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一时,此一时,再见面时已时过一年,褚声不再是默默无名的卖鸟商贩。

    青雀痊愈之后消失了一日,第二日回来爪子上带了两颗通体白色的蛋。

    长年累月,青雀从一只变为一群,因外观稀罕具有观赏性,受城里首富权贵喜爱,为褚声开辟了一条商业链,名声大噪。

    江雨月是在城主女儿的邀请下来了这艘画舫,她想过褚声现在的情况,可万万没想到,二人见面会是这番场景。

    褚声衣着依旧朴素,青鸟给他带来的变化与之前的生活相差无二,并没有多大改变,或是他自己不愿改变。

    硬要说不同,衣衫虽淡雅,但款式,用的料子,和一年前满是补丁,被洗的发白的衣袍相比,的确好了太多。

    褚声本身的气质谈吐在茫茫人海已是出众,穿麻衣旧衫时掩盖不住的锋芒,在这时如同蒙尘的珍珠洗净铅华。

    他站在画舫搭建的舞台角落逗弄自己饲养的青鸟,悠闲自在,丝毫没有紧张和面对大场面的胆怯。

    好似只是来看看风景,遛鸟。

    梨锦以旁观者的角度默默观看这一切,到这里时,她微蹙秀眉,这会外头厢房的烛火燃烧了大半。

    太平淡顺利了。

    司徒幕分出神魂看了眼窗棂,天蒙蒙亮,已经寅时,见她没有睡意,又想到梨锦不听劝的执拗,歇下劝说的心思,有些无助。

    记忆里以神魂示人的他,眼底的轻讽不加掩饰,对这连累梨锦一晚上没休息的小鸟心生迁怒,“这青雀细节没记多少,无关杂事倒是记忆犹新。”

    屋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夜晚的普蓝色逐渐淡去,黑夜破晓,在一片朦胧亮的城街,唯有一间房亮着微弱的烛火光。

    梨锦若有所思地盯着临近尾声的节奏,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她虽情感迟钝,但基本的礼仪是晓得的,对此梨锦面露无奈,“师弟,不可这么说姑娘家。”

    司徒幕听了训话,眼睫敛下,露出一副知错乖巧的模样,梨锦不好过多苛责,本欲说道的心思到了嘴边化作一抹叹息。

    梨锦对处处蹊跷的场景移开目光,嘴上说道司徒幕,眼睛却目不斜视的停留在褚声站着的位置,一眨不眨。

    褚声在画舫上的驯鸟表演意外效果拔群,青色的羽毛稀稀落落地从天缓缓飘落,好似一场羽毛雨。

    羽毛之后,青鸟们不知从哪叼来一小朵花,纷纷松口让花朵继羽毛之后落下。

    最后青鸟飞回褚声身边,在场的公子小姐陷在方才羽毛与花朵交织的雨里,失神恍惚。

    同时,宴会结束,江雨月今日没有戴幕篱,姣好的容颜暴露在黄昏地余晕中。

    褚声找了个空档,动作像是演练过几十遍,将手里早就准备好的花环抛到江雨月的头上。

    江雨月感受到头顶落下重物不禁怔愣,褚声靠着栏杆远远相望,发觉扔歪了,伸出手吹了声口哨。

    一只青鸟从他身后的笼子飞出,盘旋到江雨月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把花环扶正,又离开。

    江雨月跟着青鸟离去的方向看去,一眼看到站在画舫上的褚声,他闲散地靠在栏杆上,与岸边的她遥遥相望。

    夕阳的光晕覆盖住他的面容,清隽的五官染上一层柔和的错觉,一双桃花眼平时不笑时水波微晃。

    更别说沾上暖光,清秀的眼眸含情脉脉,特别是专注的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让人脸红心跳。

    江雨月把他的模样尽收眼底,一时之间觉得眼神太好,也不全是好事。

    她条件反射地垂眸,慌张的眨了好几下眼睛。

    玉雪般白的耳朵不知是黄昏的颜色,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红的滴血。

    褚声自当时初见,对江雨月情根深种,打响名声也是因为一年前找过知府,江韫怎么可能会同意这件事。

    江韫也是布衣出身,对褚声这种气度儒雅,带着淡淡书香的青年抱有说不上好,并不反感的感觉。

    加上朝廷上面有意无意的削弱他的权力,从右御史贬到巡察的观察史。

    他那会对褚声说的话,本意是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子知难而退,未料会让街坊小巷妇孺皆知。

