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一响,不是喜事就是丧。

    大红喜字窗花,贴在窗户上,入眼之处布置皆是喜气洋洋。前院迎宾敬酒的喧闹声,透过微开的窗户缝,热热闹闹传进来。

    高奇奇对着打磨光亮的铜镜,抿了抿唇间的口脂。唇色明艳,光彩夺目。

    “咱们家大格格,这相貌长的真是没话说,俊的很。八贝勒有福气。”安郡王福晋满眼慈爱道。

    高奇奇别过脸,不去看清晰可鉴的梳妆镜。

    梳妆镜里,梳着旗髻,头簪红色绒花的女子,长的不像她。

    “二舅母,我不想嫁人。”高奇奇道。

    顿时,一连串善意的笑声,在屋里层叠起伏的响起。

    “傻孩子,又说糊涂话了不是。舅母知道你舍不得离家,可女子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别怕,上回你舅舅不是带你偷偷瞧了眼八贝勒?你还夸他长的俊俏,合眼缘来着。”

    “八贝勒是皇子中脾气最和善的一位,你又是宗亲之女,出身高贵,还有咱们安王府在,腰杆子直得很,不必害怕。真若是受了委屈,舅舅和舅母给你讨回来。咱们家的姑奶奶,吃什么都不可以吃人欺负的。”

    安郡王福晋是国舅爷佟国纲之女,娘家得势,底气足的很。

    别家闺女出嫁,娘家长辈叮嘱的是嫁过去后多留意、多忍耐,她却不提那些。

    郭络罗·妙奇被接进安王府时,才不过两岁大。当时,安郡王福晋刚怀上孩子,正是母爱泛滥的时候。年幼失怙的外甥女,博得了她初为人母的全部柔软心肠。

    可她不知道,她当亲闺女一般养大的外甥女,壳子里的灵魂,已经换了一个。

    高奇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觉醒来,就成为了清朝人,还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八福晋。

    没错,就是那个被康熙和雍正两代帝王骂妒妇、毒妇,最后被挫骨扬灰的八福晋。

    在清宫剧和清穿文大行其道的现代,即使高奇奇上学时历史课学的平平,对康雍乾祖孙三代和九龙夺嫡的重要人物,也耳熟能详。

    安亲王府、父母双亡、姓郭络罗,八福晋之位舍她其谁啊。

    穿越三年,有着残缺记忆的高奇奇,从小心翼翼模仿郭络罗·妙奇的言行举止,暗自寻找穿越时空的办法,到渐渐好似活成了同一个人,对回去现代不再抱有希望。

    高奇奇就是郭络罗·妙奇,现代记忆与大清记忆逐渐融合,不分彼此。

    但是,她长在红旗下,灵魂热爱平等自由,皇子福晋再尊贵,她也不想进入宫墙之中,掺合皇家事。更别说是夺嫡掉头的大事。

    然而,命运就是命运。

    在高奇奇自忖机智,半夜吹冷风,病歪歪躺上一个月,躲过选秀时间,自以为摆脱命运时,不久后却在长辈们的闲谈打趣中,得知她已经和八阿哥订了婚。

    皇帝指婚,长辈接旨,她作为要成婚的那个人,根本不必知情。

    病是白生了,命运不可更改。

    上蹿下跳、蠢计百出的她,像个小丑,滑稽又可怜。

    “娶亲太太来了。”

    一声叫喊,门紧随其后被打开,两位身着红色绣花衣裳、套着大红补褂的贵气妇人,一前一后笑盈盈的进来。

    “妙奇,嫁进宫后,好好的和八贝勒过日子。你舅舅考察过他,他会是个好夫君的。舅母盼你往后日子和和美美,夫妻敬爱。”安郡王福晋扶起外甥女,话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哽咽。

    别说外甥女舍不得出嫁,就是她也舍不得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离开身边啊。

    好在,这是一门好亲事。

    嫁了人以后,外甥女就有自己的小家了。以后,有夫婿、有孩子陪伴,不会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二舅母,我。”高奇奇被氛围带的鼻酸。

    “新娘子可不兴哭,这么漂亮的妆,花了多可惜啊。来,披上轿袄,盖上红盖头,您该准备上轿了。”

    一个娶亲太太拿了件颜色略旧的大红绣凤纹薄袄,给高奇奇裹上,同时也打断她的话。

    厚实的棉袄一上身,高奇奇后脖颈立马热的冒汗。

    这是京城旗民成婚的旧俗,新娘出嫁披长辈出嫁时所穿的轿袄。轿袄穿过的人越多,福气越大。

    高奇奇身上这件,是安王福晋,她的嫡外祖母出嫁时穿过的。后来,借过给许多人,传到高奇奇这里,在外人看来,福气深厚。

    在高奇奇看来,她是穿的真厚。

    得亏还没到五月,现在又是晚上,她还能扛得住这热烘烘的祝福。

    高奇奇眉头微微一皱,安郡王福晋立马看出,这孩子嫌轿袄厚,热着不耐烦了。

    安郡王福晋给另一位娶亲太太使眼色,娶亲太太瞬间领悟,赶忙把手里的红盖头,往新娘头上一盖。

    绣着吉祥纹样,四角垂着穗子的红盖头,遮住了高奇奇的视线。

    像是给龇牙咧嘴的僵尸,贴上一道符。符贴上,就安静了。

    安郡王福晋松了口气,万幸今日外甥女安分懂事。

    安王府大门外,传来响亮的叫门声。

    “姑奶奶们,开门吧。我们来接新娘子了。”

