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宁十九年,云国,杨城。

    星辰初现,现在它们还只是闪着微弱的光,除了那一颗——照星,如同十六年前一样,耀眼璀璨,镶在武朝十九国里云国最美的天空中,映在少女琥珀色的瞳孔里。

    千照背靠着小巷坚硬的石板,努力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三天三夜没有合上的眼睛,饿到几乎丧失感觉的胃都在提醒她,她太累了。

    再吞下一口水,想象着这是香香软软的馒头,忍不住咀嚼了一下,咬碎了空气。

    “虎哥,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就最后一次机会!”

    “臭小子,别再黏着老子!一点小事都干不好!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我说最后一遍!你死也进不了青龙帮!”

    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大声咒骂着快步走来,他身后紧紧跟随一个瘦小的少年,在低声哀求他。

    千照戴上她的兜帽,紧贴着墙壁。

    仅存的光明已经做到了它能做到的极限,黑夜快活地夺取它的领地,星辰睁开了双眼,夜幕降临,笼罩这个十六岁的少女,把她藏匿在无声的黑暗中。

    “虎哥,再帮我一次,虎哥——”

    瘦小的少年被狠狠摔在地上,一声闷响。

    虎哥,是的,他有与他名字不相配的瘦高却也有一身相配的蛮力,他大吼:“小兔崽子,别再跟着老子!星命不祥害死亲娘的人,真是晦气!”

    少年抬起头,黑暗里,千照在他的脸上却看见不属于此情此景的极端平静,他深吸一口气,好像下了极大的决心,之后,他的五官扭曲了。

    “我杀了你!”

    少年猛的攻击吓了虎哥一跳,然而下一瞬他就掐住少年的喉咙抵在墙上,肆意嘲笑:“小兔崽子,怎么?”少年挣扎的更用力,“你爹不要你们娘俩是对的,不祥之人是该死——”

    虎哥在青龙帮里靠狠字出名,他掐着少年的手更收紧了,近日心情不好,杀个小兔崽子就当放松了。

    “呜呜…”男孩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脸因为窒息而涨红,但是他的眼睛,没有盯着他眼前的男人,而是看向头顶的星空,他的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似乎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很欣喜。

    千照突然发现,他和她有一模一样的眼睛,不是形状或是颜色的相似,而是在他们的眼里,深藏着的仇恨。

    只是那个少年,他的恨吞噬了自己。

    刀无声出鞘,虎哥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背上抵上一个冰冷的东西,“放开他,然后滚。”

    千照很久没有说话了,她的声音嘶哑着,黑暗中听起来,如同指甲划过墙壁,有种不舒服的,滑稽的怪异。

    虎哥松开他掐着少年的手,背后的刺痛和这黑暗中不确定的诡秘,早听说杨城晚上闹鬼,他害怕了,不会是少年的娘来索命了吧?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杀我!”

    刀移开了,虎哥撒腿就跑,头也不敢回。

    “咳咳。”少年喘着气,揉着脖子,他对盯着带着兜帽还比他矮一些的千照,想说的话梗在喉咙边,而千照已经收起了她的刀,扶着墙尽力不让自己倒下。

    “为什么?”少年摸着喉咙嘶哑着问,因为窒息而渗出的眼泪也顾不上擦,顺着脸颊和脖颈流下,反射着星辰的光。

    “你为什么要寻死呢?”千照与他对视着。

    少年煞白了脸,眼前的少女轻而易举地揭开了他的伪装,是啊,他今日缠着虎哥,就是去寻死的。

    他是个懦弱的胆小鬼,烧焦的气息是他灵魂深处最大的恐惧,他只在梦中才敢向施害者挥刀,在天明时,受害者只敢折磨自己。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一寸一寸向下滑:“我不想活,我恨我自己,就这么简单。

    我是私生子,就算星命不祥,我娘也对我不离不弃。可是,我最终还是克死了她。

    她得了很重的病,需要琉璃氏的药救命,我去求我的父亲,琉璃氏的占星官,他一开始不认我,后来听说我母亲的名字,假意说要去看她。

    然后,然后,他的人烧了我们的屋,烧死了娘。”他像逼出什么毒素似的,越说越快,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是一声咬牙切齿的呜咽。

    “那你杀错人了,”千照冷静地回答他,“该死的是那个占星官,而不是你自己。”

    少年眼含泪水,无声地苦笑:“我报过官,但是官府根本不管。难道我去杀了他?成为像他一样的杀人犯吗?”

    少年何尝不想那个人去死呢?只是他不想变得和那个畜牲一样,他只能惩罚自己。

    千照心中泛起波澜,她想起了自己的爷爷,于是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少年身旁的阴影里:“你叫什么?”

