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七点，学校举办万圣舞会，这是新生入校以来第一次参加的活动。
从周一开始，学校就开始造势，烘托氛围，到了第二天周二正式公布活动为“万圣假面舞会”。
学校没有提服装方面的要求，只要求参加舞会的人必须戴面具。班主任也没有以班级为单位统一主题，让自由发挥。所有学生都在讨论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面具，才显得与众不同。
徐岚坐在后排，当天上午，安柳平没来。
她听其他同学好奇地问学委，才知道安柳平请了一天的假，那天是他父母的三七，按照规矩，是要大办的。
徐岚不太懂这些事情，以前家里的老人去世，都是其他人安排的，她就是走个过场。
旁边的同学都小声嘀咕，想看安柳平那天的装扮。
“一个贫民窟的穷鬼，吃饱饭都困难，看他穿什么。”
“拿大号的黑色垃圾袋当披风呗！再罩个黑色小垃圾袋当帽子，更小的垃圾戴蒙在脸上！”
“可以可以！”
“那白色大垃圾袋和白色小垃圾袋，不一样也可以？”
“那他可以当场换装！”
“华丽变身……”
一群人丑态毕露，徐岚白了一眼，觉得恶心至极。
下午回家后，用过晚餐的徐岚，打开了电脑，在搜索框里输入“三七”。
她看着屏幕上面地解释，经过推算，安柳平的父母应该是7号走的，也就是说，他父母当天出事，当天就走了。
她记得那天，他脚步轻快地进入商场。
那个背影，与再次见到他的背影重叠。
两极反差，失去父母的安柳平更像是假装坚强、无畏的挺直脊梁。
他提起父母疼爱他的时候，眼神瞬间就温柔了，闪着徐岚从未见过的光。
他也怕被嘲笑吧，他根本就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在乎。
尽管每一个字都表达着无所谓，但她分明看到他脸上的倔强。
那种不服输的倔强。
书房朝北，陈彭宥看不见这一面，她也就没有拉窗帘。
外头起了一阵大风，穿过纱窗吹起窗帘的一角，也吹乱了徐岚一侧的碎发。
她陡然觉得有些凉。
几天前，安柳平还坐在她现在做的位置上，她似乎还能嗅到空气中他身上特别干净的清香。
即便在那样的境况下，安柳平也仍然整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其他同学都拭目以待看他笑话，嘲讽他没心没肺，心理只有自己，从来不曾真心地观察他是不是真的不伤心、不难过。
徐岚几次跟他近距离接触，都发现他的眼底多了一丝哀伤，每天早上眼尾都是红的。
没有人理解他，只有等他出糗的人。
班主任是踏入社会的人，他更应该知道安柳平的难处，但他还是当作谈资一样与其他老师说。
以小见大，其他老师直到领导层也不会理解安柳平。
他们站在高处，视安柳平为蝼蚁，讥笑他的自不量力。
安柳平听得见，看得见，他什么都知道。
他是个聪慧敏锐的人，他知道学校领导利用他，也一定知道老师们看不起他。
他有尊严，同时也审时度势。
他很清楚，由于自己的出身，无论他如何优秀，赚的钱如何清白，他依然背负众多的不友善，注定要遭受异样的眼光。
所以他选择了接纳，因为他无法抵抗世俗的偏见。
世俗，是冲不破的桎梏。
如同她的父亲也是如此。
小区每天五点半准时开外面的路灯，现在天已经黑了，她住在三楼，坐在椅子上，只能隐隐看到远处昏暗的黄色灯光。
她想起自己每次经过贫民窟，那里一盏灯都没有。
她试着设想，寂静的夜里，家里只有一个人的安柳平，是怎么度过失去父母的这些日子。
胸口有些窒闷，还带着刺痛。
江南这个时候的秋老虎，到了晚上不再精神。
周三，安柳平正常上课。
但他一来，就引起了其他同学的关注。
“学霸，昨天你没来，周五晚上有万圣假面舞会，必须要符合主题装扮，你准备穿什么？”
安柳平淡定地回道：“不知道。”
“校长说了，一定要戴面具！”
安柳平点了下头，没有再回应。
其实徐岚一直觉得，他和自己都是这个班上独来独往的异类，只是一个主动，一个被动。
下课后，徐岚坐在座位上没动，拿出手机给安柳平发消息：学校只要求参加舞会的人必须戴面具。
她发完，才抱着书离开了教室。
直到她坐在下一堂课的教室里，才收到安柳平的信息：谢谢。
下课后回小区的大路上，她遇到了安柳平。
他走得很快，在她的前方。
下午只有一节课，但是安柳平却背着书包。
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直到安柳平走到了她的小区。
对方跟保安说了几句，然后保安就拿起内部电话按了几下，似乎在拨号。
等徐岚靠近门口的时候，保安已经挂了电话，放安柳平进去。
两个人之间隔了两步之遥，几乎是前后脚进了大门。
