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木谨慎地观察着沈妙妍的神情。

    遗憾的是,从她的眼眸中,他什么都没能读出来。

    他指尖不自在地搓揉了一下,思索半晌,到底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我父亲曾经立下誓言,将会永远遵循祐国的规则……护佑大魏,忠诚于主。他作为祐国的一份子,将这份誓言传递下来,由我继承。我和我父亲,都算是祐国的人。”

    “祐国这样的情况应该还有很多,但是现在只有少数几人有祐国的全部名单,我不在此列。”

    “不过,倒是也能猜测到一些。譬如东南指挥使,镇南将军蔡奇鸣。小王爷这次来淮州,会带着他过来,谈及祐国的事情也没有回避他,想必他也是知情人。以他的地位,能做的事情很多,知道的应该也就更多一些。”

    唐嘉木想了想,补充道:“小王爷也是一样的,他从长公主和王爷那里接过祐国,继承了祐国之主的位置。我们都是继承父辈母辈的意志。”

    沈妙妍抬眼,她饶有兴致地,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忠诚……于主?”

    唐嘉木都敢借着她来威胁谢昭,到了这种地步,他却说自己忠诚于主,未免有些荒谬。

    倘若这种都能说成忠诚,那她岂不也是一个忠于皇帝的人了?

    唐嘉木闻言,反而紧绷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若是他说要用到唐家做什么,唐家绝无二话。倘若他在淮州陷入危险,唐家更是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无论小姐相信与否,这是誓言,唐家守信。”

    沈妙妍挑眉,等着唐嘉木继续说下去。

    “但是,小王爷既不放手,也不用人。他只是希望祐国的这些人,像镇山石一样,永远立在那里,镇守着大魏的国运。”

    唐嘉木低笑一声:“那谁愿意啊。”

    唐嘉木再抬头时,眼中那些锋锐之气便遮掩不住了。

    “唐家人太多了,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唐家了。石头才能亘古不变,树却必须不断生长。”

    他伸手,指向远处的山林。

    “如若不然,周遭的树便要遮蔽你的阳光,掠夺你的养分。”

    “不继续生长,是要死人的。”

    “只是,没人愿意去死。”

    沈妙妍垂眼。

    世家大族人员众多,漫长的年岁里,不可避免地会招惹麻烦和仇恨。与普通人的矛盾很容易结束,但与同等地位的家族,仇恨却能世代相传。

    若是其他家族都在发展壮大,那停滞不前的那个,早晚有一天会被这些无法避免的仇恨纠葛吞没。

    其中缘由她能理解。若是由她来掌舵一个大家族,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没人愿意为了大魏的国运去死吗?

    她想起前世那个如同剪羽的鸟儿一般,困在那天与地都不过一隅的文王府中,拖着一副病弱躯体的谢昭。

    似乎也未必。

    唐嘉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解释自己的同时,倒是也不忘向沈妙妍表忠心。

    沈妙妍抬抬眼皮,表示接受了他的说辞。

    见状,唐嘉木也放心下来。

    他觉得自家安全了,便开始替谢昭说话。

    “小王爷也不容易。长公主和王爷用了一生护佑大魏,小王爷继承了他们的遗志,自然不能看着大魏走向错路。”

    唐嘉木彻底放松下来,话便又多了起来:“他是定海神针,所有人都盯着他。”

    他伸手比划了两下。

    “他一点微小的动作,就能使得原本就在挣扎的人,找到绝佳说服自己的借口,瞬间改变自己的倾向,从而影响整个大魏。”

    唐嘉木叹气道:“唐家这些人都已经如此了,小王爷要以一己之力,稳住祐国的所有人,确实很不容易。倘若我不是唐家的人,我或许愿意帮他一把。”

    他话说完,一抬头,发现沈妙妍用一种很诡异的眼神盯着他。

    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小姐。”

    沈妙妍依旧盯着他,看得他冷汗直冒。

    许久,她才收回目光,淡淡地道:“记得你的话,忠诚于主。”

    唐嘉木怏怏答是。

    他还以为这话沈妙妍会爱听呢。

    结果竟是要警告他,和谢昭相比,她才是主子。

    弄不清他们两个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还是不要多话为妙。

    沈妙妍没理会他的情绪,转而问道:“你上次提过周家家主吧。”

    提及此事,唐嘉木眼神闪烁:“是。”

    “她是祐国的人吗?”

    “不是,一定不是。”

    唐嘉木言辞凿凿,似乎对周家家主颇有了解。

    于是,沈妙妍眼中带了一点笑意:“我想要周家,你觉得如何?”

