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阿姨去世的三个月后,祖母也终于追随祖父,和二叔团聚了。

    她走的那天夜里,嘴里发出“啊……啊……”,口水顺着嘴角不停地溢出,一句也听不清。

    只是一双眼瞪得滴流圆,枯柴般的双手抓得我手腕生疼。

    最后两行浑浊的泪,滴落下来,打湿了我为她擦拭嘴角的手帕。

    她抬手摸了摸我的脸,缓缓闭上了眼,不再挣扎。

    父亲很平静没有多说话,只是平常不吸烟的他,坐在阳台的窗边抽了半宿的烟。

    我想,他是悲伤的。

    母亲把叶天泽赶回房间后,子夜时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叫我回去睡觉。

    “琳琳啊,去睡吧,这儿妈在呢…”她轻声说,“有事再喊你。”

    叶天泽其实并没睡,在我回到房间不久后轻轻敲开了我的门。

    少年低垂着眼,整张脸上笼罩着淡淡的哀伤。

    他其实没多喜欢祖母,自他出生以来,她所有自作主张的宠爱和偏袒都让他很反感。

    叶天泽温和冷淡,性子更像外祖母,就连他的轮廓模样也和外祖母极为相似。

    “姐……”

    “怎么了?”

    叶天泽耷拉着脑袋,像只犯事的小猫,“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冷漠啊?”

    “嗯?”

    “祖母去世,我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

    “怎么会呢……”我笑着摇摇头,“那你会觉得我冷漠吗?我也没哭啊。”

    “当然不!”叶天泽使劲摇头,“祖母她对你那么不好。”

    “可她对我好过啊,在你还未出生的时候。”

    “姐……”叶天泽红了眼,“你怨我。”

    平时以温和示人的少年此刻却哭得像个泪人儿。

    他没有呜咽,只是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安安静静的划过腮边。

    我一个枕头砸过去,装作生气的样子,“谁怨你了,睡觉。”

    ……

    这一年春节的时候,我把纪铭泽和纪念叫到了家里。

    父母也算正式和纪铭泽见了面。

    纪铭泽老早准备了礼物,他们相谈甚欢,倒显得纪铭泽才是二老的亲儿子。

    纪念还是和叶天泽黏在一起,叶天泽面上冷淡,实际上很珍惜这份牵绊。

    大年初一,父亲和母亲一大早就回老家扫墓了。

    “叶天泽,下楼放鞭炮了!”

    “叶天泽,给我留个糖心蛋!”

    “叶天泽,我们再去买点东西,晚上烫火锅!”

    ……

    “来了。”

    “都给你,我不喜欢。”

    “知道了,知道了。”

    叶天泽总是对纪念不紧不慢但有求必应。

    对纪铭泽就……

    “喂,刷锅交给你了。”

    “一会儿把客厅地拖一下。”

    “切土豆片总会吧?”

    绕是纪铭泽这种不爱计较的人,也忍不住太阳穴青筋抽搐。

    “你应该不会和弟弟计较吧?”我憋着笑。

    “不会。”他咬牙切齿。

    “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纪铭泽没闲着,把刚揉完面的手放我脸上使劲揉。

    这下轮到他笑了。

    我不服气踮着脚上去捏他的脸。

    纪铭泽突然用臂弯揽着我的腰,然后低头吻了上来。

    我呆了一下,用手去勾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纪铭泽由刚开始调笑的表情变成了羞涩,他的脸泛起了红晕,呼吸变得急促,温热的鼻息打在我的脸上。

    但他没有停止,他似乎……想用舌头撬开我的牙齿。

    羞耻感喷涌上来,我想推开他。

    这时,纪念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小纪,菜切好了没啊?我的肚子都要饿扁了……”

    我使劲推开纪铭泽,拿起一条抹布,假装在擦拭菜碟。

    “诶?琳琳姐也在啊。”纪念还在摸肚皮,好像真的饿扁了一样。

    叶天泽也到厨房门口了,“这点小事也做不好?我来。”

    “快了。”纪铭泽没有搭理他们,继续手上的动作。

    其实,纪铭泽厨艺蛮好,不论是刀功还是和面还是炒菜都又稳又快。从高中时期,我就吃过他做的菜。

    但叶天泽看他不顺眼。

    正月十五晚上,我们去游灯会。

    隔着两排花灯,我看见槐树下,纪念不知说了什么,叶天泽抬手撩着她的发丝,然后纪念突然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灯火映照下,我看见叶天泽笑的像个傻子。

    我津津有味地欣赏这一幕。

    早恋的小孩,有趣。

    “看什么呢?”纪铭泽手上拿着两个糖葫芦,“念念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小孩子嘛……”我接过糖葫芦,“让他们自己去玩吧!”