安柳平走的方向和自己的方向一致，她疑惑地跟在后面，直到对方拐到靠着她住的旁边那栋楼。
对方转身的时候，看到了她，也清楚地见到她眼里的疑惑。
“我来这里兼职家教。”他解释道。
她联想起上周是说过他来过这个小区做过家教，点头说了声“哦”。
随后，安柳平便走了进去。
徐岚也继续往前走，在隔壁一栋上了楼。
第二天早上，她见到了刚走出贫民窟小路的安柳平。
“你要参加明天的舞会吗？”
“没说所有人必须要去吧？”他没有情绪起伏地问。
徐岚想了下：“没有。”
她回想起当时校长的原话，一字不落地重复给安柳平。
他找出逻辑上的漏洞：“既然只是让参加舞会的人必须戴面具，也就是说不硬性要求所有同学参加舞会。”
徐岚认同地点点头，又问：“那你要去吗？”
他却反问道：“你要去吗？”
徐岚本来对这个活动还挺感兴趣的，毕竟没参加过。
可惜同学的行为让她厌恶，她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她努起双唇，沉思了几秒，说：“想看看，但不想参加。”
安柳平点了下头，像是对这个活动压根不感兴趣的样子。
但徐岚不敢肯定，安柳平对很多事物都表现平平，并不代表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她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斟酌了下，谨慎地提出邀请：“你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吗？就穿平常的服装，我也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衣服。”
安柳平望着她，片刻都没在动。
要不是他眨眼，徐岚还真的以为时间静止了。
终于，对方点头道：“好。”
“那我们八点再去。七点肯定很多人都到了，八点的时候，他们肯定沉浸在舞会里，压根不会注意到我们。”
“好！”
徐岚隐约感觉，安柳平这一字的回应，比平时多了一份笃定和情绪。
当天，安柳平依旧成为其他同学簇拥的对象，他们都在鼓动他参加明天的活动。
不过安柳平的回答模棱两可，既不答应，也没拒绝。
徐岚知道，他们在周二安柳平请假的那天又开了赌，赌安柳平来不来，穿什么衣服。
直到周五最后一堂课结束，他们还没放弃，围着安柳平叨叨舞会的事。
徐岚磨磨蹭蹭地整理文具和书籍，就听安柳平平淡地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余光瞥见他拿着书包，巧妙地避开和那些人接触，快步走出了教室。
那些人面面相觑，又焦躁又沮丧。
徐岚感到心情异常愉悦，如同夏天吃了口冰西瓜。
那些人没得逞，纷纷出了教室。
她将自己桌上的东西一个一个地放入包里，再慢慢悠悠地起身，脚下的步子都感觉踩在了音符上。
回到家的徐岚按部就班地吃晚餐、洗漱，换上了一件长袖蓝色牛仔裙。
七点半，她给安柳平发消息：你准备好了吗？
一分钟后，她收到信息：好了，在你小区门口。
她背着早就准备好的双肩棕色小皮包，换上白色平底小皮鞋，打开了大门。
小区静寂无声，居民楼下一个娇小的身影在走，像一只夜间挥动着翅膀的小精灵。
徐岚出了门口，就见到迎面站着的安柳平。
安柳平有别于白天一身T恤休闲，换了一身白色衬衫、蓝色牛仔裤，本就白净清爽，现下更突显气质。
徐岚发现，他虽然瘦，但有肌肉，所以没有那种孱弱的感觉，反而充满力量。
安柳平的形象完全就是标准的男大学生，所以学校敲定他做门面。
可惜在家世的笼罩下，他永远是贫民窟苦于生存的底层人，别人永远带着有色眼镜待他。
幸好，他自强不息，没有自暴自弃。
徐岚笑颜如花，心里的那片阴霾瞬间被风吹散了。
安柳平凝视着她变幻莫测的脸，眼神里透露出不解，却没有问，只说：“走吧。”
这几天可能要彻底转凉了，晚上一直刮着风。
安柳平步子迈得大，即便速度慢，还是比徐岚多一个身位。
路上没什么人，徐岚明目张胆地站在后面，以这么近的距离打量他。
安柳平目不斜视地走，还是能注意到后面灼热的目光。
走到路口，正好红灯，徐岚上前一步站在他身边，他趁这个机会看她，却与对方对视上了。
小姑娘眼神清澈，天真无邪地盯着他，眨了眨如珍珠的大眼睛，移开了视线。
红灯转绿，安柳平率先迈出了步子。
身边的女孩慢了一拍，快步跟上他。
他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和滚烫的脸颊。
班上的女同学都爱漂亮，可唯独徐岚从不施粉黛。
尽管如此，她依旧得到万众瞩目，是那种任谁看了都会脸红心跳的姑娘。
