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骗沈微月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不出三日,沈妙妍就和沈微月一同踏上了去锦州的路。

    美其名曰,婚前看望平阳侯老夫人。

    于沈微月而言,她是去得到平阳侯老夫人的认可的,同时,锦州是大魏丝绸刺绣的集中地,那里有最新潮的花样,最厉害的绣娘……

    她要去做一件配得上未来皇后的嫁衣。

    而于沈妙妍而言……锦州离淮州很近。

    平阳侯许是拗不过自己爱女,只得同意,给配了一小队的护卫,还雇佣了震云镖师。

    沈妙妍和沈微月坐在同一辆马车中。

    路途遥远,沈妙妍闭目养神。

    沈微月则对着车帘透进来的一点光,打着络子。

    不用多说,肯定也是送给魏麟的。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向锦州去了。

    淮州。

    淮丝的价格一路疯涨,市集上像是有无数饕餮张着大嘴。

    谁家说要卖丝,还没等到把丝扛进市集,便被抢购了个精光。

    赵家村养的蚕多,曾经年年收丝前,要借贷粮食周转。

    现在却日日都能吃肉,村里炖鸡的香味,从烟囱向外,飘出了十里地。

    村里年轻的大姑娘们穿上了绸缎的衣裙,在阳光下发着光,晃得旁人睁不开眼。

    几十年的破屋旧房,不约而同地换了新瓦。

    成群的木匠走进去,给他们打新的家具。

    这神仙一般的日子,看着简直叫人红了眼。

    其他家中也有养蚕卖丝的,先前卖的价低了,如今无丝可卖。

    便日日夜夜守着桑树,望眼欲穿地等蚕吐丝。

    淮州曾经没养蚕的百姓,走在路上都要唉声叹气,悔不当初。

    若是当初多养些蚕,是不是这种日子他们也能过上?

    这近在咫尺的神仙日子!

    这日,李家村的李二壮,兴冲冲地回了家,刚一进门,就冲着织布的妻子喊:“阿湘,阿湘!快把咱家的地契找出来!”

    妻子阿湘停下织机,有些不安地将手在衣服上搓了搓:“要地契做什么啊?”

    李二壮的眼睛在发光:“赵家村最近都发了大财,听说了吗?”

    阿湘点头称是:“听说了,丝价涨得快,可是咱家只种了米和棉……”

    李二壮压低了声音:“朝廷啊,准备搞什么……改桑!对,改桑!原本桑的税不是三成?现在这批改桑的农田,还是按照原来的税来收,算下来只要一成半!丝可比米紧俏多了!里外里,一亩田种桑,相当于十亩田的收成!”

    阿湘眼睛睁大:“既然是朝廷的意思,我怎地没有听说过这事?”

    李二壮嘿嘿一笑:“你老说我跟那些兄弟是酒肉朋友,这回知道了吧,就算是酒肉朋友,有也比没有强!”

    阿湘有些踌躇:“可是这以后家家种丝,丝会不会卖不上价?”

    李二壮拍拍胸脯:“你怕什么,这丝,淮州卖不掉,还有京城,京城卖不掉,还有海外。这次朝廷要改桑,就是要卖给那些外国人!”

    阿湘点点头。

    她没读过书,但是也管着一家人的吃穿用度。

    她觉得男人说得很有道理。

    她不聪明,但是那些大人各个都是读出书的文昌转世,怎会算不清楚账?

    若是不赚钱,朝廷怎么会要改呢?

    阿湘翻找出来地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虽然税少了,但改种桑苗也是要钱的啊,我们哪里来的钱?”

    李二壮接过地契:“白老爷不是贷钱吗?把家里多余的粮都卖了,再拿两亩地去抵,贷出的钱,便够我们改桑了。可要早些去贷,等到朝廷贴了公告,就贷不上这个价格了。”

    阿湘不太懂这些,她懵懂地点了点头,将事情交由李二壮做主了。

    李二壮抓着地契,像是抓着一沓未来的银票,和他与妻子的全部未来。

    他看着阿湘,眼睛微红:“明年!明年也叫我们阿湘,顿顿吃上鸡肉鱼肉,穿上漂亮的绫罗绸缎!”

