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的检查结果比第一次平稳很多。

    “恢复得不错啊,没问题。”

    金丽莎夸赞她。

    “可以出院了。”

    沈蕉问道:“我算是秘密任务结束,回城了?”

    “嗯嗯,我悄悄更新了你在城门口的信息,还给你做了个新定位。”

    科迪解释道:“上次错过你的黄金救援时间,是因为网络问题,延迟了定位。”

    他划动镜片,虚拟屏幕投在空中。经纬线上,密密麻麻全是坐标。

    他点开一个坐标,输入两层密码,指着这枚在边城医院里的定位标,说:“这你的。以每秒一次的速度缓存你的坐标信息。以后,全海断网,我也能无缝连接地找到你。”

    沈蕉的眼睛一亮,“这么先进?”

    “当然!”

    科迪骄傲一瞬,又低头抱歉地说:“对不起,上次没能及时救你,这是我的赔罪礼。”

    “哎呀,你说得我挺难为情的……”

    沈蕉拍拍他的肩膀,“不要这么客气嘛,我都说啦,没关系。”

    科迪“嗯”了一声,仍旧不敢直视沈蕉。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的赔罪礼目的不纯——

    车祸事件让队长和金丽莎怀疑沈蕉受伤的事情被泄露出去,有人想找沈蕉。至于谁找、出于什么目的,不得而知。

    交通部对那起车祸的解释,只说马利生出现危害意识。防撞系统被删的事,只字未提。

    为了沈蕉的安全,他将沈蕉的原始坐标复刻到别队的救援人身上,并且每天更换一个携带者。

    除非人肉跟踪,否则不会再有人精准掌控沈蕉的定位。

    沈蕉真正的坐标,只在他手里。

    金丽莎说沈蕉的脑识并非完全稳定,于是,这件事就这样瞒着。

    他把一个有目的行为,说成了赔罪礼,更内疚了。

    “走了。”

    金丽莎拉开门。

    门口正正方方杵着仿佛罗马柱一样的……“队长!”沈蕉欢喜一叫,目光率先落在李泰捧着的东西上。

    棕红色的花盆,褐色的很有营养的泥土裹着一株枝干粗壮的……番茄苗!

    是一颗老苗,长了嫩绿的新芽。

    李泰捧着番茄苗往沈蕉手里一递。

    “恭喜你康复。”

    “谢谢队长!”

    沈蕉毫不犹豫地接过来,一双杏眸笑弯成月。

    人类的主食是海怪的肉、海底植物,种植园研制出少量的土豆、红薯、生菜、豆芽等蔬菜。番茄属于一级稀有水果,不论果好果坏,都将送往主城。海洋最边缘的城市,永远见不着。

    沈蕉不知道队长从哪里弄来的,她只知道,这盆珍惜品,是她的!

    “我的,对吧?能结果,对吧?可以吃,对吧?”

    她眨巴眨巴眼睛,向队长再三确认。

    随着队长点头肯定,沈蕉笑得眉眼飞扬,嘴角的梨涡深得能盛水养鱼。

    “真是爱死你了!队长。”

    队长被喊得老脸一红,怕人瞧见,快速转身,顺着走廊往外走。

    “没出息的东西!花盆还是我买的呢!”金丽莎恨恨地戳沈蕉的脑袋,气势拿捏得很足,下手的劲却轻得像羽毛触一触。

    沈蕉被她触得额头痒酥酥的,一把抓住她的手挽住,单手环抱番茄苗,笑嘻嘻说:“我爱你的话当然要留到晚上悄咪咪地说呀,我们之间的爱意,这一两秒的时间是诉不尽的~”说着,亲昵地蹭蹭金丽莎的脸,像只小猫咪。

    这个没良心的玩意儿开心起来黏糊到不行。

    金丽莎被她黏得浑身不自在,心底又甜乎乎的。她压下翘起来的嘴角,抽出手,推着沈蕉的后背,从医院后门出去。

    他们准备出城,打些渔,再回城。让人看清沈蕉是堂堂正正安安全全回城的。

    “大世界推测春潮什么时候来?”

    玻璃走廊里,公民们驮着大包小包进城、出城,一个个忙碌的人、一张张焦急的脸从沈蕉身旁擦过。她清楚明白这是什么。

    春潮时期,封城一月。公民们在这一个月里需要消耗大量的物资,吃饭、喝水、睡觉、做任何一件事都需要钱。在春潮抵达之前,他们必须极尽全力地出任务、打渔、挖矿石等,换钱购买物资,以备春潮。

    科迪说:“还有二十五天。”

    “第一批海怪已经来了?”

