖。”璃默合上掌心又将它摊开，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物。
萧景宸望着这一幕，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欣慰，昨日见她冷若寒冰，眼中更是无一丝暖意，他以为她本就如此，但此刻，见她与阳光嬉戏，眉上尽是温软，他想她是渴望温暖的，他应是要为她做些什么。
“除却这东芜，这番景象凡间处处可见，你若喜欢，我便时常带你去。”
“真的吗？”她看向他，葡萄似的眼闪烁着光芒，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
“真的。”他看着她，答的异常认真。
但没过一会儿，葡萄似的眼中闪烁的光芒却在一点一点地黯淡，“真好。可惜我出不去。”
“为何？”他不解地问道。
“自我初到东芜，天帝君清便在我身上下了锁心咒。平日我若踏出这雪山半步，身上便如同有上万只蚂蚁侵蚀，生亦不能，死亦不能。为了解开这咒语，我日夜翻阅图书，终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或许我这一生，终要在这东芜雪山寥寥度过。”说到这时，璃默的眼睛彻底没了光辉。
“这未免也太残忍了些……难道这世间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此刻，萧景宸终于懂了为何她明明是个孩童，心智却如成年人般成熟。这东芜就如一个牢笼，锁住了一个孩子的童真，也锁住了一个孩子的青春。
“除非我死。”简简单单地四个字飘荡在空中，竟有种莫名的哀伤，可她却说的云淡风轻。
璃默轻轻一笑，接着说道：“自从经历昨天那一切，生与死我早已看淡。这没什么。”
萧景宸望着眼前的女孩，一种无力感顿时而生。他从前虽知天帝君清不似表面那般性子温顺，但也没想他会如此心狠，将这般孩童也算计在内，且不说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算并无关系，作为神界的皇，他也不该如此。
“阿默，我说过带你出去，便一定会做到。”他想，不管付出何种代价，他都会将她带出，只因她是他的徒儿。
璃默摊开手掌，任暖阳散落手心，默默不语。她既抓不住，便也不能强求，顺其自然未尝不可，暖阳是如此，自由亦是如此。
“师父大可不必如此，这种日子，我早已习惯了。只是……璃默有一愿，还请师父答应。”
“何事？你尽管说便是。”他答得没有一点迟疑。他想，他既已是她的师，便该时时护着她，事事宠着她。
璃默缓缓偏头，将手掌摊在了他面前，嫣然一笑道：“师父，如若璃默未曾猜错，圣莲花应在你那。只是璃默有些好奇，这千年开一花的圣莲到底作何种模样？”
“你既想看，拿去看便是。”恍惚中一阵白光闪过，不知何时萧景宸手中已多了一支白莲，没有些许迟疑地递到了璃默面前。
她会心一笑，捧着双手接过他手中的圣莲仔细端详着，稍稍转头背离他。不过一瞬，五瓣圣莲皆染满了她的血迹，不知何时她已划破自己手心，将血迹洒在圣莲花上。
霎时，圣莲花五瓣亮出了红，黄，蓝，绿，紫五色，短短几秒，光晕便消失不见，又只剩清一色的白。
“你这是为何？”他本想阻止，却为时已晚。他看着她染满血迹的手，满目的心疼。
她将圣莲花递出，浅浅笑道：“师父勿忧，雪莲无碍，这东芜山我虽不能踏出半步，但将我的血洒在圣莲花上，以血养花，亦能救如月公主一命。”
他未曾接过那朵白的向雪一样的圣莲，而是拉过那只她受伤的手，轻轻吹道：“伤口这样的深，肯定很疼吧。”
她笑着摇头，“师父，不疼。”
“净说胡话。”他取下腰间的青玉佩，伸手一挥，璃默手上那道大大的血痕竟在慢慢闭合，转眼便消失不见。
他将玉佩放在了她的手心，神情显得略微严肃，“你不是说，为救一个不相干的人伤了自己，着实不值当吗？今日自己怎干起这种傻事来？真是个心照不宣的傻丫头。”本是想说些气话来吓吓这个傻丫头，可真要说出来时，又藏不住那满目的心疼，语气瞬间软了十几分。“以后不准如此了，知道吗？”
“知道了，师父。”她乖巧地点着头，竟有了一丝可爱的模样。
“这枚玉佩便算作你的拜师礼了。虽说你的眼泪有奇效，但如此珍贵之物，怎可随意作弄。日后有了这青玉佩，你便无须用眼泪疗伤。”
“可这青玉佩乃是师父的随身之物…….”她本想推脱，他却没有给她任何的机会，随即说道：“若你不收，便是不认我这师父。”
她见他如此坚定，便也不再推脱，“既是师父所赠，徒儿理当收下。但日后师父若是后悔了，只管将这玉佩收了去罢。”
