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六月过了大半，怡城的山茶终于在缠绵的蝉鸣中迟迟的开了。
出租车从机场的高架桥下来，走了大概三十多分钟才到了市中心。
傍晚七点，马路上的霓虹灯都亮起。许缎坐在司机正对的后座，看着沿路满街开的正盛的山茶花出了神。
等红绿灯时，司机把窗开了条缝，朝她搭话道：“小姑娘，一个人来怡城旅游啊。”
许缎抬眼，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他。
似乎是怕她误会，司机又补充道：“哈哈，我看你和我儿子差不多大，没想到这么独立了。”
许缎没有立刻回应，似乎是在脑中思考着什么。过了小半刻，她才用一种客服似的语气应道：“不是，我来这里上学。”
“哦，”司机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感叹了一声：“来这里好啊，这儿空气好，花开的也旺！”
许缎靠着门，“嗯”了一声，随后又把视线转回车窗外。
大概是觉得和她聊天太没劲，直到红灯变绿，司机也没再和她搭话，只是默默的放起了车上的音乐，自己跟着歌哼哼。
窗外闪烁的灯光暗了下去，路边的建筑也从火柴盒似得高楼大厦逐渐变矮，直到路两边大都只剩一排排的小别墅。出租车最后沿着青城路驶到景御花园大门口。
门前的保安拦住了车，许缎便只能从车上下来，司机打开后备箱，帮她拎出行李箱。
“小姑娘，你一个人行不行啊？”司机看了看那个和自己大腿差不多高的行李箱，自己拿下来都费劲。他又打量了一下车边纤纤瘦瘦的许缎，“要不你叫你家人出来接一下吧。”
“不用了，谢谢。”许缎用手机扫了下二维码付款，拉出箱子的拉杆，迈着不大的步子朝小区里走去。
她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拿着手机，对照着上面写的信息一栋栋建筑找过去。轮子硌在小石子铺的柏油路上咔哒咔哒的响，震的她手臂发麻。
“一，三，五……”
许缎在心里默数着。
最后，她停在第九栋的前面，伸手按了下墙上的门铃。
白墙灰瓦的二层小别墅，前面还带了一个小花园。从栅栏外看过去，里面放着一个摇椅和几盆盆栽，看上去是精心打理过的。
过了大约两三分钟，大门被人打开，一个穿着白色小西服的女人走出来，发型也是干练的一刀切。她刚出门时手里接着电话，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望到了许缎，这才将电话压掉。
“舅妈好。”许缎看着正朝自己走过来的人道。
“好久不见，许缎长高了啊，”王安然笑的一口白齿。上下打量了一下许缎后，将她往里面迎了迎：“快进来，路上累坏了吧。”
许缎进门换了鞋，王安然让她在沙发上先坐一会，自己则是上到了二楼，替她准备房间。
面对眼前偌大的客厅，许缎只是默默坐在了最一侧的沙发上。她松了松腿，往四周放宽了视线。
房间里用了欧式的装修风格，乳白的墙壁和擦的亮洁的地板，倒映着头顶的水晶灯，晃得许缎忽然有点头晕。
角角落落和院子里一样放了很多盆栽。对面的电视是最新款的液晶大屏幕，许缎看着漆黑屏幕上倒映的轮廓，出了一会神。
是和她家一样的电视。
许缎家算不上富得流油，但也是小产家庭。可自从她母亲许佚琴和父亲杨子文离婚后，家里的财产也都五五分了。她勉强算作是许佚琴的那半“资产”，离婚后也是判给了她。
两人离婚是半年前的事了，离婚的具体原因许缎不清楚，她也懒得问他们。自打她记事起，许佚琴和杨子文就像不在一个次元一样。
不论什么时候，两个人之中肯定有一个人不在，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出差。
一旦见面，两人就不可避免的开始掐架。家里至少一半东西都在吵架的时候被砸坏了。经历了无数次反反复复的类似事件后，家中就有了一个默契的习惯——不买玻璃制品。
关于离婚一事，许缎没什么意见需要发表的。只是原来的房子被变卖，许佚琴又因为工作关系一言不发的给她转了个学，让她觉得有些不痛快。
许缎和自己舅舅许辉没怎么见过，两家过年也没有串亲戚的习惯，更谈不上什么感情。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何况现在是要寄住在人家家里，以后大概率会不得不看人脸色，这点人情世故许缎还是懂的。所以就算王安然对她有什么不满，她也可以理解。
只是许缎没想到，王安然连假笑这种功夫都能练的炉火纯青，笑的比她亲妈还亲妈。要是王安然嘴再甜一点，许缎甚至都要相信她是真心欢迎自己来了。
——
许缎在心里闷闷的叹了口气。
“……姐姐。”
一个细弱蚊蝇的声音在一旁打断了她的回忆。
许缎抬头，一个女孩正立在自己面前，手里还端着一杯水，动作像是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递给许缎。
许缎望了她一会儿，想起她大概就是自己的表妹许莹莹。上次见面时，她还是躲在许辉身后和自己打的招呼。
其实那次许缎只是看见她嘴巴张了张，至于她究竟打招呼了没有，许缎是没听见。
这次见面，许莹莹长高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些青春期长出的雀斑，不过性格倒是没怎么变。
她穿着鹅黄色的睡裙，低低的扎了个丸子头，显得很乖巧。
“给我的吗？”许缎指了下她手里的水。
“啊，是。”许莹莹用两只手把把水递给许缎，迅速的瞟了一眼她，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看着自己的拖鞋。