    沈蕉说。

    “我们去杀海怪吧。拖回去卖给食堂,比打渔赚得多。”

    科迪:“第一批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了。大食堂正在处理肉质。”

    海怪是由海洋生物变异而成,体内藏有大量的病毒,所以每一只海怪都需要送往大食堂,经过严格的处理,才能成为人类的食物。

    沈蕉“唔”了一声,眼睛咕噜转。

    “海藻森林那边的海怪……”

    “你别想了。”

    金丽莎打断她。

    “你哪里也去不了。再说,海藻森林为每座城市提供氧气,主城早在半个月前便增派猎杀队前往了,用不着我们操心。边城今年自顾不暇。”

    沈蕉狐疑,金丽莎话里话外有种她不能出任务的意思。

    她强调:“我已经好了,可以出任务。”

    金丽莎抱歉地说:“晚了,政府已经知道你的情况了。你看那边。”

    沈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刻着研究城标志的潜艇停靠在玻璃走廊外,一个短发女人跨进走廊,她穿着研究城特制的白大褂,短发挂在耳后,像一对括号。

    她年轻、漂亮,行动充满自信。她抬抬手指,一群穿浅粉制服的男女护士们紧随在她身后,往城门口走来。

    “每年春潮来临前,研究城调派医护到每座城市,等春潮结束,再回去。”

    金丽莎悄声说。

    “但有我在边城,那边只会派护士携带医疗物资过来。今年这个医生,是专程为你而来。”

    两队人擦肩而过,护士们欢喜地冲金丽莎叫:“丽莎姐!”

    金丽莎颇有大姐姐风范地说:“来了。”

    那群护士便像个孩子似的猛点头。

    沈蕉回头,撞上医生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四目相对,沈蕉猛然发现她那张年轻的脸上,生着一双锋利的细长眼睛,浑浊,幽暗,像百岁老人看透人性和世界那般深邃而尖锐。

    对方微颔首,打过招呼便掉过头去,在城门口验证身份信息——

    常雁梅,32岁,研究城B区主任。

    “认识吗?”沈蕉扯扯金丽莎的手。

    金丽莎扫了一眼屏幕上的信息,“以我出生就在研究城待到十八岁进入军校的时间来说,我不认识她。”

    金丽莎皱眉,“一个主任掌管一个区,B区研究海洋病毒,我去过那边,不应该不认识……”

    “有可能是新上任的,回头我问问。”

    沈蕉垂着眼睑,默不作声。

    金丽莎以为她在害怕,上了飞艇,拉着她坐到桌边,安慰她:“没什么的。你是海洋第一起脑污染逆转案例。脑污染的研究已经停滞300年止步不前,你的情况意味着海洋医疗科技即将迎来曙光,脑污染不再是闻风丧胆的存在,它将纳进普通病例之中。”

    “以后我们就不再惧怕任何病毒了!”

    金丽莎激动起来。

    沈蕉说:“她会挖开我的脑子吧?”

    “想什么呢!”金丽莎戳着她的脑袋,“我挖你的脑袋是给你修复,现在修复好了,我们只需要用仪器就能精准勘测出你脑袋里装着什么,开颅太费事了。”

    沈蕉“哦”了一声,反正就是来研究她的。

    她泛泛地撑着下巴,看舱窗外的海水。水中飘浮着生物迁徙时遗留下的分泌物,分泌物在水里一点点化解成污染,将海水染得污秽不堪,从幽幽的蓝变成浑浊的乌黑。

    这种乌黑,比任何一年都严重。

    “今年的盐,要难产了。”

    沈蕉哀叹。

    人类所需的盐,从海水中提炼。如今春潮导致生物大批量迁徙,海水污染超标,海盐变得难以提炼。盐涨价,大食堂的餐费也要涨了。

    “生活不易啊!”

    她的心眼转得倒挺快,金丽莎还在担心她会不会内耗,结果人已经在考虑物价了。

    金丽莎哼笑:“谁不容易,你都不会不容易。”

    沈蕉才不听,专心致志数自己的存款,没几个钱。

    于是,吃晚饭的时候,沈蕉特意看了看餐价,没涨。

    这是个好机会!趁着便宜,她多点了两份饭菜,撑到连花盆都抱不动。金丽莎嫌弃地给她抱回去,放在客厅的方桌上。

    “要不要换房间睡?变异石会释放微弱的病毒,平时没影响,但你刚好……”

    金丽莎说。

    “保险起见,要不你换房间,要不把它们搬到客厅?”