    “看样子,你挺喜欢小孩。”

    “我是挺喜欢……”我抬头看见纪铭泽上扬的嘴角。

    这货没安好心。

    “你搞错了,我不喜欢。”

    “哈哈哈哈哈哈……”纪铭泽摸摸我的头,“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你自己慢慢笑吧,”我自顾自向前走,“我刚刚看见念念了。”

    ……

    假期结束后,我开始为几个月后的答辩做准备。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我除了毕业论文和答辩,开始不停参加各种校招,到处投递简历……

    最后,如愿进了一家喜欢的单位。

    六月,拍完毕业照那天,有个男生一直偷偷摸摸跟着我,余光瞥见他身后似乎藏了一束花。

    匆匆跟室友打完招呼,我没走远,站在图书馆西北角的柳树下等他。

    看见我时,他停下了脚步,看上去很惊讶。

    我没等他开口,“同学,你找我有事吗?”

    风吹着我的裙摆,我撩了撩耳边的发丝。

    他看上去更紧张了。

    最后,眼眶竟有些湿润,眼神变得雾蒙蒙,像只受惊的小鹿。

    他深吸一口气,“学姐……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打量着他,纯白棒球帽,白色T恤,浅蓝色牛仔裤,黑色帆布鞋。

    穿着很干净清爽,利落的短发,长相也干净得像棵小白杨。

    “学姐果然不记得我,”

    “我……”

    “这花送你。”他把花塞进我怀里,飞快地转身。

    “赵一阳?”

    “你记得我?”

    “嗯。”我点点头,“大二暑期实践,大创小组决赛……我都见过你。”

    “嗯嗯!”赵一阳疯狂点头。

    “学姐,我……”

    “我有男朋友。”

    喜欢你……赵一阳话说到一半,只能生生又咽了回去。

    我想把花还给他。

    他摇摇头,“毕业愉快。”

    然后拉低帽檐,头也不回地飞快走开了。

    我有些无奈的笑笑。

    这花是茉莉,浅蓝色的包装纸,外层是珍珠白的欧根纱,系着蓝色的缎带。

    “送君茉莉,愿君莫离。”

    ……

    纪铭泽来B市了,我们约定在B市待半周,然后一起去青海湖、大理……

    到大理的时候,我们住的是民宿,整座屋子淳朴素雅,我们的房间在二楼,入口是木质楼梯,露台上种满了鲜花,白色落地窗前放着布艺榻榻米……

    天空清明如玻璃。

    风中都是草木花香。

    民宿的老板娘很热情,她不仅亲自下厨接待我们,还悉心介绍了附近的景点名吃。

    或许是紫外线强的缘故,她的皮肤油黑透亮,笑起来的时候,牙齿洁白如玉,眼角的鱼尾纹就像花一样绽放在她的眼角。

    “姑娘,喜不喜欢吃鱼啰?”她一边利落的处理着鱼鳞,一边向我打招呼,“早点回来啰,晚上做砂锅吃啰……”

    “谢谢阿姨。”我笑了笑,“我们就在附近走走。”

    纪铭泽向老板娘点点头,牵着我的手走出了大门。

    踏着脚下的青石板,我们穿梭在大大小小的巷子里。

    或静谧安宁,或人声嘈杂。

    路边有很多鲜花店,每当有人经过,她们就热络地打招呼,“姑娘,买一束不啰?”

    “小姑娘长得真漂亮,像花一样。”

    河道边上有很多男孩子,只穿一条短裤,□□着晒得光黑油亮上身,他们躲在龙爪柳的树荫下,轮流跳到河水里扎猛子。

    纪铭泽似乎有话要说,但一路走走停停只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夜幕渐渐降临,灯火阑珊下的小巷,弥漫着淡淡的诗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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