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书被她说得沉默良久,开口高深莫测:“告知于汝之前,老夫想问汝一件事。”

    “问来。”

    “汝,是一个心怀天下,有悲悯之心的人吗?”

    “不是。”萧飞练斩钉截铁,想道德绑架她,门儿都没有!

    “……这么直接吗?!”天书知道今天自己碰上硬茬了。

    作为一只“狡诈的妖猫”,萧飞练深谙谈判之道,知道此时不能把事情谈崩了,轻笑道:

    “不过,如果你想让我做的事,不触犯我的根本利益和目的,那为了从你那里得到我需要的资源,我愿意跟你合作。”

    “那,汝的目的是什么?”

    “活下去。”

    萧飞练三字开口,天书沉默了,萧飞练有点没底,这么简单都不成的话……难道他拉自己来是献祭的吗?

    但紧接着,天书就在她识海里发出了洪亮的笑声——就是京剧舞台上那种老生花脸的调调,但,萝莉音,就,很违和。

    “闭嘴。”萧飞练能够控制身体了,自元神探出一柄冰锥戳向识海里天书的位置,吓了他一跳,发出抽气声。

    “鬼笑什么。”

    “咳。”天书有些尴尬:“老夫是想说,汝之所欲,就是老夫欲汝所为之事。”

    “详细说说。”萧飞练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装睡。

    “其实,老夫来自未来……”

    “哪个未来,先秦的未来吗?”萧飞练笑了,这一口一个“老夫”还未来。

    “咳。”天书顺了顺思路,给她又讲了一个故事,萧飞练听完之后思忖片刻道:

    “也就是说,你是来自一百年后的未来,这个境界的。”

    “对,而一百年后,此处已经沦为魔域,连境界最高的大能都难逃陨落,汝自然也……”

    “懂了,覆巢之下无完卵。”萧飞练伸了个懒腰:“状况的开端是原主死后不久,宗主也被人刺杀。”

    “对,其实在之前已有端倪……”随着天书这话,萧飞练识海中出现翻书的声音,她凝神内视,果然看到一本金色的厚书从中间的位置缓缓翻开,旁边还缭绕着一些七彩光束,幻化着发出声音:“汝来看……”

    “可以了,我认识字,你歇会儿。”萧飞练看明白了那书上是挺好看的正楷,就把天书即将出口的话堵了回去,自己凝神聚思,一目十行地浏览着那本书,上面记述的一开始是些宗门历史,虽然有用但不是十万火急,萧飞练便将其复制到识海中,以备随时取用,从“妖兽异常出于试炼之境,攻击门派弟子致死”这句开始认真看,后面记述着此后三年,先是妖兽潮出现在大陆各地,人修怀疑是妖类阴谋,但尚未查清端倪,紧接着居住在大陆极南之地,几乎已经凋零的魔使魑族忽然复兴,数量实力大曾,人族左支右绌,然后又写到四大长老出宗……之后字体陡然一变,变成另一个潇洒飘逸的行楷,让人一看就喜欢,萧飞练就问了一句:

    “怎么字体变了。”

    天书却是轻叹:“因为之前记述这本太微天书的是你爹,四大长老出宗之后,他也被不知名魔物攻击陨落了,之后这本书就由你的二师兄接手记录,也就是将我带入灵宝仙境的人。”

    萧飞练闻言心中一沉,更有莫名撕扯的感觉传来,不过想想也就扔到脑后了:反正还没发生。

    又想到刚刚那“妖兽出现攻击门派弟子致死”的冷冰冰文字居然是出自自己亲爹,她难免喟叹:这老头儿还真是割裂,私底下明明是那样……

    叹息归叹息,她还是认真将后面的读完,才发现这个境界接下来一百年,竟是如此惨状——魔使魑族在重返大陆的魔物帮助下大举反击修界,人族陆续被灭沦为魔域,本宗门残余弟子躲在灵宝仙境内苟延残喘,又因为资源耗尽无奈死在寻找资源的路上,抑或自相残杀……

    那字体也是愈发少了飞扬潇洒之意,最后的最后,是颤抖字迹写下“容玄州已尽沦魔狱,吾命亦将休,千万不甘,尽付烟墨……”

