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心觅却抓住他的手腕,不许他走开。夜风微凉的夏日傍晚,沈悟的温度却炙热,手腕处的骨节触感清晰,让向心觅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思忖着他是不是瘦了。

    “怎么回事,今天总是死啊死的,多不吉利。你这回上京肯定很凶险,你记得小心一些。”

    沈悟别扭地拧着身子,干巴巴地说:“我若是出事,你拿着和离书与我脱了干系就是了。”

    这话若是换个人说,或许有几分玩笑的意味。可被沈悟一说,仿佛她只是怕被连累了似的。向心觅有些气,撒了手抱着胳膊,一脸不高兴,

    “好心都当驴肝肺。不与你说了。”

    她转身就走,将沈悟抛在身后。

    沈悟呆呆立着,忍不住想,向心觅刚刚的意思,或许是有两分关心?他想了两息,又苦笑着摇头,怎么可能呢。

    他望着向心觅步入内室,“啪”的将窗户合上了。

    昏黄的烛火映出朦胧的影子,沈悟又看了半晌,终于转身,踽踽独行于茫茫长夜之中。

    次日,沈悟的马车一大早就离城,向心觅醒来时,只听到他离开的消息,和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一串钥匙。

    是沈悟库房的钥匙,他把全副身家都交到她手上了,却只是偷偷摸摸趁她睡着时塞在她手里,一句话都没有留。

    向心觅拎起钥匙在眼前晃了晃,不大明白这人什么意思,莫名觉得有些放心不下沈悟。

    沈悟一走,陆谨自然就找上门来。

    向心觅许久不见他,感觉他人都晒黑了一圈,笑道:“许久不见你,怎么晒成这样?”

    陆谨愤愤的:“还不是沈悟,天天支使我到处跑,让我去游说另外几家,不然他哪里那么快拿到银子。”

    “给了你什么好处没有?”

    “肯定给了呀,今年朝廷那边进贡的料子,有一批没被选上,让我给买下来了。”陆谨得意地挑了挑眉,“肯定大赚一笔。”

    向心觅直笑:“可把你忙坏了,沈悟不是还叫你去监工吗?怎么还有空来找我?”

    陆谨提到这个就来气:“我才不是忙的,还不是沈悟小气兮兮,老拦着我不让我找你。还有那个监工,也是麻烦,他找的小工都是城郊里之前田地被冲了的流民,我又得管吃又得管住。”

    他两手一摊:“还没预支银子给我!这不是来要钱来的吗?”

    “哦,那你来迟了,沈悟今早就走了。”向心觅慢吞吞地给他倒了杯茶,很义气地和陆谨一同说沈悟坏话,“确实小气。”

    “走了?我哪有那么多钱垫着!”陆谨提高了声音,站起身似乎想去追人。

    向心觅拦住他:“别急啊,我有钱,我给。”她拿起新到手的钥匙晃了晃,“他库房钥匙在我手上。”

    陆谨有点惊讶:“他连自己的私账都给你管了?”

    向心觅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一不出门二不买东西,天天在官府住着,饭都让公家管了,恐怕只有进账,没有出账,有什么好管的。”

    “那不是貔貅吗?”陆谨嘀咕,不客气地把账本掏出来给她过目,“那快些吧,一大帮人等着吃饭呢,我还得去看看那些劳役,不然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

    向心觅看过账本,并没什么问题,只道:“我自然放心你,别亏待他们就好。”于是派人带陆谨过去领银子。

    ......

    沈悟不在的日子过得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向心觅照旧吃茶,赏舞,画画新衣裳的样稿,偶尔去城外看看堤坝修建的进度,日子如流水般缓慢而无声地流淌过去。

