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图书馆前的台阶上。邢芳燕和两位不知姓名的女生，随意坐着，有人脑袋里云遮雾绕，有人则一直惴惴不安。
“一人一万。喏，你俩的，”邢芳燕点齐后，爽快地递过去。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伸手接。
“一千还行，不痛不痒的。可一万……”其中一位女生怵怵地说，“这下可好，等于跟小聋子结梁子了呀。”
“毕竟欺负了人家。凭小聋子的狠劲儿，分分钟雇人搞死咱们。撞成残废，毁个容啥的……咣咣十几个大嘴巴，绝少不了。”另一位女生真的头皮发麻。
“唉。你俩想多了。咱们在小聋子这号人眼里，还不如流浪的阿猫阿狗呢，连副囫囵嘴脸都没有。”邢芳燕一副丧丧的样子，“谭小卓才是小聋子藏心里的真主儿，金贵着呢。”
“谭小卓这人吧，说真的，还行。诶？老邢，澡堂那会儿，就为小聋子，谭小卓真敢杀人？”两人同时盯着邢芳燕。
邢芳燕抱着两腿，脑袋埋在膝盖上，冷冷的一声，“敢。”
“这样。谭小卓不是说了嘛，这钱是赔你脸上伤疤的。再说啦，眼下也是你最需要钱的时候。拿着吧，老邢。”终于做出决断的女生，一直皱着的眉头陡然松弛下来。
“没错！老邢，这钱，赶紧拿去续命啊你！……就这，我俩下午有课。”
两人起身朝各自的宿舍楼走去。邢芳燕朝她们的背影摆了摆手，嘴里嘟囔着，“唉，烂命果然不遇真身啊。不，遇到了。给打跑了……得嘞，续命去！”
粤园。大堂最里面的落地窗边。铺着雪白亚麻台布的四人餐桌。男服务生身着材质考究的制服，举止拘谨，声音很低，嘴唇挺好看的，不怎么动弹似的，声音从哪儿出来的呢。
谭小卓双手托腮，出神地盯着男服务生的一举一动。
“那就毛尖。明前的吧。”赵阳看看男服务生。
“对不起。没有明前的。不如换红茶，开胃一些。”男服务生朝谭小卓礼貌一笑，声音又软又磁。
“红茶好，就红茶……正好肚子不舒服呢。”谭小卓立马挺了挺身子。
“是吗。红茶暖胃。”男服务生蹙了蹙眉，眼睛里闪烁着关切的暖光。
“服了！肚子不舒服，还有‘正好’的！”赵阳瞥了一样谭小卓，低头胡乱扒拉起菜谱来，“我去。这儿什么地方啊，贵得不要太离谱！”
跟着男服务生的背影望去，柳心儿正用平板跟一位也穿着制服留着运动发型的中年女士热络地聊着什么。
见柳心儿过来了，谭小卓连忙起身坐到里面，好让柳心儿坐自己身边。柳心儿却只朝谭小卓乐呵呵地摆了摆手，径自坐到赵阳里面的座位上，撂下平板，一个字不写。
柳心歪着脑袋打量赵阳，莫名其妙的兴奋，傻笑又把眼睛挤成了两条线。竟然还动手摸人家赵阳的脸，自来熟似的症状。
谭小卓把柳心儿的脑袋掰过来，让她先看平板再摸不迟，“钱我分十个月还清。谢了。”
柳心儿摇摇头，写道，“你搞反了吧。是你在大澡堂救我先。不提钱。”
赵阳接过平板，“不该呀。凭你条件，干嘛非要去学校大澡堂呢。多危险。”
柳心儿对赵阳没有丁点儿免疫，开盲盒似的，“哈哈！你可来了！”
柳心儿写两行停停，看看赵阳，生怕大活人随时跑掉似的。
谭小卓一手支着脑袋，就这么看着他俩。那又软又磁的男服务生什么时候把红茶放到手边的，她怎么全程无感了呢。
