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小心翼翼地把做好的心理测试题放在父亲办公的书桌上,在心里比了一个“耶”,这样一来她就是病人了,可以被允许好好休息,之前想去公园逛的鲜花展也有机会去瞧一瞧,要知道,再过几天春天就过去了。

    绝对万无一失,她查了好久,千挑万选之下选了一个“反社会人格障碍”,然后找了一款软件分析出各项行为和心理特征,让AI反推题目该怎么填——做题AI在这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林屿信心十足:就算不能完全切合,也能模仿个四五成。

    “如果抑郁和焦虑是心理上的感冒,那么人格障碍就是心理上的癌症”。她对标癌症的标准,大差不差也是个感冒的程度,一定可以得到父亲的关心和渴望已久的放假的!

    林屿满心雀跃地离开了书房。

    当晚。

    暴风一般的风波席卷了整个房间,书房、起居室、客厅、餐厅都在追逐战中被弄得一片狼藉,林屿脸颊红肿,捂着青紫的胳臂躲进卧室,心惊胆战地听着砸门的声音和父亲的怒吼。

    “我怎么生了她这个孽障,真是、真是气死我了!反社会!小小年纪反社会!”

    “……不准确,恶作剧?她怎么可能有这个脑子,她才多大?这么大就已经有这个苗头了,以后出去杀人放火人家会怎么看我?”

    “成年人的标准不适用于儿童?三岁看到老,我早该说就不该留下她!……什么?有没有尿床、放火、虐待动物?肯定有!只是藏得好没让我们发现过!”

    “……不能主观臆测,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棍棒底下出孝子,不然让我跪地求她改过自新?不和你说了,这是我的家事!”

    “……你别威胁我,闹到警察局也不会有人管的,别忘了你干的那些事,挂了!”

    一串叮叮当当的撞击,父亲模糊的声音隔着门,每一句话都让她心惊胆寒。

    “钥匙都在这里了吧,那就一个一个试!我就不信她还有地方躲……你说你也气得不行,那好,等下你堵着门,我进去逮人……”

    林屿惊恐地捂住嘴巴,她想藏进床下,但摸到刚才躲茶几下面被扫帚柄戳出来的淤青,手臂哆哆嗦嗦,怎么也爬不进去。

    最后,她打开窗户,看了看楼下——十层的高度,足以让人眼晕,她站在窗户沿上的腿一下子软了。

    门口传来钥匙扭动的咔哒,林屿脑海里顿时浮现出父亲阴云密布的脸,一股寒意从脊椎流窜到脚底指尖,她一咬牙,顺着排水管一路往上爬。

    只要不往下看就不会怕!

    卧室门被一把拍开,拿着宽两寸皮带的男人像野兽一样扑进来,结果房间里只有空空荡荡的床铺。

    “出来!别逼我抓你,抓到了就不是现在打得这么轻了!”

    男人一把拉开衣柜,随后“砰”地甩上门,第二扇,“砰”,第三扇。

    “砰!”

    “出来!你又躲在床底下了吧!他妈去把扫帚拿过来,要那个手柄掉了的,对,就是上面是空心金属管的那个,拿过来!”

    男人拿着扫帚,将锋利金属管的一侧正对床底,弯下腰。

    “敬酒不吃吃罚酒……”

    强抑暴怒的嗓音掠过空荡荡的床底,吹起一层薄灰,薄灰上没有一丝划痕,一看就知道没人在里面。

    接二连三的受挫几乎让男人发狂,他一推床头柜,梳子、镜子、小发夹等七零八落的东西散落一地,“出来啊!你以为就能躲过去了吗!出来!你有种就自己撞死一辈子别让我逮到!”

    男人吼得破了音,忽然间,他看到微微飘动的窗帘。

    窗户打开了三十厘米,正好可以让一个儿童通过。

    男人心惊了一下,随后往下一看,楼下的街道冷冷清清,偶尔有亮着灯的车辆从马路中一闪而过,没有血肉模糊的尸体,也没有围着指指点点的路人。

    林屿手脚并用,完全是借助灵巧的身形向上挪腾,然而力气还是接连流失。

    家家户户的窗户都装着防盗网,偶尔有没有防盗的,也紧闭着落了锁,根本推不开,她不得不一直往上,再往上。

    从十楼要一直到三十六层才能登顶。

    她在二十二层手滑了。

    男人缩回脑袋,将窗户关上,锁死,自觉封住了逆女的退路,转身咬牙切齿地对妻子说道:“她跑了!哼,等她回来……”

    他背对着窗户,林屿掉下的时候只看到一个背影,和被他遮挡的女人。

    寒风灌满耳膜,脸颊刀割一般疼痛,红肿的热度还没散去,纤薄的皮肤被轻而易举破开细小的血口。

    可她感觉不到痛,尖锐的气音中,只剩下无尽远去的天空,满心想到的,只剩下飞速坠落的地面。

    她在等那一声“砰”。

    林屿闭上眼睛。

    ……

    “唉,为什么我老唐家没个男孩呢?唉!”