    向心觅倚在榻上,盆冰化了小半,散着冰冰凉凉的白色寒气,搁在脚榻边,外头日头毒的吓人,连堤坝上的劳役午后都要歇一个时辰。

    室内却凉爽得过分。除了脚边这一盆,内室角落还各摆了一盆,向心觅在内室呆久了,手足都微凉,不自觉地将白生生的腿缩入榻上的小毯,嘴里却还忍不住吃着冰酪。

    她一贯贪凉的紧。

    然而嘴里香甜的冰凉滋味并没能让向心觅展露笑颜,她眉眼落落地垂下来,心思似乎被什么纠缠住,连眉头也一起凝滞了。

    沈悟仍然没有消息,一晃数十日了。

    按照沈悟的脚程,再如何也过了几个驿站,路程再急,也该有几分空闲写封书信,报个平安。

    然而杳无音讯。向心觅随手从桌子上捏起那一串小小的钥匙,只拿一串细线编的绳子,已经被磨得柔软而松散了,但仍然尽职尽责地拴着黄铜钥匙,形单影只地挂在上头。

    看起来怪可怜的。

    向心觅忍不住往窗外看一眼,草木葳蕤,绿意盎然,正是阳光雨水充沛的季节,植物肆意地伸展枝叶,将沈悟总喜欢安静地站住的位置给侵占了。

    活该,连个信都没有,回来自然没有你的位置。向心觅盯着灰扑扑的绳子,在心中咬牙切齿。

    不该聪颖的地方胡乱学,将什么乱七八糟的勾引人的招式的学了,真让她放心不下时,又成了锯嘴葫芦,一句话都不说。

    好歹嫁他之前信还一天三趟地来呢,走之前还说那样的话气人,重来一世还是那样不饶人的嘴,还是一样的讨厌。

    向心觅将他的绳子解下来,左右闲着,这钥匙往后又是她拿着,总捏着这灰扑扑的绳子,向心觅都嫌弃,干脆将绣奁拿过来,慢条斯理地编起绳子静心。

    免得脑子里总在惦记沈悟,烦人的紧。

    五彩的丝线被一缕一缕地编成绳子,紧密地排列着,鲜艳跳脱,向心觅将钥匙穿进去,犹嫌空荡,脑中寻梭了一轮,想起来自己上次束之高阁的铃铛手链。

    一个个小铃铛缠在彩绳上,钥匙叮叮当当,铃铛也叮叮当当,听起来就很有趣。

    向心觅赤脚从榻上轻巧地跃下,夏日她总不喜欢穿鞋袜,青荷稍一挪眼,她就赤足踩在地上了。青荷别无他法,干脆将内室地上全铺上竹席,于是向心觅踩在光滑温凉的竹席上,三两步到了镜前,在首饰匣子里翻了翻,很快就找出了那串铃铛手串。

    银色的铃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向心觅却不合时宜地想起它缠绕在别的事物上时的画面,缠绕,颤动,轻响,似乎它产生的每一声声响都因为记忆里的画面沾染上别样的韵味。

    而在它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刻意不去回想的记忆也像是被打开了匣子,哗啦一下从脑中钻出来,将向心觅打得措手不及。

    沈悟的清冷的凝着霜雪一样的眉眼原来也会有融化的时候,他的腰身在用力的时候原来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文弱,摸上去颇有沟壑,他的手隐忍地背在身后,约束着自己,也暴露了自己的无措。

    向心觅捏着手链的手微微颤抖,按了按太阳穴。

    这串手链果然回不到从前单纯的模样了。

    可惜了这么好的铃铛,向心觅冷着脸将上面的小铃铛一个个拆下来,物尽其用。

    将它们安到钥匙绳上,就还是一群好铃铛。

    向心觅凝神编织半晌,又觉得口中没滋没味起来。

    沈悟找了个好厨子,据说是京城那边迁过来的,很会做京城点心和汤食,天知道向心觅刚来的时候满嘴鱼腥味,能吃上京城滋味有多么热泪盈眶。

    但那位厨子并没聘到府上,似乎架子很大,只做私房菜派人提着食盒送来,从前向心觅隔三差五地总能吃到解解馋,也不愿强求别人。

    可她已经一连小半月都没吃上了,似乎自从沈悟走后,那位厨子也告假回家了,向心觅派人去找,管家却支支吾吾的,一脸为难。

    可向心觅馋虫上来,还是忍不住,派人将管家叫来问道:“刘叔,那位京城厨子还没回来吗?”

    刘叔一脸恭谨地走过来听候吩咐,却没想到是这件事,一时间答不上来。

    若说前段日子他初来乍到,看不清情况,眼下倒是明了。

    都不消说沈太守每日办公回来匆匆忙忙的,第一件事是去看望夫人,可连门都不敢进,只敢在窗户外巴巴看着的样子多教人心酸,自从沈太守离家后,他才知晓沈太守原来连私库的钥匙都交到夫人手上,哪里有一点感情不好的样子。

    恐怕只是小两口子闹别扭。别扭的应当还是夫人,只可惜沈太守话少,不会说甜言蜜语哄小娘子开心,回京了还没哄好,可情意一点儿不少。

    这不是,向心觅此刻找他要厨子,他又去哪里找?那都是沈太守闲暇时间在厨房里闷不吭声做的,他都不知晓这回事!还是夫人头一回问他厨子的事,他去厨房打听一圈才晓得的。

    刘叔心里直叹气,又为太守着急,又不知到底该不该说实话。

    向心觅望着他皱巴巴的老脸,不知在犹疑什么,只拧眉问道:“刘叔,究竟怎么了?若是那厨子家有什么难处,让他与我说说呢,或许我能帮上忙。”

    刘叔摇头叹气:“他与自家娘子吵架呢。”

    向心觅大惊:“吵的连饭也不做了么?何至于此?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是啊,什么都能好好说的嘛。”刘叔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夫人,你也别与太守怄气了,这段日子,您吃的那些京城饭菜,都是沈太守偷偷给您做的,没有什么厨子,现在他上京去,自然无法给您做菜了。”

    “......沈悟做的?”向心觅迟缓地睁了睁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刘叔恳切地点点头:“太守还每日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回来看您呢,连屋子都不敢进,只敢站在窗外望着,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

    向心觅默然不语,她望向刘叔满脸关切的模样,声音闷闷的,语调有些僵硬:“我知晓了,刘叔,你先下去忙吧。”

    她有些好笑,又有点生气。

    沈悟这个不张嘴的德行,还真是死性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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