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时,天气略见回暖,屋顶积雪融化成水滴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出谷平乱的族人又一次平安归来,众人喜笑颜开。

    秘语谷大堂正厅中,长老们集聚一堂,争说纷纭。

    “要我说,这任族长的确不如何,前脚山中发生异乱,她后脚就昏迷不醒,谷中大夫也把不出什么脉象,这半月以来都多亏二小姐身先士卒带人平复。想来,她许是怕了山中猛兽,想要借口不去罢了”座中一老者摩挲着长长的胡须,端起茶缓缓品了一口,嘲讽道。

    他是叶浮云父亲的师父,对叶浮云颇为偏爱。

    “二小姐确实劳苦功高,堪任族长啊。”座中有人附和。

    “三长老,此事的确古怪,可族长是我们大家伙儿看着长大的,不会是临阵脱逃的性子。如此胡乱猜测,恐怕不妥。”正厅右面,另一个白发老者放下茶盏,他抿了抿唇,厉声道。

    “人是会变的,大长老。况且,我只是如实吐露心中所想罢了。”三长老放下茶杯,转而环视其他人的神色,见诸多长老面露难色,他又接着说道,“我秘语一族向来奉强者为尊,现如今二小姐的本事想必诸位也见识过了,相比于昏睡不醒的新任族长,老夫认为——”

    话未说完,就被一道慵懒含笑的嗓音打断,叶落宁只身踏进正厅,似笑非笑道:“三长老认为如何?”

    迎面而来的女子堪称绝色,一席鹅黄锦缎雪狐袄依旧能见女子身影纤细,走路步步生莲,脸色略微苍白却不失威严,漆黑如墨的青丝随意盘髻,不过一只桃木簪绾起,与其他姊妹的奢侈打扮截然不同,却如百花丛中误入的仙子,竟是那般不染尘世。

    除了三长老,在座十数人纷纷站起身,似是没想到她已然苏醒,方才附和三长老那些人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叶落宁,只跟着大伙儿弓着身毕恭毕敬唤她一声族长。

    叶落宁走到大长老身旁,拍拍他的手臂让他坐下,她一醒就派人告知了大长老,所以他明显不吃惊。

    叶落宁淡漠地扫视着其他人,摆摆手免礼,大步走向主位坐下,她招了招手,示意婢女添茶。

    “我本意寻大长老商讨要事,听下人说今日诸位长老在此议事,便想着来瞧上一瞧,毕竟,我还是族长不是?”她小抿一口,嘴角微勾,“就是不知,三长老究竟想说什么?不妨明说。”

    “近日横断山脉兽乱频繁,相信族长已经有所耳闻,半月以来,族长一直昏睡不醒,谷中大夫说脉象正常,究竟是何原因老夫无从得知,谷外兽乱全靠二小姐带人平息,老夫认为此事是族长的失职,应当主动退却,让有能者胜任。”三长老靠着椅背,双手交握,振振有词地说着。

    主位上叶落宁不紧不慢地摇晃着茶杯,单手撑着脑袋微微颔首,似是对他的一番说辞颇为赞同。

    她也想知道为何自己会昏睡不醒长达半月之久,是因为重生么?她无所谓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依我之见,三长老所言部分的确有理,不过,失职倒也算不上,总不能说大夫诊不出毛病就猜测我是装吧——”叶落宁笑意更深,幽幽地说道,“各位长老可别忘了我是如何坐上族长之位的,要是她叶浮云昔日也能同我一般,在剑齿虎嘴下救回前族长,在邻国细作偷潜入横断山脉欲灭我秘语一族时,只身与凶兽谈判,助我族逆风翻盘,那这族长之位,我岂能争得过?”

    叶落宁敛起笑意,厉声道:“这个位子,我是凭本事得的,至于这半月以来二小姐的劳苦功高,我会在全族人面前给予她奖赏。可还有异议?”