他拂了拂袖，浅浅一笑，“阿默，这送人之物，哪有收回之礼？想收回的，皆不是真心。”
可这道理她又怎会不懂？真心二字，于她过于奢侈，她次次以真心相待，却次次被辜负，最终也只能无奈叹道：“寻一真心难，得一真心难上加难。”但因是眼前人，所以她想再试一次，纵使刀山火海她也认。
她知道这是个危险的决定，可她竟有些入魔般的义无反顾。好像自她遇见他，这个疯狂的决心便在她的心底萌芽，仿佛心中有个东西总牵引自己非这么做不可。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青玉，淡淡笑道：“师父所说，徒儿定当谨记！”
微风伴着暖阳，轻轻抚摸松叶，悠悠勿念草的清香从远处传来，引起了林中方物警惕。霎时，雪林中无了半点声响，微风也好似全无生气般屏息，林中气氛一时紧张到令人窒息。
璃默紧握青玉的手颤了颤，眼中现出一丝紧张的神韵，本想说些什么提醒眼前人，不料他却早已看穿一切地向她点了点头，轻拍着她颤抖的手宽慰她说：“别怕，一切有为师。”
璃默点了点头，极快地藏好了手中之玉，露出了一抹轻松的微笑道：“师父，我信你！”
“清韵！”压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似一阵冷风，刺骨又刺心。
白术顺风飞来，望着面前的男女，发出阵阵冷笑，“果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千年前的清韵是这样，千年后的清韵亦是这样！哈哈哈哈哈……”
声音透着清冷，将残余的暖阳吹得消失殆尽，一层又一层的寒冷紧紧裹住雪林，削弱了林中方物气息。
“妖君倒是好闲致，今日到访我东芜，不知有何贵干？”两只桃花眼逐渐眯作一团，凌厉地望向面前两人。
不知是今日白术威严不够，还是碰到的是璃默和萧景宸两人，白术凌厉的眼神在这二人年面前竟无半点震慑力。
璃默两只水汪汪的大眼倔强地直视着白术，就如正视那头雪狼一般，并无半分害怕。她和白术，就像那野兽和驯兽师，一个只想着逃离，一个只想着驯化，终归不是一路人。
“早几日，菱悦长老云游归来，将妖族打理的井井有条，本座倒也落得个清闲。”萧景宸取下腰间玉箫，作弄于手中，竟化作一把青玉扇。不禁有种“公子轻摇扇，展颜迎冬风”的意境。
“清闲？”白术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继而说道：“妖君可是过分清闲了？竟有空插手我天机阁的家事？”
白术说着说着竟大笑起来，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大声悲泣，只是当他再看向萧景宸时，眼中已蒙上几层杀气。
“想来妖君定是忘了，我虽打不过你，可你妖族中的众妖没有你的庇护，我想杀死他们就如同碾死一只蝼蚁那样简单。你说菱悦长老云游归来，你可知她云游时早已成了我白术的人。萧景宸，她待你忠心耿耿又怎样？还不是逃不过一个情字。”
短短一瞬，面带笑意的逍遥公子便满目凌厉地瞬移到了白术面前，字字犀利，“你说什么？你有胆再说一次！”
他不信，不信那个他待如亲妹的菱悦竟会为了一个男人而背叛自己，背叛妖族。
白术不自觉向后倒退一步，但想着手中的筹码，底气顿时硬了起来，“做妖有什么可好？妖君只想做妖，可不代表别人也只想做妖！”
“白术，你怎敢如此？”萧景宸拎着白术的领口，借力给了白术一掌，竟将白术打的半蹲于地口吐鲜血。
白术擦去嘴角的鲜血，不断狂笑道：“萧景宸，我忘了告诉你了，清韵留下的魔血我早已给菱悦服下，不出十日，菱悦定会魔性大发，和千年前的清韵一样乱斩乱杀，到时你妖族死去的妖皆是因你而死，因你萧景宸而死！”
璃默远远望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并无任何感想，只因一切与她无关。渺渺人世间，她只在乎萧景宸一人生死，显然以他的能力并不需要她担心，所以她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且她惜命，眼前这两人打起来自己非但插不上手还会有生命危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远远看着才是智者所举。
“白术，你最好祈祷我妖族无事。否则你这东芜也别想太平！”愤怒的眸子扫了眼跪坐在地的白术，转身与璃默用传音说了句“阿默，有事用青玉佩唤我。”便消失不见。
璃默知道，他是妖族的王，妖族有难，他又怎会置之不理，只是她没有想到，分别来的如此之快。她想跟上他的脚步，可那迈在半空的脚终是缩了回去。是了，她连东芜都出不去，怎么可能随他至那琉璃山？