    “柳鱼,柳树的柳,鱼儿的鱼。”

    “我是千照,千万的千,照星的照。”千照抬头望向夜空中最亮的那颗照星。

    柳鱼瞳孔微震,照星不祥,人人皆知,以照为名,实属罕见,原来他们都是不祥而生的人。

    "你知道吗,死亡永远比活着容易。"千照看着漫天的星辰对柳鱼说,“我们是活在深渊里的人啊,柳鱼,"千照伸出手,天上的星辰实在是太远了,“我们只能靠自己。”

    "永远也别把刀砍向自己,流了血,不会有人看见,也不会有人记得,更不会得到一句抱歉。恨是一种巨大的力量,但不要对着自己。"

    “柳鱼,”千照直视着身旁的少年,“当这个世界上有远比你更该死的人时,别后退,别投降,别死在他们前面。已经是深渊里的人了,抱紧黑暗才是我们的命运。所谓的道德,你可以自己去定义。"

    柳鱼呆呆地望着身旁的少女,千照拔出一把刀,放在柳鱼的手中,对他说:"给你一个选择,你想杀他吗?"

    柳鱼呆呆地盯着手中的刀:“你有双刀将军铸造的刀。”

    柳鱼的话在千照耳边炸开,她好像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坟地,初秋清冷的风,划破脚踝手臂的野草,刀刺入皮肤的触觉,鲜红的喷涌的血,刻骨的仇恨。

    她把双刀剩下的那一把拿在手中,锋利的刀刃闪着微光,刀上的纹路像水流一般流畅,很美的花纹,是致命的诱惑。

    千照轻轻笑了:“真好,还有人记得他。”

    “我在我娘身边的时候,见过很多人。”柳鱼在回忆,“她活着的时候,是酒馆的大当家,曾经有一个客人,是祁国裴都来的,他收藏刀,他有一把双刀将军的刀,我偷偷看过,和你的刀一样,有川字花纹。”

    “双刀将军董十三。”柳鱼和千照异口同声。

    “他已经死了。”千照看着手中的刀,她的爷爷死在杀手的刀下,她甚至不能为他收尸。

    千照抑制不住地发抖,不过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十六年前,琉璃氏的一个预言使她从出生开始被追杀,最后的亲人——她的爷爷死在护佑她的路上,如今只剩她一个人。

    琉璃氏,祁王,他们把她从祁国像狗一样赶到千里之外的云国,可是她心中的恨,只越来越深。

    是的,已经太久了,十六年了,是的,她早就不该逃避了,是的,如果命运如此,那就拥抱这该死的命运。

    她望着眼前的柳鱼,就像看着从前的自己。

    受害者带着被折磨的创伤每一天都活在深渊里,而加害者却可以坐在高台上仿佛事不关己。

    “你想杀他吗?”千照再次问他,轻声呢喃。

    柳鱼眼神中多了些什么,“杀了他?”柳鱼重复,他的身体却止住了发抖。

    柳鱼无数次想过那个男人的死,想象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肤,想象鲜血喷涌而出的温热。

    少年与少女的眼神碰撞交织,他们静静地看着彼此,天上的星辰也静静地看着他们。

    舞台已经搭建好,演员已经就位,还需要一个祭品,奠定故事基调,血红色的,浪漫与残忍,悔恨与孤独。

    柳鱼握紧了刀柄。施害者本应受到惩罚,哪怕要受害者抛下心中最后的道德,但正义该由受害者定义。

    至于复仇的罪行,那只有我们自己可以审判自己。

    血腥气被沉重的夜幕掩盖了,琉璃氏占星官在杨城的别院被抹上一抹红。

    千照用刀抵着这个油腻的中年男子的喉咙,男人慌乱地恳求:“不不,我只是小小星官,甚至不识星图,求求你,不要杀我,我有钱,我有很多钱——啊!!!”

    柳鱼狠狠地揍了他一拳,“你还记得柳儿吗?杨叶茶馆的柳儿?”柳鱼扯下蒙面的布,盯着他名义上的父亲,毫不掩饰他脸上的厌恶。

    “是你!那个贱人的儿子!你——”

    柳鱼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在千照鼓励的眼神注视下,他用千照递给他的刀,刺穿了他父亲的胸膛。

    千照和柳鱼从一条柳鱼熟知的密道逃出城,他们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大笑着狂奔,露水沾上他们的衣衫,柳鱼甩下了血腥味,甩下了烧焦的过去。

    在太阳跳出来的前一刻,他们摔倒在柔软的草地,大口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这时千照转过头,看着柳鱼的眼睛,认真地说:

    “那么,我们是共犯了。”

    金色的阳光在这一刻终于跳了出来,有些刺眼,这时柳鱼才看清,千照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后来,他忘记了很多事,唯独没有忘记这个颜色,这是他一生最爱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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