    众人哪敢吱声,就论叶落宁十四岁只身前往山脉深处寻凶兽相助,需要多大的胆量?挽救秘语一族的性命相较于叶浮云除几次兽乱的功劳,孰重孰轻诸位长老也分得清。

    “老夫健忘,还请族长恕罪。”三长老站起身,不情不愿抬手地行礼。

    “既无事了,我与大长老有事相商,先行告辞。”话音刚落,叶落宁放下茶杯,同大长老就离开了,留下弓腰行礼的三长老和面面相觑的众人。

    三长老捏紧了拳,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白雪覆青松,半山腰,云雾绕,好似仙境。

    山谷中木廊上,一位年轻女子同白发老者徐徐走着,女子时不时偏头说着什么,逗得老者直笑。

    叶落宁忽然将话题一转,眼里净是狡黠:“大爷爷,今日寻您呢,是想求您帮个忙。”

    老者捋了捋胡须,放声大笑道:“小丫头古灵精怪的,老夫何时回拒过你?说吧。”

    叶落宁打小儿就讨人喜欢,大长老待她更是如亲生孙女儿一般,向来有求必应。哪怕是她如今当了族长,大长老也总是将她把作小姑娘看。

    “听闻大爷爷老前些年得了一把匕首,不知,可否出售啊?”叶落宁支支吾吾,装装样子,她知道大长老就吃这套。

    “不就一把匕首嘛,我当是什么呢,你喜欢就拿去。”白发老者摆摆手,他正为那声“大爷爷”高兴呢,乐呵呵的笑着,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胡须一颤一颤的。

    那可不是一般的匕首,是由陨铁打造而成,其价值不下百金。听人说这匕首削铁如泥,甚是锋利,她还算着多少银子才能从大长老手中换过来防身,老爷子就这么大方地送出去了,叶落宁一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呆什么呢?等会儿我派人送去南苑,你身体有没有哪儿不适?谷外兽乱频繁,下一次,就是你带人去了。”大长老担忧道,又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何原因,我秘语一族守护横断山脉千年,也未听闻过如今这......唉。”

    叶落宁宽慰着:“我会弄清楚的。大爷爷就在谷中等好消息就行了。”

    大长老抬头看了看天色,云厚厚的,挡住了冬阳,他叹息,拉过叶落宁的手拍了拍,叮嘱她小心,若有所需即可寻他,后才拄着拐杖缓缓走了。

    平静日子持续了两天,是夜,叶落宁突然被一声声狼嚎惊醒,她连忙穿衣起身。

    刚开门就看见叶浮云站在门外,只听她吞吞吐吐地说,狼群围在谷口。

    叶落宁此刻心是冰冷的,只看她一眼,仇恨便蔓延整个心腔,叶落宁紧紧攥着衣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带我去。”她冷声道。

    一到谷口,几乎半个秘语谷的族人都围在此,叶落宁踮脚向外望,只见数十双散发绿色荧光的眼睛遍布谷口两边的小山,狼嚎声此起彼伏,可它们似乎没有打算进攻,只是不断引族人前来,徘徊在谷口不肯离去。

    悉索一声,忽然一头小狼从枯草中钻出来,沿着路中的车辙印慢慢靠近人群,它走走停停,两三步又回头张望,一旁的叶浮云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弓箭,准备射杀它。

    叶落宁眼疾手快,一把夺走了弓箭,她走上前蹲下,隔着铁栅栏与小狼四目相对。

    她听见小狼呜咽:[救救我们,山脉深处的凶兽四处搜寻,见活物就吃,我们族人就只剩这些了,人类,你能不能救救我们?]

    叶落宁看着它的眼睛,心中疑惑,听白覃说平日都是山脚村民受不了野兽侵犯前来求助,怎么现如今连兽群都无处容身了?她伸手帮它顺了顺毛:[可以,你们数量太多,不能放你们进谷,今晚你们就在秘语谷外面待着,不准想尽办法吃人。]

    小狼:[在谷外我们能安全么?]

