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喜,这是我对你的诚意!相信我,在我心里,你是灵魂至粹,无可取代!”

    我在席宴中坐着,身如僵硬岩石,目瞪口呆。

    不是说庆祝他生日,单纯吃顿饭吗,怎么忽然搞这么一出?

    跟前男人着名贵熨帖西装,单腿跪地,手中高举五克拉祖母绿型切工钻戒,郑重其事求婚姿态。

    我身处恢宏富丽的露台餐厅,此处可将紫禁城光耀夜景尽收眼底;深邃空远的天际上如3D星光电影般上演浪漫一幕——璀璨钻戒礼盒徐徐打开,内里圆环形钻戒悠悠升起。

    哈,有钱公子的求婚手段被我身历其境体会,上千架无人机求婚,阵仗非同一般。

    “电影”盛大演出到“Marry Me”环节,席中四人八只眼睛不约而同注视我。由左至右,中年母亲美如爱神降临,温雅端庄,丝毫看不出年纪;父亲气势威然,国内著名企业——“广申集团”掌门人;西装革履,一贯商务装扮那位比倪家喜大六岁,是她同父异母哥哥;最旁边悠哉优哉、生得极为赏心悦目的是“我”亲弟弟。

    “家喜,等我们订了婚,你继续你的艺术之路。我向你求婚,是希望你彻底放心。家喜,请不要再生我的气!”

    男人见我不言语,言辞愈发恳切;配上他浓眉俊眼,深情款款模样,原来的“倪家喜”也许会立即应下吧!

    是,原来的“倪家喜”。天生貌美、才气逼人的倪家喜。

    而我,姜南,跟座中诸位了不想干,毫无关系。

    答应你的求婚,开玩笑!我此生重来,可是要筑梦讲故事,扬名立万的!

    思想飞转,心下计议。身畔母亲殷殷望切,那头父亲目光眈眈。我初来乍到,半只脚跟尚未站稳,还得背靠他们吃饭,不能撕了脸皮,立砸饭碗。

    还是先行“拖”字诀,以不变应万变。

    方打好注意,父亲倪广申已坐不住,中气十足开声说:“家喜,穆赫真心诚意!他这样万里挑一的出众人才,世上难有!你还多想什么,赶快答应,别让他老跪着!”

    “是啊,家喜,穆赫一片苦心,特意安排我们过来,给你制造惊喜!”母亲宋名雅温柔声道。

    惊喜,我暗暗干笑,惊吓才是。不管了,赶紧躲过去!

    微微清嗓,转脸面向穆赫,缓缓站起身;穆赫漆黑眼眸中显烁期待光芒,我朝他微笑,身子一软,如泥瘫地。

    “家喜,你怎么啦?”

    “家喜!”

    “嗳,这是什么情况?莫不是高兴过度!”

    柔婉惊呼声、沉朗关切声、浑厚镇声……一双有力臂膀将我扶起抱住,脚步交杂;闭眼听他们商讨来去,最终穆赫将我横抱而起,乘电梯去向停车场。

    电梯内,我悄咪咪睁开一条缝向穆赫使眼色,他低头关切而望,眉头一皱,既而意会。

    几人互相叮嘱,宋名雅预备跟去医院,穆赫好言推却。他将我小心冀冀放靠进后座,一先一后车门“啪啪”关闭声。

    轿车驶出停车场,穆赫把控方向盘,匆忙扭头看我一眼,关怀声说:“家喜,你没事吗?刚才是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我清醒睁开眼,几分歉然说:“我没有不舒服。穆赫,刚刚家里人都在,我不好讲清楚,你看哪里合适,就近停一下,我再跟你慢慢说!”

    “好,家喜,你没事就好!”

    两人到附近一间俄式复古风咖啡厅落座,卡座临窗,橘黄暖色调沙发位柔软无比。

    穆赫在对面坐着,店员点完单方背身离去,他稍急声说道:“家喜,你要对我说什么?你已经两个月没跟我联系,以前吵架都是我主动示好,这次我不主动你就真的对我不闻不问。家喜,你太狠心!为了使你安心,我才策划今晚的求婚,你刚才是故意晕倒?”

    我安静瞧他,微卷曲的中长短发,看似漫不经意,实则精心打理;眉如墨染,深目挺鼻,如漫画主人公般帅气。

    这世见过薄嘉树、章弥兀、路熙,他们各有风姿。而穆赫,身上结着优雅的罗曼蒂克之网,他是具像的浪漫与情感。

    内心感叹,这样一张脸多赏赏,也挺怡人的。

    可惜,未免夜长梦多,得快刀斩乱麻。

    遂轻笑道:“穆赫,上次画展跟你提分手,我是很认真的。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要透露给我家里人!”

    “好,家喜,有什么话,你放心跟我说吧!”他目光深挚。

    我沉静声道:“其实我厌倦了现在的一切,画画也好,身边的人也好,都没什么意思。穆赫,你很好,但我跟你缘分尽了。我已经开始新的方向,不会再回头!”

    他浓眉深蹙,眼眸浮动幽幽光华,“家喜,怎么突然说这些,你发生什么事?”穆赫定目研究我,面露疑惑,“你改变了许多,跟以前很不一样!”

    服务生适时端上咖啡,我持杯啜了一口美式,娓娓道:“哪有人一成不变的,我现在进表演学堂修表演,这也是瞒着家里人偷偷进行。我爸肯定是不会同意,但我下定决心,绝不是一时兴起。穆赫,希望你明白,过去的事情已然改变,一去不复返!”

