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浅尘把歹徒反手绑好,扔到亭子脚下,让小厮持着剑看好。安排停当,便走过来,把吓得瘫软在地的江含辞和两个丫鬟一一拉起。

    含辞站起来脚下吃痛,顾浅尘眉头一皱:“脚扭了?”按着她坐下,便去捉她的脚,旁边的水碧和霜月不敢做声,默默挡在他们前面。

    顾浅尘单膝跪地,脱下含辞的绣花布鞋,双手一寸寸捏着含辞的脚,凭含辞呼痛的声音找到患处,说一句“忍着点”,便果断运力,含辞吃痛惊叫,一阵剧痛后,脚上顿时轻快了许多,试着动一动,也不觉得痛了。顾浅尘站起身来:“我自幼习武,懂得料理跌打损伤,刚才情急,得罪了。”

    惊魂略定,含辞觉得刚才这一幕生死之交,自己在顾浅尘面前的样子狼狈极了。

    夜色已浓,四面都是树林,目光所及之处似乎都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凉意也重了几分。

    含辞双手抱臂,问顾浅尘:“顾公子今日怎么在此处?”

    顾浅尘站在隔几步远的地方,冷冷地答道:“祭奠一位亲人。”这句话的凉意让含辞不再多言。

    这时山下的灯笼光由远及近,相府的下人们抬着软轿赶上来了,顾浅尘悄然离开。

    回府后,含辞累极倒下,睡到半夜说起胡话来,水碧赶过来一看,含辞脸颊飞红,手心滚烫,便赶紧着人去请郎中来。

    病来如山倒,含辞迷迷糊糊地烧了一夜一日,醒来又是夜里,霜月盛了一碗小米粥来给她垫肚子,含辞喉咙肿痛着,喝了几口觉着爽顺些,再喝又觉得噎得喉咙痛,便搁在一边。

    司马瑜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床沿,看含辞面容憔悴,便说道:“你躺着吧,我说与你听。”

    “大房那个上吊自尽的婢女秋菊,昨日行刺的是她的表哥。现下已送到衙门去办了,行刺官眷,死罪一条。”

    含辞没有做声,司马瑜接着说:“这事怕和大房脱不了干系,我让魏岩去查了,若是这样,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瞥一眼病恹恹的含辞,司马瑜又说道:“夫人,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没什么情分,但你记着自己的身份,不管怎么样,你是相府嫡夫人,做好你的本分,别干涉我的事。我答应过庇佑你也会做到。”

    司马瑜俯视含辞,一脸病容也不失为一个病美人,只是美则美矣,过去是柔弱无依,现在是冷若冰霜,总归是无甚情义。想到新婚之夜初见的惊艳与无奈,冬至夜动了“胎气”抱着她回房时的温润与紧张,司马瑜心里泛过一丝柔情。又想到那夜的强硬与霸道,对一个弱女子何需如此,但他迄今仍是没有把握能够占有自己的夫人。

    喊霜月在暖阁铺了床,司马瑜安置睡下,并告诫霜月不许声张。

    睡了一夜一日的含辞,再也睡不着,她睁着眼睛,又闭上眼睛,总是浮现顾浅尘的身影,挥之不去。念及司马瑜刚才那番话,含辞便觉得自己如同牢中囚犯,被辖在偌大的相府里,名不副实,不得动弹。

    司马瑜夫不像夫,父不像父,但又确是她江含辞的官人,是桓儿的父亲。如果这个人是顾浅尘多好,别的不提,他对桓儿是真心疼爱。但顾浅尘若真的对她一个有夫之妇动心,也不是什么真人君子。

    一夜乱梦。起身后,第一件事便是交代水碧去给顾浅尘置办夏衣,用最好的料子,又嘱咐和上回一样只说是二爷交代办的。

    司马蕙来探含辞,一脸紧张:“嫂嫂,你可算好了,昨日我看你躺在床上,烧的迷糊,担心死了。”反倒要江含辞这个大病初愈的来安慰受到惊吓的小丫头。

    混了半日,司马蕙又说起顾浅尘的事。“顾公子已被官家指官了,就在殿试之后,他如今可是谏议大夫,从四品。和瑜哥哥是同僚。”

    江含辞浅浅一笑:“官家慧眼识才,顾公子文韬武略,日后必是朝廷栋梁。”

    “嫂嫂,近日我总闲着,便让大爷带着我去家里在汴京的金银铺子逛逛,以往在老家我只知道咱们家在金银铺子在光州是头一号,看了汴京的铺子才知道什么叫堆金积玉,那些工匠的手艺我都看呆了,可大哥哥说,咱们家这铺面在汴京还不算最好的,我这几日也逛了几家别家的铺子,那些个珠玉首饰的样式我都看了个遍,待我也描些花样让咱们家的工匠去打制。”司马蕙说得津津有味,一扫先前为情所困的低糜。“嫂嫂得闲了同我一起开开你的首饰匣子,我可知道你这儿好东西不少。”

    “旁的还好,确实有几样陪嫁的首饰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与如今街面上的样式不同。待我收拾出来喊你来看。”

    司马蕙留在鹤鸣居吃过午膳,央着含辞出门走走,含辞躺了几日也颇是烦闷,便让奶妈抱了桓儿,一行人去外院的弄水轩看新长出来的荷叶尖尖。

    弄水轩绿柳依依,假山耸立,芭蕉展叶,荷塘里池水波纹潋滟,新翠的荷尖三三两两点缀着,蝉声阵阵,幽风袭来,含辞心下松快不少。

    桓儿在奶妈怀里也欢喜地咿咿呀呀叫着,竟是像要说话的样子,嘴角淌出一滩口水,含辞忙拿帕子去擦,“我们桓儿也喜欢赏荷是吧?瞧你咿咿呀呀的,等你会说话了,母亲教你念诗。”