“爸爸为我打造了近乎完美的世界。爸爸反对我出来上学。离开爸爸，他非常伤心。可爸爸怀里，不是真实的世界。我与你俩一样样的，要朋友，要工作。可能的话，要爱的人。
去大澡堂，不复杂，从没见过就是图个好玩儿。不过，以后再也不敢瞎玩了。除非，你俩带着我。”
柳心儿写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放下平板，掰了掰酸痛的手指。
“必须啊。从此‘师大三人党’。咱俩先加联系方式。”赵阳看完平板后随手撂给谭小卓，自己猴急地从双肩包里掏手机。
“好么。这俩。”谭小卓低头去看平板，可还是透过耷拉在眼睑上的刘海，瞄着两人的热络与嬉闹。她咂了咂舌头，舔了舔嘴唇，红茶的甘醇名不副实，没啥滋味儿，口水罢了。
运动发型的中年女士，是专一服务柳心儿的。服务生端上来的菜，只有经这位仪态恭肃的女士才能布设到餐桌上。
见赵阳好奇地盯着自己，不得已她开腔了，“我是大堂经理，姓白。柳心儿还是小孩儿呢，又不方便，我伺候着放心些。”
听到“伺候”这词儿，赵阳略略尬笑了一下，没吱声儿。谭小卓也觉得刺耳，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烤乳猪，蒸桂鱼，蟹黄粉丝煲，客家酿豆腐，荷塘素炒，四宝炒牛奶，三小碗红烧翅，两笼虾饺。
“齐了。今天的几样儿，我自作主张的哈。一是咱们粤园的精选吧；二呢，柳心儿并不常来，每次吃饱完事儿，要么一条蒸鱼，要么一碗翅捞。所以……”
“白……姨”柳心儿闷闷地发声了，又举起手在半空划了一圈。
白姨赶紧弯腰探身迎着柳心儿，嘴巴夸张地一张一合着，“对……不……起……搞……忘……了。”
柳心儿读懂唇语后，眼睛笑成一条线，用手指朝白姨比了一个“心”。
客流高峰到了，大堂里熙熙攘攘。四位精干的男服务生，每人抱着一扇屏风，朝他们这桌走来。被这一行人叨扰到的客人，也好奇地抻着脖子朝他们这桌踅摸。
四位服务生娴熟地摆设好屏风，不顾汗流浃背的狼狈相，一一向柳心儿问好后才转身离开。
谭小卓摸了摸身后的屏风。果然，这玩意儿可不是机关餐厅二楼那种胶合板质地的廉价货，而是她印象中的某种名贵木料。何况那光可鉴人且没有一划庸笔俗像的黑红漆面，就算得上收藏级。
“卓，你喜欢这屏风啊。我给白姨讲好，屏风不撤了。就放这儿。包括这张餐桌，‘师大三人党’御用。”
谭小卓看着平板直摇头，回写道，“哎呀，服了你了！老是这么夸张！”
赵阳瞄了一眼，轻轻踢了一下谭小卓，低声说，“别看我，继续吃你的。人家咋‘夸张’了，把你当过命的朋友，不识好歹，先说声谢谢啊。”
谭小卓会意，躲着柳心儿的视线回道，“我没说不当她朋友啊！可她也太炫耀了吧。她有，是她的。我还图她的呀！我看你才居心叵测呢！赵阳！”
赵阳起身佯装给谭小卓倒茶，借以遮蔽柳心儿的视线，瞪着谭小卓忿忿地说，“你看她有朋友么？咱们新生里谁还没个老乡同学啥的，可有人聊起过她么？反之，她若真炫耀，趋之若鹜的‘朋友’乌央乌央的。”
“啥意思……不懂。”谭小卓默然了，她怕柳心儿。怕就怕在猜不出两人的未来，甚至会不会有未来，以及是好还是坏。唯一确凿的是，她喜欢眼前，喜欢眼前的柳心儿。
“误打误撞，撞她心窝里了！就这意思！”
赵阳不再吱声了，专心品尝三荤三素的粤园精选。