“谢谢。”许缎接过水喝了一小口。
她折腾了一整天一口水没喝。这会真正喝到水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的喉咙差点裂开，没忍住把水全都灌了下去。
她喝完水把杯子放下，看到许莹莹还站在旁边。
“那个……姐姐，”许莹莹有些腼腆的绕着裙边的丝带，“我妈妈在上面准备房间，马上就好了，你等一下。”
许缎用目光带了一眼她，小姑娘就像只温驯的兔子。刚说完一句话就抬头望一眼许缎，软声软气的，好像生怕对方生气。
“嗯，我知道了。”许缎点了下头，又朝她道：“你叫我许缎就好。”
她记得许莹莹应该十六，今年刚升高一，和她只差一岁。何况两人也不是亲姐妹，用“姐姐”来称呼总感觉怪怪的。
“好……”
许莹莹轻轻应下，脸变得微红。
王安然正好下楼，她换了一身居家服，只是妆还没卸。见许莹莹还在客厅，她面色稍露不悦：“莹莹，怎么还在客厅玩，高一的预习作业做完了吗？”
“我，我做完了。”
许莹莹被她一厉声惊着，语气又变得懦懦弱弱了起来。
“做完了就行了吗，”王安然走过来道：“上次给你找的那个老师要你多做提高卷子，你做了吗？”
“我现在去做。”许莹莹匆忙应了一声，和许缎点了一下头示意便转身跑上楼去。楼梯上传来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随后是一个细微的关门声。
许缎心里默默感叹，就这样的一个沟通氛围，也难怪许莹莹一见生就开始结巴。
不过别人家的事，她也不想插嘴。
“这孩子，一点也不知道紧张。”王安然瞥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声，转过脸神色缓和许多，朝许缎道：“你的房间都收拾好了，就在莹莹旁边，我去准备晚饭，就不带你去了。”
许缎点头，搬着行李箱往楼上走去。
将东西基本都收拾完毕后，她仰倒在床上喘了口气。
这床比她之前的床软了好多，还有股湿漉漉的花草味，像是刚从洗衣机里捞出来。
许缎闭了闭眼睛。
手机在她的手边嗡嗡作响，她拿起来看了一下，是许佚琴发来的信息。
【到地方了吗？】
许缎给她回了一条：【到了。】
许佚琴：【今天好好休息，暑假剩下两天记得把功课复习复习。】
许缎：【好。】
许佚琴那边停顿了几分钟，随后又发来一条：【有事尽量自己解决，别给人家添麻烦。】
许缎：【知道了。】
“……”
这条信息发出后，许佚琴那边再没来信息，她便将手机收回口袋里。
——
晚饭时候，许缎在餐桌对面见到了许辉。
许辉用发胶做了个背头，换下西装里面是件白衬衫。他坐在椅子上，又往前坐了坐，脸上不掩疲态，朝着许缎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今天累了吧，房间怎么样，还习惯吗？”
“习惯的，”许缎礼貌的点了下头。用余光瞟见王安然正端着一个盘子过来，她又接道：“舅妈帮我把房间都布置的很好，比我以前的房间要舒服。”
王安然短暂的顿了一下，接着走过来，将盘子放在了桌上，回厨房时朝许缎温和的笑了笑：“有什么缺的，不习惯的记得告诉我。”
饭前许辉又零零散散的问了几句，许缎就有一说一的应着。
许辉的性子比较古板，即使是对着许缎这样的孩子，他也难放下在公司里客套的样子，这点和许佚琴倒是有些相像。
许莹莹闻声下了楼，挪了挪椅子坐在许缎旁边。
桌上摆着三道菜：辣椒炒肉，麻婆豆腐，宫保鸡丁。
吃饭的时候格外安静，只有些细碎的碗筷碰撞声。许缎和不熟悉的人在一起吃饭也吃的不舒服，基本只夹最靠近自己的那盘麻婆豆腐吃。
吃了片刻，王安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了，在木质的桌面震动着。她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立马将手里的筷子搭在碗上，腾出手去接电话。
“喂，韦主任啊，”王安然的声音变的尖细了起来，脸上也堆起了笑：“是是是，我是小王，今天那个事儿啊我本来想和您说的……”
王安然平时说话声音就不小，这会讲电话的声音片刻就充斥满了整个厨房，夹杂着笑声很是刺耳。
许辉夹菜的筷子声也变的重了些。许缎不经意状的往前瞟了眼，他脸色并不怎么好看，两条眉毛难以掩饰的纠在一起。
再看许莹莹，她脸色倒是没怎么变，只是吃饭的动作快了一些。
许辉又吃了几口，没忍住用胳膊肘碰了一下王安然讲电话的手，给她递了个眼神，想示意她去其他地方接电话。
王安然没有挪动，她两条细眉往下压的同时瞪了一下许辉，还用手压着他的胳膊往后别了一下。
许辉把筷子放到碗边，撇着头神色不明。
本来冷滞的气氛此时变得极为尴尬，许缎只装作没看到，用筷子在碗里找黄金，嘴里还嚼着的那口饭也变的极难下咽。
一旁的许莹莹忽然起身将碗端去了厨房，路过许辉和王安然二人默默回了自己房间。
许缎正巴不得赶紧回房，见有人离桌，便也跟着起身将碗放好，接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关上房门没多久，客厅里的讲话声忽然停了，许缎猜想大概是王安然的电话打完了。这种宁静还没维持上两分钟，紧接着便传来了不可遏制的吵架声。
“你能不能别在餐桌上打电话，大家都在吃饭。”
许缎听出这是许辉的声音，语气间满是不耐烦。
王安然也不相让，声音跟着椅子的摩擦声响起：“嫌弃我声音大是吧？你知不知道我这通电话有多重要！”
“我没说过这种话！”许辉声音也厉了起来：“家里有客人在，你起码得收敛一点吧！”
