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挟着躁动在走廊上穿堂而过,带起少女的发梢。温钧柔回教室时,一大半同学已经离开,那件写满了签名的校服外套就放在陈序课桌上。

    温钧柔垂着眼睫看那上边的名字,脑海里不自觉闪过一张张脸,目光最后停留在“周丞屹”三个字上。

    那时候总觉得毕业遥遥无期,以为这种“我们的教室在同一个楼层,你从走廊经过时,我能透过窗户匆匆看你一眼”的日子会很长。

    后来,她在刷不完的题海里抬了个头,夏蝉打盹,转眼就到了十八岁的夏天。

    教室前门被人用力推开,碰到墙壁时“梆铛”一声响。陈序刚洗了个脸,发梢滴着水,拿起校服的眼神像如获至宝:“我要保存着,永远不洗!”

    温钧柔在收拾东西,笑了下没吭声。

    她把帆布包拉链拉上,听见身旁男生语调新奇“诶”了一声。

    “你名字跟屹哥离得好近啊?”

    其实校服上签名挺密的,“周丞屹”三个字旁边挨了好几个名字。但是单看字形结构,陈序脱口而出点评了句:“你别说,这两个名字看起来还挺般配的。”

    有种秘密被人发现的慌乱感。

    温钧柔手指不自觉捏紧拉链,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自然:“随便找个位置写的。”

    陈序是胡侃习惯了。

    见这姑娘低头怀里抱着帆布包,看不出情绪,但大约感受到她话里的意思是撇清关系。还挺稀奇,平常跟他玩得那些女生一扯到跟周丞屹有关的事,多少都有些含羞带怯的意思。

    他第一次见这样的。

    “开玩笑的,别介意哈。”陈序讪讪一笑,又找补了句:“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他。”

    慌乱被惊讶取代。

    温钧柔愣住,缓缓抬头,眉心压了下,不太确定是他说错了还是自己理解错了意思。

    陈序沉浸在自己的推测里,没注意她表情,将依据说得斩钉截铁:“他每次来找我,你都没正眼看过。”

    “……”

    温钧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是不敢对视,怕心思会被看穿,更怕她的暗恋,站在被暗恋者的视角会是一种困扰,所以选择了一种不会打扰的方式默默藏好喜欢。

    她紧抿着唇。

    这句话就像一个越不过的陷阱,解释或者不解释都是往里跳。

    一时间谁也没往下接话,但静默也只持续了短暂片刻,就被一道冷淡男声打断。

    “你观察得还挺细致。”

    周丞屹刚打完球,上楼时耽误了下,从陈序班门口经过就听到这么一句话。他停步,斜靠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语气却凉飕飕的:“你这还报什么医学专业,直接去当侦探得了。”

    上一秒温钧柔还有种恰好有人打断话题、她不用再接腔的如释重负,下一秒本能循声望去,对上一双深邃眼眸。

    几乎是习惯性的,她想要避开眼神交流。

    可是想到陈序那句“没正眼看过”,她眨了眨长睫,没有偏过视线,也没有低头,仍旧落在教室门口那个站得并不端正的身影上。

    对视只一刹那,隔着燥热的空气。

    而后,男生目光一偏,带着点兴师问罪的意味看向她旁边。

    背后蛐蛐还被当事人逮个正着,陈序心虚得厉害,他笑笑,带着点讨好性质,连忙转移话题:“跟你表白那女生怎么样了?”

    刚他们一块上楼时,有个女生来跟周丞屹表白。这事算是司空见惯了,陈序没多大看热闹的兴趣,就先回教室。

    周丞屹起先没接他的话,就那样面无表情盯着,后来又嗤笑了下,算是不计较这事,顺着他话反问了句:“你觉得能怎么样?”

    换做平常,周丞屹不会让他这么轻松糊弄过去。陈序觉得多半是因为再继续刚那个话题会让女生很窘迫。

    “那肯定没答应啊。”这点陈序能肯定,他捡好话夸:“我屹哥这种对待感情认真的人,怎么可能草率地答应表白。不过话说,这都今天第几个了?”

