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致想出家这件事,暂且被搁置在心里,贺春言对于这事的感觉无法言说,仿佛长长的心思被勾出来给别人瞧瞧,又好生放了回去。

    睡之前喝了药汤,一夜好梦之后,她又活蹦乱跳起来。

    “今早吃什么呀?”

    竹心笑说:“昨儿夜里,宋家舅老爷们回来了,说是夜深没有过来,只叫人送了些东西过来,里面竟有些海货,夫人让煮了粥给姑娘补补。”

    贺春言兴致勃勃,尝了一口觉得妙不可言,整整吃了两碗,吃得肚皮浑圆儿。

    “给周围各家都分了吗?”

    “分了,周相那里已经送了,还遇见吉祥小哥儿,说是正好给他们家少爷好好补补。”

    贺春言一笑,疑惑这乌垒城怎么还有海货?

    却听到前院有些动静,原来是舅舅们都上了门,贺春言赶紧往前院去,只见二舅在院子里赏菊花,稀罕的不得了,见贺春言来眯着眼笑说,“言姐又长大了许多。”

    大舅舅坐在厅堂里和贺谦宋夫人他们说着这次回来运的货:“南方今年多雨,收成不好,这些海货运到西北卖不出去,我们才捡了这些便宜,打算在京城卖个好价…”

    回头一瞧,“言姐来了,个子越发高了,越发像京城里的官家小姐了…”

    贺春言毫不羞涩,问了好之后转头四顾。

    “我小舅呢…”

    大舅舅一笑,用手点点她:“这丫头,就知道她的小舅舅,刚才朗哥儿也是,你小舅舅还能干什么去,去玄机先生那里送些东西去,这女婿自然是跑的勤些…”

    转头对着宋夫人说:“大姐,玄机先生说原定的日子不好,又往前改了几日,这和玄机先生做亲家,我心里没谱,不然您到家里住两天。”

    宋夫人可不会拒绝弟弟们的事,尤其她这阵子身体大好,一说她就答应了。

    贺谦和贺春言对视一眼,心里都想到一起去,宋夫人估计要把家里搬空了。

    “还在这里杵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书院。”

    贺谦咳嗽一声,让她赶紧离开。

    贺春言知道宋夫人这阵子要忙起来了。

    她收拾了东西去上学,一进学堂,就看见乔月影盯着手里的纸愣愣傻笑,她往前凑:“你看什么呢?”

    乔月影脸色笑着,将手里的纸夹到书里。

    “没什么,我跟你说,我哥昨日在宫里被陛下赐了几尾锦鲤,又大又肥,极其可爱,你一会下了学跟我去看看?”

    “不行,我不去了,我一会去找云娘姐姐采买东西,我小舅回来了,月底他们就要结亲了。”

    “玄机先生难道还没备好吗?”

    贺春言笑笑,乔月影是京城贵女,从出生时就开始备嫁妆了,乔大人祖籍江南,上次听乔夫人说,家里每年都请人做桂花糖,如今已经用十几罐了。

    云娘今年才来到京城,匆促间定了日子,虽说玄机先生有钱能使鬼推磨,七七八八也准备的够了,但女儿家还是有些东西要买。

    “对了,你知道白清然这几日为什么没来学里吗?”

    贺春言扭头看了看,确实没见白清然。

    “她怎么了?”

    “她被她爹训斥了,这两天禁足在家呢。”

    “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二姨丈的姐姐和白夫人是同乡的手帕交,就是前几日跟王夫人在一起说话那个瘦长脸夫人,这话传给我姨丈,又传进宫到了皇后娘娘那里,娘娘前两日又喊我哥哥去说话…”

    贺春言手扶脑袋:“晕了,已经晕了,你就直接告诉我吧…”

    “因为白清然说要嫁给王绅啊…”

    “白大人毕竟是吏部尚书,为人严厉,觉得她说这话不知羞…”

    贺春言心中讶然,大元朝的姑娘们行事大胆,将这些嫁娶之事的确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只是在长辈面前还是要遵循古礼,当着父母面说些嫁不嫁娶不娶的却是不太好。

    “你说白清然是不是有些过分,怎么能当着父母说要嫁给已有婚约的人呢。”

    “你未免知道太细了,可是爬人家里房梁上了?”

    乔月影也不害羞,只说:“大人们自然不说,我猜的啦,不过她们话里话外都透出那么个意思。”

    贺春言这阵子倒也听说,王绅在家连天苦读,连院子都不曾出国,京城这些人都说必中,甚至有些人压他步林家公子之后,一举拿下解元。

    “白家难道不属意王绅,那倒是奇了,京城人家哪有不属意王绅的,也不知道白大人怎么想的?”乔月影低头嘀咕。

    是啊,贺春言不愿意嫁王绅,是因为王夫人。

    可白清然又不存在王夫人的问题,白大人为什么不愿意?