“你也知道家里来人了，怎么不见你给我帮一把手。我班都没下就赶回来给她收拾做饭，你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一下我？！”
“……”
许缎听着这吵架内容格外耳熟，许佚琴和杨子文从前也不少因为这种事情吵过架。反正到最后吵着吵着，又会开始翻旧账炒冷饭。
果不其然，客厅里的吵架声中开始夹杂了几个许缎没听过的名字。
她听的耳芯疼，烦躁的揉了揉耳朵，蹲在行李箱旁翻找着洗漱的东西，准备洗洗澡趁早睡觉。
“洗面奶，毛巾，牙膏……”
她像个土拨鼠一样一直翻到了最底下，又把要用的东西一个个拿出来摆到床上，等东西都被翻的差不多了，她才发现自己好像把牙刷忘带了。
“啧。”她半蹲着轻叹一声。
听着客厅的吵架声逐渐削薄，她将门慢慢打开了一条缝，下面应该正处于冷战的状态中。
她做了个临时的心理准备，随后开门下了楼去。刚走了半截楼梯，低头就看见客厅里的两人。
王安然盘腿坐在沙发上，面朝着没打开的电视机，许辉则是坐在餐桌原来的座位上，双手交握抵在额头，看不清脸色，只有叹气声三不五时的传出来。
许缎观察了一下两人，随后选择问离自己最近的王安然：“舅妈，有牙刷吗？”
王安然努力的收拾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嘴角抽了两下，最后还是没挤出笑来。“牙刷好像，好像没有了。”
“这样啊……”
就冲她这个表情管理能力，许缎给她满分。
王安然瞥了眼桌旁的许辉，本来想说让他出门给许缎买牙刷，但无奈正处在冷战期，她很难先向许辉开口。
她沉默片刻，随后把盘着的腿放下，朝许缎道：“这样吧，旁边就有个商店，我帮你去买一把。”
许缎看出她眼里的不情愿，在她起身前先一步开口道：“没事没事，我自己去就好。”
“你自己……行吗？”王安然的动作顿了一下：“现在快十点了，还是我去吧。”
“可以的，我刚好出去散个步，消消食。”许缎扯出一个浅浅的笑。拍着空空的胃，她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极其违心。
见状，王安然也没再多让，给许缎简单指了一下去商店的路线。
怡城离海近，空气里的水汽很重，许缎白天来时穿的那件帽衫有点厚，便换了件薄一点的纯棉白T出去。
她出门顺手把大门带上，门刚一关，就听里面的吵闹声又此起彼伏的传了出来。
“你聋了是吧？那是你侄女不是我侄女，她没牙刷你不会说句话啊？”
“我说什么，家里没牙刷你不知道吗？每次去超市你都忙着买什么了？！”
“说到底还是你找的麻烦，你姐要你帮忙你屁话都不敢说，我说一句你倒是有一万个理由等着我。”
“……”
许缎没再多听，只是把耳机插上手机放了首歌，哼着调子晃了出去。
以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她总得养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习惯。
——
夜晚的风不燥，温凉温凉的抚在人的脖颈和手臂上，路边的草丛时不时传来蟋蟀的叫声，不知名的树叶在枝头微微翻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许缎的头发随意的披散在身后，跟着风微微拂动。
她出了小区，走了十五分钟左右便出了别墅区。据王安然指的路，她又过了一个红绿灯，到了下一个路口。
旁边的建筑等级开始急速下降，由整齐划一的别墅变成了一栋栋老旧的自建楼。
虽说知道附近治安还不错，可是看着那些墙皮都快掉完了的楼房，加上人迹寥寥的人行道，她总会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一些鬼片里的场景。
许缎摘下耳机，步子稍微加快了一点。
刚刚路过一栋自建楼，她的身后就开始传来了脚步声，从远处逐渐的向她靠近，这一会一直维持在离她五步左右的距离。
许缎心里猛然一跳。
她刚还说这里治安不错，难道这么快就被打脸了？
跟踪狂？打劫？连环杀人犯？
许缎脑子里止不住的蹦出这几个词来。
她平常看的侦探小说里，犯罪现场一般都是这种情况，惨遭毒手的也都是一个人走夜路的年轻女孩。
她攥紧了兜里的手机。
在又过了一段路后，她身后的人依旧没离开，感觉还比之前又近了一两步。
许缎吸了一口气，倏地停下脚步，身后的人也停了一下。
她站定，猛的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打开照向身后，压低声音促声道：“是人是鬼？！”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脱口而出便是这句话。
那人被手机的光刺疼了眼，抬手挡了一下，随后沉着声从嗓子里挤出来一个字：“人。”
许缎战略性往后撤了两步，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对方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生，身形高挑，穿着黑色短袖和一条运动裤。
许缎尤其仔细的看了一下他的手上有没有拿类似于凶器的东西。确认没有后，她才想起来把手机的灯光熄掉。
“不，不好意思。”
男生揉了一下眼睛，抬眸望了眼许缎。似乎是没有在意刚刚被灯光闪到的样子，打量了她片刻。
“这么晚还出来试胆，不容易啊，”他声音清冽，语气里还带着点嗔笑：“你不是这条街的吧。”
“嗯，不是……”许缎忽然止住了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条街的人晚上十点后都不会出来。”
