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烈日当空,阳光如无数把锐利的箭矢,穿透云层,直射而下,让人根本无法静心。

    此时正是八月。

    夏未然匆匆从出租车上下来,接过司机帮忙取下的行李,略略偏头,试图躲过这烦人的太阳。

    今天开学。

    学校临近的三条马路都被堵的水泄不通。为了不被堵在路上寸步难行,她不得不早早下车,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背着重重的的书包,独自走过这去学校的最后一段路。

    校门口也都是人。东西太多,基本上都是全家出动。父母分别提着脸盆、床垫等各种东西,孩子们则拖着箱子慢慢往前磨蹭。大家一边顶着太阳捧着东西唉声叹气,一边排着队探头探脑,想要查看分班和宿舍。

    只有夏未然独自一人,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随着人潮慢慢往前挪。

    2

    临城最好的高中是一中,其次是外国语和临城二中。

    以未然原来的水平,只能上二中。即使祖坟着大火,也就勉勉强强进外国语。

    果不其然,她的中考分只堪堪压过二中录取线两分。

    可她有一个当官的爹。

    未然爸爸其人,像一块完全没有棱角的玉石,光滑玉润。

    未然妈妈不喜欢他。她总觉得,他过于谨慎、保守,缺乏一些直率、真诚。

    她曾经在家里骂,觉得当官的他越来越像一个假人。起初只是在外面带了一张面具,回家时还知道摘下。后来干脆变成一个木偶了。

    她不乐意和无趣的木偶在一起过日子,所以他们离婚了,在夏未然小学五年级那年。

    他俩都想抚养未然。但争执再三,未然还是选择跟了妈妈。不过她是一个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女强人,没空管女儿到底是否吃了饭,有没有写好作业,所以未然初中便住了校,每周只回一次家,呆两天。

    但哪怕是在回家的周末,未然也没什么机会见到她妈妈。

    她总是一个人。

    不过,也有好处。她很自由,而且爸妈给的生活费充足。至少,她的生活过的很舒坦。

    夏未然爸爸平常也不怎么管她。除了一些大事——比如现在。

    他动了些关系,好说歹说地把未然捞进了一中。

    虽然,未然本人并没有很想进去。

    她总觉得,很多事情不能强求。就算现在进了一中,万一跟不上,反倒多此一举了。毕竟,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而且,二中有钱,饭菜和宿舍都不错。

    可是她爹不这么想。

    老一辈执拗的父亲总觉得女儿应该进最好的学校,享受最好的师资,周围也有最优秀的同学。

    未然拗不过他,于是只能来一中。

    3

    一中不愧是一中,八月就借着“初升高衔接”的由头让学生提前到校。

    可怜未然只在家里躺了一个月,便不得不收拾行李返校。

    刚排了十几分钟的队,才终于轮到她看到分班表和宿舍分配。

    不出意外的,在普通班。还在表格的最后一行。

    白色的纸在阳光下闪耀,黑色的字一笔一划地勾勒着她的名字。

    夏未然,六班,54号。宿舍则是在402。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开心。

    今天是一个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虽然有些忐忑,来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可是这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刚看好,后面的阿姨便急急地探上头来,挤的她有点儿不舒服。后面的一个叔叔还大声嚷着让前面的人赶紧走。

    很聒噪,然而并不讨厌。

    吵闹本身就是生机的一部分。未然已经太久没有感受到生机了。

    她急急地走出人群,拖着箱子往宿舍去,得赶紧理好宿舍,十点要去教室报道呢。

    4

    学校很大,从校门口到宿舍足足走了十来分钟。

    宿舍区有一个大门,一到门禁时就会关闭,进去晚了则要登记姓名通报批评。进去了就是林立着的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大楼。

    两栋楼都很长,毕竟可是住了高一到高三所有的学生。

    不知为何,两栋楼不是并排,而是相对。在一边的阳台上就可以清楚看见另一边。

    未然站在女生宿舍楼下,一抬头就看到了高三学长晾在阳台的短袖短裤。

    未然急忙低头装作没看到,但还是感觉有些尴尬,这设计,真是说不出的前卫。

    一点都不符合一中给人腐朽庄严的印象。未然悄悄腹诽。

    男女生宿舍楼进口也是相对的,未然拎着箱子爬上了台阶。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所感应般,回了头。

