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忻乐楼与顾浅尘别后,江含辞一颗心喜忧参半。喜的是对日后有了一份期冀,忧的是要实现这份期冀困难重重。

    她在相府日有万机,被琐事蹉跎着,只是夜深人静时,把纨扇捧着看了又看。

    在刘太医的诊治下,江翰林的咳疾总算好转,刘太医叮嘱,因病灶已深,此病若要断根,除了吃药外,还需日日操练一套六字诀吐纳法,以唇齿喉舌的用力不同,牵动不同的脏腑经络气血的运行,增养肺脏的元气,更可延年益寿。

    老夫人听说了亲家老爷的病,送来御赐的燕窝珍品,含辞牵挂着父亲,便亲自过江府去送。

    江翰林已能下床,虽未痊愈,气色已较先前好了许多。他一贯清高,此次被女儿救下性命,心中颇是感慨,又不好言于表。含辞懂他的意思,也不能说破是顾浅尘的人情,便宽慰道:“女儿在相府也出着力呢,相府本就该相助,原就是姻亲,父亲不必上心。”

    江含钦正儿八经地日日出勤混他的闲职,家人看他总算收心做正经事,也颇欣慰。一家人喜气洋洋地吃了顿饭,席间,杜氏忍不住又提起令她夜不能寐的心事。

    “大小姐,你如今在相府掌家,为江府也能排忧解难,你父亲和我心里都不胜欣慰。若是你妹妹也能有你这般出息,我就是死也瞑目了啊。”杜氏说着便作势拭起眼泪。

    江知忠皱了皱眉,“辞儿如今出息,是她自己的造化,也不是个个嫁入高门就能挣得富贵前程。”

    江含钰一贯骄纵,听到父亲有偏袒之意,撅起了嘴:“父亲怎就知道钰儿不能像姐姐一样呢,姐姐觅得佳婿,父亲可不能独偏心姐姐。”

    含辞见状,忙笑着打圆场:“父亲母亲快别担忧了,妹妹如此才貌,定会觅得高婿。”

    杜氏便接着话头,把江含钰议亲的事又细细说了一遍,含辞自是认真听着。

    家长里短道完,已近日暮时分,杜氏不敢再留,含辞便和家人道别,上车回府。

    霜月在车上不服气地噘着嘴,“杜夫人和二小姐以往可没少为难咱们小姐,别的不说,哪有亲妹妹在姐姐出嫁前剪毁嫁衣的,还有嫁妆的事,若不是被老爷发现,那杜夫人也就蒙混过去了。现在倒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咱们小姐帮她议亲,真是……”

    水碧看含辞面无表情,试探着说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杜夫人是求着咱们小姐办事了,就看咱们小姐出不出手。”

    过往的事情,含辞历历在目。

    她三岁就没了亲娘,杜氏过门后,虽不算苛待但亦不亲厚,含辞小时不明白杜氏为何对她人前人后两张脸,长大才渐渐明白,亲生的始终不是亲生的。她自小藏拙,从不露锋芒,一时习字写得好被父亲夸了几句,便要躲几日风头。若是在外头,她更是不敢争半分脸面,不但要把江含钰衬托得拔尖,还得和杜氏做出母慈子孝的样子。

    相府来议亲时,杜氏明知来问的是她,却送出去江含钰的庚帖,带含钰去见媒人,明里暗里百般撮合江含钰和相府议亲,若不是相府再三坚持,那嫁出去的还真就是江含钰了。

    司马瑜为何坚持要求娶含辞,这其中的缘由,杜氏恐怕想破脑壳也想不出,但若教她知道,她是拼死也不会让亲女儿嫁个不能人事的贵婿。

    原本想着若能豁出机会逃出相府,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她这个翰林府长女自小也没受什么优待。

    可父亲病的这阵子,让含辞彻底明白,冥冥之中的血脉牵绊让她迟迟下不了逃离的决心,两年多的日子就这么过来了。如若顾浅尘值得托付,那么自己必要光明正大挣得个自由身去奔赴。

    又谈何容易?

    想到这儿,含辞不禁苦笑一声。突然马车一阵急刹,含辞不备,猛然往前一倾,险些没倒下。

    “大勇哥,这是怎么了?”急性子的霜月边扶含辞边问道。

    “夫人,前面有一只狗子,车夫刚才险些碾过去。”大勇似乎在往前走动着,声音忽近忽远。

    “下去看看。”听说是狗子,含辞带着水碧霜月下车去,江府和相府之间有一个时辰的路程,中间要走一小段村边土道,但京城一带皆是戒备严防,她们有大勇和车夫护卫,也就无所畏惧。

    “果然是受伤了,难怪挡在路中央。定是被哪家行车走马的轧伤了。”大勇说着,含辞走近一看,一只黄色杂毛的大狗卧在土道上,一侧的前肢后肢均受伤,皮毛混着血和土,它吐着舌头呼哧呼哧,眼巴巴地望着来人,似在求救。

    “救。”含辞见状下令。

    大勇蹲下身在狗子身上摸索一阵,狗子吃痛呜呜一阵叫唤,“前肢怕是断了,后肢只是外伤。”大勇让车夫拿来旧布,扯出布条,麻利地把狗子包扎起来,断掉的前肢用了树枝固定。

    “这狗,咱们带回相府吗?”大勇问道。

    这句话一出,含辞心下也踌躇起来,方才一心想着先救下,可若带回相府,以司马瑜的秉性,这狗子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这时土道旁的林间有人牵马走出来,远远说道:“这狗交予我吧!”