“为什么？”
“因为知道街上有鬼。”
“……”
许缎没再和他搭话，只是转身继续向前走。
男生走在她后面，过了片刻，他又开口道：“再往前面走就只有个篮球场和废弃的工厂了，你要去哪？”
“啊，”许缎脚步顿了顿，转头道：“前面没有商店吗？”
“有是有，关门了，”男生低笑道：“大家都要睡觉。”
许缎呆在原地没应，男生沉默一会儿后，给她指了一条路：“那边有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这会儿还开着，你去那吧。”
许缎看向他指的那条路“噢”了一声，朝他轻轻点了个头：“谢谢。”
话毕，她就要朝着对面走去。
步子刚迈出去一步，后面的男生忽然又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前面的灯有时候会坏。”
“哦，”许缎晃了一下手机：“我有手电筒。”
男生思衬片刻，道：“我还是带你走一段吧。”
许缎：“啊？”这人还怪好心。
可毕竟对面是个陌生人，她还是抱持着警惕，摇了摇头，“不用了。”
她话音还未落，对面的一盏路灯就闪了闪，灭了。
许缎抿了抿唇，看向男生，“那还是麻烦你带我走一段吧。”
——
路上虽然灯光比之前暗了几分，但也留着几盏还亮着的灯，加上许缎的手电筒也够用了。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许缎瞅了一眼那个五分钟打了几个哈欠的男生，问道：“你原来打算去哪？”
“篮球场。”男生两只手插着兜，声音倦倦的。
许缎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这人难道其实是一个篮球爱好者？这么晚还要自己一个人去练球。
人不可貌相。
没走一会，许缎就瞧见了路边的便利店。她走进去，从货架上拿了把牙刷，刚要付款时，肚子却响了一下。
走了二十多分钟的路，她本就空空如也的肚子此刻更是绞的难受。
再不吃点什么，她怕回去的路上就会因为低血糖而晕倒。
想到这，她又从架子上迅速拿了块仅剩的三明治和两瓶绿茶。
她拎着袋子走出来，男生正倚在门边等她。
店里的荧光灯下清晰的映出他的轮廓。他垂着眼看着手机，修长的手指刷着屏幕。黑色碎发搭在额前，发丝间露出秋潭似的眸子，清隽的面容里带着几分乖戾。
许缎走出去，从袋子里拿出一瓶饮料递给他。
男生看着饮料愣了一下，随后伸手接过，勾着唇角朝她笑了一下，“谢了。”
“没事。”
许缎饿的难受，茶还没喝一口就先把三明治掏了出来，并用暴力手法迅速撕开包装袋，咬掉了三明治的一个角。
她虽然吃的快，但吃相还是维持的很好，更谈不上什么狼吞虎咽。
没走几步路，她手里就只剩一个空的塑料包装袋，差点噎着，便又打开绿茶喝了几口。
她忙着填饱肚子，丝毫没顾及到旁边男生的眼里带了点隐隐的笑意。
回到原来的那条路上时，从篮球场那边忽然过来了两个人影。
路灯下，许缎勉强分辨出那两人一个是个卷毛，另一个人手里抱着颗篮球。
卷毛搡了一下抱着篮球的那个人，“说好的江哥要来呢？韩秦业，你丫的不会又搞错时间了吧？”
抱着篮球的那人用膝盖怼了下他：“去你的，说的就是九点半没错啊。”
卷毛挠了挠头：“咋办，打个电话？”
“小心他踹你。”韩秦业扔着篮球运了两下。
许缎以为他们是周边喝醉了闹事的混混，正要离开，前面的男生却顿住在原地，还微微仰头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个人。
卷毛二人没走几步，也同时看到了他。韩秦业“哟”了一声，大步迎了上来。
韩秦业拍了下卷毛的背，嘚瑟了两下：“咋样，吴也，我说啥来着？江痕不是放鸽子的人。”
吴也直接忽视了他，朝男生道：“江哥，还以为你不来了。”
许缎在后面以陌生的眼光打量了一下自己面前被称作“江哥”的人，街上就他们几个人，她确定自己没听错。
“这不是来了。”江痕依旧插着口袋，声音淡淡。
韩秦业眼尖的看到了他身后的人，歪着脖子叹了一声：“卧槽，这还有个小姑娘。”
他刚看见许缎，本能的怔了一下。
她站在路灯下，红棕色的长发打着微微的卷儿，攀附在锁骨和纤细的腰间。瘦削的肩胛骨被单薄的布料包裹着。精致却略显清冷的脸上，一对琥珀色眸子在夜色下隐隐闪烁。
韩秦业吞了下口水，指了下许缎：“老江，你，你女朋友啊？”
江痕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回答，也可能是懒得理他。吴也也伸头往许缎那瞧了一眼，只是撑了撑眼，没说话。
“半夜出来压马路，兴趣不错啊。”韩秦业笑嘻嘻的又想瞧一眼许缎，被江痕一巴掌控着肩挡了回去。
看着几人的谈话，许缎觉得现在情况不一般，便朝江痕道：“我先回去了，谢谢。”
江痕点了下头，看她拎着袋子小快步的朝后面走去。
韩秦业目光还没飘回来，“江哥，你女朋友……好像和你不怎么熟的样子。
“……”江痕不说话，只用一个眼神就把他拽了回来。
“不是你女朋友啊？”韩秦业后知后觉，咽了咽口水，“她可比被评校花的那曹玲玲好看的多啊，是吧。”他说着戳了一下吴也。
总爱怼韩秦业的吴也难得附和着他点了个头。
“哦，是吗，”江痕顺手从口袋里抽出根烟，叼在嘴里点燃，“没注意。”
“这都能没注意？”韩秦业语气委婉，一般人他会问对方是不是瞎了。
吴也歪了下头，“她是这片的吗？以前好像没见过。”
“嗯，”江痕把手里的空瓶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扬了下下巴：“应该是景御花园的。”
韩秦业又用脏话发出一声惊叹：“有钱人啊，你就没要个人家微信啥的？”