他也不例外。
他第一次注意到她，是由于她是班上唯一一个不在乎他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对他没有恶意的人。
很多人会关注他，起源于他的家世。
揶揄、嘲讽，简直是司空见惯。
可独独她，不一样。
每当那些人起哄的时候，她远远坐在那里，眼神里冷漠和鄙夷，像春天高山上的清泉。
之后从某一天开始，他早上去学校的路上都能遇到她。
纵然对方显露出防备，但清澈无比。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他总是越过她走在前面。
过了几天，再见到她时，她眼里地戒备消失了。
他以为两个人仅限于此，谁知，国庆节放假第一天的早上，他又见到了她。
之前工作的奶茶店又找他，说让他国庆节来帮忙。
他一早爬起来，去买早餐。
他来得早，排在队伍的前面。
无意中，他看到了徐岚。
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蛋饼摊，可瞧见排起长龙队伍委屈极了。
他一下子就心软了。
结果这成了二人第一次说话的契机，其实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两个人什么交情也没有，居然跟她搭话。
再后来，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对话的机会，不过他和她之间也仅仅只是简单的三两句话。
她了解他的家境，也得知他打工，她会担心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他上班迟到。
多好的女孩，心地真好，连吃东西的样子都可爱极了。
他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告诉她来得及。
他没骗她，他从不骗别人。
他很清楚两个人的差距，或者说，他很清楚自己的情况。
开学第一天的自己介绍，徐岚是最简略的，只有姓名。
所有同学都对她有着无尽的好奇，她请假不参加军训，体育也免修，直到第一次开班会那天，她才出现。
班会结束后，她惊为天人的样貌就传出班级。
有很多人跟班委打听她的情况，但那些人也都不知道，连从不避讳学生隐私的班主任都闭口不谈。
想与她靠近的人，都被她冷漠地敷衍回去，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
徐岚就此成了整个系里的一个迷，每天独来独往，不参与社交，不加入学生会和社团，上学跟来度假似的。
那天，他从对方为数不多的几个字里听出了北方的口音。
他听过同学对她的分析，她身上的衣物看起来很简单，但料子却不一般。她也从不佩戴首饰，但手腕上的那块表价值不菲。
自学校将他的故事上了本地新闻后，有几户人家请他做家教，其中一家就在徐岚住的小区。那家条件极好，但主人家还是比不及徐岚身上矜贵脱俗的气质。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真正的转折是父母头七后，第一天上午的语文课。
语文老师那次布置作业，明确要求要两人一小组。
他进学校的时候，就跟校长保证自己的成绩会保持第一名。
他大可以自己完成，但一定会被扣平时成绩，奖学金也会被影响。
为了避免这个情况出现，他左思右想决定问一问徐岚。
他知道徐岚跟谁都不亲近，也是唯一走读的女生，大基数不会有组员。
那天早上，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对她提出要求，谁承想，就是这样犹如天上的小仙女，居然同意和他一起完成作业。
就是因为这一次，班上传来了风言风语。
就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语文老师再次布置以小组为单位的作业。
他不想损害她的名声，算了成绩比例，准备第二天去电子阅览室独自完成PPT。
第二天一大早，他再次遇到了徐岚，对方居然跟他提出一起完成作业。
望着小姑娘满腔的愤懑，他同意了。
他总觉得徐岚娇滴滴的，跟水晶一样，特别容易碎。
第二次做作业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内核极其坚强。
她独自来到这个城市读书，一个人住在校外，生活里除了她，就是给她负责家务的阿姨。
没有家人的陪伴，她仍然开心地过生日。
也是这一次，他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女孩养尊处优、家境不凡。