    沉吟片刻,含辞念道:“田田□□叶,散点绿池初。”

    “半在春波底,芳心卷未舒。”一个声音传来,众人转身,顾浅尘正走过来,一袭白衣翩翩,携着雍容的贵气。

    “嫂夫人、大小姐,在下今日来府里赴宴,散席了消消乏走到此处,看到桓儿在就过来了,多有打扰。”说罢,顾浅尘接过桓儿,抱在怀中逗起来。

    司马蕙见顾浅尘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心下不快:“顾公子这句诗接得好不客气,没得叫人心生误会。”

    顾浅尘依旧不看她,“心中有鬼所见皆鬼。”

    司马蕙堵着气说道:“哼,顾公子记得物归原主。”说完气冲冲地带着丫鬟走了。

    一旁的含辞看得不明就里,也拦不住司马蕙,一脸疑惑地望向顾浅尘:“顾公子,蕙儿这是怎么了?”

    顾浅尘嘴角牵起一丝笑,眼睛却丝毫不带笑意:“大小姐赠与我一物,我暂为保存,准备交给一位更合适的人。”

    “你先别问,日后便知。”顾浅尘转头望向含辞,堵住了她想继续追问的念头。

    含辞听他言语如此亲密,已带几分窘迫,又见他脉脉秋波望向自己,羞得气息都乱了,赶紧把头转向一边。

    见此情景,水碧忙说:“夫人,奴婢去看看药煎好了没。”便拉着霜月和奶妈走了,徒留含辞红着脸小声怨怼着:“你们……”

    水碧和霜月、奶妈走到弄水轩门口,便拉住霜月,对奶妈说道:“您先回去帮我们看看夫人的药煎好了没,我们在此处稍候,顾公子是桓哥儿的干爹,看到桓儿总是要逗一会子。”

    奶妈会意,“是啊,这顾公子是真疼我们桓哥儿。我这就回院,劳烦姑娘们等会儿抱桓哥儿。”

    等奶妈走远,霜月才把憋在肚里的话吐出来:“这个顾公子干嘛放着蕙儿小姐这样的不理,非要来招惹我们小姐。”

    “傻丫头,依你看,顾公子人品如何?”水碧莞尔笑道。

    “顾公子人品样貌那都是好的,不但文武双全,还救过我们小姐。”

    “那我们小姐性情如何?”

    “小姐自然是样样都好,秀外慧中,端庄贤惠。”

    “那不就得了,小姐和顾公子都是端正的性子,自有分寸。咱们就在这院门口守好,不让有人之心看了去说闲话。”

    二人说着远远望向荷池,顾浅尘抱着桓儿,头抵着桓儿的头,桓儿被逗得欢喜地挥舞着手,站在一旁的江含辞小鸟依人。“他们看着可真像一家人啊。”霜月情不自禁说道。

    “顾公子,桓儿一会还要午睡,这么逗得兴起了等会儿不肯睡了。”含辞见顾浅尘一劲儿逗桓儿,忍不住制止。顾浅尘忙收了手上动作,把桓儿打横环抱在胳膊上,动作笨拙,脸上也有些窘意,一时不知所措的样子。

    含辞还未见过顾浅尘窘迫的模样,他刀剑无影下笔如神,竟折在一个小儿手里。

    桓儿在顾浅尘怀中静下来,顾浅尘望向含辞,伊人凝望荷池,眼里一汪秋水映着湖面泛起的涟漪,眉头轻轻拧起,是淡淡的愁容。

    “野草不种年年有,烦恼无根日日生。凡事还需看开些。”顾浅尘转脸亦望向荷池,轻轻说道。

    含辞轻叹一口气,“我带着桓儿在内院度日,说不上有什么烦恼,不过是些家长里短。”

    “女子比不得男子,女子的天地不过在闺阁或内宅的一方,男子在外自有天地,对家中内院或来或走都是凭心随意,还是做男子好,自在。”许是午后的微风吹得人微醺,含辞忍不住交浅言深。

    “并非如此,男子若是心有所属,不管他在行江湖之远还是攀庙堂之高,总会牵挂着心里的人。”

    “那顾公子心里可有牵挂的人”,含辞说道,“蕙儿妹妹……”

    “未曾。”顾浅尘轻声打乱,眼眸微微一颤,他赶紧撇向别的方向。那个背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双蟠髻上簪着一枚金帘梳,纤丽玲珑的金花网上吊着一排珍珠坠脚,是多少次出现在他梦里的身影。

    “司马大小姐品貌端庄,但顾某确非良配。”顾浅尘唇边挂着温文尔雅的笑意,“我家中只有祖父母,对我的婚配并无攀高结贵之意,我自己做得主。若无意,何必强求。江大小姐,你说是吗?”

    含辞听顾浅尘叫她“江大小姐”,脸兀地飞红,她强作掩饰说道:“桓儿该睡了。”声音中透露着气息的慌乱。

    “近来公事繁忙,久不得来探望桓儿了,你们,多保重。”顾浅尘嘴角挂着笑,轻轻把桓儿横抱着递给含辞,就这一递一接的当儿,顾浅尘含蓄而爽利,绝不沾染到含辞半分,桓儿在含辞怀中安逸地窝着,眼睛半开半合,已然浅浅睡去。含辞轻轻拍着桓儿后背,看着顾浅尘翩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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