“反正以后遇不到了。”江痕张唇息出一口烟，语气平淡且笃定。
出租车从机场的高架桥下来，走了大概三十多分钟才到了市中心。
傍晚七点，马路上的霓虹灯都亮起。许缎坐在司机正对的后座，看着沿路满街开的正盛的山茶花出了神。
等红绿灯时，司机把窗开了条缝，朝她搭话道：“小姑娘，一个人来怡城旅游啊。”
许缎抬眼，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他。
似乎是怕她误会，司机又补充道：“哈哈，我看你和我儿子差不多大，没想到这么独立了。”
许缎没有立刻回应，似乎是在脑中思考着什么。过了小半刻，她才用一种客服似的语气应道：“不是，我来这里上学。”
“哦，”司机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感叹了一声：“来这里好啊，这儿空气好，花开的也旺！”
许缎靠着门，“嗯”了一声，随后又把视线转回车窗外。
大概是觉得和她聊天太没劲，直到红灯变绿，司机也没再和她搭话，只是默默的放起了车上的音乐，自己跟着歌哼哼。
窗外闪烁的灯光暗了下去，路边的建筑也从火柴盒似得高楼大厦逐渐变矮，直到路两边大都只剩一排排的小别墅。出租车最后沿着青城路驶到景御花园大门口。
门前的保安拦住了车，许缎便只能从车上下来，司机打开后备箱，帮她拎出行李箱。
“小姑娘，你一个人行不行啊？”司机看了看那个和自己大腿差不多高的行李箱，自己拿下来都费劲。他又打量了一下车边纤纤瘦瘦的许缎，“要不你叫你家人出来接一下吧。”
“不用了，谢谢。”许缎用手机扫了下二维码付款，拉出箱子的拉杆，迈着不大的步子朝小区里走去。
她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拿着手机，对照着上面写的信息一栋栋建筑找过去。轮子硌在小石子铺的柏油路上咔哒咔哒的响，震的她手臂发麻。
“一，三，五……”
许缎在心里默数着。
最后，她停在第九栋的前面，伸手按了下墙上的门铃。
白墙灰瓦的二层小别墅，前面还带了一个小花园。从栅栏外看过去，里面放着一个摇椅和几盆盆栽，看上去是精心打理过的。
过了大约两三分钟，大门被人打开，一个穿着白色小西服的女人走出来，发型也是干练的一刀切。她刚出门时手里接着电话，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望到了许缎，这才将电话压掉。
“舅妈好。”许缎看着正朝自己走过来的人道。
“好久不见，许缎长高了啊，”王安然笑的一口白齿。上下打量了一下许缎后，将她往里面迎了迎：“快进来，路上累坏了吧。”
许缎进门换了鞋，王安然让她在沙发上先坐一会，自己则是上到了二楼，替她准备房间。
面对眼前偌大的客厅，许缎只是默默坐在了最一侧的沙发上。她松了松腿，往四周放宽了视线。
房间里用了欧式的装修风格，乳白的墙壁和擦的亮洁的地板，倒映着头顶的水晶灯，晃得许缎忽然有点头晕。
角角落落和院子里一样放了很多盆栽。对面的电视是最新款的液晶大屏幕，许缎看着漆黑屏幕上倒映的轮廓，出了一会神。
是和她家一样的电视。
许缎家算不上富得流油，但也是小产家庭。可自从她母亲许佚琴和父亲杨子文离婚后，家里的财产也都五五分了。她勉强算作是许佚琴的那半“资产”，离婚后也是判给了她。
两人离婚是半年前的事了，离婚的具体原因许缎不清楚，她也懒得问他们。自打她记事起，许佚琴和杨子文就像不在一个次元一样。
不论什么时候，两个人之中肯定有一个人不在，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出差。
一旦见面，两人就不可避免的开始掐架。家里至少一半东西都在吵架的时候被砸坏了。经历了无数次反反复复的类似事件后，家中就有了一个默契的习惯——不买玻璃制品。
关于离婚一事，许缎没什么意见需要发表的。只是原来的房子被变卖，许佚琴又因为工作关系一言不发的给她转了个学，让她觉得有些不痛快。
许缎和自己舅舅许辉没怎么见过，两家过年也没有串亲戚的习惯，更谈不上什么感情。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何况现在是要寄住在人家家里，以后大概率会不得不看人脸色，这点人情世故许缎还是懂的。所以就算王安然对她有什么不满，她也可以理解。
只是许缎没想到，王安然连假笑这种功夫都能练的炉火纯青，笑的比她亲妈还亲妈。要是王安然嘴再甜一点，许缎甚至都要相信她是真心欢迎自己来了。
——
许缎在心里闷闷的叹了口气。
“……姐姐。”
一个细弱蚊蝇的声音在一旁打断了她的回忆。
许缎抬头，一个女孩正立在自己面前，手里还端着一杯水，动作像是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递给许缎。
许缎望了她一会儿，想起她大概就是自己的表妹许莹莹。上次见面时，她还是躲在许辉身后和自己打的招呼。
其实那次许缎只是看见她嘴巴张了张，至于她究竟打招呼了没有，许缎是没听见。
这次见面，许莹莹长高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些青春期长出的雀斑，不过性格倒是没怎么变。
她穿着鹅黄色的睡裙，低低的扎了个丸子头，显得很乖巧。
“给我的吗？”许缎指了下她手里的水。
“啊，是。”许莹莹用两只手把把水递给许缎，迅速的瞟了一眼她，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看着自己的拖鞋。
“谢谢。”许缎接过水喝了一小口。