琉璃山因形如琉璃盏而得名，琉璃山中琉璃境，琉璃境中琉璃仙，所谓琉璃仙便是妖，因琉璃山下的村民常见琉璃山发出七色光芒，便以为琉璃山中有仙家修道，此后，琉璃仙的传说便在民间传道，世人皆以为琉璃山有琉璃仙。
“怎么？想随他去？你可莫忘了，你若敢踏出这半步，我定叫你灰飞烟灭！一个器皿还敢向往自由，真是可笑。”白术吃力站起，看向璃默的目光尽是轻蔑。
可这些话，璃默已经听了四百年了，早就听腻了。她一向觉得白术虚伪，人前立着好师尊的人设，人后不过一个烂人渣。果真她讨厌他，并不是没有半点道理。
“虚伪！”说话时，璃默连看他一眼都不愿，可见她到底是有多厌恶他。
“虚伪？再虚伪也是你的师尊，你的衣食父母！”白术步路蹒跚地走到璃默面前冷笑着说道。
“所以我才勉为其难的唤你师尊。”倔强的眼中挂着一丝轻笑，不知是冷笑还是嘲笑。
“找死！”桃花眼中溅起浓浓的杀意，他伸手紧紧掐住璃默的脖颈，仿佛下一秒，他便会断送这条美丽的生命。
璃默也不曾反抗，一双眼睛倔强地看着他，冷笑道：“你敢下手吗？”
勒住脖颈的手轻轻颤抖，终是毫无预兆地放开了。他踉跄向后一步，望着脖颈处那五道血红的手印呢喃道：“阿韵，我不是故意的……阿韵，很疼是吧……”
可看向璃默时，那双血眼又充满了恨意，“都怪你！都是你这妖孽！不然我怎会伤我的阿韵呢……”
啪的一声，璃默勉强站稳，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可她却丝毫也感受不到，这样的事情，于她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师尊。”后面传来霓裳和众门徒的声音，白术血红的眼竟瞬间温和起来，宽厚的手掌就要抚上那血红的巴掌印，温声道：“这么大个人了，怎地这么不小心，被树枝刮伤了脸。”
身后门徒个个握紧佩剑，向璃默传来嫉妒的目光，他们不懂，她不过一只妖，凭何值得师尊对她这样好。
在那宽厚手掌落于脸庞前，璃默便倔强别开了脸。她想，面前的这人可真是演的一出好戏。可惜，她没空陪他演，也不想陪他演！
白术皱了皱眉，眉眼间现出一丝不耐烦，可那语气依旧温和有礼，“又在这耍什么孩子脾气？”
“师尊，竹青师兄还在等着我们送药回去。”霓裳上前一步，提醒道。
白术会意一笑，点了点头，一挥袖，众人便移至了竹青的房间。
“清韵留下，其他人都退去北苑吧。”白术走至屏风后，透过帘子望着竹青那张惨白的脸挥手道。
“是，师尊。”以霓裳为首的众徒俯首一礼，便自动退出了房门。
门轻闭，男子的脸亦跟着冷了起来，全然没了适才的温柔，“愣着做什么！平时让你攒着眼泪就是为了这般时候！”
璃默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想哭却怎也哭不出，她想救竹青，并不是因为他是师兄，她是师妹，只因他是这天机阁内第一个对她笑的人。人就是这般，生活在黑暗中久了，有一丝阳光也会拼命抓住。竹青是这样，萧景宸亦是这样。
“怎地？哭不出来？为师不介意帮你一把。”不过一瞬，白术便狠狠地将璃默推向了桌子一角。
璃默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额头便已撞向了桌角，鲜血趟过桌边滴落在地，发出滴滴答答地响声，好听极了。
璃默冷冷地望着地上那淌血，想着真是好极了，终有一日，她会让白术为她今日之痛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半滴泪水都没有，看来我还真是下手轻了。”白术优雅地走至璃默身旁，不知是没瞧见还是故意，顺势便将璃默的玉手踩于脚下。
终于听见她闷哼一声，嘴角不禁得意的抬起，轻缓蹲下，“看来还知道疼。”说话之间，脚下又加重了几分力量。
璃默紧咬唇，硬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倔强的眼睛写满了不服输，也写满了恨意。
“恨我？那我不介意让你更恨我些！”白术挑了挑眉，发出邪魅一笑，不知从哪找出了一支银针，狠狠扎在璃默手臂。
见她不喊，他又将银针拔出，反复扎着那只肤如凝脂的手臂，可她除了皱了皱眉，便没有其他反应。
妖红的鲜血一点点渗出，不出一会儿，便如喷泉般踊跃，整只手臂早已分不清哪些是肉，哪些是干了的血。额头的血依然不止的流着，半张绝色脸蛋已然被血浸透，早已看不清容颜。
他见她只是稍稍皱眉，顿时没了兴趣，抓着她的双臂狠狠摇道：“为什么不喊？为什么这般沉得住气？为什么你和她一点也不像？为什么？”
