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秋鹜得知穆晋安跌落山崖是在抵达秋山道的第二天。

    天一回来报信,跟随他的将士则留在了秋山道继续往山下搜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安秋鹜看着天一抓回来的一老一少,险些夺过江白的佩剑掼入他们胸口。

    天一说,就是这个年轻人,趁着大将军斩杀耶里奇时,从背后偷袭了穆晋安;天一还说这人就是秋山道原守将程觉。

    至于那个老者,他阴恻恻地掀开浑浊的双眼不停打量整个西北军大营,见当值的士兵寥寥无几,嘴角露出奸计得逞的笑。

    “老夫的药滋味怎么样?”

    他问安秋鹜和其他几个军医,也是问一脸铁青的江白,更像是在问生死未卜的穆晋安。

    自昨晚将士们喝了米粥,便有许多人出现腹痛,头痛不止,高热不退之症。

    不过半日之间有些症状严重的已经暴毙身亡。

    彭老和安秋鹜一行医者商量半天也没拿出具体医治的章程,有人提议用医治腹泻发热的方子,只是几剂药下去并不见什么效果。

    大家都有些慌了神。

    将领们以为是煮饭的伙夫下的毒,抓起来拷打了个遍却都喊冤。

    如今老者主动说出来,那些伙夫还真是冤屈。

    “原来是你下的药,我们都以为是将士们水土不服吃坏了什么东西。”

    将领们眼神如刀,恨不得就地斩杀了陈老。

    安秋鹜反而冷静下来,想从他浑浊的双眼里探出真相。

    天二和天一对视一眼,暂且压制住其他人的愤怒。

    事已至此,杀了他也于事无补,就看屏大夫能问出点什么。

    陈老看傻子似的瞅着眼前的女子,“你们?怎么你也是医者?”

    周围没人反对算是默认,陈老有些意外但很快就露出讥讽,“难怪,军营里都有了女医者,看不出来这是疟疾的症状也很正常。”

    他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还在笑,“穆晋安聪明一世,要是知道自己营中军医如此无能,该要死不瞑目了。”

    安秋鹜皱着眉头有些不解,“这大冬天的怎么还有疟疾,老人家虽然你想报复穆晋安,但也不必扯谎。若这毒真是你下的,你看他们”安秋舞一指周围的将士,状似满脸担忧,“瞧你年纪一大把,到时候可抗不下他们的铁血手腕。”

    陈老对此极为不屑,他动了动被绑着的手腕,“都是无知小儿,虽是冬日疟疾之毒却是可以早早就收集起来,毒是我亲手下的这还能有假!至于军中的刑罚,哼,老夫我可不怕!”

    他说完闭眼不再看任何人。

    如他所说,是疟疾无疑了?

    安秋鹜叫人搜身看会不会有解药,只是并无所获。

    只能叫人把这一老一少先关押起来,等事毕再做决断。

    两人被扔在了一顶阴暗的帐子里,程觉等人一走,像蛆虫一样向旁边的柱子蠕动,他不甘心束手就擒,总得想办法逃出去。

    “乱动什么,养养神罢。”

    程觉低声反驳,“我可不像你,我还年轻等他们回过神来对我这种叛军之将只会除之而后快。”

    鞑靼人就是他亲手打开城门迎进去的,秋山道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死在鞑靼人手中,他是西北的罪人。

    陈老轻嗤一声,“做都做了,还怕死!”

    “我是不怕的,那么高的悬崖穆晋安就算不死也会要了他半条命,我愿足矣。”

    他不说还好,一说程觉就来气,“你不怕死,就把我往死路上逼!药下就下了,还把其中细节说得如此清楚明白,若不是那几人拦着那些将领非当场把你我碎尸万段不可。”

    他朝着陈老啐一口,“晦气!要死你死去。亏地平日看你十分能耐,被那小姑娘一激什么都往外抖搂。”

    程觉如此窝囊样,陈老一点都不意外,他老早就给那人讲过,这人是可以用但不能大用,贪财好色,软骨头一样的人物,让人看了就犯恶心。

    “你懂什么!你以为我看不透那妮子的心思?不过是故意为之,让他们绞尽脑汁按照疟疾的症状医治,一来二去,别说把人从死门关拉回来,就是保住西北军都成问题。到那时还有谁有精力去找寻跌落山崖的穆晋安。”

    帐子里黑的可怕,程觉咽了口唾沫,暗道一声心狠手辣。

    想起他阻止他拔箭时,暗自遣了两个鞑靼兵先走。开始他还不以为意,此时想怕是让人先去给图塔报信,等秋山道这里的西北军都因为中毒倒下时,图塔的大军便可长驱直入。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一激灵,试探地问道:“你起先让我拔箭,后又阻我拔箭,难道都是故意为之?你早就知道我会趁着穆晋安杀耶里奇时偷袭他?打从西北军夺下秋山道时你就没想过让耶里奇活着到三关!”