    如若褚声能在青鸟城得到名望,江韫会询问女儿意愿,如若同意,便收到门下,供他科举,辅佐仕途。

    明明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毕竟谁想一辈子呆在渺小一角,不能出去见识广阔的天地。

    正是因为这样,到了定亲这天,褚声不仅没有出现,反而传出另有心属的流言蜚语。

    许多人都不相信,会有人甘愿放弃这么一条泼天富贵的路。

    除开这个,褚声对江雨月的情愫大家看在眼里。

    窗棂上映着的烛火越来越小,隐隐有熄灭的趋势,最后一缕火光熄灭的刹那,故事也刚好结束。

    紧跟着,二人被赶出记忆,司徒幕神魂回归躯体,中途不小心和梨锦擦过,下一秒眼睫颤了颤。

    好在蜡烛熄灭,灰暗的光线掩住了他的神情。

    梨锦太敏觉了,一丝一毫的异样都会被她察觉。

    “记忆恐怕只剩这点了,不如白日再外出看看。”

    梨锦望着子规的睡颜若有所思,听到司徒幕的回答丝毫不意外。

    前半部分是褚声的视角,后半部分是江雨月的视角。

    蜡烛燃尽的蜡块杂乱无章的堆在烛台,黎明破晓,微白的光线透着窗纸映在厢房的地面以及二人的身上。

    没了话题,屋内陷入安静,思绪搅在一起一团乱麻。

    市集喧扰,路人匆匆忙忙,刚下过雨,周边染着清新湿润的感觉,嘈杂声里时而响起商贩叫卖的声音,糕点出笼的甜香扑鼻而来。

    河边的柳树枝叶茂盛,细长的柳条垂落轻刮水面,偶尔吹来的春风带起柳条飘扬,在水面荡出几圈涟漪。

    嫩绿的颜色加上雨后的水汽,交织在一起如同掩上朦胧的纱布,衬得春意盎然。

    堪比江南水乡。

    子规尚未清醒,梨锦将她放在乾坤袋休憩,坐在高楼将城内的这副画面尽收眼底。

    她半垂下眼睫,视线若有若无的扫过台下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讲述。

    再听也没什么趣味,后面的故事都知道,不过是圈钱的一种话术,真假参半。

    褚声为江雨月的感情人尽皆知,只需稍加打探,便能轻而易举问出他常去哪些店铺,熟识的人物。

    因为他去的地方基本上都会和江雨月挂钩,如果没有那桩事,恐怕会是个美谈。

    打听到褚声时常蹲守的糖葫芦老伯摆摊位置,沉闷的心情得到缓解。

    二人按街上婶子的话,掐点到达银器铺旁边,目光定睛在靠着墙边,握着举着稻草棍的老伯身上。

    比起马上上江府的门,她更想先听听街坊怎么想的,再做决断。

    晶莹的糖衣外面洒满了白芝麻,色泽鲜艳,芝麻的香味裹着山楂的果香,诱人食欲。

    借着买糖葫芦的功夫,梨锦从善如流地和人攀谈起来,“老伯,听说这青鸟城的青鸟羽毛顺滑亮泽,外形讨巧,为何城里青鸟格外稀少?”

    “青鸟城喜豢鸟雀,甚至有人捕猎,这不是很正常吗?”

    老伯面不改色,自顾自整理着草靶子上的糖葫芦,闻言动作一顿,又继续将糖葫芦摆整齐。

    梨锦自然察觉到了这份细节,咽下口腔的糖葫芦,眼眸划过狡黠。

    “听闻有一公子豢养的鸟雀甚是好看,不过……”

    话说一半,梨锦余光瞄了眼老伯的方向,嘴角轻翘,如常道,“人品不怎么样。”

    老伯听了面红耳赤,视线扫了眼附近,见此处人烟稀少才松口低斥辩解,“姑娘是外地人,连这名公子的面都没见过,怎能只听他人一面之词!”

    “他的名讳是少有人谈起,姑娘对此应该有所耳闻。”

    梨锦斟酌着措辞,想着如何套取有用的信息,这时一直沉默帮梨锦拎东西的司徒幕突然开口,“定亲失约,想来这位公子算不上痴心一片。”

    “你这小伙,流言蜚语有几句是能信的,江小姐最喜吃我这的糖葫芦,但是我出摊本是随心而为,有时一天,或是隔十天出一次。”

    说到这,故人惨遭污蔑,情绪上头,来不及思考其中破绽,老伯说话不免激动起来。

    哪能想到这二人是故意挑起事端,一个白脸一个黑脸。

    “褚公子天天守在我这,只为给她买串,有一次甚至差点全买了装在纸袋。”