“屏风就算了。谢啦。那三万块钱，我一时拿不出来，就按我刚才说到的，分期十个月。别忘了，要不是你用信封‘砸晕’了邢芳燕，她手里那碗热汤早就扣我脑袋上了。所以，一码归一码。”
赵阳扫了一眼平板，“谭小卓，你故意的吧。为杠而杠。”
柳心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卓。”
“有点啰嗦了哈。你说的对，‘一码归一码’。所以，这事翻篇儿了。请你不要再提！（我大喊三遍！）不然，‘师大三人党’举手表决吧！”
柳心儿把平板递给赵阳，闷闷的一声，“读。”
“二比一，表决结果，谭小卓闭嘴吧你！”
“车……到……了。”白姨闪进屏风里，默声口型对着柳心儿。
粤园门口候着一辆黑色商务车。柳心儿，赵阳鱼贯而入。
“我是师大研一的，叫我小曾好了。需要的话，随时。”向谭小卓力荐红茶的那位男服务生，不知什么时候尾随而来。
“我是谭小卓。你怎么？……”谭小卓望了一眼如大雄宝殿般辉煌的粤园，不觉得这儿是一个勤工俭学的好环境。
“哦。粤园时薪很高的。再说，”小曾朝车厢里面侧了侧头，嘴唇几乎不动地溜出一句“再说，不是有柳心儿这号小真佛儿嘛？”
黑色商务车，在白姨和小曾的目送下扬长而去。
柳爸爸竭力把玫瑰梦境断延伸到现实世界中。各种妖娆绚烂的方式，呵护着自己的小女儿。
省综合医院后门。快餐一条街。蹲满了提着病例或CT袋子的病患，家属，医托儿，销售，信贷员。年逾古稀的保洁晃荡着超长的扫把，故意戳着路人的脚面，没人胆敢吱声。
邢芳燕坐在马路牙子上。很幸运，凉皮摊子的遮阳伞刚好遮住她整个人。多云天气，太阳不毒，她嚼着红油米皮子，时不时仰头看看遮阳伞，感谢它无私的荫蔽。
休学一年，邢芳燕在老家治病。在母亲虔敬供奉的一家善堂里治病。多少还是有效果的。提神醒脑，调理肠胃，尿路舒畅，排便规律等等，连她自己都说脱发减缓了，不仅睡觉特别好，而且坐哪儿都能睡着。腰上的刺痛渐渐也麻了。
邢芳燕是独生女，但父母的养老钱绝不容亏空，却是这家铁一般的默契。这条命实在耽误不下去了，她才连夜逃回学校。
一过车就掀起一阵恶臭，碗里呛鼻子的红油掩盖了一切。她吃得满头大汗，红油顺着嘴角儿流到了下巴上，手背抹一下得了。
估计看她坐在马路牙子上一副很滋润地样子，有人竟用毛刺儿一样的东西狠狠地戳她的下腰。雪白的短衬和米色的仔裤上划上一道道黑色的泔水印子。
“你！”邢芳燕蹦起来，转身瞪着年逾古稀的保洁。
“不长眼的货！”老头儿怒不可遏，手里像攥着一把刺刀。
货？邢芳燕笑了笑。抽出湿巾擦擦了事。
井然，干净，凉爽的科室走廊里，邢芳燕等着叫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后怕地身上一激灵。她揪起领口低头闻了一下，又抬起胳膊闻了闻腋下，吓得赶紧往卫生间里跑。
用去整包湿巾擦了一遍上身，又用小瓶装隆力奇周身喷了一遍，这才稍稍放心一些。
嗡嗡的马达，褐色的血液，迷宫一样连接的管路。邢芳燕一直偷瞄着几位跟她年纪相仿的女护士，她们几乎趴到她身上连接各自管子。
终于，其中最漂亮的女护士趴在她耳朵上，“小样儿，身上的香水，哪个牌子。”
“是，是……”
“哎？哭鼻子了呀？好了，不问了不问了……大学生呢，小心眼儿还。”