    她与周家早前便接触过,周家的周蓉和那位兰嫔都是知恩图报的人,若是周家目前没有所属,她准备争取一下。

    而周家家主和唐嘉木有过联系这件事,非常的耐人寻味。

    如果她没猜错,周家的现任家主,应当就是周蓉。

    唐嘉木沉默片刻。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上当了。

    难怪周蓉明明对沈妙妍赞誉有加,却依旧鼓动他去完成计划,莫不是一早就算到了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还当她像小时候那样对他呢,她已经玩上心眼了。

    他颇有些不忿地磨了磨牙尖,但对着沈妙妍,到底是说了实话:“很好,我觉得周家很合适。”

    周蓉说不定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但是,唐家选择沈妙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祐国的限制。

    白家与唐家是姻亲,又恰好卷入了淮州的丝价粮价拉锯战中,急于脱身。

    那周家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单纯看好沈妙妍这个人吗?

    她心性和头脑确实厉害,但有到那种地步吗?还是说……背后还有其他隐情?

    唐嘉木有很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沈妙妍似乎觉得自己想问的都问到了,挥手让他走了。

    正事处理完了,她准备去找谢昭。

    谢昭今日一反常态。

    平日里,谢昭都会来陪她一起用早点,何况是昨日,她刚见过阿湘的死。

    他甚至没给她留一封表明去向的信。

    谢昭心那么细,绝不会是忘了。

    他分明就是故意躲她!

    沈妙妍眯着眼睛,盘算了一遍谢昭的可能去向。

    她决定亲自去蔡奇鸣亲卫队驻扎的地方找。

    东南指挥使,镇南将军,蔡奇鸣。

    沈妙妍在凡云山一事时,便见过他一面。

    她扮作男子,用着严公子的名头,当时蔡奇鸣还把她当作要坑害谢昭的宵小防范。

    如今,宵小摇身一变,成了他家小王爷的未婚妻。

    沈妙妍找上门来的时候,蔡奇鸣接待了她。

    蔡奇鸣嘴上说着,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他一定尽力。

    沈妙妍却捕捉到他神色中的一丝不自然。

    她有些了然。

    果不其然,她询问谢昭的动向时,蔡奇鸣含糊其辞地说他不知情。

    可是他的眼神却频频往一个方向瞟,沈妙妍又不是看不见。

    实在是蔡奇鸣也摸不清楚他们二人的关系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引导。

    谢昭来的时候,只是匆匆交代,让蔡奇鸣不要告诉沈妙妍自己在这。

    若是谢昭不愿意见到沈妙妍,那倒是好办。蔡奇鸣作为东南指挥使,麾下有数万人的亲卫队,保准将营地围成铁桶。

    别说是沈妙妍了,就算是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但原本疾步的谢昭突然停下脚步,他迟疑片刻,又补充了一句。

    他说,若是……也不要拦她。

    蔡奇鸣也是有妻儿的人,于感情方面不是什么愣头青。

    听到这话,他就知道,这件差事便很难办。

    他只能稍作暗示。

    若是沈妙妍能懂,且胆子够大,不怕被人说她硬闯军营,那便只管去营中找人。

    她在路上遇到一个能看见她的卫兵,都算他蔡奇鸣治军不严。

    若是她不敢……

    那便算了。

    那种姑娘,或许不适合谢昭。

    他听闻谢昭的未婚妻,是平阳侯府的嫡小姐,从小养在老夫人身边,大了才接回去。

    那种姑娘,很容易太过守礼规矩。

    蔡奇鸣将选择的机会交给沈妙妍,但他其实觉得,她未必敢做。

    蔡奇鸣看向沈妙妍,见她轻笑一声。

    她挥了挥袖子,径自进了营中。

    看着她离去,蔡奇鸣微微有些愣怔。

    他好像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正如沈妙妍所想,她向着蔡奇鸣瞟的方向,沿途一路找过去,一个人都没遇到。

    就连营寨里面,也尽数是空的。

    不知道营中的卫兵都去了哪里。

    她挑开第八个军帐的帘子,看到了里面的火光。

    谢昭正手持书卷,默念着什么。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刚好与探进来的沈妙妍视线相撞。

    军帐中照明的火把噼啪作响,使得空气都有些燥热。

    谢昭神情有些怔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个时间找上门来。

    火光笼罩下,他的脸明明暗暗。

    半晌,他放下书卷。

    “你怎么来了?”

    沈妙妍很自然地回道:“我不能来吗?”

    于是谢昭不说话了。

    他静静地看着沈妙妍,眼中情绪翻涌。

    沈妙妍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他开口。

    她终于是耐不住性子。

    谢昭大多时候不是个会强求答案的人,但他若是执着要一个答案,那他也极难糊弄。

    那日她的逃避,也不过一时半刻,问题最终还是要解决。

    她快步走进帐中,停在谢昭面前的不远处。

    “我给你一个回答。”

    沈妙妍神情凝重地看着他,任谁看了,都能知道她现在有多认真。

    “谢昭,只有一个回答。你想问什么,都可以。无论是什么问题,我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你,绝不掺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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