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乐朝,南衍镇。

    坐落在小镇西北角的一处院子外,竹竿支起的红色长幡随风猎猎作响,幡面绣着五个金色大字:如意舞狮馆。

    传承三代历经百年,无论喜丧但凡要请舞狮助阵,必会第一时间想到宋家的如意舞狮馆,是深受本地人青睐的老字号。

    往日经过舞狮馆,总会听见响起的锣鼓声和学徒们练武声,好不热闹,但今日倒不知怎么了哑了声。

    宽阔的习武场上,练功服一黑一白泾渭分明的两伙人围在梅花桩旁,俱都一副敛气屏息神情紧张的模样,两道人影在三尺来高的桩上你来我往拳拳到肉,再看周遭一片狼籍,原本精致神气的狮头灰扑扑地躺在地上,似乎已经爆发过一场冲突。

    白衣人痛哼出声被一脚踢下梅花桩,脏兮兮的鞋印正巧踩在他胸前“如意”二字上,顿时台下的白衣一派脸色煞白的如同身上的练功服。

    在黑衣一派的欢呼声中,黑衣人收回腿笑吟吟地抱拳道:“威武武馆刘二狗,多谢指教。”

    “够了!”如意舞狮馆的大师兄接住摔下的师弟,怒喝道,“刘二狗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师父生前待你如亲子,你却转头加入威武武馆,若不是因为他们出阴招,师父也不会断腿而亡。”

    “如今,你还要对往日的师弟们拳脚交加,你这个畜生。”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于他们而言威武武馆无异于杀父仇人,刘二狗身为如意舞狮馆的三把手,居然在师父刚走不久就委身其下,这番做派怎么能让大师兄不恨。

    被指着鼻子骂,刘二狗倒也不气,跳下桩拍拍身上灰尘,胸前威武二字明晃晃地刺人眼,他道:“我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师父知道了想必也不会怪我。”

    “况且,今日我来不是和大家结怨的,是来送大家一个好消息。”

    大师兄眼皮直跳,直觉他不会放什么好屁,果不其然,刘二狗接着说:“威武武馆,诚邀各位加入。”

    “你在做梦,我们才不会和你一样没良心。”大师兄嗤笑一声,信誓旦旦道。

    “你可代表不了其他人,大师兄。”刘二狗拉长声,“大家可要为日后着想,没了师父这块金字招牌,现在威武武馆一家独大,各位还有第二条出路吗?”

    “再说了,如意舞狮馆还能撑多久呢?”刘二狗目光落在大师兄身上,意有所指道。

    刘二狗的话让不少人意动,师父走后日渐式微的舞狮馆全靠大师兄苦撑了一年,死对头威武武馆却日渐壮大,两相比较之下,还是加入威武武馆更有活路。

    大师兄眼睛都气红了,可他向来嘴笨不善口舌之争,只能干巴巴地凶道:“我看谁敢去!”

    这句话却反倒是更把人往外推,大师兄不用回头也能察觉到身后的师弟们磨磨蹭蹭,最终还是一个个走向威武武馆,一时间走了七七八八,吉祥舞狮馆几乎被挖空,大师兄怒极反笑:“好好好,你们就是这么报答师父的。”

    刘二狗得意洋洋道::“大师兄不必生气,人之常情罢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良禽择木而栖。”

    “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一把脆生生的女声突然插入,并伴随着敷衍的鼓掌,“可你不过只是山鸡,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

    寻声望去,只见一名身子单薄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后,眼皮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息,只是那双黑多白少的大眼不知为何令刘二狗禁心生凉意,无悲无喜,深幽的仿若雪地上两个黑窟窿,不知埋葬了多少过路人。

    “师妹?!”大师兄惊呼出声,“你怎么来了,快回去休息,你才病愈。”

    “师兄,让他们走,如意舞狮馆不留废物。”宋瑞诗面上还带着病弱的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柔弱无力,可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留情面。

    刘二狗见她出现,目光闪过一丝心虚,上下打量一番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是谁那么大口气呢,原来是小师妹啊。”

    “小师妹”三个字被刘二狗说的怪腔怪调,他撇嘴,驱狗似的摆摆手:“看在师父的面上,我才叫你一句小师妹,可你别不知好歹。”

    作为如意舞狮馆第三代传人宋清的独女,宋瑞诗虽从小和大家一起习武,但舞狮向来都由男子上阵,她只是个从未上阵过的门外汉。

    宋瑞诗挑眉:“哦?那不如就比一局。”

    刘二狗翻翻眼皮子,从鼻腔里哼出一个转音:“爷爷学舞狮的时候,你还在喝奶呢,还用得着比吗?和你比都丢面子。”

    “先是让你以踢馆名义打服众人,然后再趁人心不稳时顺势挖人,威武武馆此举是为了一年后的狮王赛吧。那我若是赌上整个如意舞狮馆呢?”