    幼年的唐瑜妡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她父亲每每丢下这一句,然后以理所应当的态度在外鬼混,但肾不作美,也可能是荒唐的生活损伤了生育,无论她父亲有如何多的情人,都没有得到第二个孩子。

    唐瑜妡无所谓,只是按部就班地上学、回家。老师不会说这句话,同学不会觉得女孩比男孩弱,甚至母亲也觉得父亲不可理喻。

    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想,只是觉得他的这个想法和周围人格格不入,让他显得很可怜。

    “你家姑娘成绩那么好,以后出国读个管理法律,你就不用操心公司的事了。”同行如是说道。

    然后他父亲就会生气,“我老唐家五代单传,绝对不可能让这个女娃断了根!”

    但无论如何出轨嫖-娼,都没有增加财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反而因为父母年老离世和妻子的离婚,让唐瑜妡成了遗产第一顺位的唯一继承人。

    这天,父亲带着她回老家上坟,车开在高速路上,左边车道忽然迅雷不及掩耳地撞来一辆逆向行驶的轿车,双边加起来接近两百四十千米每小时的速度根本不让人有任何反应的时间,车头瞬间损毁报废,车身在相撞力度下重重回弹,飞旋。

    整段车道被破坏得不成样子。

    唐瑜妡只感觉到安全气囊弹出,随后便在接二连三的撞击中失去意识。

    她醒过来,浑身剧痛,腿死死地卡在车厢里。

    轻轻一动,车便左摇右摆——此时,半截车厢已经在悬崖边。

    驾驶座有一滩血,没有人,而她的手机不知掉在哪里,根本没法打电话报警。她的心冷了半截。

    来时就注意到了,这一段路并非事故多发带,位置恰好是摄像头的盲区——监控总有盲区,而又因为道路两边使用新型材料的护栏轻易无法撞断,便不需要浪费人力物力预防超小概率事件。

    也就是说,她现在时时刻刻有可能摔下悬崖,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等来一个救援。

    唐瑜妡眼前发黑,不知什么时候又昏迷过去。

    “快!这里有个人!”

    “是个小姑娘,唉呀造孽啊……”

    “那边那辆烂了的车里的还有一个人,但看样子……”

    几个陌生人把她从车里救出去,她似乎听见他们在打120电话,忍着剧痛往他们说的另一边看了一眼。

    呼,是另一辆车。

    唐瑜妡醒来,父亲眼含热泪地从旁边病床上起身,他浑身包着绷带,一脸慈父模样,看着十分滑稽。

    “小瑜啊,当时我也是最后一口气爬到公路上的……”

    她顿时知道了原委。

    父亲抛下她独自求救,并且没有和救援的人提起她,可能说她死了,也可能说车里没人。

    可惜她没有坠崖。

    “我知道,我都理解。”她轻声安慰,然后在第二年申请出国。

    ……

    “你想活下去吗?”一个声音在耳边问道。

    她已经与这栋楼唯一没有封阳台的一户擦肩而过,而这一户人住在五楼。

    几乎没有思考,她立刻回答:“想!”

    “与我交换……”

    “换!都可以换!”林屿没等对方说完立刻接上。

    几声胸腔震动的轻笑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林屿还想再催促一下,忽然看见二楼的阳台,瞳孔瞬间缩小到极致。

    人在坠楼的时候姿势是不会改变的,仰面坠下便是后脑勺着地,俯面坠下便是脸着地,直直跳下便是双腿着地。林屿爬管子摔下来,身体一直是望向天空的,当她看见二楼阳台时,已经离地面只有不到一秒的瞬间。

    都怪这家伙磨磨蹭蹭……

    林屿觉得自己死定了,最后看了一眼天空,余光已经看见了一楼住户的顶棚,她有些后悔:不该回应莫名其妙的幻听,这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要死了,死了还带着一秒升起又一秒破灭的希望。

    然后在离地面只有一米高度时骤然撞上了一个东西。

    硬的,有点弹性,撞得她有点疼。

    风声变了,耳畔不再是尖锐的空气摩擦声响,轻柔的风拂过脸颊,忽上忽下的重心和横在后背腿弯的手臂也标示着她正稳稳当当躺在谁的怀里——她脱险了。

    这是……在飞?

    “我说——在你们的文化里,把手放在异性肚子上是不礼貌的、轻佻的,或者亲密的行为,所以你可以把手放下了吗?”之前询问她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呼吸间轻微的热气沁入发间,被寒气冻得冷冰冰的头皮瞬间发紧,林屿闪电般收回了手。

    啊,刚才撞上的是他的肚子啊……

    林屿抬头,一双金棕色的眼睛像两轮明月高悬在上空,夜色晦暗,他的脸像是枕在轻软的白云上。她眨眨眼,终于看清了他的全貌——像动物一样夜里发光的眼睛潋滟多情,藏着着丝丝迫人的野性,挺直的鼻梁显得轮廓立体极了,红润的嘴唇像猫一样上翘。

    瓷白、美丽、完美得不像是真人。

    林屿看呆了一会儿,终于愣愣地问道:

    “你为什么有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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