    在闺房里禁足的白清然也是这般想,她百思不得其解她爹爹为何又不愿意了,上京前去寺庙祈福,希望太子选妃将她避过去,那时候说只要她属意,谁都可以。

    如今却又算了。

    想到这里,白清然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

    杯子盘子跌的粉碎,弯腰进来的丫头们默声不语,手脚麻利地拾掇这一地粉碎,白清然恼怒之下,又流出眼泪,看丫鬟们收拾好了出去。

    又拿出纸想,写出王绅最有名的那句诗。

    “极目一望迷,风雨暮猿啼,一切自扰心,不过幻优昙。”

    默念一遍,心静了些,便看见白夫人正在进门处停住看她。

    白清然委屈地喊了声:“娘,既然不遂了我,何必让我上京受这份罪,如今满京城谁不知道我心悦王绅,若是不嫁给她,我还待什么京城,趁早回去做个姑子算了…”

    白夫人看她流泪,自己也心焦,忙搂着哄:“娘也不知道你爹是这么想的,你也无须这般伤心,说出来这混账话气我,索性我豁出去,为你扯着脸皮去问问王家。”

    “娘为你是什么事也甘愿,就是把我心头肉剐了也没有不依你的,只是你一个人这样,算什么?你告诉娘,这王绅对你到底有没有情?”

    白清然看她娘已经是松了口,又擦了眼泪,继续说:“娘,您不是不知道我,孩儿自小要什么没有,这京里的姑娘还比不上我的吃穿用度,我和县主、公主的也不差了什么,怎么我的夫君就不能是王绅?”

    “我自小只要我瞧得上的,没有得不到的,我偏说顽石就是美玉,王绅就是和我有姻缘,王绅愿不愿意又如何,我愿意就可以了,这世上不遂人愿的人多了,我偏要让我遂愿,娘,您告诉我爹,不嫁给王绅,我就出家做姑子去。”

    白夫人心里知道女儿心性,叹口气搂紧了她,只得依了她。

    而不到几日,白夫人就和王夫人通了气,原本和儿子孩子怄气的王夫人也想了个明白。

    她亲手到厨房做了点心,又亲自端过去。

    王绅今日心情本就郁郁,看到母亲亲自端着点心,心下又后悔又惭愧,看着盘中装好的几只精致点心,头都抬不起来了,想他王绅诗名在外,却不想在家却是个不孝母亲的混账。

    双腿扑通一下就跪下来,王夫人看到他如此,长叹一口气。

    起身将王绅扶起来,轻声道:“好儿子,你自幼时起便懂事乖觉,怎么越大越发孩子气了,娘想了这些日子,明白你心中不愿,好,你若是要退婚,那便退,若是不想和白家结亲,那也依你,别闷在心里,憋坏了身体。”

    王绅听到这里,已经是愧得不能再愧。

    “儿子错了,一定考中,不会让母亲伤心了。”

    王夫人笑着说:“好了,好了,先用些点心,看书也要注意着身子,你身子骨弱,要仔细保养…”

    王绅更是愧疚:“是孩儿不孝,又让母亲操心,又让母亲伤心…”

    王夫人又妥帖安慰了几句,又仔细看着他吃的用的,都一一嘱咐过了才离去。

    退出了院子,王夫人身边的嬷嬷恭敬地开口:“还是夫人厉害,一出手就将公子收拾得服服帖帖。”

    王夫人扬起一个笑容:“这天下的男人吃软不吃硬,他总以为自己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其实还小着呢,什么也看不明白,不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都要让我当娘好好教他。”

    “老爷那边…”

    “老爷,哼,老爷不过自觉可怜,娶了我这高门女觉得难抬头,就觉得儿子不应和他一样,可他却忘了,若不是我,凭他就能坐上国子监祭酒?若不是我叔叔伯伯得力,这朝中有学问的多了,怎么就轮得上他?马上要考试了,你让厨房多准备些,入秋了天气凉,免得绅儿生病,耽误了考试。”

    的确马上要考试了,贺春言有几次发现隔壁周家的院子灯光彻夜不灭。

    “太狠了,太狠了,古代公务员考试也卷成这样。”

    乔月影转头问:“书院里女学这边压王绅是解元,你呢,你压谁啊,林风致。”

    林风致神思恍惚:“啊?”

    贺春言看着她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起来她要去接玄机先生的班儿,这等才女不是非要出嫁的,完全可以和杨夫子一样,前朝有个郑夫子还去宫里教皇子呢。

    “楚楚,难道你未想过,和杨夫子一样?”

    林风致看向贺春言,听懂了她的意思。

    “教书?我只觉人人愚昧无知,为何王绅就能去靠着才学在朝廷里建功立业,我却只能教人进学,人才无须教,他们需要被骗,把银袋子掏出来,像信奉菩萨一样信奉我。”

    …贺春言听完只觉得自己不但拖了现代人后腿,古代人的后腿也扯了一些呢。

    终于,在一个濛濛秋雨的早上,学子们入场了。

    贺春言特意起了个大早,在巷子口祝福了谢景初。

    许久不见的谢景初看向她,奇怪地说了句:“过几日,我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贺春言想,不会是监督她上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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