她折腾了一整天一口水没喝。这会真正喝到水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的喉咙差点裂开，没忍住把水全都灌了下去。
她喝完水把杯子放下，看到许莹莹还站在旁边。
“那个……姐姐，”许莹莹有些腼腆的绕着裙边的丝带，“我妈妈在上面准备房间，马上就好了，你等一下。”
许缎用目光带了一眼她，小姑娘就像只温驯的兔子。刚说完一句话就抬头望一眼许缎，软声软气的，好像生怕对方生气。
“嗯，我知道了。”许缎点了下头，又朝她道：“你叫我许缎就好。”
她记得许莹莹应该十六，今年刚升高一，和她只差一岁。何况两人也不是亲姐妹，用“姐姐”来称呼总感觉怪怪的。
“好……”
许莹莹轻轻应下，脸变得微红。
王安然正好下楼，她换了一身居家服，只是妆还没卸。见许莹莹还在客厅，她面色稍露不悦：“莹莹，怎么还在客厅玩，高一的预习作业做完了吗？”
“我，我做完了。”
许莹莹被她一厉声惊着，语气又变得懦懦弱弱了起来。
“做完了就行了吗，”王安然走过来道：“上次给你找的那个老师要你多做提高卷子，你做了吗？”
“我现在去做。”许莹莹匆忙应了一声，和许缎点了一下头示意便转身跑上楼去。楼梯上传来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随后是一个细微的关门声。
许缎心里默默感叹，就这样的一个沟通氛围，也难怪许莹莹一见生就开始结巴。
不过别人家的事，她也不想插嘴。
“这孩子，一点也不知道紧张。”王安然瞥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声，转过脸神色缓和许多，朝许缎道：“你的房间都收拾好了，就在莹莹旁边，我去准备晚饭，就不带你去了。”
许缎点头，搬着行李箱往楼上走去。
将东西基本都收拾完毕后，她仰倒在床上喘了口气。
这床比她之前的床软了好多，还有股湿漉漉的花草味，像是刚从洗衣机里捞出来。
许缎闭了闭眼睛。
手机在她的手边嗡嗡作响，她拿起来看了一下，是许佚琴发来的信息。
【到地方了吗？】
许缎给她回了一条：【到了。】
许佚琴：【今天好好休息，暑假剩下两天记得把功课复习复习。】
许缎：【好。】
许佚琴那边停顿了几分钟，随后又发来一条：【有事尽量自己解决，别给人家添麻烦。】
许缎：【知道了。】
“……”
这条信息发出后，许佚琴那边再没来信息，她便将手机收回口袋里。
——
晚饭时候，许缎在餐桌对面见到了许辉。
许辉用发胶做了个背头，换下西装里面是件白衬衫。他坐在椅子上，又往前坐了坐，脸上不掩疲态，朝着许缎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今天累了吧，房间怎么样，还习惯吗？”
“习惯的，”许缎礼貌的点了下头。用余光瞟见王安然正端着一个盘子过来，她又接道：“舅妈帮我把房间都布置的很好，比我以前的房间要舒服。”
王安然短暂的顿了一下，接着走过来，将盘子放在了桌上，回厨房时朝许缎温和的笑了笑：“有什么缺的，不习惯的记得告诉我。”
饭前许辉又零零散散的问了几句，许缎就有一说一的应着。
许辉的性子比较古板，即使是对着许缎这样的孩子，他也难放下在公司里客套的样子，这点和许佚琴倒是有些相像。
许莹莹闻声下了楼，挪了挪椅子坐在许缎旁边。
桌上摆着三道菜：辣椒炒肉，麻婆豆腐，宫保鸡丁。
吃饭的时候格外安静，只有些细碎的碗筷碰撞声。许缎和不熟悉的人在一起吃饭也吃的不舒服，基本只夹最靠近自己的那盘麻婆豆腐吃。
吃了片刻，王安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了，在木质的桌面震动着。她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立马将手里的筷子搭在碗上，腾出手去接电话。
“喂，韦主任啊，”王安然的声音变的尖细了起来，脸上也堆起了笑：“是是是，我是小王，今天那个事儿啊我本来想和您说的……”
王安然平时说话声音就不小，这会讲电话的声音片刻就充斥满了整个厨房，夹杂着笑声很是刺耳。
许辉夹菜的筷子声也变的重了些。许缎不经意状的往前瞟了眼，他脸色并不怎么好看，两条眉毛难以掩饰的纠在一起。
再看许莹莹，她脸色倒是没怎么变，只是吃饭的动作快了一些。
许辉又吃了几口，没忍住用胳膊肘碰了一下王安然讲电话的手，给她递了个眼神，想示意她去其他地方接电话。
王安然没有挪动，她两条细眉往下压的同时瞪了一下许辉，还用手压着他的胳膊往后别了一下。
许辉把筷子放到碗边，撇着头神色不明。
本来冷滞的气氛此时变得极为尴尬，许缎只装作没看到，用筷子在碗里找黄金，嘴里还嚼着的那口饭也变的极难下咽。
一旁的许莹莹忽然起身将碗端去了厨房，路过许辉和王安然二人默默回了自己房间。
许缎正巴不得赶紧回房，见有人离桌，便也跟着起身将碗放好，接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关上房门没多久，客厅里的讲话声忽然停了，许缎猜想大概是王安然的电话打完了。这种宁静还没维持上两分钟，紧接着便传来了不可遏制的吵架声。
“你能不能别在餐桌上打电话，大家都在吃饭。”
许缎听出这是许辉的声音，语气间满是不耐烦。
王安然也不相让，声音跟着椅子的摩擦声响起：“嫌弃我声音大是吧？你知不知道我这通电话有多重要！”
“我没说过这种话！”许辉声音也厉了起来：“家里有客人在，你起码得收敛一点吧！”
“你也知道家里来人了，怎么不见你给我帮一把手。我班都没下就赶回来给她收拾做饭，你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一下我？！”