    叶落宁在兜里拿了一包药粉,继续望着他:这是隐藏气味的药粉,你拿去给每头狼身上撒点,凶兽就不会那么快找到你们。还有,让它们别叫了。]

    小狼朝后小声嚎了一声,叼着药粉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这是秘语一族的天赋,在一定范围内,只要盯着野兽的眼睛,不开口就能与它们交流。

    翌日,叶落宁备好东西带人出谷,白覃站在谷口反复揪扯衣角,她身手不好,没法儿陪同前往,又止不住担心,一直说着小心。

    叶落宁拍拍她的手,小声说着有叶岭在,没事。

    叶岭是叶落宁出谷捡到的弃婴,一直养在谷中替她做事,也是她所有暗卫中最厉害的一个。

    一行九人骑上马,这才走出几步,就听见叶浮云在后边大声喊停下,叶落宁不知所以,拉缰转头疑惑不解。

    迎面跑来的女子一身紧身黑衣,高高的发髻显得干脆利落,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说是要同去。

    叶落宁咬紧牙齿,深呼吸忍下心中愤恨,厉声让她回去,她一脸失落,往回走了两步,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了,快步跑到叶岭面前,将一个护身符交给她,说希望他们平安。

    留下冷漠的叶落宁和疑惑的叶岭四目相对。

    叶落宁和叶浮云自小关系亲近,无故让人丢了她给的护身符难免惹人生疑,索性就让叶岭拿着了。

    谷口的狼群见他们只有不到十人出谷,狼心顿感悲凉,自己头领还得给他们带路,十数双绿眼睛巴巴地望着头狼。

    头狼在前带路,一路上,叶落宁听头狼说凶兽可以一口咬死两头狼,体型硕大,牙齿锋利,又说他们这点人去,还不够凶兽塞牙缝的,气的叶落宁朝着它的脑袋狠狠给了一掌。

    一个时辰之后,头狼放缓了脚步,轻手轻脚的靠近,它伸着脑袋朝前嗅了嗅,转头看向叶落宁。

    叶落宁听见它说:[就是这里,拨开前面的枯藤穿过去,就到了昨晚上我们遇见凶兽的地方,还残留有气息。]

    叶落宁:[你回去吧,路上当心。]

    头狼一阵吃惊,它没想到当真只是带路,叶落宁话音刚落,它便如一阵风似的地跑了。

    叶落宁让族人往身上撒了隐藏粉,各自小心搜索凶兽行踪。

    山脉里连只飞禽都看不见,光秃秃的树干直直的挺立着,每到夜晚,让人毛骨悚然,四周寂静又阴森寒冷。

    时间过得飞快,回神间,他们已经在山脉中部待了一整天了,却还是没有发现,夜晚,他们支起营地,准备过夜。

    叶落宁随意刮开树桩上的雪堆,直接坐上去,望着远处略有所思。

    半月以来,头一次遇见这等怪事,山脉中部一只走兽也不曾见到,是都被吃了?还是害怕什么东西都逃走了?竟然逃得这么干净。

    她静静地想着,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叶落宁回神,她示意族人灭火,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打斗声,并且越来越近了,地上的碎雪因震动扬起。

    短短几秒,族人们各自找好了隐蔽的角落等待。

    夜色尚好,皎皎的月光映照山脉,依稀可见远处的景象。

    忽然,一声虎啸震天动地,叶落宁心下一惊,按这体型这虎啸,不该是出现在山脉中部的野兽!

    随着距离拉进,叶落宁瞪大了双眼,她屏住呼吸,是红鬃斑点巨虎!