图书馆前的台阶上。邢芳燕和两位不知姓名的女生，随意坐着，有人脑袋里云遮雾绕，有人则一直惴惴不安。
“一人一万。喏，你俩的，”邢芳燕点齐后，爽快地递过去。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伸手接。
“一千还行，不痛不痒的。可一万……”其中一位女生怵怵地说，“这下可好，等于跟小聋子结梁子了呀。”
“毕竟欺负了人家。凭小聋子的狠劲儿，分分钟雇人搞死咱们。撞成残废，毁个容啥的……咣咣十几个大嘴巴，绝少不了。”另一位女生真的头皮发麻。
“唉。你俩想多了。咱们在小聋子这号人眼里，还不如流浪的阿猫阿狗呢，连副囫囵嘴脸都没有。”邢芳燕一副丧丧的样子，“谭小卓才是小聋子藏心里的真主儿，金贵着呢。”
“谭小卓这人吧，说真的，还行。诶？老邢，澡堂那会儿，就为小聋子，谭小卓真敢杀人？”两人同时盯着邢芳燕。
邢芳燕抱着两腿，脑袋埋在膝盖上，冷冷的一声，“敢。”
“这样。谭小卓不是说了嘛，这钱是赔你脸上伤疤的。再说啦，眼下也是你最需要钱的时候。拿着吧，老邢。”终于做出决断的女生，一直皱着的眉头陡然松弛下来。
“没错！老邢，这钱，赶紧拿去续命啊你！……就这，我俩下午有课。”
两人起身朝各自的宿舍楼走去。邢芳燕朝她们的背影摆了摆手，嘴里嘟囔着，“唉，烂命果然不遇真身啊。不，遇到了。给打跑了……得嘞，续命去！”
粤园。大堂最里面的落地窗边。铺着雪白亚麻台布的四人餐桌。男服务生身着材质考究的制服，举止拘谨，声音很低，嘴唇挺好看的，不怎么动弹似的，声音从哪儿出来的呢。
谭小卓双手托腮，出神地盯着男服务生的一举一动。
“那就毛尖。明前的吧。”赵阳看看男服务生。
“对不起。没有明前的。不如换红茶，开胃一些。”男服务生朝谭小卓礼貌一笑，声音又软又磁。
“红茶好，就红茶……正好肚子不舒服呢。”谭小卓立马挺了挺身子。
“是吗。红茶暖胃。”男服务生蹙了蹙眉，眼睛里闪烁着关切的暖光。
“服了！肚子不舒服，还有‘正好’的！”赵阳瞥了一样谭小卓，低头胡乱扒拉起菜谱来，“我去。这儿什么地方啊，贵得不要太离谱！”
跟着男服务生的背影望去，柳心儿正用平板跟一位也穿着制服留着运动发型的中年女士热络地聊着什么。
见柳心儿过来了，谭小卓连忙起身坐到里面，好让柳心儿坐自己身边。柳心儿却只朝谭小卓乐呵呵地摆了摆手，径自坐到赵阳里面的座位上，撂下平板，一个字不写。
柳心歪着脑袋打量赵阳，莫名其妙的兴奋，傻笑又把眼睛挤成了两条线。竟然还动手摸人家赵阳的脸，自来熟似的症状。
谭小卓把柳心儿的脑袋掰过来，让她先看平板再摸不迟，“钱我分十个月还清。谢了。”
柳心儿摇摇头，写道，“你搞反了吧。是你在大澡堂救我先。不提钱。”
赵阳接过平板，“不该呀。凭你条件，干嘛非要去学校大澡堂呢。多危险。”
柳心儿对赵阳没有丁点儿免疫，开盲盒似的，“哈哈！你可来了！”
柳心儿写两行停停，看看赵阳，生怕大活人随时跑掉似的。
谭小卓一手支着脑袋，就这么看着他俩。那又软又磁的男服务生什么时候把红茶放到手边的，她怎么全程无感了呢。
“爸爸为我打造了近乎完美的世界。爸爸反对我出来上学。离开爸爸，他非常伤心。可爸爸怀里，不是真实的世界。我与你俩一样样的，要朋友，要工作。可能的话，要爱的人。
