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午夜海岸月华如水。

    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海浪寂静起伏,低语卷进风声、模糊得不辨彼此,隐约听得见鸟鸣,却找不见鸟的踪迹。

    海面闪烁寂静的光,点缀水色的银比咒灵的发色更淡。

    你其实并不理解这个问题。

    你究竟为什么而流泪呢?

    从生理层面讲,你曾被断言保留着一部分人类独有的生物系统,尽管进食等方面并未完全还原,希望自己保留——或者说,对现在的你「有用」——的功能,却全部留了下来。

    这样想来,泪腺大概是有用的,因此你才可以将某些言语无法表达的微妙情感以眼泪形式宣泄。

    你所渴求的,无非是爱欲与陪伴。

    泪水是有利的武器。

    幼年正哭泣时、姐姐低头俯身,以指腹抹去双颊泪痕,捧起你的脸温柔地说:朝奈呀,总是哭得让我的心都发软了。

    幼时她分明没有反对,后来看到你落泪,却常常露出悲伤的神色,病床上望过来的脸庞如浓夜枝头抖落的细细霜白,病容甚至与你如今相近,显示出某种与人类截然不同、濒临破碎的意味。

    姐姐是温柔的人。

    你想,她一定因发觉你的异常而感到难过吧。

    ……悠仁也一样。

    你似乎总让爱你的人陷入痛苦。

    这样一想,便又要落泪了。

    可你——可你也——

    “我为爱我的人…而痛苦。”你低低地说,感受少年怀中的温暖,声音轻得像半片漂浮的羽毛。

    “明知自己的…异常,也明知你们会难过,我还是……不愿放手。”

    你进一步抱紧冷淡的少年,偏了偏脸、闭眼枕在他肩上,梦呓般轻轻说,“我好爱他。”

    你好爱他。

    你爱他的全部。

    实在太喜欢那个人,想得到、又不忍让他痛苦,欲望与情感仿佛终于割裂。你不清楚,分明是同一个自己,怎会期望他痛苦、又不忍他难过,好像自中心劈成两半,既想拖他共堕深渊,又想独自走进荒野。

    你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必须要做的选择吗?还是,可以再等等、等到对方做决定呢?

    ……啊,可,倘若等不到,你会不会被两边拉扯的自己撕碎呢?

    就这样,枕在其他异性肩上,想着被背叛的恋人的事。

    其他异性身上有洗衣粉的味道,和以往不太一样,大概因为变了住处,便干脆换了常用的味道,夹在海腥中,又冷又甜、还有些发涩。

    这是相比成年人、稍微有些清瘦,又纯洁得奇怪的拥抱。

    虽然是热的,海风却总将湿湿发顶的水珠拂落在你的颈,蜿蜒细微针刺般的凉意。

    说起来,他其实比表现出来的,要更…该说是冲动吗?毕竟是男孩子,本性还蛮容易暴躁的。

    似乎正因为这样,才表现得冷淡寡言。

    “罔咲,”他任你抱着,说,“你果然是我讨厌的类型。”

    你便笑起来,抬起脸,说出那时未语的回应:“但是,惠还是很喜欢我呀。”

    水珠沾湿黑发、汇聚掉落。

    又有晶莹顺眼睫落下。

    像墨汁混入被不知多少颜料染色的水池,愈发浑浊不清。

    不知由谁先接近。

    夜海寂静起伏,浅浅白光如碎银,洒在海面、亦倾入滴落晶莹,折射细碎微小的闪。

    海腥混着冷而甜的香气,触及温软纠缠不清。

    “……朝奈。”

    低低的、苛责似的,你的名字从谁唇畔模模糊糊滚落,轻如一道不经意掠过的风。

    视野朦胧,舌尖尝到发涩的暖。

    你将它咽下。

    *

    如果没感觉错,好像又有人来了。

    …………没听说这边流行夜场啊?

    你记得海滨浴场一般深夜就会关门了,而且这个时间就算没关门也不该有人来呀,电视里也有说,游夜海容易出安全问题的。

    不,等下。

    这股、比常人要凝练浓郁得多的。

    显然经过主观调和,逐渐接近的咒力气息自然沉在体内,无论总量还是波动幅度都相当突出。

    ……是咒术师。

    怎、怎么办,不会是来祓除你的吧?

    可感应到的咒力波动不像能压过你的,既然不是为了祓除,那就是…嗯,因为有点陌生……找他的?

    果然,下一刻,不耐烦的女声便破开深夜寂静远远的传过来。

    “伏黑,你大半夜在外面搞什——”

    奔跑中声音由远及近,没等说完,便随着脚步声停骤然掐断了。

    ???:“……哈?”

    ???:“……这什么。”

    女生喃喃自语:“看错了吗。果然。我早知道每天对着一群怪人迟早要瞎。连幻觉都擅自跑出来。”

    她转身就走。

    迎面撞上急匆匆跑过来的同学。

    吉野顺平:“钉崎君?为什么突然回头了?……不在这边吗?”视线无意间向她身后望去,身体登时停了。

    ???:“当然不在,喂,我们快回去,我眼睛好像出问题了。”

    吉野顺平:“……眼睛现在怎么样?需要通知医疗人员吗?”