    他越说越激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者。

    陈老却不理他,当真眼一闭养起神来。

    程觉唯一的用途就是能让鞑靼人顺利进入秋山道,让西北军和安虎父子困于西北,至于洪堡倒是个意外之喜。

    如此怀王孤身一人在京,那人做起事来便不会束手束脚。

    ——

    帐外江白红了眼,攥紧了拳头。

    天一从后面锁紧他,怕他一时冲动不管不顾地冲进去结果了那一老一少。

    彭老和葛大夫等众位医者都神色复杂地看着眉眼冷峻的女子。

    最后还是彭老问出心中疑惑,“你怎么那么确定他刚才的说辞都是有意为之?”

    前脚把那一老一少关起来,后脚安秋鹜就悄悄叫上他们过来听墙角。

    政事和调兵遣将他们不懂,但关于这次将士们中毒一事他们却是听得分明。

    安秋鹜也不卖关子,“因为我之前仔细观察过将士们中毒的迹象,心中对此毒已有猜测。那个老者虽说得坚定,但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能跟在鞑靼大帅身边的中原人,还是个如此年纪的老人,怎么可能被我三言两语就炸出实话,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说谎。”

    “如此,也正好验证我的猜测没错。”

    葛大夫别扭地看着她,“心中有猜测为何不早说。”

    安秋鹜哑然,讪笑道:“无凭无据,我总不能空口白牙胡说。再说了我是个女大夫,说出来有谁信!”

    想起先前对她的种种质疑,葛大夫咕噜一句撇过脸,从脖子泛起红晕一直延伸到耳根子。

    “那你说说你的猜测,咱们也好对症下药。”

    想从那老者口中得到实话是不可能的,只有看屏大夫能猜中几分。

    安秋鹜却是胸有成竹,“不是猜测,是肯定。只是,情况危急,我想和王大夫单独谈谈。”

    “我?”

    杵着拐杖站在最后的王大夫茫然地看着众人投来的目光。

    ——

    西北军营里到处都是卧床不起的将士,王大夫看在眼中急在心头。

    他不想耽搁,让安秋鹜想说什么就快说。

    “我想知道,你的扎针之术是从何处学来得。”

    安秋鹜快言快语,问出心中一直想问的话。

    王大夫没想到她有此问,只能含糊道:“偶然从一个医者那学来。”

    这话不是她想听到的,“若是我说我与王大夫你的扎针之术极为相似,且也是从一位医者那学来的,不知咱们所说的这位医者是否是同一人。”

    王大夫猛然转过头看向她,烧伤的那半边脸因惊讶显出几分诡异,“不...怎会!”

    他只能说出这几个字便像哑了声般说不出话。

    安秋鹜心里却有些着急,解毒之法必须得用到《金针要术》下卷的针法,她在赌,赌王大夫当真看过这本书。

    她想飞奔亲自去找穆晋安,但是去之前得让这几万将士活下来。

    救一人和救万人,她分得清。

    即使是穆晋安,她也不得不取舍。

    她拉起王大夫的手,那是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指腹有一层比其他地方更厚的茧,她又去翻看无名指的指中,那里果然也有一层老茧。

    魏家针法特殊,除了用到大拇指和食指还需要用无名指抵住针身,只是魏家人施针时会取巧劲用无名指指腹去抵针,所以指中不会有茧。

    如果不是魏家人习这套针法便会顺其自然的用无名指指中去抵针。

    王大夫被她看地心虚,忙把手抽了回来,转头就往帐外走。

    “你告诉我《金针要术》下卷到底在何处?又是何人给的你?”

    王大夫快要踏出帐帘的身子一顿,慢慢地转过身看着她,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你...为何知道《金针要术》!”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安秋鹜面前,安秋鹜这才发现他原来也可以走这么快,“你到底是谁?又是谁让你来西北军中接近大将军的?”

    安秋鹜往旁边退了几步,挑眉看着眼前得不到答案便似要吃了她的王大夫,似是而非道:“这么说,《金针要术》果然在穆晋安那,而这本书也是穆晋安给你看得。”

    她没有询问,而是肯定的语句。

    话刚说完,便见斜地里有东西狠狠地打过来,带着雷霆之势。

    一向对她还算和善的王大夫头一次眼露杀机。

    安秋鹜低头躲过,在他第二次挥起拐杖前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

    “《金针要术》本就是我的,我只是来找我遗失的东西。难道这也值得王大夫你下此杀手?!”

    女子手中高举着一本似曾相识的书籍,只是封面那显眼的几个大字下面写着‘上卷’二字。

    王大夫手中的拐杖‘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帐子外无人看见的角落,严无期望着远山出神,他没想到自己一直想见到的人就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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