去大澡堂，不复杂，从没见过就是图个好玩儿。不过，以后再也不敢瞎玩了。除非，你俩带着我。”
柳心儿写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放下平板，掰了掰酸痛的手指。
“必须啊。从此‘师大三人党’。咱俩先加联系方式。”赵阳看完平板后随手撂给谭小卓，自己猴急地从双肩包里掏手机。
“好么。这俩。”谭小卓低头去看平板，可还是透过耷拉在眼睑上的刘海，瞄着两人的热络与嬉闹。她咂了咂舌头，舔了舔嘴唇，红茶的甘醇名不副实，没啥滋味儿，口水罢了。
运动发型的中年女士，是专一服务柳心儿的。服务生端上来的菜，只有经这位仪态恭肃的女士才能布设到餐桌上。
见赵阳好奇地盯着自己，不得已她开腔了，“我是大堂经理，姓白。柳心儿还是小孩儿呢，又不方便，我伺候着放心些。”
听到“伺候”这词儿，赵阳略略尬笑了一下，没吱声儿。谭小卓也觉得刺耳，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烤乳猪，蒸桂鱼，蟹黄粉丝煲，客家酿豆腐，荷塘素炒，四宝炒牛奶，三小碗红烧翅，两笼虾饺。
“齐了。今天的几样儿，我自作主张的哈。一是咱们粤园的精选吧；二呢，柳心儿并不常来，每次吃饱完事儿，要么一条蒸鱼，要么一碗翅捞。所以……”
“白……姨”柳心儿闷闷地发声了，又举起手在半空划了一圈。
白姨赶紧弯腰探身迎着柳心儿，嘴巴夸张地一张一合着，“对……不……起……搞……忘……了。”
柳心儿读懂唇语后，眼睛笑成一条线，用手指朝白姨比了一个“心”。
客流高峰到了，大堂里熙熙攘攘。四位精干的男服务生，每人抱着一扇屏风，朝他们这桌走来。被这一行人叨扰到的客人，也好奇地抻着脖子朝他们这桌踅摸。
四位服务生娴熟地摆设好屏风，不顾汗流浃背的狼狈相，一一向柳心儿问好后才转身离开。
谭小卓摸了摸身后的屏风。果然，这玩意儿可不是机关餐厅二楼那种胶合板质地的廉价货，而是她印象中的某种名贵木料。何况那光可鉴人且没有一划庸笔俗像的黑红漆面，就算得上收藏级。
“卓，你喜欢这屏风啊。我给白姨讲好，屏风不撤了。就放这儿。包括这张餐桌，‘师大三人党’御用。”
谭小卓看着平板直摇头，回写道，“哎呀，服了你了！老是这么夸张！”
赵阳瞄了一眼，轻轻踢了一下谭小卓，低声说，“别看我，继续吃你的。人家咋‘夸张’了，把你当过命的朋友，不识好歹，先说声谢谢啊。”
谭小卓会意，躲着柳心儿的视线回道，“我没说不当她朋友啊！可她也太炫耀了吧。她有，是她的。我还图她的呀！我看你才居心叵测呢！赵阳！”
赵阳起身佯装给谭小卓倒茶，借以遮蔽柳心儿的视线，瞪着谭小卓忿忿地说，“你看她有朋友么？咱们新生里谁还没个老乡同学啥的，可有人聊起过她么？反之，她若真炫耀，趋之若鹜的‘朋友’乌央乌央的。”
“啥意思……不懂。”谭小卓默然了，她怕柳心儿。怕就怕在猜不出两人的未来，甚至会不会有未来，以及是好还是坏。唯一确凿的是，她喜欢眼前，喜欢眼前的柳心儿。
“误打误撞，撞她心窝里了！就这意思！”
赵阳不再吱声了，专心品尝三荤三素的粤园精选。
“屏风就算了。谢啦。那三万块钱，我一时拿不出来，就按我刚才说到的，分期十个月。别忘了，要不是你用信封‘砸晕’了邢芳燕，她手里那碗热汤早就扣我脑袋上了。所以，一码归一码。”