    含辞闻言心头一颤,转身果然看到顾浅尘正低头凝着她,夕阳余晖透过林间树叶投在顾浅尘头上,他的发髻似散着光晕,让含辞一阵眩晕。

    “你……”,含辞未想到在此处见到顾浅尘,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是路过此处。”顾浅尘飞快地答道,他从大勇手中把狗接过来,那黄狗用一块旧麻布裹着,两只黑眼珠散着温驯的光,顾浅尘道:“是只受过训的狩猎犬,将养好了我再带给你看。你给它起个名字。”又打开麻布看一眼道,“公的。”

    含辞想了想道:“就叫忘忧可好?”

    含辞目送顾浅尘策马离去,眸光眷念,一旁的霜月终于忍不住说道:“那黄狗让顾公子带走再好不过了,顾公子有狭义之心必不会苛待,若是在相府,这狗子碰到二爷恐怕就凶多吉少了。”说完又觉失言,赶紧捂住嘴巴。

    顾浅尘携黄狗扬鞭策马而去,他今日在王副相府中议完事出来,随从长留就忙告诉他江大小姐回江府了,他听后便辞了晚膳赶过来。

    总是太迟,相遇太迟,相认太迟,如今为身份所困,相见亦难。顾浅尘远远随着含辞的马车走了一路,能这么着“相伴相随”于他便是慰藉。

    见她救狗后踌躇不知所措,他便挺身而出。“忘忧,日后我必教含辞无忧。”

    含辞回相府后,赶紧理妆赶着在老夫人就寝前去告谢,婆媳又坐了一会。

    及至再回鹤鸣居,含辞已是疲惫不堪,却见司马瑜坐在软塌上,看旁边的茶盏已是侯了多时。含辞连忙抖擞精神过去周旋。

    “岳父大人可大好了?”司马瑜故作关切道,“近来我公务缠身,多有疏忽。”

    “多谢二爷挂念,父亲已无大碍。”含辞客气回应,没有半点怨怼。

    “二爷今日可是有事要交待?”含辞接过水碧递来的一盏茶,喝一口道。

    “嗯,都是些内宅之事,必要问过夫人才行。”

    大约二刻钟的功夫,司马瑜议完事没有多留,起身便走了。

    水碧巴巴地凑过来续茶,见含辞眉头紧锁,不免担心,“小姐,二爷纳妾的事,您就这么痛快应下了?”

    含辞不以为然道:“这不挺好的么,我来掌家,另有个美娇娘来伺候二爷,各不相干。”

    “府里以前那些没头没脑的糟心事也不少,好不容易安逸些,现在多个妾室,岂不又会兴风作浪。唉。”水碧说着叹了口气,摇摇头走开了。

    司马瑜和含辞说起两件亲事,一件是他自己要纳妾的事,连日子都挑好了,只等她这个主母去张罗;另一件竟是她妹妹江含钰的亲事,司马瑜竟想玉成含钰和王磐石家的亲事,这倒是含辞万万没想到的。

    杜氏所想的是将含钰许给王副相家的大公子王栋,他如今是礼部侍郎,从三品,这门亲事除了王副相家门第和家底比不上司马相府,王副相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王栋的品级比司马瑜又高,是门极好的亲事。

    不过这都是只是杜氏的痴心,江翰林一届清流根本不愿攀附高门,整个江府最能与王家攀上关系的便是含辞与王家嫡女王楦私交甚好,可婚配之事也轮不到她们两姊妹插嘴。

    依司马瑜的主张,王栋在京中素有文誉,江含钰才学品行并不出众,与王栋议亲怕是难如愿,但王家二公子王松,正六品光禄少卿,且与江含钰年貌相当,从中撮合怕是不难。

    含辞与王楦交好,自然略知王家二位公子的秉性,王栋为人耿直略嫌刻板,怕是看不上江含钰那任性跋扈的做派,王松风流倜傥,以含钰的性子怕是以后难免动干戈,且王楦对含钰的秉性也颇多微词,这也是为何杜氏几番请托含辞都迟迟不动的缘故。既然司马瑜有意要去撮合,那含辞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翌日一早,含辞便写好拜帖,又让霜月去找司马蕙取一枚金帘梳来。司马蕙却气呼呼地跑鹤鸣居来了。

    “嫂嫂,你今天可得给我评评理,这个顾浅尘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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