再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她主动提出和他为一组，是为自己鸣不平。
一向冷眼旁观的女孩，却为他露出了尖刺。
他从来不是一个为自己出头的人，这是世上也只有他的父母替他感到委屈。
徐岚，是这世上于他而言，第三个例外。
他很清楚，她是天上极富善心的仙子，终会回到天上去。
而他，是生活在凡间渺小肮脏的蝼蚁，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他不敢贪心，也没有资格贪心。
给父母过完三七后，他来到学校，一如既往地遇到捉弄他、像看他出糗的人。
下了课，他收到了徐岚的短信，简单的一句话，戳破了他们的谎言。
她又帮了他。
今天一大早，她问他去不去参加今晚的活动。
他对这些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从小到大，每次学校有活动，他必遭到羞辱。
可她说的时候，眼里有期待。
他知道，她想去。
他反问她，得到了真实的答案。
出乎意料的，对方第二次对他提出了邀请。
心口剧烈的颤抖，后槽牙都被他咬酸了。
时隔多年，他对学校的活动有了期待。
回到家后，他从衣柜里找出今年他生日，母亲给他挑选的，是他拥有的里面最贵的。
当然对于其他家庭可能不值一提，但他的家庭连普通家庭都算不上。
他母亲生下他的时候已经四十五岁，父亲四十七岁。
家里原本只能靠低保过日子，后来父母为了给他提供更好的生活，给别人做工，导致本就不太好的身体每况愈下。
他从小比一般孩子早慧，懂事起就帮父母干活。他不怕吃苦，只担心父母的健康。
尤记上小学的半月前，父母叮咛好好念书，成为一个有文化、为社会有用的人。
上学后，他拼命学习，成绩一直是班上的前三名。自初中起，他开始通过参加有奖金的比赛，力争上游，拿到奖金。
他想尽一切办法帮家里减轻负担。
好不容易，他终于等到自己的十六周岁。
他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兼职打工，家里的情况也渐渐好转。
然而，父母年纪大了，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他拼了命地赚钱，放弃了一线的好大学，和现在的学校做交易。
为了多拿钱，国庆期间，他从上午九点工作到晚上十一点。
由于工作性质，他不能及时接听手机。
工作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他担心父母给他打电话，于是完成手上的一单后，就出去接听电话。
是医院给他的电话，那时候晚上六点半左右。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电话那头不耐烦地催促，他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店里人手不足，否则不会让他临时来顶班。
他的父母被送往离家近的医院，那里离八佰伴很远，就算他打车回去，最快也要二十五分钟。
况且，现在还是晚高峰。
他说明了情况，表示自己请个假就过去。
回到柜台，他跟店长简明扼要地说清事由，对方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当即同意了。
他离开柜台的时候，整个人晕乎乎的，一出商场的大门，就被迎面扑来的大雨扇了个巴掌，理智才慢慢苏醒。
他拦下的士，报了医院名。
市中心灯火通明，街上络绎不绝的人，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他坐在车里，浑身冰冷。
当他赶到医院的时候，父母已经走了，尸体放在停尸间。
他跟着专人去了停尸间，看到了被蒙上白布的父母。
他大脑一片空白，良久才缓过神。
那一夜，他成了孤儿。
肇事司机是个新手，没来得及反应，又将刹车踩错。
对方态度诚恳，承担所有的费用。
他没有经验，也没有其他亲戚，全部都按着医生和警察吩咐的流程走。
医生看过学校的宣传，认出了他，给他介绍了一家处理白事的店。
晚上十一点，他拿着名片去了那家店。
他和老板沟通过后，将双亲的后事交给对方处理。
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
城市的路上都有灯，唯独贫民窟没有。
天还是黑的，手机已经没电了。