    ???:“不需要。可能因为找人的目的太强烈,刚刚居然幻视到伏黑和银头发的美人抱在一起……啊啊烦死了!这大半夜到底跑到哪去了!”等找到人她非要揍伏黑一顿不可!

    不过仔细一想,那个美人好像,“咒灵,吗?”

    她反应过来:“喂,吉野,你记不记得之前有个好像能掌控幻境的——”

    “……还觉得是幻觉吗!”性格弱气的同学终于忍不住,满脸痛苦地吐槽,“连咒灵都感觉到了居然还不相信那是伏黑?!你到底多不相信他会和美少女在一起啊?!”

    “哈?当然啊,那可是伏黑,过于孤僻所以幻想自己有个超级美人精灵伴侣的……”她,“……啊,说起来,他说的那个女朋友好像也是咒灵。”

    弱气同学面无表情:“是前女友。所以你到现在都觉得那是他的幻想。”

    她当然要反驳!“才不是,你瞧不起我吗?我是以为他打游戏的时候被人骗了。”还打算有时间教训一下胆敢欺骗咒术师的骗子来着。

    而且这幻想本身就很有问题吧,哪个咒术师想不开和咒灵谈恋爱啊?就算不怕被吃掉,和那种奇形怪状本质是诅咒的东西在一起真的能忍住不动用咒力吗?

    “游戏,是指。”有人从身后平静地问。

    “他一直盯着手机啊,”她顺口应着,一回头,“——喂!你走路没声音吗!”

    “伏黑?你什么时候来的?”视线下意识先落在对方身后垂首不语的银发咒灵,他奇异的放下心,才道明来意,“回去时刚好碰上,就想着顺路等你一起,稍微找了一会儿。”

    伏黑惠:“……抱歉,等很久了吗。”

    钉崎野蔷薇:“你谁。”

    伏黑惠:“?就是我,还能是谁。”

    钉崎野蔷薇:“说什么「就是我」啊,今天从头到尾都根本不对劲吧你这家伙!快把伏黑换回来,幻术咒灵!”毫不掩饰自己的暴躁。

    伏黑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哪里不对了?”

    钉崎野蔷薇:“伏黑根本不是会主动道歉的人,哈,居然开始套话了。喂,别逼我动手,快把他放出来,幻术咒灵。”就差把钉锤拿出来了。

    ……他在这个人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而且咒术师跟咒灵的气息结构根本完全不一样,她是认真的吗,还是单纯突然看他不爽?

    吉野顺平:“那个。”他欲言又止,被无视许久才情不自禁地提醒,“她还……我是说,钉崎没见过她。而且刚刚,你们应该被看见了。”

    突然刷一下拉高衣领,黑发少年停了片刻,藏着脸闷闷地说,“我没被控制。”

    他略向后回头,望向从方才起便不安垂首、一言不发的咒灵,终于引她向前飘了飘,才继续说:“这是罔咲。”顿了顿,实在没忍住,又说了一遍,“我没被骗。”

    说出这句话已经足够可悲了…伏黑,别解释了。

    虽然自己也没资格这么想,但无论怎么看这个人都深陷泥潭而不自知,倒是想想宣布分手那天的心情啊?这才几天,原谅得未免太轻易了吧?!

    甚至居然深夜约会。

    他就知道这位女鬼小姐不可能轻易放过猎物,以为她会金盆洗手(?)的自己简直是笨蛋。

    早该知道了,表现得那么纠结只是不想分手而已,她根本哪个都想要。

    ……但,虎杖呢。

    倘若说那副满腔真心的模样全是伪装,他是绝不会信的。

    他知道吗?

    ——朝奈。

    不知是否视线停留太久,湿湿睫毛颤动着、蝴蝶挥动翅膀似的抬起张开,浸润水中的红眸轻轻望来一道视线。

    倒钩一样。

    ——你到底,想做什么?

    “罔咲朝奈。”她局促的扯了扯衣角,浸满了水的宽松衬衫黏在身上,刚一扯开就直往下滴水,“那个,请、请多指教……就是说,因为是咒灵,请不要祓除我……”

    “我是钉崎野蔷薇。”同伴忽然主动凑过去,以相对正常社交而言似乎过于接近的距离自我介绍,“我刚刚就在想,居然真的是美人。”

    脾气一向不好的铁娘子自然而然地、以从未见过的温和态度说:

    “我喜欢美人,所以不会祓除你的。”

    似乎察觉到你的茫然与不安,短发染成金色的同龄女生后退半步,扬头以深棕色的眼睛微眯着望过来,神态近乎张扬的笑了。

    “放心吧,我一向说话算话。”

    她语调随性的安抚,不知何时迅速解开校服外衣,正面披在湿哒哒滴水的身前。

    余温、和女生的香气。

    ……你不知怎么失语了。

    脑中有一瞬间闪过姐姐为你系上领带的画面,好像短暂回到曾经的时光、又像终于突破水面望见现实。

    那个瞬间,连窒息感都稍微消退。

    好一会儿,才压下那股莫名的冲动,低下头,磕磕绊绊说了一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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