    至此,天书后面还剩下四分之一的空白。而窗棂也已透入曙色,虽然一目十行,萧飞练理清这数百年的宗门历史,也已经过去了一整夜……

    萧飞练掩卷凝思,天书叹道:“老夫是在你爹和你大师兄都陨落之后十数年才修出的灵智,但当时也只是懵懵懂懂能够感知外部发生的这些事,直到你二师兄也在老夫身边陨落,整个境界归于死寂,老夫才通过读这些记述,又研究了数十年才想到办法,算准天时地利,拼着毁掉太微宗的灵宝仙境和老夫的本体,利用那个力量撕裂时序,才回到不久之前,怎奈还是没能力挽这身体原主的命运……但我相信,汝之还魂一定是契机!”

    萧飞练却没有顺着他这种很有鼓动性的调调接话,而是起身盘膝,一边内视检查着自己的丹田和识海,一边发问:“所以说,你虽然自称天书,但其实只是记述宗门大事的一本记事簿。”

    “怎么这样说……”那声音显得委委屈屈,更像萝莉了:“老夫就是天书,被太微宗世代供奉的天书!”

    “可你就记了从老宗主那一代的大事,还都很不详细,算什么天书。”萧飞练检查完自己的丹田和经脉,愣了愣,天书还在辩驳:“汝懂什么,老夫很重要,因为……”他说了一半突然吞回,萧飞练却一笑,内视着识海中的天书:“因为你不给我看的那前半本,是吧?”

    “……”天书沉默了,萧飞练指着他被法术锁住,紧紧阖着的前半本:“给我看明白,不然拒绝合作,魔域到底在何处,魔使魑族又是怎么回事,为何尚在人间?”

    天书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不是老夫不想给你看,这个禁制老夫也打不开。”

    “你是天书,你为何打不开?”

    “恰如汝之所言,如果没有那前半本,老夫就是一本记事簿,可老夫被太微宗代代供奉,就是因为前面那半本,之前老夫在修出灵智后也不知道为何打不开前面半本,后来回到了百年前的现在,听天书殿,哦,就是老夫当前时序下本体所在之处的人说,前面那半本记述了上古神魔大战的事,还有很多关于此境的秘密,比方说帮助过人修的神族去向,助魔作乱的魔使魑族之事等等……”他沉了沉,才开口:“也正因为此,这书很早之前曾经引发过仙、妖、和魔使魑族的三族大战,魔使魑族也在那一战里被人修剿灭大半,退到极南之地,靠人族无法突破的千里瘴气勉强苟活,但实际上,魔使魑族也是人,虽然被魔气侵蚀能够对抗毒瘴,也不可能数百年都毫无影响,所以现在各宗门普遍以为魔使魑族都已经族灭了,根本没人去理会,更遑论剿灭,而老夫也尚未查清,他们为何能在百年后崛起……”天书的语气似乎很发愁,继而又道:“但因为老夫的本体曾引起三族大战,所以那前半本不知被哪位大能给下了禁制,这个禁制能力很强,也非常复杂,整个修界包括太微宗的创派宗主都无法打开,所以人修各宗门和世家就一致推举太微宗保管此天书,等待机缘……当初老宗主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就开始在空白的半本上记述本宗历史,慢慢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老夫想,你我都看不到识海中前半本的内容,也是缘于那个禁制。”

    萧飞练仔细想了想,这么重要的事,又是天下皆知,自己只要问问就能知道天书是不是骗自己,他应该不敢说谎,而且她前世也算是精通各种禁制阵法,大略看过就知道他所言不虚,于是就先按下,换了话题: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同为宗主亲传,为什么我大师兄都结丹了,我还只是筑基顶峰境界,看他发色不像是很老了,可容貌比起少年得道之人,仿佛又年长一些……你刚说他看着我长大,是我比他年龄小很多,还是被妖兽攻击碎了内丹?另外,为何我的识海里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功法,金水灵根,不应该是剑修吗?!”

