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休假,不用去咖啡馆打工,但童乡还是起得很早。

    妈妈已经在厨房做早餐了,有煎火腿的味道从门缝钻进来,童乡喜欢这个,立马就能闻出来。

    童乡抻了个懒腰,从床上起身。

    她拉开窗帘,仰头迎向阳光,眯着眼睛站了会儿。

    “早上好。”童乡对着窗外说。

    她走到桌边,先看了看相框里的爸爸,又把视线转移到花瓶中那朵白玫瑰上。

    这朵白玫瑰还没有枯萎,尚不需要更换,但它有点打蔫儿了,很没有精神。

    童乡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碰了下这垂死的花瓣:“好久没看你了,有点想你,我今天去看看你吧。”

    她说完笑了笑,换上衣服,走出卧室。

    洗漱好,童乡去厨房和妈妈一起吃早餐。

    因为上次的事,她这几天看到餐桌就不太舒服。

    童乡呼出口气,坐到桌边,用筷子夹她最喜欢的煎火腿。

    “今天你不打工,要不要约同学一起出去玩?”妈妈给她倒了杯牛奶,问。

    “不了。”童乡说,“我想去看看他。”

    妈妈深深看过童乡一眼:“是......”

    “嗯。”童乡笑笑,伸出舌尖舔掉嘴角的油。

    “童乡......”妈妈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她顿了顿,没有说,而是轻轻点头,“那你早点回来。”

    “好。”

    他就站在童乡身后,听到她们语焉不详的对话,微微有些愣神。

    。

    童乡吃完早餐,帮妈妈做了家务,又做好了午餐,吃过,收拾好碗筷才出去。这时候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外头正是日光最凶的当儿,童乡一出门,就热得浑身是汗。

    但童乡并不在乎。他跟着她,见她走得飞快,甚至像去赶一个完美的约会,有点迫不及待。

    童乡要去见谁?他认真地想,想不出头绪。

    那人大概和桌上的白玫瑰有关。

    男朋友?闺蜜?

    白玫瑰是那人送的?

    他这么想着,跟着童乡转过路口,见她穿过马路,要走进一家花店。

    童乡伸出手,去拉花店的门,他脑袋突然“嗡”一声响,视线瞬间变得血红!——

    又来了!一分钟!

    他死后没有过这种感觉,这在活人身上,被形容做“害怕”、“惊恐”、“疯狂”。这不像一般浅薄的情绪,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震痛。

    童乡要死了。那个为他大哭,为他大喊的女孩就要死了!

    认识到这一点,他瞳孔颤抖,浑身僵硬,一动不能动。

    一片血红中,他看见童乡拉开花店的门,走进去,很快,她买到一支白玫瑰。就在她带着白玫瑰从花店走出来的那刻,楼上飞快掉下一个黑影,砸中童乡!

    血色倏得褪去,一切又回到现在,回到此时——童乡抬起手,要拉开花店的门。

    “不!不要!——”他下意识大喊出声!

    他明知道没有意义,却还是发疯一样,冲上去一把抓住童乡:“不要!”

    他抓了个空,但童乡却停下了拉门的手。

    童乡脸色唰一秒煞白,她僵在原地,感觉自己的手臂似乎刚被一只冰冷的铁钩子生生抓过!

    疼!好疼!

    还有,她刚才听见......那是风声吗?这世上竟有那样令人心痛的风声吗?

    童乡瞪着自己的手臂,嘴唇颤抖,几乎不能发声:“谁......谁在吗?”

    见她这反应,他也愣了。

    他站在童乡身侧,不知道该做什么,竟然傻傻地问:“你......你能听见我了?”

    他不报任何希望,真的零星一点希望都没有。可他话音落下,童乡竟猛地扭过头,瞪向他!

    童乡眼里有泪水在打转,她对面没有人,没有活物,她瞪着无形的空气,不可置信地问:“谁在这里吗?有谁在说话吗?”

    她这行为太古怪,像个疯子。路过的人回头看她,花店老板也走到门口,推开门问她怎么了,要不要进去。

    童乡望着花店老板:“我......我......”

    “快走。”他说话了。他现在顾不上其他,他飞快说,“不到一分钟,会有人从这栋楼上跳下来,摔在花店门口,砸中你!”

    童乡倒吸一口气,用力捂住嘴,心脏几乎要从口中蹦出来!

    “小姑娘,你怎么了?”花店老板皱起眉,要伸手拉童乡。

    童乡猛地推开她,立马转过身,撒腿就跑!

    但童乡竟然没有逃走!

    用“出乎意料”来形容不够,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童乡竟会冲进这栋大楼!