    一旁刚跟他们一起打球的男生不太确定:“第五还是第六?”算上桌子里的情书只多不少。

    另一个很淡定发表看法:“多正常啊,马上就要毕业了,以后也不一定能再见面,不趁着现在把喜欢说出口,那就成遗憾了。而且……”

    男生表情暧昧,“能被我们屹哥拒绝一次也值了。”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周丞屹已经单手抄兜往前走,声音懒散撂下一句:“走不走了?”

    知道他这是不耐烦了,那俩男生没再说别的,跟了上去。

    陈序抓起那件校服外套,俯身语调轻快说了句:“同桌,京大见。”而后也朝那个方向跟过去。

    好像喧闹声一瞬间就落下帷幕,教室里只剩零星几个人,有两个女生手挽手往教室外走,低声说着小话。

    经过走道时,温钧柔听见:

    “那个男生说得蛮有道理诶,不趁现在表白心迹,真的好遗憾啊。”

    “那你去呗。”

    “不要……我好怂。”

    温钧柔低头将帆布包的拉链重新拉好,她动作慢吞吞,站起身时,才惊觉胸口的酸涩像要将人压垮。

    遗憾吗?或许吧。

    可她喜欢的那个少年似悬日,耀眼又灼热,没有人能够拥抱,她也不敢奢望。

    所以说,暗恋无解。

    -

    梧桐树无比繁茂,微风带动树叶轻晃,光影斑驳。刚发表看法的男生,此刻勾着陈序的肩,“你那小同桌真漂亮啊,推个微信呗。”

    陈序斜挑着眼:“别打主意了,她有喜欢的人。”

    男生问:“谁?”

    今天这个女生出现在他耳边的频率不是一般的高,周丞屹回想了下教室里那一幕,光从窗外倾洒进来,将女孩脸上的绒毛覆了层淡金,看起来很乖。

    对视一刹那她看他的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非要形容的话,他想到一个词:直白。

    但又不够确切,她视线没丝毫躲闪,可他又莫名觉得,她心里远没有眼神看起来那么坦荡。

    搞不懂为什么这么印象深刻,可能是陈序那句“没正眼看过”让他挺不爽。

    周丞屹不是爱聊这种话题的人。

    他身边这群男生聚在一起,话题天南海北的聊,能从篮球说到科技兴国,但不管怎么聊,总能有一两句或者更多跟女孩子有关。

    通常他都不掺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有时候连听都懒得听。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脚步不自觉的慢了半拍。

    然后他听到掷地有声的一句:

    “我。”

    “……”

    他怀疑陈序这人是不是小时候发过高烧。

    问话的男生“切”了声,陈序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开始分析:“别不信,我真觉得她暗恋我。

    “不然怎么可能要跟我考同一所大学。你知道吧,音乐生肯定会优先选央美这类艺术名校,但她当时特坚定的要考京大。”

    陈序回想了下,继续说:“而且她集训回来那段时间,简直不要命在学,高烧39度,晚自习回去输液,第二天早自习又坐教室里了。还有……”

    他一说就有点收不住的意思。

    周丞屹脚步顿了下,扭头瞥他一眼,嫌弃是真嫌弃,但警告居多:“人姑娘上进好学,到你这,就成了因为太喜欢你。”

    他嗓音冷淡:“陈序,你怎么这么脸大?”

    陈序刚说得太投入,被这么一刺,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有点过了。但他还是挺坚持自己的想法,强调了句:“但她这种转变,确实是从我说我要考京大后。”

    也是恰巧,光线从树叶缝隙洒了束直打在周丞屹眼皮上,他眯了眯眼,没搭理陈序,只是轻嗤一声。

    意味不明的。

    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屑。

    这哥一贯都特拽,毕竟家世在那摆着,财经频道有期特别节目就是讲得他爸的创业历程,陈序从头到尾看了,得出结论:压根不存在白手起家这一说,他家祖上数五代就已经是燕京城里的顶豪。

    所以周丞屹这人吧,可以说就是一直活在别人的恭维仰望、奉承讨好里,自然而然养成这种性格。

    不是青春期男生的装腔作势,而是他这个人本就应该高高在上、众星捧月。

    陈序也习惯了迁就他,说难听点,就是巴结,刚认识周丞屹那会,父母就耳提面命过:千万别得罪周大少爷。

    说起来是朋友,其实他们这群人不过是围着周家谋利。

    陈序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心里都清楚。

    所以笑嘻嘻换了个话题,问:“屹哥暑假准备怎么安排?”