    “呃……”天书沉了沉,小心翼翼道:“汝的确是被妖兽攻击造成陨落,但内丹那东西……一开始就没有,老夫刚认识正主的时候,她就是筑基上层境界。”

    萧飞练眼前一黑:“那功法呢?我爹是宗主,他不管吗?”

    “咳。”天书无奈:“宗主恪守师门规定,即使是亲生,你也是跟着三代弟子一起随各科传功长老和传功弟子修习仙术入门的,按规定突破融合期就可以作为宗主或长老的关门弟子备选,虽然他们肯定是挑选资质特别好的,但你本就是宗主亲女,只要突破融合就可以自然升为二代弟子。”

    萧飞练苦笑:“我猜他们都已经被关门很久了。”

    “的确是。”天书无奈:“汝二师兄和师妹都在入门十年内突破了融合,如今已经跟随宗主修行数十年了。”

    “那大师兄呢?”

    “他比较特殊,入门就已经筑基,翌年就突破融合,再加上灵根亦是金水,非常适合太微宗的剑术,便直接被你爹选走悉心教导,果然不负众望,十年前便顺利结丹,被称为近三百年来第一天才。”天书想了想:“至于他的容貌,并不是因为得道晚,只是他的个人爱好,他的确是看着你长大,但汝是小孩子的时候,他也只是一少年。”

    “明白了。”萧飞练估计这位大师兄是知道自己长得妖孽,就刻意不维持风流年少的容貌,用成熟气质来挡烂桃花,这都不重要……她随手捏了个诀:“所以我这个身体的原主就是个靠血统混上了二代但吊车尾的学渣。”

    “老夫不是很能理解汝的话,但……差不多,而且原主不喜欢修习剑术,说动刀剑不优雅,偏爱幻术和五行之术。”

    萧飞练无奈一笑:“金水双灵根,却修了五行术,绝了。”

    她内视了一遍原主识海中的各种典籍,在迅速学会了的确还算精妙的太微宗入门心法道决之后,将那些乱七八糟的驻颜术,幻术什么的都锁了起来,将自己在原境学的剑诀从第一层开始习练。

    在她识海中的天书自然感应到了:“汝不要乱学什么功法啊,被宗主看出来怎么办?”

    “我要是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只会变成第二个正主。”萧飞练不耐烦:“我只是先修来防身,等我迅速突破融合期,自然会去找爹爹拿我应得的。”

    “……”天书沉默了一下,轻声开口:“汝能有多迅速?”

    萧飞练微微一笑,天书顿感四周的灵力被掀起巨大的波澜:

    “在灵气稀薄的我界,我十年筑基,三十年突破筑基,在这里只会更快,至少不会逊于你口中那位‘修真天才’。”

    天书慌了:“快停下,汝这是什么奇怪的功法,灵力为什么会被你吸入体内!”

    萧飞练虽然觉得奇怪,但她一向谨慎,感觉到灵力采纳的差不多了,便开始慢慢运化修补自己的经脉,一边懒懒道:“怎么了,采纳灵气之术,修界不是都这样吗?”

    “……”天书沉默许久,音调突然扬了起来:“果然,老夫所料不错,你的确是契机啊!哈哈哈哈哈哈!”

    “又开始鬼笑!”萧飞练被他吓了一跳,也本能地觉察不对:“仔细说说。”

    天书收住笑:“老夫不知道汝这等术法是谁教的,什么法门,只是容玄州各大派都没有这样的功法,只能靠自然吸收天地灵气修炼,所以比的就是谁能占到灵山宝地,谁能不眠不休刻苦修炼,当然,自身资质也很重要,单灵根最快,双灵根次之……”

    “……”萧飞练没想到在自己原本境界那么普通的能力,在这里居然成了了不得的天赋,但她也意识到,既然这种采纳之术在自己原本的境界根本就不是什么功法和法门,只是本能,那么这的确是契机,但如果不小心,也会是危机。

    “所以说,我认为练功时很正常的灵力波动,会被人认为是异状。”

    “没错,但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说来。”

    “……”天书欲言又止:“稍后再详说吧,他来了。”

    “谁?”萧飞练迅速躺倒,做出虚弱之态。

    “汝之二师兄钟离元辰,应该是来探望的。”