    这是一间大厦,童乡冲到电梯口,拼命拍打电梯按钮,可电梯在十五层,要很久才能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童乡急得跺脚!

    童乡满头是汗,她一咬牙,又拔腿冲向楼梯,同时大喊:“救命!救命!有人要跳楼!——”

    童乡这一喊,大厦一层立刻喧闹起来。

    他站在门口没动,单单望着童乡,按了按胸口——他胸口里是空的,没有心脏,可他感觉到有点难过。无论如何,他相信,这感觉就是人间常有的“难过”。

    比起死里逃生的慌张或庆兴,童乡的第一反应,是去救楼上那正要放弃生命的人——

    他摇摇头:“傻丫头,来不及了。”

    砰!————

    一声巨响,像崩裂的惊雷。

    在这一分钟的尽头,死亡黑影按时降落。

    大厦里外响起刺耳的尖叫……

    。

    “你怎么知道有人要跳楼?”

    “有目击者说,你是从花店冲进大厦的,大喊着救命。”

    童乡坐在警察局里,对面的警察在问她问题。

    “你认识死者吗?”

    童乡咬住下唇,微微摇头。

    警察:“根据我们的调查,你和死者没有任何社会关系。”

    “你到底有什么根据,能提前知道他要跳楼?”

    童乡一动不动,她低下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总不能说是鬼告诉我的?

    警察看了童乡一会儿,没办法,只能叹口气:“你先回家吧,别害怕。以后如果有需要,我们还会找你。”

    。

    从警局出来,日光已经不那么凶了,像刚撒完火的泼妇,在憋闷气。

    童乡站在马路边,看着路上来回跑过的陌生车轮。

    她揉揉眼睛,又睁开。再揉揉眼睛,再睁开。

    马路对面,一棵葱绿的大树下,站着一个灰白寡淡的影子。那几乎是透明的,仿佛仅仅靠树荫的庇护才得以存在。

    黑色的长袍,缠满白色绷带的脸,一双直直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睛。

    绿灯。童乡走过马路。

    她的小腿有些发软。她走到那葱绿的大树下站住,被树荫笼罩,离这影子很近。

    童乡看了很长时间,红绿灯不知变换过多少次,不知过了多少个一分钟。

    “这回,不是错觉。”童乡突然说。

    他定在童乡对面,眼神发生变化。

    他犹豫片刻,小小后退一步:“你真的能看见我了?”

    “嗯。”童乡点头。

    为什么?为什么童乡能看见他了?他飞快回忆着一些细节,发现一切仿佛有迹可循。

    ——似乎从一开始,童乡就能感觉到他,因为他每次靠近童乡,童乡都会觉得冷。

    童乡感知他,慢慢发现他,听到他,现在看到他。

    难道因为童乡是他回人间的目标?一定是这样的,因为童乡是他和人间唯一的联系,是他对人间唯一的牵挂。

    不,或者,这些什么都不是,仅仅只是那恶魔没品味的恶作剧。

    说到底,让一只鬼去找回自己的心脏,这原本就是件毫无意义的无稽之谈。

    找回心脏投胎?鬼就该在地狱里长长久久地死,万劫不复。

    “你是鬼吗?”童乡轻轻地问,打乱他的思考。

    “是。”他回答说,“我是鬼,死去的人。”

    他仔细观察童乡,见她那原本淡红的花瓣唇现在惨白,这让他想到白玫瑰:“你怕我吗?”

    “不怕。”童乡摇头,“从爸爸死了以后,我一直相信世上有鬼,甚至期盼着有一天还能见到鬼。”

    童乡:“妈妈是你救的吧?我还以为是我爸爸回家了。”

    他没说话。

    童乡和对面那双眼睛对视,她没眨眼皮,企图从那眼中探究出秘密——比午夜更绝望的黑瞳,卷曲浓密的睫毛——这双眼,她好像见过。

    童乡仔细辨认着,努力从脑袋里拨出一条线索。她又回忆他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成了鬼的缘故,他的声音低沉阴冷,干枯又沙哑。童乡确定自己没听过。

    童乡问:“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我身边?”

    “我就是鬼,没有名字。”他说,没有回答童乡为什么。

    毫无征兆,童乡的眼眶竟倏得红了,眼中很快滚下一颗圆溜溜的泪来。

    “不是说不怕我吗?”他语气缓和些,“不怕我还哭?”

    “我也不知道,我不是爱哭的女生。”童乡说,忽然咧开嘴,朝他笑了下。

    “呐。”童乡抹一把脸,莫名其妙地问他,“你喜欢白玫瑰吗?”

    童乡:“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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