    梧桐树上蝉鸣个不停,周丞屹无端烦躁,好半晌才懒懒地回了句:“没想好。”

    “不过,先回趟香港看我外公。”

    -

    温钧柔到家的时候,母亲叶西芝刚把燃气灶的火关了,从橱柜里拿了个白瓷盘,听见开门声,铲菜的动作也没停。

    “估分怎么样啊闺女?”

    “还不错。”温钧柔没说班主任那句“考进京大八九不离十”的话。

    毕竟成绩没出,她担心那十之一二的概率,怕说早了,倒头来再让父母空欢喜一场。

    还不错在叶西芝这里就是挺好的意思,她端着白瓷盘出来,笑说:“快去洗手吃饭。”

    温钧柔看了眼,是豆角肉沫,桌子上还有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和两碗米饭。

    “不等我爸吗?”

    “你爸今天要值班,在单位食堂吃。”

    温钧柔洗手时余光看见置物架上放了张传单,仔细一看,上边印得是旅行社的广告。估计是叶女士在外边随手接的传单,她看了眼,也没当回事,擦干净手往餐桌那边走。

    叶西芝递了双筷子给她,问她暑假有没有旅行计划。

    温钧柔想到那张传单,以为是叶女士看到精修风景照一时兴起。

    电视机里午间新闻正在说今年将迎来近百年最热的夏天,温钧柔蓦地想到那个对视,空气都好像热到凝滞。

    她摇了摇头,说:“暂时没有。”

    叶西芝拿出一套说辞:“你这多美好的年纪,正是出去旅行的时候,不然等工作以后,也就节假日有时间,还得挤人山人海。”

    想到什么,她从吃饭间隙抬起脸:“钧钧,你不是会是为了省钱才说没有吧?”

    温钧柔张了张嘴,“不是”两个字还没发出来音,叶西芝就已经继续说:“咱家虽然不说是大富大贵,但是就你这么一个独生女儿。想吃啥买啥去哪玩都别有顾虑,爸妈给你提供经济支持。”

    这话叶西芝常挂在嘴边,也确实像她说得那样,物质生活没短过,小提琴和声乐从小学起,高中时也毫不犹豫支持温钧柔走音乐生的路。

    她当时也是说:别怕学音乐烧钱,咱家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不说多富养,但温钧柔确实是在父母爱里长大的小孩。

    “妈,不是担心花钱。”温钧柔笑了下,指了指电视:“天太热了,新闻上说今年是百年来最热的夏天。”

    叶女士沉默了下,仍没打算放弃:“世界这么大……”

    温钧柔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她老妈这个态度,像在契而不舍推销。再一联想到那张旅行社传单,没等叶女士说完,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妈,你不会已经给我报了旅行团了吧?”

    空气里一片沉默。

    叶女士夹菜的手停在半空,略显尴尬地笑笑:“就上午碰见一个在旅行社上班的老同学,聊了几句,她说她现在离婚了独自带着闺女,妈心一软,就给你报名了她推荐的旅行团。”

    “……”她就知道。

    叶女士把那位老同学在她面前诉的苦,原原本本又跟温钧柔说了遍,末尾,总结了句:“人家多不容易,大家都是女性,能帮就帮一下。而且,她说得也挺对,趁年轻让孩子多见见世面,跟团安全也有保障。”

    又着重强调:“我钱都已经交了。”

    “妈……我去还不行。”

    温钧柔妥协,对这场计划之外的旅行没太大期待,“所以,旅行地点是哪?”

    “香港。”叶西芝补充了句,“七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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