“……”
许缎听着这吵架内容格外耳熟，许佚琴和杨子文从前也不少因为这种事情吵过架。反正到最后吵着吵着，又会开始翻旧账炒冷饭。
果不其然，客厅里的吵架声中开始夹杂了几个许缎没听过的名字。
她听的耳芯疼，烦躁的揉了揉耳朵，蹲在行李箱旁翻找着洗漱的东西，准备洗洗澡趁早睡觉。
“洗面奶，毛巾，牙膏……”
她像个土拨鼠一样一直翻到了最底下，又把要用的东西一个个拿出来摆到床上，等东西都被翻的差不多了，她才发现自己好像把牙刷忘带了。
“啧。”她半蹲着轻叹一声。
听着客厅的吵架声逐渐削薄，她将门慢慢打开了一条缝，下面应该正处于冷战的状态中。
她做了个临时的心理准备，随后开门下了楼去。刚走了半截楼梯，低头就看见客厅里的两人。
王安然盘腿坐在沙发上，面朝着没打开的电视机，许辉则是坐在餐桌原来的座位上，双手交握抵在额头，看不清脸色，只有叹气声三不五时的传出来。
许缎观察了一下两人，随后选择问离自己最近的王安然：“舅妈，有牙刷吗？”
王安然努力的收拾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嘴角抽了两下，最后还是没挤出笑来。“牙刷好像，好像没有了。”
“这样啊……”
就冲她这个表情管理能力，许缎给她满分。
王安然瞥了眼桌旁的许辉，本来想说让他出门给许缎买牙刷，但无奈正处在冷战期，她很难先向许辉开口。
她沉默片刻，随后把盘着的腿放下，朝许缎道：“这样吧，旁边就有个商店，我帮你去买一把。”
许缎看出她眼里的不情愿，在她起身前先一步开口道：“没事没事，我自己去就好。”
“你自己……行吗？”王安然的动作顿了一下：“现在快十点了，还是我去吧。”
“可以的，我刚好出去散个步，消消食。”许缎扯出一个浅浅的笑。拍着空空的胃，她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极其违心。
见状，王安然也没再多让，给许缎简单指了一下去商店的路线。
怡城离海近，空气里的水汽很重，许缎白天来时穿的那件帽衫有点厚，便换了件薄一点的纯棉白T出去。
她出门顺手把大门带上，门刚一关，就听里面的吵闹声又此起彼伏的传了出来。
“你聋了是吧？那是你侄女不是我侄女，她没牙刷你不会说句话啊？”
“我说什么，家里没牙刷你不知道吗？每次去超市你都忙着买什么了？！”
“说到底还是你找的麻烦，你姐要你帮忙你屁话都不敢说，我说一句你倒是有一万个理由等着我。”
“……”
许缎没再多听，只是把耳机插上手机放了首歌，哼着调子晃了出去。
以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她总得养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习惯。
——
夜晚的风不燥，温凉温凉的抚在人的脖颈和手臂上，路边的草丛时不时传来蟋蟀的叫声，不知名的树叶在枝头微微翻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许缎的头发随意的披散在身后，跟着风微微拂动。
她出了小区，走了十五分钟左右便出了别墅区。据王安然指的路，她又过了一个红绿灯，到了下一个路口。
旁边的建筑等级开始急速下降，由整齐划一的别墅变成了一栋栋老旧的自建楼。
虽说知道附近治安还不错，可是看着那些墙皮都快掉完了的楼房，加上人迹寥寥的人行道，她总会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一些鬼片里的场景。
许缎摘下耳机，步子稍微加快了一点。
刚刚路过一栋自建楼，她的身后就开始传来了脚步声，从远处逐渐的向她靠近，这一会一直维持在离她五步左右的距离。
许缎心里猛然一跳。
她刚还说这里治安不错，难道这么快就被打脸了？
跟踪狂？打劫？连环杀人犯？
许缎脑子里止不住的蹦出这几个词来。
她平常看的侦探小说里，犯罪现场一般都是这种情况，惨遭毒手的也都是一个人走夜路的年轻女孩。
她攥紧了兜里的手机。
在又过了一段路后，她身后的人依旧没离开，感觉还比之前又近了一两步。
许缎吸了一口气，倏地停下脚步，身后的人也停了一下。
她站定，猛的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打开照向身后，压低声音促声道：“是人是鬼？！”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脱口而出便是这句话。
那人被手机的光刺疼了眼，抬手挡了一下，随后沉着声从嗓子里挤出来一个字：“人。”
许缎战略性往后撤了两步，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对方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生，身形高挑，穿着黑色短袖和一条运动裤。
许缎尤其仔细的看了一下他的手上有没有拿类似于凶器的东西。确认没有后，她才想起来把手机的灯光熄掉。
“不，不好意思。”
男生揉了一下眼睛，抬眸望了眼许缎。似乎是没有在意刚刚被灯光闪到的样子，打量了她片刻。
“这么晚还出来试胆，不容易啊，”他声音清冽，语气里还带着点嗔笑：“你不是这条街的吧。”
“嗯，不是……”许缎忽然止住了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条街的人晚上十点后都不会出来。”
“为什么？”
“因为知道街上有鬼。”
“……”
许缎没再和他搭话，只是转身继续向前走。