幸亏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已经不需要借助灯光了。
他摸黑走到家门口，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打开了门。
黑漆漆的，一片死寂。
这个家，再也没有等他回来的人，也没有亮着的小灯了。
从此以后，永远不会有了。
他淋了一身的雨，站在空空如也的家里泪如雨下。
那天起的每个夜里，他的心里都空落落的。
他一夜未眠，如同行尸走肉。
天刚蒙蒙亮，他就起床，拿着洗漱用品走到门外，过一会儿，会有布置灵堂的人来上门。
他刚洗完脸，殡葬馆的老板给他打电话，说找不到他家。
贫民窟的路错综复杂，的确不好找。
他问了对方身处的位置，就赶过去寻他。
刚走到路口，就看到他父母出事地。
雨仍淅淅沥沥地下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不浓厚了。
雨水滴在地上，冲洗着地面大滩大滩已经干掉的血迹，一旁凌乱被鲜血染成红色被子，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浅色。
他眼前浮现起父母最后的样子，面目全非，身上全是血。
双眼酸疼，他咬紧下唇，逼迫自己克制情绪、恢复理智。
两天前，他母亲说再等半个月，天就要转凉了，趁好天把被子、床垫拿出去晒。
但他早出晚归，根本就帮不上忙。
他说等假期结束，他再来晒。
他是学生，坐公交半价，基本上是周边做家教，再三倍工资的前提下，他才会去到远处，所以一直没有买电瓶车。
那天他赶着上班，说完那句话，就出了门。
等他回来时，发现床单和被子都换了，就知道父亲也没拦住母亲，两个人偷偷晒了被褥。
贫民窟特别拥挤，阳光照射不进来，只能走出去，晒到路口。他们行动不便，一天最多晒他的。
也就是说，他们自己的还没晒。
母亲看他脸色不好，猜出他看出来了。
没有瞒他，坦白地告诉他，他父亲看了天气预报，三天后就下雨了，就这三天是好天。
他深知拗不过母亲，只好顺着她，于是早上由他晒到外面去，下午由他们收回来。
连续两天都没事，最后一天，最后一床被褥，出了事。
他闭上双眼，缓和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裤子口袋里传出手机的振动，他长出一口气，张开眼睛，拿出了手机。
等他领着殡葬一条龙的人到家时，邻居们也起床出来洗漱。
他们看到他，都关切地询问。
他强装镇定，与他们一一回应。
赔款大概要半个月后才下来，所有支出的费用，他只能先垫付。
幸好他之前打工赚的钱和学校给的钱，都积攒在那里没动。
先前给他介绍殡葬馆的医生联系过老板，让对方算便宜点，然后选一个价钱合适的墓地。
最后算下来，家里的存钱付完后，正好还剩他一个月的生活费。
跟他家有交情的，也都是生活在贫民窟的邻居。
摆宴也就是各家各户把自己桌子搬出来，在屋前凑了几桌，饭菜是请旁边一户人家下的厨房。
那家的男人给小饭店里打工，偷学过手艺。
安柳平没有更多的钱去请外面专门给人烧菜的人，对方自告奋勇请当天的中午假来掌勺。
安柳平把一个月的生活费都给了他，但对方只收了菜钱。
两个人推来搡去，那户人家的老婆看不过去，把钱塞回安柳平手里。
“小柳树，你是贫民窟最有出息的孩子。好好活下去，走出这里，给这里的孩子当个榜样，就当是你给我们最好的回报！”
他望着四周站在他身旁的邻居，红了双眼，郑重地点了点头。
开学的前一天，也就是出事的第二天下午，安柳平给班主任打了电话，说明家里的突发状况，提出请假。
对对方敷衍的关怀，安柳平没有放在心上。
从记事起，他就不再奢望别人对他的理解，也讨厌别人可怜他。
十天之后，女孩对他的关怀，那种设身处地的着想，对他而言，简直是久旱逢甘霖，老天一样的恩赐。
事发的第七天，处理白事的人跟他说，头七不能守夜，要让父母安心。
那天晚上，他早早地上了床，他把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不想让父母回来的时候看见他的难过。
明明他闭着双眼，可悲伤的液体还是顺着眼尾流下来。
他把头蒙在被子里，试图用手捂住嘴，掩住喉间的呜咽。
直到后半夜，他才躺在被泪水浸湿枕巾上入了眠。
当月的27日，是安柳平父母的三七，也是开庭下判决的那天。
根据综合原因，法院判的赔偿金金额，除去安柳平之前垫付的钱，剩下的刚好够买一套当地市区最简陋的老小区的一套一居室。
但安柳平不准备拿着这笔钱买房子，他目前只想维持现状，该兼职兼职，该上课上课。
以后的事，等大三再计划。
梦想这种东西，对他而言是奢侈的。
意外和将来，意外的比重更大。