    沈蕉的床挨着窗边,窗台上陈放玻璃瓶,每个玻璃瓶都装着五彩斑斓的变异石。有些石头发了芽,从瓶口探出花茎,向上开出绿叶、红花、蓝花、紫花。

    一瓶一花,整整齐齐摆满一排,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的鲜活颜色。

    好看,却因为太久没有管理,此时散发出阵阵恶臭。

    “不用啦。”

    沈蕉端起瓶子,一瓶一瓶地换水。

    “它们吐出的病毒不及我们在海里呼吸一口的病毒的百分之一,如果我被它们影响,以后便无法出城了。”

    她用刷子刷干净瓶里的细菌,给石头冲冲洗洗,再擦擦绿叶,重新装瓶,摆回窗台。

    金丽莎认为她说得对,如果她无法抵抗变异石释放的微弱污染,那她将被海洋淘汰。

    “行。有问题叫我,我要滚去睡了。天知道这段时间我是又当医生,又当猎杀手,还当救援兵,海狗都没我这么能干。”

    “天杀的边城!”

    她骂骂咧咧回了房。

    沈蕉洗漱完,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的海藻被光滑柔软。她轻轻抚摸上面的细纹,眺望窗台上的玻璃瓶。

    窗外的路灯将每颗变异石照得玲珑剔透,其中一颗尤甚,浅黄色的圆形纹路环形盘绕,一圈绕一圈,越绕越深,像一条长长的没有尽头的走廊。

    她扶着墙,顺着走廊走。

    漆黑的视线里隐隐出现一抹灰色,还有锈色。随着锈色愈来愈近,她站在甲板上,身前的船舷脱落油漆,露出锈迹斑斑的铁皮。夜晚狂风带来浓浓的海腥味,头发被吹得满脸飘。糊了眼,也糊了嘴。

    她抬手扒开湿黏黏的头发。乌云厚厚地堆积在头顶,将天遮成墨黑色。

    风吹乌云,摇摇欲坠。

    “娇娇,快下雨了,回来吧。”

    妈妈从船舱里走出来,白色的连衣裙被海风吹起巨大的翅膀,仿佛要飞走。

    “妈妈,它们会掉下来摔碎。”

    小小的手指着天上的乌云,她回头对妈妈说。

    妈妈牵住她的手。

    “摔不碎。它们会掉进海里,成为海洋的一部分,在第二年的春潮前,重新凝聚到天上。”

    妈妈说:“我们也一样,当第一滴雨落下来时,我们将回到海洋深处,等待春潮过去,才能再次出现在海面。”

    “为什么呀?”

    “因为世界上的每一种生物都属于海洋。”

    “可是我不属于海,也不喜欢深海呀。妈妈,海里没有光,没有风,只有黏糊糊的水和奇怪的鱼拉的臭粑粑。我不喜欢深海呀。”

    “娇娇乖。”

    妈妈温柔地抚摸她稚嫩的脸颊。

    “你要学着喜欢海洋。”

    她牵着她往船舱里走。

    “在海面,暴风雨会掀翻我们的船,浪潮带走我们的食物,海怪吞噬我们。深海不绝对安全,但在海面不平静的时候,深海是我们唯一的港湾。”

    她们回到房间里,妈妈掀开被子,让她躺下。她躺在床上,看着妈妈给她盖好棉被,吹灭油灯。

    黑暗里,她好奇地问:“我们不能杀掉暴风雨、斩断浪潮、杀死海怪吗?”

    “不能。”

    妈妈的话从旁边的床上传来。

    “至少暂时不能。”

    “娇娇,等你长大了……”

    “也许能……”

    在妈妈低低的声音里,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轰!

    巨大的雷鸣砸下,漆黑的海面劈开刺目的亮白色,海浪掀起数丈高。

    她从睡梦中惊醒,瞪大的眼睛看见一闪而过的白光里,遍地残骸,鲜血像水一样流淌。

    妈妈的白裙被染成血红,她趴在床和地之间,脚在床上,手在地上,身体扭曲地垂着。

    闪电划过视野,她的瞳孔里,倒映出漆黑的人影,站在她的床前,左手紧握砍刀,血像窗外的雨,滴滴答答,从刀刃蜿蜒滚下……

    轰隆!

    雷鸣骤响,惊得沈蕉浑身一震,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窗外一片漆黑,城已宵禁。所有的光都熄了。窗台上的植物在黑暗里出发幽幽的光,紫色、绿色、红色……

    红得像梦里的血……

    梦……

    她猛地跳下床,赤脚跑进客厅。黑暗里,她从书架上精准抽出一本书——《海洋病例手册》

    手指快速翻动,脚挪回卧室。借着变异石的幽光,书内的字模糊浮现。

    病例第一项,脑污染。

    第8页——

    脑污染的前兆:梦境。

    注:

    梦境:睡眠中虚构的境界,一切皆为假象。

    正常公民,一生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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