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彦是整个大队百十来户人家里最英俊的年轻后生,队长听闻上头派了一波儿知青到他们大队,可是缠着他好几天。

    “咱大队会说上几句普通话,长得俊的后生不就你这一个人!好孩子啊,你快去吧,知青来咱这儿总不能连个交流的人都没有吧。”

    艾彦手上胳膊上架着箩筐,正在深坑中挥膀子挖青贮。

    清晨一早,大队的牛羊要有人喂食,艾彦是大队里干活的能手,大队里个人公分拿的最高的小伙儿。

    大队队长二苟背着手,吃不见艾彦点头,从怀里拿出来一包拿旧报纸裹起来的老烟叶儿,再找出来自家孩子上学用的作业本啐了口唾沫。用裂了口子的手指头小心翼翼的卷起一卷,双指捻起。

    四下环顾,找了块破木墩儿一屁股坐下来,就在青贮坑边等着艾彦,不时唠叨为年轻人浅浅“牺牲一下”,深表奉献精神云云。

    艾彦仍旧不吱声,二苟拧着眉头,嘴说得起沫而为人,干脆点了烟吸上一口。

    吃烟吃酒,赛过神仙。

    火柴点燃时,他还用余光瞥着艾彦,臭小子俊俏的很。

    洗的发白的工农蓝穿在他身上,活像个特供布料。做活沾了满身灰,头发凌乱的像鸡窝,即便是鼻梁有道长长的紫红色痂,还是好看。

    二苟找不到具体的形容词,甚至不知道形容词是个什么东西,他只知道,艾彦瞧着好看,不光大姑娘小媳妇瞧着好看,他这样的大老爷们儿瞧着也好看。

    他额嬷年轻时候是整个旗里有名的美人,只可惜啊,二苟吸着烟回忆往昔岁月,烟不知不觉没了大半,烫到了手指。

    “哎呦,烫死我。”

    “艾彦你个臭小子去是不去!”

    “二苟大伯,我还要干活挣工分呢,不想去。”

    “给你算出工记公分行不行?”

    “多加一分。”

    ......

    “两分,两分,不能再多了!”

    ......

    “好好好,你个瘪犊子好样的啊!”

    ......

    “三分!”

    “好!”

    艾彦答应下来,二苟的烟灭了,恨恨甩在沙地,用力捻踩。

    定定望了两眼艾彦,背着手鼻孔重重“哼”一声,准备离开。

    艾彦已经从坑里跳了出来,一手拿着二铲,一手胳膊架着一箩筐的青贮。

    满满的快要溢出来。

    二苟这才发现,青贮坑里竟没有梯子。近两米深的高坑,只有一个半人高的土坡能垫脚。

    大多数人只能选择实用梯子攀爬上下,他倒好,三两步蹬着土坡就窜上来。

    艾彦见他还没离开还想搭话,二苟这时候确实不耐烦听。

    背着手,张开已经因为风湿儿变形的双腿,慢悠悠的走了。

    半道又回头吼道:“明儿个记得穿你的袍子来,带上哈达!你估计没有,算了来大队拿上!”

    艾彦因为使了力气做活儿,额间满是汗珠,随意拿袖子抹了一把。

    拎着二铲放到牛棚边的凉房门前,将青贮倒在老旧食槽里。

    青贮发酵有股酸涩的植物香气,闯入鼻腔像呡一口刚刚酿制的奶酒。

    听说知青要来四个人,他要好好练习欢迎的词儿。

    “欢迎,欢迎你,客人。”

    “对,欢迎你,客人。欢迎你,客人。”

    艾彦反复练习,睡下时还在不停的说。

    额嬷阿拉坦花听得头疼,嘱咐他早点睡觉,艾彦应下,还是在心里重复着。

    为不打扰额嬷睡觉保持着一个姿势不翻身,直到眼皮打架,实在撑不住才睡下。

    *

    一早收拾妥当,晨起时候烧了一锅热水洗澡,换了平常怎么都舍不得穿上的袍子,到大队和其他人会和。

    捧好了哈达等在大队门口,嘴里还不时嘟囔着“欢迎你,客人。”

    “瞧瞧瞧,七十六叔拉着的就是他们。”

    天际扬起牛奶,那是迎接贵客的礼仪,艾彦站在首位捧着青色哈达,向前两步迎上去。

    一众人好奇的四处张望,最后跳下车的那个女孩子扎了两个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一脸的局促。

    她身形瘦削单薄,背着大大的棉被,面色泛白,许是路途遥远,生了疲惫。

    鹅蛋脸,柳叶眉毛圆圆眼,像城里人家孩子常讲的布娃娃。

    艾彦看呆了眼,讲出欢迎词的时候就成了:“迎你.......客..客人。”

    说话声音颤着,语调尾声向下。

    艾彦听见知青们笑,好像说了什么话,笑的更厉害了些。

    她也在笑,圆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样子,真好看啊,他不敢抬头继续看。

    艾彦垂着头,他觉得脸和耳朵烧得慌,怪热的。

    程穗收敛了笑容,拿胳膊肘捅捅于红霞的胳膊。

    “咱们还是找住的地方吧。”

    陈旧观念里男女大防仍旧是一道沉重的枷锁,程穗不好意思上前接过艾彦送上的哈达。

    队伍里唯一的男同志宋河上前接过,正要往脖子上搭。

    艾彦手忙脚乱阻止。

    “客人,搭在胳膊上就好了。”

    “哦,好。”

    艾彦没好意思说,套在脖子上进藏没问题,在他们的习俗里却是套在牲畜脖子上的,对客人是侮辱。

    “进屋吧,我们煮了茶的。”

    巴彦大队大队办公室还是一片土坯房,有些陈旧,有些荒凉。

    大队为迎接这一队知青很是重视,从各家各户要来了材料,就等着他们过来下锅。

    脑袋大的铜锅架在满是疮痍的铁皮炉子上,偶尔会窜出来一股烟呛的人不住地咳嗽。

    待锅热起来,下酥油,凝固的金黄色逐渐融化,散发动物油脂的香气。

    程穗不住的咽了咽口水,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的东西。

    陆续下糜子炒制的炒米、奶豆腐、奶皮、再有大块的牛肉干,这时候大家都还能接受,只当是西餐式的吃法。

    一温瓶的茶倒进锅里,大家都傻了。

    “这这这....”

    又见锅中撒下一把咸盐,于红霞的脸黑了下来,程穗咽下口水也心凉半截儿。

    真是糟蹋东西!好好的肉淹在茶汤李哪里还剩下肉香,都是该死的茶味儿,她还瞥见温瓶侧放着的砖茶茶饼,要命啊要命!

    不如一开始不叫她看见这该死的,难以叫人接受的倒胃口的东西!

    整整一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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