    老伯不能忍受自己认识的翩翩公子遭受莫须有的委屈,再也忍不住脾气。

    尽管所有人都认为他品性恶劣,没人会听自己的辩解。

    梨锦眼睫似落叶轻垂,眸子漫过一瞬的深邃了然。

    找对地方了。

    在她思绪未收拢时,老伯一开口便喋喋不休起来,丝毫未发觉二人的古怪,“这玩意除了讨小孩喜欢,我未见过男子买这么多甜蜜饯,我问他为何故,他却道什么‘为换一人展颜一笑’。”

    司徒幕笑容不变,听此不禁挑眉,“花言巧语谁不会?”

    话语被人一堵,激动的语调不由哽住,沉默须臾,老伯吹胡子瞪眼咬牙道,“是!这确实说明不了什么,照现在男子风评,不排除逢场作戏的机率。”

    “可定亲前天他继续来我这买糖葫芦时,我亲眼看到他怀里抱着一个精美的檀木盒,款式纹路皆是女子所喜。”

    “他说,这是打算定亲当天送他未婚妻的,是他们当初初见的纪念物,工坊新来的银器师赫赫有名,但不好说话,褚公子日日造访,磨了这位银器师半月有余。”

    “说他移情别恋,失约于人,空口无凭!”

    话落老伯想到这些日子的风言风语,一时也没了继续摆摊的心思,身心疲惫。

    司徒幕不多做评价,中规中矩回道,“说不准,听着确实是个深情人。”

    *

    “诶师弟……啧,别这么看着我,小字是不能随意唤的,少欺负我常识经验少。”

    梨锦看司徒幕往自己这边看过来,一下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默默怼了回去。

    “刚才的事你怎么看?”

    司徒幕把目光放到远处像丝线一般缠绕在一起的黑雾,笑意不达眼底,“既如此,我们干脆直接去这位江小姐的府上一探究竟好了。”

    “子规的消息是褚声负了江雨月,而和褚声有过半面之缘的老伯说他情深义重。”

    “绕这么大一圈,别总逃避,总归要去现场看看的。”

    梨锦撇嘴不答,那团黑雾一看已有时日,处理起来棘手的很。

    她还不想这么早送上门给人家当苦力。

    二人到了江府门前,管家一听到他们是来找自家小姐,以为是和之前一样的江湖骗子,刚要喊来小厮把司徒幕他们赶走,却被江韫忙完公务回来撞见。

    梨锦随口扯了个理由,道自己医术精湛,途径此地,也许可以试试。

    江韫不由沉默,无奈叹气,江雨月昏迷不醒那天起,恍若苍老了十岁,“不瞒两位,我家女儿自定亲之后,第二天忽然一病不起。”

    “若真是邪物作祟就好了,我请过道士,他们看了我女儿,一致道是刺激太大引起的风寒。”

    梨锦眼神暗示了眼司徒幕,自己不动声色地挡住江韫可以看到司徒幕的角度,“不知我可否看一眼令千金?”

    江韫实在是走投无路,经过一番希望失望,他抱着试一试的侥幸领着梨锦和司徒幕进了屋。

    总之不会有比无果更坏的消息了。

    司徒幕因为是外男被留在江雨月的闺房外面等梨锦。

    梨锦进了屋,鼻尖微动,嗅到了空气里不寻常的味道。

    她警惕地看向重重纱幔后拔步床上的人影,距离近了之后,原本盘留在江府的丝线清晰起来。

    是从江雨月身上传出的。

    但按照子规透露的消息,鸟雀的生气不该是这么……

    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执念引起的心魔。

    时隔多年,这股腐烂味真是一如既往的令人作呕。

    黑线缠绕在江雨月身体周边,将她捆绑紧紧束缚,且有收拢空隙的迹象。

    事实显而易见,她的执念变成了控制她的心魔。

    世人反复强调执念太深不是好事,总有人不听劝。

    梨锦心里这么想,只觉这件事有点麻烦。

    她很怕麻烦。

    江雨月不是风寒,亦不是情绪过激,而是自己把自己困在了执念里。

    她的执念,是心上人失约这件事么?

    有点想撒手不管……可是不负责任是不好的榜样,不能带坏师弟。

    梨锦不知道的是,在她眼里体弱不经世事的雪圆子,这些年内里早已掺满了黑芝麻馅,只有她自己被表象蒙在鼓里。

    若是司徒幕知道梨锦这番想法,只会顺水推舟,拍手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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