    阿湘笑笑。

    李二壮总说她嫁给他受苦了,但她觉得也还好。

    她不是那么在意那些绫罗绸缎,也不求大富大贵。

    但夫君有这样的心,她是很高兴的。

    再多艰苦,总归是,有人相扶相伴。

    此生足矣。

    沈妙妍一行人来到锦州。

    刚一落地,震云镖行的镖师便上前请她们签收镖的文书。

    沈微月兴高采烈地签了。

    这些时日给她无聊坏了,起初她还能熬着打打络子,后来带的材料用完了,便无事可做。

    平阳侯派来的护卫和震云的镖师都离她们的马车很有距离。

    唯一一个与她同坐的沈妙妍,还不愿意搭理她。

    她快速下车,便带着护卫往城中最大的客栈去。

    沈妙妍被她落在后面,倒是也不着急,她放慢了步调,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东家,都准备好了。”

    此人正是廖维。

    随着队伍从京城一路护送她来到锦州,之后还要护送她去淮州。

    她根本没打算去拜访平阳侯老夫人。

    老夫人对她并无多少感情,她亦如此。

    来锦州,不过借道罢了。

    沈妙妍带了一名去过淮州的镖师。

    但是锦州到淮洲的官道,前些日子塌了一块。

    早早就有人拦着不让走了。

    他们只得绕路。

    走至岔路口,正欲找人问路。

    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她背着巨大的包裹,看上去有些吃力。

    沈妙妍忙上前去。

    这种情况,原本是忌讳旁人搭话的。

    但沈妙妍长得实在好,眉宇间,还带着一股英气,看上去不像坏人。

    女人放下包裹,擦了擦汗:“姑娘往那头走,那边的小路虽然看着窄了点,但是结实平整。”

    沈妙妍道过谢,又问她这是做什么去。

    女子便道,最近淮丝紧俏,家中卖了粮来买桑苗。

    闻言,沈妙妍眼中一摸幽光闪过。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淮州没有桑苗卖吗?要走这么远?”

    女子放下水壶,抿唇笑了笑:“淮州的那些桑苗哪里够大家买的,只能再往周边找找了。”

    沈妙妍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魏昌要淮州每十亩民田改一亩桑田,这件事她听说了。

    这个改动力度算不上大,而且没有追加时限。

    改一年也是改,改三年也是改。

    绝不至于到本地的桑苗都供应不上的地步。

    她联想到淮州骤升的丝价,和她那几笔被拒绝的订单,沉了眉眼。

    丝价高涨,本身就会提高农民养蚕的量。

    加上政策的倾斜……

    若再有人推波助澜,这淮州,还剩下几分田地?

    “那这么些农田拿去改种桑,粮食还够吃吗?”

    农民对于种水稻,应是有特殊的情感的。

    种桑养蚕,难免要担心丝卖不出去,可种水稻,只要有收成,大抵还是不至于饿死的。

    而且,改变总是比沿着过去的路径继续,更需要勇气。

    为何淮州百姓改桑的热情,能高到这种地步?

    女子腼腆地笑了笑:“淮州现在粮可便宜了,一两银能买三石还多,吃是不愁的。”

    沈妙妍最终沉默。

    ……粮价降了。

    比她想象中最糟糕的情况还要糟糕几分。

    女子指完路,便准备背起行囊继续出发。

    沈妙妍向廖伟使了个颜色,廖维立刻点头,叫了个年轻镖师过来。

    年轻镖师上前,接过了女子的背囊。

    “我来背吧。”

    女子正犹豫,沈妙妍开口了:“我们这群人正是去淮州买丝,只是人多,客栈又贵,还接触不到村民们。要是方便的话,我们给银子,租一间房,可好?”

    女子眨了眨眼。

    若是这些男子开口,她定然不会同意的。

    一群大汉在这个地方几乎可以横行霸道。

    赚银子,也要看能不能有命花。

    但问的人是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

    她点了点头。

    “姑娘且跟我来,叫我阿湘就好。”

    阿湘的家并不算偏远,进了淮州,只需要再走三个时辰。

    傍晚,众人到了阿湘家中。

    阿湘的丈夫不知去做什么了,还没有回来。

    家中没有那么多杯子,好在众人都随身携带了水壶。

    阿湘给众人倒了水。

    井水凉意十足,滋润了众人赶路的燥意。

    沈妙妍打量着房舍。

    阿湘家房子不小,有三个房间,看得出当时盖房子时,是下了大力气的。

    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桌上还放了一个用泥巴糊出来的花盆,里面摇曳着一株不知品种的野花。

    阿湘满脸歉意地跟沈妙妍说,她家没有多余的被褥。

    沈妙妍摆摆手:“没关系,这种我们都有带,阿湘姑娘不需要在意我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好了。”

    阿湘抿唇笑:“姑娘给了这么多钱,我都没办法回报一二。家中倒是有许多干净的棉布,都是我自己织的,姑娘不介意的话,便拿去铺一下。”

    沈妙妍接过阿湘手中的棉布:“多谢。”

    阿湘看了看天色,有些奇怪:“夫君怎还不回家呢?”

    沈妙妍便问了一句:“你家夫君今日去做什么了?是不是走得远了,一时回不来?”

    阿湘有些恍惚地道:“夫君今日进城去了,往常都是当天往返的,他也没说今日不回来呀……”

    沈妙妍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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