男生走在她后面，过了片刻，他又开口道：“再往前面走就只有个篮球场和废弃的工厂了，你要去哪？”
“啊，”许缎脚步顿了顿，转头道：“前面没有商店吗？”
“有是有，关门了，”男生低笑道：“大家都要睡觉。”
许缎呆在原地没应，男生沉默一会儿后，给她指了一条路：“那边有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这会儿还开着，你去那吧。”
许缎看向他指的那条路“噢”了一声，朝他轻轻点了个头：“谢谢。”
话毕，她就要朝着对面走去。
步子刚迈出去一步，后面的男生忽然又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前面的灯有时候会坏。”
“哦，”许缎晃了一下手机：“我有手电筒。”
男生思衬片刻，道：“我还是带你走一段吧。”
许缎：“啊？”这人还怪好心。
可毕竟对面是个陌生人，她还是抱持着警惕，摇了摇头，“不用了。”
她话音还未落，对面的一盏路灯就闪了闪，灭了。
许缎抿了抿唇，看向男生，“那还是麻烦你带我走一段吧。”
——
路上虽然灯光比之前暗了几分，但也留着几盏还亮着的灯，加上许缎的手电筒也够用了。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许缎瞅了一眼那个五分钟打了几个哈欠的男生，问道：“你原来打算去哪？”
“篮球场。”男生两只手插着兜，声音倦倦的。
许缎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这人难道其实是一个篮球爱好者？这么晚还要自己一个人去练球。
人不可貌相。
没走一会，许缎就瞧见了路边的便利店。她走进去，从货架上拿了把牙刷，刚要付款时，肚子却响了一下。
走了二十多分钟的路，她本就空空如也的肚子此刻更是绞的难受。
再不吃点什么，她怕回去的路上就会因为低血糖而晕倒。
想到这，她又从架子上迅速拿了块仅剩的三明治和两瓶绿茶。
她拎着袋子走出来，男生正倚在门边等她。
店里的荧光灯下清晰的映出他的轮廓。他垂着眼看着手机，修长的手指刷着屏幕。黑色碎发搭在额前，发丝间露出秋潭似的眸子，清隽的面容里带着几分乖戾。
许缎走出去，从袋子里拿出一瓶饮料递给他。
男生看着饮料愣了一下，随后伸手接过，勾着唇角朝她笑了一下，“谢了。”
“没事。”
许缎饿的难受，茶还没喝一口就先把三明治掏了出来，并用暴力手法迅速撕开包装袋，咬掉了三明治的一个角。
她虽然吃的快，但吃相还是维持的很好，更谈不上什么狼吞虎咽。
没走几步路，她手里就只剩一个空的塑料包装袋，差点噎着，便又打开绿茶喝了几口。
她忙着填饱肚子，丝毫没顾及到旁边男生的眼里带了点隐隐的笑意。
回到原来的那条路上时，从篮球场那边忽然过来了两个人影。
路灯下，许缎勉强分辨出那两人一个是个卷毛，另一个人手里抱着颗篮球。
卷毛搡了一下抱着篮球的那个人，“说好的江哥要来呢？韩秦业，你丫的不会又搞错时间了吧？”
抱着篮球的那人用膝盖怼了下他：“去你的，说的就是九点半没错啊。”
卷毛挠了挠头：“咋办，打个电话？”
“小心他踹你。”韩秦业扔着篮球运了两下。
许缎以为他们是周边喝醉了闹事的混混，正要离开，前面的男生却顿住在原地，还微微仰头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个人。
卷毛二人没走几步，也同时看到了他。韩秦业“哟”了一声，大步迎了上来。
韩秦业拍了下卷毛的背，嘚瑟了两下：“咋样，吴也，我说啥来着？江痕不是放鸽子的人。”
吴也直接忽视了他，朝男生道：“江哥，还以为你不来了。”
许缎在后面以陌生的眼光打量了一下自己面前被称作“江哥”的人，街上就他们几个人，她确定自己没听错。
“这不是来了。”江痕依旧插着口袋，声音淡淡。
韩秦业眼尖的看到了他身后的人，歪着脖子叹了一声：“卧槽，这还有个小姑娘。”
他刚看见许缎，本能的怔了一下。
她站在路灯下，红棕色的长发打着微微的卷儿，攀附在锁骨和纤细的腰间。瘦削的肩胛骨被单薄的布料包裹着。精致却略显清冷的脸上，一对琥珀色眸子在夜色下隐隐闪烁。
韩秦业吞了下口水，指了下许缎：“老江，你，你女朋友啊？”
江痕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回答，也可能是懒得理他。吴也也伸头往许缎那瞧了一眼，只是撑了撑眼，没说话。
“半夜出来压马路，兴趣不错啊。”韩秦业笑嘻嘻的又想瞧一眼许缎，被江痕一巴掌控着肩挡了回去。
看着几人的谈话，许缎觉得现在情况不一般，便朝江痕道：“我先回去了，谢谢。”
江痕点了下头，看她拎着袋子小快步的朝后面走去。
韩秦业目光还没飘回来，“江哥，你女朋友……好像和你不怎么熟的样子。
“……”江痕不说话，只用一个眼神就把他拽了回来。
“不是你女朋友啊？”韩秦业后知后觉，咽了咽口水，“她可比被评校花的那曹玲玲好看的多啊，是吧。”他说着戳了一下吴也。
总爱怼韩秦业的吴也难得附和着他点了个头。
“哦，是吗，”江痕顺手从口袋里抽出根烟，叼在嘴里点燃，“没注意。”
“这都能没注意？”韩秦业语气委婉，一般人他会问对方是不是瞎了。
吴也歪了下头，“她是这片的吗？以前好像没见过。”
“嗯，”江痕把手里的空瓶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扬了下下巴：“应该是景御花园的。”
韩秦业又用脏话发出一声惊叹：“有钱人啊，你就没要个人家微信啥的？”
“反正以后遇不到了。”江痕张唇息出一口烟，语气平淡且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