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芋还是不甘心想再去问问护士姐姐,正欲向前台走去,身侧的手臂被一股力量拉住,回头一看,舟芋震惊地眼里打转的泪水就要涌出,常安的出现让舟芋突然脑袋一片空白。

    前台前面的人很多,常安似安抚一般轻轻揉了揉她额头,拉她远离了冗杂的人群。

    住院部后面的长椅上,舟芋正低头坐着。

    常安原以为是她生病了,四处看看她身上是否有不寻常的地方,听她解释此行目的后才放心,而后微笑着安慰她:“我虽然不知道舟爷爷的病房,但我可以帮你问问。”

    舟芋抬头感激地看着他,常安也在她身旁长椅上坐下,给何飞鸢的电话拨了过去。

    何飞鸢疑惑他为什么想知道舟爷爷的病房号,舟芋原本担心常安会供出自己,但他没有,只是淡淡地对电话那头笑着:“没什么,只是想顺便去看看他老人家,毕竟他家对我妈也经常关照着。”

    “……好,那你去问问,等下告诉我,谢了。”

    挂了电话之后舟芋还在忍不住抽鼻子,常安偏头看她瘦弱的身子,一时也找不到多余的外套,只能从脚边提着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件牛仔外套:“刚刚从车里提出来从家里带来的换洗衣服,干净的。”

    舟芋脸红了起来,但还是伸手接过,披上后身体开始回暖了。袖子有点长,她低头挽了一圈,露出洁白纤细的手腕,突然想起什么:

    “徐阿姨身体还好吗?”

    “老样子,反复无常。”常安将袋子又挪回了脚边。

    平日里不算沉默寡言的舟芋此刻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他:“徐阿姨一定会没事的。”

    常安扬起嘴角,很真诚地看向她:“谢谢你,小芋。”

    舟芋避开了他的眼神,低头不再说话了。

    何飞鸢的消息发了过来,舟芋知道了,向常安道谢之后便朝六楼跑去了,临走之前还回过头看他:“常安哥,你会为我保密的吧?”

    “当然。”常安莞尔。

    她朝他挥挥手,拐进了住院楼。

    舟芋只远远躲在拐角处看了一眼爷爷,他正被爸爸搀扶着在走廊上走着,一旁的姚丽萍举着吊牌,舟芋看着眼前佝偻着脊背的爷爷,眼泪止不住地流,捂住嘴巴低声哭泣。

    一旁有人投来打量的目光,舟芋转身下了楼。

    看一眼就好,舟芋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是被舟白天发现,后果很严重。她自小害怕严厉的父亲。

    舟芋眼泪止不住,她害怕在这个时候遇见常安,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于是绕过了缴费大厅出了医院。

    搭上回学校的出租车舟芋才想起来身上还穿着他的外套。干净洗得发白的外套散发着淡淡的肥皂味。宽敞的牛仔外套显得舟芋身躯越发瘦小。

    回学校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正是学校午睡的时候。舟芋没再回宿舍打扰室友,在教室里趴着睡午觉。

    上衣一进学校就换成了校服,那件牛仔外套被舟芋叠好放进了书包里,打算晚上再带回宿舍,至于塞进书包里,也许是心里莫名害怕别人问起这件男士外套的由来。

    舟芋是被江绽秋摇醒的,一睁眼就是江绽秋紧蹙的双眼还有担忧的神情,身旁还有无言插兜的谢渡檐。

    “舟芋你一早上去哪了?突然出教室就没再回来了。”江绽秋声音有点急。

    舟芋揉了揉眼睛,安抚地拍拍她手背:“没事的,我有点事情,现在已经解决了。”

    上课铃响起了,江绽秋只来得及留下一句写纸条就回了座位。

    谢渡檐深深地看她一眼后也插着兜回自己位置。

    舟芋趁着老师板书的空隙言简意赅地在纸条上解释事情的由来,而后麻烦同学传给了隔壁组的江绽秋。

    见江绽秋看过了纸条之后也不再回复了。舟芋才专心听起了课,心里悬着的石头也好像落地了。

    春分

    生活总喜欢往困苦之人头上施压。

    徐巧芳的病是心脏衰竭加上偏瘫,能坐着和人聊天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自常安小学开始就是由常柏城常安两父子换着服侍。

    常安比平常人早上学两年,十六岁高中毕业后填了个一本学校,但常安知道家里的情况是走不开的,于是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晚上便将录取通知书压在了柜子底下骗常父常母滑档了没被录取。常柏城和徐巧芳知道对不住常安,但2010年的岩镇,读书确实不是唯一的出路。

    常安被舅舅引荐给一位修车的老师傅当学徒。算上今年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那位陈老师傅也对常安很好,尽自己所能教常安,常安本身也正是好学的年纪,自己也努力,卯死劲儿学。

    那几年常安也怀疑过自己选择的路到底是否正确,路的尽头是什么?没有谁没有幻想过功成名就的自己,常安也会看着何飞鸢分享丰富多彩大学生活而自己只是被脏乱的机油器械困住而感到无力。

    但常安从来不恨也不怨,从某方面说,常安是被爱包裹着长大的,徐巧芳和常柏城给常安从小无私的爱让常安无法割舍家,常安一直记得小时候下雨天,躲在爸爸摩托车后面的雨衣下,到妈妈的工厂接妈妈下班,他就这样躲在两人中间,虽然瓢泼大雨,但常安觉得好温暖啊,父母的交谈声混着雨声、风声、摩托车的轰鸣声、街道的吵闹声……总像一个倒带的时空隧道,将常安拉回一家幸福的事那几年……

    常安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活出人样,那个社会是包容的,不会将没有机会上大学的人拒之门外。

    而现在常安也可以独挡一面了,修车行的生意很好,常安的技术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认可,很多修车行或者汽车改造厂向他抛来了橄榄枝,但常安拒绝了,何飞鸢大学专业是汽修类的,两人正在商量着在市里开一家自己的修车厂。

    带自己的陈老师傅很是支持,甚至介绍了很多多年积攒的人脉。

    工业园区的一间旧修车厂门面盘下来了,新的一批学徒也招得差不多了,临门一脚,原本就要开业的门面,徐巧芳突然病重,常安不得不抽身出来到医院陪护。那久常安的两鬓长出了些许白发,医院厂子两头跑,常柏城停下了手里的泥水工工程,去医院换着他看护重症监护区的妻子,一眼就看到了大厅里缴费的儿子:身材高大魁梧,眉眼间却难掩疲惫。

    印象中儿子总是听话懂事,总带着一沓奖状或者满分试卷回家,在同龄人调皮捣蛋的小学年纪已经知道要早回家做饭给妈妈吃,给妈妈倒尿盆。从不吵闹着去游乐场,从来不会在学校惹事打架。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虽然从未分离过,但常柏城一瞬间鼻子发酸,惊觉错过了常安成长的好多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突然已经可以为父母独挡一面了。

    当年在柜子底下发现的录取通知书被徐巧芳知道了之后,总在夜里低声哭泣,她止不住地往没有知觉的双腿上捶打撕扯,歇斯底里地崩溃着低声嘶吼:

    “小安的人生是被我毁了的,你们爷俩的人生都被我毁了…”

    常柏城不善言辞,只是反复地给她盖着被子,无声替她擦泪。嘴里低声安慰:

    “一家人这么多年苦不苦不都过来了?不要讲这些话,小安听见了心里也不好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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