    他不可置信,垂低头,消化了好一番。再抬眼,沉缓声说:“家喜,我还是不明白!但如果你心意已决,我尊重你!家喜,我对你的感情不会改变。”

    唇齿间泛着咖啡酸苦味道,然而我展眉向他笑道:“谢谢你,穆赫!倪家喜有你这样一位男朋友,是她的幸运!”

    幸好,他不是一个难缠的人。

    续道:“我爸很喜欢你,跟你分手,他恐怕会大发雷霆,赶我出家门!穆赫,我需要你帮助,暂时不告诉他们。”

    他徐沉点头,风流蕴藉道:“家喜,只要你开口,任何事我都愿意帮助!”

    咖啡饮完,放低空空瓷杯,起身告辞。

    “家喜,让我送你!”他急忙站起。

    “不用,我还想在附近逛逛!谢谢你,穆赫,再见!”

    微笑转身,推开木框玻璃门,侧脸一看,穆赫背影略显颓然。不过无妨,聪明的穆赫,不会让自己难过太久。

    时值初秋,晚风微熏,心情惬意舒宁。商业街人流穿梭,道路两旁的霓虹灯斑斓闪烁,仿若幻彩灯海。

    慢悠悠沿街晃悠,行至斑马线,对面百货中心LED巨幕大屏上正在播放广告。

    男人着笔挺西装,翻领处别一枚硕大孔雀翎胸针,华光灿烁;他抬手转动钻石戒指,那张脸眉目深刻,笔笔中锋。中正雅贵气质与高奢珠宝相得益彰,令过往行人仰目。

    似远似近的熟悉陌生感。

    齐宴则,手握实绩与顶奢代言的头部男演员。我与他天渊之隔。

    但十二年前,已属前世的画面历历清晰浮现在LED屏幕上。

    那时“姜南”读高三,电影学院三试考场外,复试被刷下来的我壮着胆子询问老师原因。

    老师直摇头,打开手里的笔记本电脑给我看,里头有我们考试的视频录像。

    “小姑娘,我看你还是换条路走吧!影视这行,就讲究个上镜,镜头可太挑剔了!你的五官虽然不错,但脸盘不上镜太吃亏,这是致命伤,老师劝你还是早点做别的打算。”

    考场里架着摄像机,考官们在镜头里考核考生们是否上镜。我看着录像里的自己,脸被放大加宽,跟旁边人比,简直钝重。

    我一路哭着走出学院。冬天的北风像刀子刮得脸生疼,我任由眼泪与朔风纠斗。

    走至学院附近的书店时,几个男生正从里面出来。

    “詹姆斯·迪恩你都不知道!他就是一传奇,可惜只拍了三部戏就英年早逝……”说话的声调意气风发,我不禁抬头看向他们。

    领头的男生身形挺拔,高大英俊。他手臂里抱着一堆书从我身边经过。

    “《无因的反叛》。”我神使鬼差,哽咽着出声说道。

    在这梦想破灭之日,在这他乡街头,我居然遇到一个人,和我的思想小小交汇。

    他讶异回头,大概是见我满脸泪色模样太凄惨,笑问道:“哎,你怎么哭的这么厉害!是今天来学校考试没发挥好吗?”

    我听他这么说,泪水又泛起来。

    他见状朝我走过来,扬眉说:“别哭呀,你别气馁!有大把师兄师姐都是失败了很多次才考中!你连迪恩都知道,很喜欢表演是不是?”

    我憋着泪花点头,他把手上的书递给同伴,提过肩上书包,从里掏出一本沉厚宽大的黑色硬皮书递给我,“呐,这本书送给你!我已经看完了,很有意思!我就是从这里头知道的詹姆斯迪恩!”

    我接过书,大大的粗体印刷字——《电影的艺术》。

    “谢谢你,可我没有什么能送给你。”我愣愣道谢。

    “暧,你记住他的名字——齐宴则!等他以后火了,你多看他的戏就行!”旁边帅气男生笑道。

    “臭小子,瞎说什么呢!”齐宴则笑着推他,又转向我说,“好书赠予有缘人,说不定以后你考上电影学院,我们有机会再见!”

    回忆画面骤止,广告循环一帧帧闪放。马路这头,渺小的我,有些惘然的垂下眼睑。

    漫步过斑马线,思绪被往事缠绕。

    报考电影学院是向往玫瑰色银幕的我,平生所做最大胆的决定。

    我无可避免,遭受了现实的撞击。我曾试图闯入那流光世界,但最终心灰意冷。

    齐宴则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时刻优昙一现。

    我带着他送的书,独自惆怅返回家乡。后来知晓,当时他是表演系一年级的学生。

    之后我的生活单调如直线,上普通大学,毕业后做一名美术老师。

    日复一日,我好像愈加地平静。一顿美味食物、一部动人电影或许能让我短暂快乐,但这快乐太浅,最终归于广阔无垠的荒无,我觉得自己只是混沌呼吸着、麻木维持着。

    我在电视屏幕下眼巴巴看着齐宴则从名不见经传渐至万众瞩目。

    对他,我曾有微妙的投射。他是钓线,将我下坠的梦轻轻提起;他又是凛冽的风,在我空洞的胸腔穿梭作响,鼓动我不甘与无望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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