    刘二狗眼神一凝,竟被宋瑞诗猜对了□□成,外来的威武武馆自然比不上本地舞狮世家的宋家,为了在本地立足,不惜在斗舞中下黑手暗害宋清,踩着如意舞狮馆上位。

    但这还不够,唯有获得狮王头衔才能打响名声,彻底摆脱过去取代宋家成为名震一方的舞狮馆。

    威武武馆是半路出家舞狮,虽有一身好功夫,可对于狮王赛一知半解,于是目光瞄上了参加过多次狮王赛的如意舞狮馆,与其自己培养,不如挖些老手。

    刘二狗今日前来,就是受命为威武武馆挖前老东家墙脚的。

    “你能做主?这可不是件小事。”宋瑞诗给出的条件让他无法拒绝,倘若能一举拿下如意舞狮馆,可是个不小的功劳。

    “当然,我宋家的舞狮馆,父亲走后理应由我接手。”宋瑞诗掏出地契,展开,确实是如意舞狮馆的地契。

    “我若输了,整个舞狮馆包括狮具都移交给你们威武武馆。”

    “可若是你刘二狗输了呢?”

    刘二狗闻言嗤笑,嚣张道:“你还不配和我谈条件,这些也只能够请我出手一战罢了。”

    “师妹!”大师兄急得直扯她袖子,希望她打消念头,从长计议。

    可宋瑞诗鲁莽地却一口应下:“听闻你号称腿如钉,腿上功夫极好,不如就比腿功吧。”

    舞狮和武术不分家,比舞亦是比武,而腿功更是舞狮的重要基础,却没想到反而是正中对方下怀。

    刘二狗差点笑出了声:“腿功?好啊,哪位出来指教一下?”视线环绕过众人,跳过宋瑞诗,毫不犹豫落在大师兄身上。

    大师兄是厉害,不过那也是曾经了,现在的大师兄不仅年纪大还一身暗伤,反观他却正值壮年,便是对上大师兄也丝毫不惧。

    刘二狗嘲讽道:“呵,小师妹先前狂妄,到头来还不是要靠男人找回面子。说到底,女人懂什么舞狮啊。”

    “师妹!你也太冲动了,哪怕是我也在腿功上也输刘二狗一成。”大师兄又气又急。

    宋瑞诗细眉微挑,她可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大家都认定了是大师兄出战,她朝刘二狗狂妄道:“对付你不需要大师兄出手,我来!”

    “你?一个女人?”威武武馆众人哈哈大笑,大师兄脸色瞬间惨白,都觉得她输定了。

    不等大师兄再说什么,宋瑞诗脚尖一点,身姿灵巧地跃上梅花桩,动作干净利落,嘲笑声霎时间低了下去。

    大师兄无奈,只能按老规矩捏着一炷香道:“不能出拳,全凭腿功,脚踏地者为败,若是香燃尽时双方都在梅花桩上,则算平手,那……”

    “平手算我输!”宋瑞诗打断道。

    自大的态度仿佛她赢定了,一下激起了威武武馆的众怒。

    “太狂妄了!”

    “二狗哥,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什么才是舞狮!”

    刘二狗冷哼一声,香一点燃,他迫不及待要给宋瑞诗一点教训,连跨几个木桩眨眼间闪身至宋瑞诗面前,毫不留情一记腿鞭甩向她的脸,破空呼啸声刺耳,见宋瑞诗不躲不闪仿佛被吓呆了,他心中讥讽嘲笑,果然只会逞口舌之快。

    未曾想一记踢空,宋瑞诗不慌不忙侧步恰好在踢中前躲开,一下把威武武馆的叫好声堵在喉间,他们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碰巧的吧?

    “轮到我了。”宋瑞诗笑眯眯道,抬脚正蹬直踹刘二狗腰腹。

    刘二狗腾空飞起一脚与之相撞,没想到看低平平无奇的一脚却让他吃了苦头,冲击力逼得他连退几步才踩稳了梅花桩。

    好强的内劲,怎么可能。刘二狗大吃一惊之下收起了轻蔑,开始慎重对待宋瑞诗,两人对视一眼,身形一动同时袭向对方。

    梅花桩上拳脚交加声接连不断,围观众人皆是瞠目结舌,一个女子竟然和刘二狗打得有来有回,丝毫不落下风。

    几次交手过后,刘二狗摸清了宋瑞诗的底细,虽不服气但她实力的确在自己之上,他咬牙,决心稳扎稳打拖到香燃尽,这可是宋瑞诗自己说的,平手算她输。

    相比刘二狗的憋屈,宋瑞诗越打越畅快,原本稍稍僵硬的动作越发流畅,高鞭腿、弹踢、扫腿、逆勾踢,急风骤雨般招招相连,完全没给刘二狗喘气的机会。

    好快!刘二狗完全施展不开拳脚反击,只能勉强抵挡,狼狈的姿态惊得旁人目瞪口呆。

    大师兄震惊,小师妹踩在梅花桩上如履平地,每一击又快又狠,身形却不带一丝晃动,可见基本功之扎实,相比之下就连擅长腿功的刘二狗都显得脚步虚浮。

    “没想到小师妹竟如此厉害,可惜……”可惜什么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摇摇头叹道,“不然我们没一个人能赢过师妹。”