赵阳扫了一眼平板，“谭小卓，你故意的吧。为杠而杠。”
柳心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卓。”
“有点啰嗦了哈。你说的对，‘一码归一码’。所以，这事翻篇儿了。请你不要再提！（我大喊三遍！）不然，‘师大三人党’举手表决吧！”
柳心儿把平板递给赵阳，闷闷的一声，“读。”
“二比一，表决结果，谭小卓闭嘴吧你！”
“车……到……了。”白姨闪进屏风里，默声口型对着柳心儿。
粤园门口候着一辆黑色商务车。柳心儿，赵阳鱼贯而入。
“我是师大研一的，叫我小曾好了。需要的话，随时。”向谭小卓力荐红茶的那位男服务生，不知什么时候尾随而来。
“我是谭小卓。你怎么？……”谭小卓望了一眼如大雄宝殿般辉煌的粤园，不觉得这儿是一个勤工俭学的好环境。
“哦。粤园时薪很高的。再说，”小曾朝车厢里面侧了侧头，嘴唇几乎不动地溜出一句“再说，不是有柳心儿这号小真佛儿嘛？”
黑色商务车，在白姨和小曾的目送下扬长而去。
柳爸爸竭力把玫瑰梦境断延伸到现实世界中。各种妖娆绚烂的方式，呵护着自己的小女儿。
省综合医院后门。快餐一条街。蹲满了提着病例或CT袋子的病患，家属，医托儿，销售，信贷员。年逾古稀的保洁晃荡着超长的扫把，故意戳着路人的脚面，没人胆敢吱声。
邢芳燕坐在马路牙子上。很幸运，凉皮摊子的遮阳伞刚好遮住她整个人。多云天气，太阳不毒，她嚼着红油米皮子，时不时仰头看看遮阳伞，感谢它无私的荫蔽。
休学一年，邢芳燕在老家治病。在母亲虔敬供奉的一家善堂里治病。多少还是有效果的。提神醒脑，调理肠胃，尿路舒畅，排便规律等等，连她自己都说脱发减缓了，不仅睡觉特别好，而且坐哪儿都能睡着。腰上的刺痛渐渐也麻了。
邢芳燕是独生女，但父母的养老钱绝不容亏空，却是这家铁一般的默契。这条命实在耽误不下去了，她才连夜逃回学校。
一过车就掀起一阵恶臭，碗里呛鼻子的红油掩盖了一切。她吃得满头大汗，红油顺着嘴角儿流到了下巴上，手背抹一下得了。
估计看她坐在马路牙子上一副很滋润地样子，有人竟用毛刺儿一样的东西狠狠地戳她的下腰。雪白的短衬和米色的仔裤上划上一道道黑色的泔水印子。
“你！”邢芳燕蹦起来，转身瞪着年逾古稀的保洁。
“不长眼的货！”老头儿怒不可遏，手里像攥着一把刺刀。
货？邢芳燕笑了笑。抽出湿巾擦擦了事。
井然，干净，凉爽的科室走廊里，邢芳燕等着叫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后怕地身上一激灵。她揪起领口低头闻了一下，又抬起胳膊闻了闻腋下，吓得赶紧往卫生间里跑。
用去整包湿巾擦了一遍上身，又用小瓶装隆力奇周身喷了一遍，这才稍稍放心一些。
嗡嗡的马达，褐色的血液，迷宫一样连接的管路。邢芳燕一直偷瞄着几位跟她年纪相仿的女护士，她们几乎趴到她身上连接各自管子。
终于，其中最漂亮的女护士趴在她耳朵上，“小样儿，身上的香水，哪个牌子。”
“是，是……”
“哎？哭鼻子了呀？好了，不问了不问了……大学生呢，小心眼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