    然后一眼就看见了他。

    那是一个挺高的男生。

    他在男生宿舍门口,半坐在行李箱上,右手拿着手机,脚却随意地在地上晃荡,连带着箱子一起微滑几步。人很瘦,穿着一件略大的黑色T恤和白色短裤,脚踩着一双高帮篮球鞋。

    是很寻常的穿搭,却让他穿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似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他笑了起来。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盛满了笑意,整个五官都舒展了起来。

    未然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对着手机痴笑,心里莫名泛起了一点儿涟漪。

    挺好看的男生。

    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她只是发自内心的觉得,那个男生青春洋溢,很有生命力和感染力。

    她很羡慕这样的人。

    5

    未然提着两个大箱子,在十几分钟后,才终于气喘吁吁的到了宿舍门口。

    不是她矫情,只是箱子里放了太多东西,实在是很重。一个人根本就无法同时拎起两个,更何况单单爬到四楼就已经很累了。

    她掏出了兜里的钥匙,往左一转,打开了宿舍的门,一股霉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实在不是很好的宿舍。这是她进宿舍的第一感想。

    还没有舍友来,宿舍空空荡荡的,没有摆什么东西。

    空间很小,虽然是四人间,然而两张上下铺之间只隔了一道窄窄的走廊。没有桌子,一个人只有上下两个柜子存放东西。

    墙壁上的漆已经大块的剥落,露出下面黯淡无光的水泥。而阳台放脸盆的铁架已然开始生锈,地面的瓷砖也沾上了说不出是什么的污渍。洗漱台上放着一块挺脏了的抹布,大概是上一任学姐留下来的。

    未然叹了口气,认命的蹲在了地上。

    比初中的环境差太多了。真的不敢想象,她要在这里度过未来的三年。

    只能先跑去楼下的小卖部买了拖把抹布和脸盆,来简单的把房间清理一下。

    再开始收拾行李,把仅有的几件换洗过渡衣服拿出来挂在衣柜里,又把洗漱用品拿出来放到洗漱台上。

    全部理好已是九点四十。

    把箱子里带的几本书放进书包,未然终于走出了宿舍。

    宿舍到教学楼的路很宽,两旁种着很大很古老的梧桐。它们枝叶繁茂,在路上投下了斑驳的树影,让她凉快了许多。

    可能是马上就要到教室、见到新同学的缘故,这一路上未然又突然感到有些不安。

    虽然其实并没有挤掉别人的入学名额,偷了别人的未来,但进入一中,她还是感觉有些不自在。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爸爸和她还很亲昵的时候。有一次,碰到了小区里的叔叔阿姨。

    那个阿姨笑着看被爸爸抱在怀里的小未然,说,你爸爸这么宠你,天上的月亮也会乐意给小未然摘的。

    月亮是很美,是很好。爸爸也帮她摘了月亮。

    于是,周围的好多人羡慕她,一次次夸她厉害,可以拥有月亮。

    可是其实,那根本就不是属于她的月亮,她也根本就不想要。

    她真的很害怕,害怕被其他同学发现走后门的事,然后被歧视,不被接纳。

    她也害怕她无法适应一中的节奏,面对都很厉害的同学,屡次考垫底,拼命努力也看不到回报。就像在水底拼命挣扎,却掀不起一点水花。

    可是没有办法。她已经没了重新开局的可能。

    6

    正胡思乱想着,就已经走到了高一的教学楼里。

    六班在二楼,靠近饮水机的位置。

    她站在班级后门口,手里紧紧拽着书包带子,有些逃避。

    班里很喧哗,洋溢着大家见到新同学的喜悦,欢笑打闹声不绝于耳。

    未然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推开了后门。

    一进教室,冷气扑面而来,实在是很舒服。

    随手挑了一个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坐了下来,未然轻轻把杯子放到桌上,书都往抽屉里塞,背包也在椅子背后挂好。

    周围不乏有很多之前互相认识的同学,他们笑着大闹起来,大声嚷着“没想到xx你也能考进来,我们真有缘!”也有很多同学开始尝试着互相认识,小声的自我介绍着。

    而未然旁边的位置还没有人来,她也乐得清净。

    虽然她也很期待能交到一个知心亲密的好朋友,但之前的经验告诉她,很难。

    成为泛泛的朋友很简单。

    很多时候,尤其是像现在,大家都被迫要认识新朋友的时候,大家的防备都很轻。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想尽可能多多的认识人,证明“我不孤僻,我能交到好朋友”。

    多说两句话,找到相似类似的话题,也就很轻易的就能成为“好朋友”。

    可是想要找到节奏一致,三观一致,完全知心亲密的朋友,真的很难。

    她不奢望。

    更何况,她也从来都不害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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