血红的眼中满是愤怒，说话声随着愤怒的加深越来越烈，好在他提前支走了南苑这一片的弟子，在场的除了他们二人，便也只有床上的活死人竹青了。这不会有损他温柔儒雅的形象，甚好，甚好！
“因为我不是她！”璃默跌踉爬起，明知这会很痛，但她仍要坚持，即便活的这般痛，这般累，她仍不想死。她拼命地想流泪，拼命地走到竹青床前，不单单是为了救竹青，也是为了治疗自己。
可她不是个爱哭之人，挤了几久也未挤出半滴眼泪，任她在强，不过一个孩童，流了那么多血怎会一点事没有，她脚一软，狠狠地摔在了竹青床前，她想再站起来，却发现全身早已不听她使唤。四百年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没用，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驱使。过去再糟，至少还能用手腿发泄愤怒，可如今，连它们也无法听自己话了。她究竟欠这世间什么？让她遭遇至此！
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滴落在受伤的手臂，一阵白光闪过，伤口竟神奇般的愈合。白术见状，连忙取下泪水化作珍珠，给病床上的竹青服用。
灵女每落一次泪，寿命便会短上一两百年，璃默一生落泪三次，便也少了个三六百年的寿命。一次落泪是为烈焰疗伤，一次落泪是为救天机同门，一次落泪是为竹青，亦是为自己。
灵力大损的她就此晕了过去，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一概记不起，只知醒来之后便被人告知终生囚禁藏书阁，日日清扫图书。她想，这样也好，便不用再体会世间险恶，人情薄凉。
奈何她五百岁生日那年，白术心情甚好，赐了她件血红的衣裳，听竹青说，那是白术向织女求来的。那年人人都将这看做一件神奇的稀事，只因白术向来不谙世事，不委身求人，今日既因小弟子清韵有求于织女，定是喜爱极了清韵。
人人都是这般说，可只有璃默心中明白，那是因体内那丝游魂日趋成熟，待不了几日，他便会回来取她性命，而这件血红的衣裳，算是清韵回来的贺礼了罢。那个女子最不喜红色，但开心极了也会穿上红色衣服示人，以表自己心中欢喜。她想，白术定知清韵复活会满心欢喜，才准备了这血红的霓裳给她做贺礼。
再过三日，便是她的死期了，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期待那天来临，所以她便日日思，夜夜想，有什么办法能让她逃过这劫。
但这两日，她终究没有任何办法，她能想到的便是用瞬移法逃出这东芜，她想，即便生不如死，也比这般死去的好。
于是，她真的便这般干了，可奈何法力不够，原想先瞬移至四方城外，却偏偏到了清居池外，才有了这般遭遇。但这般也算好，至少死在的不是白术剑下！至少她死了，白术也不能遂了他的意！清韵，有你陪我死去，便是对白术最好的报复了……这命运，真会弄人……
万剑随着竹青的一声念动，全数插入了璃默的躯体之中，从来不会疼痛的她，竟皱着眉头闷哼出了声。锥心刺骨的痛使她再也不能忍受，终是大声喊了出来。
凄厉的惨叫声环绕在这座四方城中，是那样的撕心裂肺。梅花飘落，缠绕她的发丝，可她却再也没有力气欣赏。
她用尽全身力气撇头看着那一道道白影，看尽那一张张嘲讽的脸，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才知万剑穿心也不过如此。她这一世，生来便不受人待见，想不到临死，竟没有一个人替自己悲泣，这一生，活的这样失败，终不过笑话一场。
传说，人之将死，生前的记忆便会一幕一幕地在脑中盘旋，最后随风消散。
果真如传说说的那样，璃默也看到了从前的种种，她仿佛又回到了百年前的那个夜晚，男子衣襟随风飘起，轻抚她的发丝，温声道：“今日我既已是你的师父，日后便不能让你受委屈。谁若敢欺负你，你尽管同我讲，我定要他好看！”
“当然！以后你的人生皆由你自己选择，谁也不能阻挡你。”
“护你平安喜乐！享你富贵无忧！一生一世！”
……
这辈子已是无缘再见，来生，来生定做你的徒儿。
清眸缓缓闭上，一颗晶莹剔透的泪水随风落下，她笑得那样温柔，那样幸福，想是看见了生前最美的画面。
发丝上的梅花吹落，她的躯体渐渐化作一盘游丝，随风吹散。天空烈阳高照，远边的天际传来雀鸟悦耳的歌声，缭绕云雾，穿过雪山，穿过溪流，停留在广袤的树林，拍的树叶沙沙作响，为之伴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