    “凭什么开啊?先吹首好听的曲子来听听。”这是门里的回应。

    迎亲队伍带来的吹鼓手,熟练的吹响喜庆的曲子。

    几番来回后,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安王府的下人们,手捧着喜盘,上面堆着铜钱,一抓一大把的往外撒出去。鞭炮声,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旗人成婚,最注重的就是排场大。

    安王府嫁女,皇家娶媳,喜钱撒的那叫一个源源不断,同喜同乐。

    高奇奇垂着眼眸,盯着自己鞋上的绣纹,快瞅出个花来了。外头的声音,她听不太清楚。偶尔几声旋律激昂的锣鼓和唢呐声,给她提神醒脑。

    锣鼓喧天声中,高奇奇被扶上了喜轿。

    手执牛角灯的九十六名执事,列成两列,分作四十八对,站在最前面,如两条火龙在街道游动。后头还有数百人,手里拿着各样物件,喜轿抬在最中间。

    气派的娶亲队伍,徐徐前行,一路上吹吹打打,热闹至极。

    张灯结彩的安王府,距离大红喜轿越来越远,慢慢的倒退为一个小黑点,被吞没在黑暗里。

    “八哥,快,射箭了。天黑灯照着不够清楚,你箭头搭稳点儿,别飞到轿子里,吓着我八嫂了啊。”

    “九弟。”

    “好好好,我闭嘴。八哥素来箭术精准,必然不会失误。”

    激扬快活的青年声音,一听便知,是个性情活泼的年轻人。没经过社会毒打的那种。

    被轿子摇的昏昏欲睡,天刚亮就醒,天黑还坐在轿子里的高奇奇,困倦松懈的神经,猛然绷紧,双目瞪圆,炯炯有神。

    这时候可不能出岔子。

    皇家威严,这几年来她感受匪浅。

    “福晋,莫怕。我不会出错的。”略微低沉的嗓音,像它的主人一样,谦和温柔又足够自信。

    箭矢撞在轿门边落下,三声之后,轿帘掀开,从轿子外递进来一个苹果,伸进新娘的红盖头下。

    高奇奇轻轻咬下一小口,苹果味儿还没尝出来,就被拿走,换作一个宝瓶塞到手上。

    抱着分量不轻的宝瓶,一天没有进食的高奇奇,猛然站起来,头晕目眩。

    即使有人扶着走出喜轿,还是脚步踉跄了一下。

    “小心。”从旁边迅捷的伸出一只手,稳而有力的托住高奇奇的胳膊,扶稳她的身形。

    “谢谢。”高奇奇嗓子发紧道。

    “八贝勒,新娘这里有我们在,您放心吧。”从安王府一路跟着进宫的娘家表嫂,笑吟吟道。

    “是。劳烦表嫂和表姐照顾我福晋。”八贝勒胤禩笑若春风道。

    隔着红盖头,对外界状况无法掌控的高奇奇,被耳边窸窸窣窣的促狭笑声,羞臊的脸红。

    “妙奇妹妹,我扶稳着你,你把力道往我身上卸点儿,好轻松些。不用怕,只几步路了。”安王府的表嫂声音温柔道。

    喜轿就停在新房前,表嫂没有说假话,统共没走几步,高奇奇就跨过一道门槛,走进新房里。

    她能感觉到,在旁边有人和她同时跨着门槛。

    那个人应当就是她的夫婿——八贝勒。

    进门没走几步,安王府表嫂扶着高奇奇,站定脚步,不再往前走。

    八贝勒看着被红盖头遮住的新娘,嘴角笑容愈发温柔。

    他曾在安王府的后花园连廊,远远见过他的福晋一面。当时,她穿着簇新的石榴红花蝶斜襟袍褂,热烈的如同一团火,拿着团扇满院子的追着蝴蝶跑。

    而他则控制不住的,一双眼睛无礼的追随着她,从院子这头到那头。

    她好不容易扑到一只蝴蝶,他比她先高兴的笑出来。

    新房外间的天地桌前,八贝勒一身大红绣团龙喜服吉袍,气宇轩昂,站在高奇奇的左边。

    “新人叩拜天地。”

    高奇奇晕乎乎的听着指令,在天地桌前叩拜天地。

    八贝勒则满是虔诚的叩首,许下与身边之人的百年白首之约。

    叩拜完天地,新人移步新房里间,并排坐在喜床之上。

    “新郎挑红盖头了!”

    红盖头挑起,高奇奇眼前终于一亮。

    还不等她仔细打量自己的新郎官,她就像木偶娃娃一样,被娘家表嫂摆弄着,调整坐姿,盘腿坐好。

    旁边的八贝勒也是一样。

    “二位新人请安坐!”

    床帘放下,一片黑暗。

    高奇奇紧紧攥住拳头,紧张的吞了口口水,难道洞房花烛夜就这么开始了?

    她连人脸都没看清啊!太仓促了吧!

    “八……”

    “嘘,不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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