    它不是数量稀少且只待在山脉深处么?秘语一族守护山脉千年,也只见过几次,书上说红鬃斑点巨虎性情温和,不具有主动攻击性。

    在巨虎的侧边树林里,有两个黑衣人和一个着白衣人在打斗,并迅速朝叶落宁他们这边靠近!红鬃斑点巨虎身形硕大,在树林里行动迟缓,只得啃咬周围的树干,眼见巨虎就要冲进树林将他们一口吞了!却又差一点,如此往复,周围树干一圈圈“轰轰”地倒下,如雷贯耳的响声盖过了刀剑相碰。

    挺聪明的,只要往树林深处走,就有大概率生还。叶落宁挑眉。

    忽的冷风一吹,叶落宁抬手撩了撩挡在眼前的碎发,等目光再次聚焦,却发现那红鬃斑点巨虎朝他们走来了!

    叶落宁带着族人迅速进入树林,以求枯树能减缓巨虎的速度。

    嗖——

    突然,一柄飞刀从叶落宁耳边划过,在脸颊上留下了淡淡的血痕,她微微愣神,突然明白这人阻止他们进入树林,是想借此让他们引开巨虎。

    叶岭紧跟在叶落宁身后,她一眼就捕捉到了扔飞刀的人,是左边那个黑衣人!接着身形一闪,迅速加入了三人团战,叶落宁继续带着族人躲藏。

    没想到的是,那凶兽掉头了,重新往打斗方向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它是有目标的?还是什么吸引了它?叶落宁百思不得其解。

    她让族人慢慢往后撤回谷,去找援兵,她伸手摸了摸脸上,黏糊糊的,又见叶岭在那边打斗,她一咬牙索性也朝着打斗方向去了。

    有叶落宁加入,两个黑衣人明显不是对手,不一会儿,便都被叶岭抹了脖子。

    红鬃斑点巨虎在正用巨齿撕咬树干,强有劲的尾巴扫起漫天飞雪。

    “你还待着干什么?等着喂野兽么?”白衣男子死死摁压着自己的腿部,靠着树干皱着眉冷声道。

    叶落宁并未理睬,她在黑衣人身上摸了摸,手中赫然出现数把飞刀。

    “叶岭,助我。”她抬头看向旁边的紫衣女子,只消一个眼神,她们便理解彼此。

    叶落宁突然向外跑去,白衣人急的猛咳一声,低声道真是疯子。

    红鬃斑点巨虎根本无视叶落宁的靠近,它依旧用力咬着树干,眼睛死死盯着叶岭,可惜叶岭根本无法与它交流。

    叶落宁赌对了,她距离红鬃斑点巨虎仅有三米远,刚立稳,余光瞥见一根粗壮的斑点尾巴向她飞来,她猛地趴下,这才险些逃过一劫。紧跟而来的是再一次尾巴袭击,叶落宁来不及躲避,只见右手一转,手中出现一抹寒光,她抬手一挡,咚的一声,半截尾巴着地,还没等她庆幸逃过一劫,只见红鬃斑点巨虎停止了啃咬树干,转头攻击叶落宁,在昏暗的山脉里,一人一虎斗智斗勇,叶落宁身形娇小,在虎肚下来回穿行插刀,显得游刃有余。

    渐渐地,叶落宁有些力不从心了,突然,撕拉一声,叶落宁左肩被锋利的虎爪抓出长长的血迹,伤口不停往外渗着血,她没有停下,直至将飞刀全都插入红鬃斑点巨虎的后腿。

    白衣人看准时机,从树林中投掷一柄剑插入巨虎前掌,替叶落宁挡住了巨虎的攻击,叶岭从树林里穿出,巨虎突然转头咬向叶岭,好在她躲闪及时,紧接着她提一把沉重的大刀将飞刀牢牢定死在巨虎腿上,红鬃斑点巨虎发出一声惨叫,轰然倒地。

    叶落宁忍痛走到巨虎面前,盯着那双猩红的眼睛,试着与它交流。

    巨虎呜咽几声:[......我......难受......]

    叶落宁深呼吸,专注读取它的内心,可除了第一句难受,后面的声音都嘈杂不堪,混乱,叶落宁脑海中只有这一词来形容。

    “等他们来将它弄回去,看看族里大夫能不能治好。”叶落宁有气无力地说着,然后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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