    听他这么说,萧飞练升起了兴趣,不只因为这位二师兄是百年后接替自家爹爹书写天书之人,也因为从那些文字中,她能感觉到他是个博学有趣又很坚强的人,面临那种毁天灭地的困境,还能坚持记下宗门最后的辉煌,萧飞练自问是做不到的。

    于是她没有继续装睡,而是做出一副恹恹的样子,半睁着眼睛。

    不多时,随着一阵非常清新的法氛映入眼帘的——是不怎么清新的一个人。

    钟离元辰的衣着和气质,让她想起当初一个关系不错的人类散修道友——一个努力修行,却上百年不洗澡的奇葩,若非他早已筑基,怕是臭味会比法氛更猛烈,但那一位也难以避免地会有土味,乱蓬蓬的头发里虽然不会有虱子跳蚤,却经常住着松鼠……

    钟离元辰给她的视觉冲击,就跟那人差不多,不过程度要差很多,他顶多只能算是不羁,还到不了旧友那个程度……不过到底跟名门大派弟子有些格格不入。

    他身着乱七八糟挂着很多口袋的灰色道袍,乱蓬蓬的头发也只以一根藤簪随便束起,仿佛是为了与装束统一一般,他虽年纪轻轻,唇上以及颌下却已经青蒿蒿一片,不过虽然如此,他身上的脱俗和面容的俊朗还是遮掩不住。

    何况身上那股清新的木灵气息,恍若带着田野花香……

    是猫咪很难抗拒的感觉。

    萧飞练觉得,自己可能是境界降低了,自制力都下降了,

    不自觉地就对着这位露出一丝笑意,看得对面之人脸上的笑意却是一淡,明显愣住了。

    “原主,不太喜欢他,洁癖,懂吧,但还算尊敬,敬而远之那种。”天书后知后觉加上了注脚。

    萧飞练觉得好好笑,一个修士,因为洁癖而厌恶另一个比自己境界高的同门师兄——她不懂道门修士境界越高越洁净吗?

    执着于表象可不太聪明,但如今她只能装作不聪明——不过好感要过度到厌恶并不容易,只能先拿迷惑藏一藏:“二师兄……我头很疼,抱歉不下地接你了。”

    对面那人却似乎不在意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抑或是习惯了,爽然一笑:“无妨,不过我可没给师妹你带来什么好消息……”这么说着,他又低头小声,好像跟自己吐槽一样:“真是的,有啥坏事就得我来说,师妹怕是越来越讨厌我了。”

    萧飞练憋着笑,觉得这位二师兄果然跟天书上表现出的那种气质差不多,不过此时多说怕是会露陷,她继续一脸呆滞看着他,钟离元辰仿佛也知道自己跑题了,抬手挠挠头:

    “我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五师叔盯上你了,莫名其妙要开刑堂审问你,可巧师父他老人家出宗去给你寻修复经脉的法宝,你最好继续装晕,千万莫起来,想来师叔也不会强把你抬去,忍忍等师父回来就好了,安妥起见,我现在去告诉大师兄,万一有啥,我俩一起保护你,别怕。”

    萧飞练心道这人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挺细,而且看来之前正主虽然废柴矫情了点,但应该并不恶劣招人恨,大约是个团宠定位……

    思及此处,她做出慌张样子:“好,我省得了,谢谢师兄,师兄你快去告诉大师兄和我爹……”说着说着,她都快哭出来了,钟离元辰上前半步像是想哄,嘿然又退了回去:

    “没事,你快躺着吧,放心,就是师父一时回不来,师兄们也能保你,别害怕啊。”

    “嗯!”萧飞练赶快点点头躺好,感觉到钟离元辰的法氛远去,才传音给天书:“五师叔,应该是天相峰菁莪宫,她为什么要找我麻烦?”

    “好家伙,老夫还以为汝刚刚的慌张是真的,这么能装吗?”

    “不是装的,我真的很慌,所以请你不要再废话了,给我科普一下新人物背景资料好吗?”萧飞练无语敷衍,天书却是肃然:

    “来不及了,她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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