    可恶!众人的目光如芒在背,本想在威武武馆面前一展身手,却被宋瑞诗打的颜面尽失,刘二狗恨得咬牙切齿,心里盘算着定要让宋瑞诗吃个教训。

    一个交锋间,背对众人的刘二狗隐秘地出招,肘关节狠狠往近在咫尺的宋瑞诗脸上击打,这一击恰到好处,若是不躲,宋瑞诗必定吃下这一招,若是躲,刘二狗便能趁机抓住破绽将她踢下梅花桩。

    突如其来的肘击迎面而来,宋瑞诗暗骂一句,按照规矩是不准出手,刘二狗这个小人!

    梅花桩上下脚空间极小,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宋瑞诗快速扫了一眼,果不其然,后路都被刘二狗封锁。

    刘二狗眼中闪烁着恶毒与得意,仿佛在问,你是躲还是不躲呢?

    他得意洋洋自以为万无一失,却见宋瑞诗摇摇欲坠间,以一个刁钻柔软的动作闪避,反倒是他自己一击落空重心不稳往前扑,被宋瑞诗旋身一个膝顶直击面部,顿时眼前一黑觉得天旋地转,疼得眼泪水直流。

    正欲开口骂人,刘二狗才发现自己掉下了梅花桩,烈日当空,宋瑞诗背着光踩在离地三尺的梅花桩上,周身晕出一圈光华,以一种睥睨的姿态对他道:“下盘不稳还踩梅花桩,当心扑街。”

    她长得很是明艳,但此时挑眉一笑,眼角斜斜飞向鬓角,眉目间的傲气几乎要从眉梢飞出,像极了师父,像那个断腿前意气风发的师父,笑得刘二狗心头一惊。

    “好,没想到啊,小师妹青出于蓝,”刘二狗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笑着打破了沉默,只是那笑容略显尴尬僵硬,“师父见了一定欣慰。”

    “如果小师妹愿意,我们威武武馆必定扫榻以待。”

    “不必了,有福之人不入无福之地,我觉得如意就挺好。”宋瑞诗一口回绝。

    刘二狗皮笑肉不笑:“那我就祝小师妹咸鱼翻身,等来日威武武馆摘下了狮王桂冠,必定请如意来舞狮。”

    知道他说的是百狮拜狮王,指的是成为狮王后,其他武馆或者舞狮团前来为狮王舞狮祝贺,宋瑞诗却故意曲解讥笑道:“算了吧,给你们舞狮舞完的狮头还得烧,费事。”

    闻言,刘二狗与威武武馆一派均是脸色难看。

    舞狮这一行当,向来只有白事上的孝狮狮头舞完要烧掉,宋瑞诗无疑是说要想她给威武武馆舞狮,唯有在他们丧事上。

    “哼,我们来日方长!”刘二狗带着威武武馆浩浩荡荡地走了,先前叛变的师兄弟们犹豫再三,到底跟着走了。

    即便是宋瑞诗眼下展现出的实力也挽留不住他们,毕竟可没有女子舞狮的先例,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一名女子,更别提统领舞狮团。

    不一会,空荡荡的练功场上只剩下宋瑞诗、大师兄与学徒。

    宋瑞诗打发走学徒,转身笑吟吟问道:“这段时间辛苦大师兄了,大师兄的婚期定下了是何日了吗?我必去讨杯酒水喝。”

    大师兄皱眉,盯着她好一会,叹气闷声道:“我去和爹娘商量,推迟婚期。”

    “为何?”宋瑞诗讶异,大师兄家里闹着让他退隐回家成婚立业,本来早就辞行,可因宋父去世,舞狮馆无人领头,大师兄便代为照顾了一年。

    眼下期限将至,大师兄又要推迟婚姻,家里必定闹得不可开交。

    大师兄瞪她一眼,道:“如今惹上了威武武馆,我更不可能在此时退隐。”

    宋瑞诗拍拍大师兄的肩,安慰道:“我知道大师兄的难处,可不能让嫂子久等,大师兄放心,我一人撑得住。”

    她俏皮地眨眼,语气轻快:“不必担心我,当然啦,若是遇到困难,我会向师兄求助的。”

    她好说歹说,终于劝走了大师兄,抹了一把子虚汗,长出一口气,随手捡起被踩扁的狮头,拍去上头的灰尘。

    脑海中蹦出一道电子音。

    【恭喜宿主获得积分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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