安柳平和徐岚渐渐步调一致，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学校。
活动举办在大礼堂，校园的路上空空的，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路灯下，一长一短的人影被拉得靠得特别近。
他们刚走到礼堂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热闹的音乐声和交谈声。
两个人相视一眼，相比徐岚的雀跃和好奇，安柳平简直可谓是泰然自若。
他们不约而同地往里走，便瞧见里面被装扮地阴森可怖的，氛围感拉满。
她环顾四周，正研究墙上的面具，猛地被安柳平握住手臂拉到了一边。
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差点迎面撞到别人。那人正好侧着头跟身边的人说话，两个人都没瞧见对方。
她朝安柳平点了下头，道了声谢。
穿过礼堂外面的通道，里面人潮涌动，徐岚怀疑他们根本无处落脚。
她停下脚步，往里张望，全然没有进去的想法。
安柳平就站在她右手边，陪她在门外站着。
说是舞会，也不光只有跳舞，还有各式各样的活动。
参加的学生沉浸在游戏中，根本没人注意到门口的两个人。
徐岚看了一会儿，也差不多了解了状况。
好奇心满足了，兴趣也消散了。
她转头看着一脸漠然望着里面的安柳平，说道：“我们走吧！”
礼堂是封闭的，有些闷热。
他们一走出来，徐岚就深呼一口气，又重重吐出，白嫩的脸颊一片红晕，一副被闷坏了样子。
安柳平侧过头，扬了下嘴角，眨眼间，眼里的笑意荡然无存。
两个人默契地往校外走，凉风一下一下刮着，吹晃了树枝，深绿色的叶子在空中旋转着落在了地上。
大致是路上没有人，天黑又没人能注意到他们。
安柳平并肩跟徐岚走着，他比她高，她轻而易举地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有点熟悉，但又有点陌生。
徐岚她小心又悄摸地朝他身上嗅了嗅，确定有之前的清香味，但很奇怪，里面又夹杂着她从来没有闻过地味道。
走出校门后，安柳平终于出声问道：“怎么了？”
他早就注意到，从离开礼堂后，她余光不时地朝他瞟，脸上是欲言又止且充斥好奇的表情。
徐岚觉得问这个问题有些唐突，决定先铺垫一下，笑着对他说：“其实你挺适合这身的，是新衣服吗？”
安柳平知道这不是对方真正想问的问题，却还是回道：“算是吧，今年生日的时候，妈妈给我挑的，也就那一天穿过。”
徐岚看着他，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她想铺垫一下，谁知道踩了一个大雷。
安柳平瞥见她渐渐暗淡的神情，自责自己说错了话。
就听女孩低声喃喃道：“你爱这个世界吗？”
瞬间，他感觉喉咙干涩：“爱吧。”
“为什么？”
女孩的疑问很淡很轻。
他仰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语速均匀又平静从容地说道：“我母亲很艰难才生下我，我父母好不容易将我抚养长大。我想让他们在天上看我过得很好，看他们的小柳树长得枝繁叶茂。”
徐岚深受感染。
眼前这个大男孩，淡淡的，但很温暖，知世故而不世故，处于囹圄却心存感激，明明沦为了孤儿，却平静地爱着这个世界。
“安柳平，你是个很好的人，你一定会长得枝繁叶茂的。”
“谢谢。”
其实徐岚想说的是：你那么好的人，前期受尽苦难，以后会苦尽甘来的。不像我，前十几年没受过一点苦难，临了给我这个劫数。先苦后甜，先甜后苦，人生总是有苦有甜的。
她想了想，倒是觉得也没这么纠结了。
悄无声息的，徐岚被这个情绪稳定、思想通透的男孩治愈了。
她更坚定，要好好享受余下的时光。
“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徐岚实在是太好奇了，从小到大，所有人都会满足她的好奇心，导致她是也忍不了半点。
“你问。”
“你衣服上的香味是哪里来的？”
“衣服上的香味？”安柳平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啊！你衣服上的香味！”
安柳平略微局促地抬起袖子闻了闻，只有洗衣粉和檀木的味道。
徐岚再次补充道：“你今天的衣服不仅有之前的香味，还有另外一种味道，像木质调。”
安柳平不知道什么是“木质调”，但他知道“木质”。
于是他耐心地回答道：“这套衣服他只穿过一次，后来用洗衣粉洗干净后，就一直放在衣柜里。你说的木质调，大概是柜子里防虫的檀木味。”
“你是说你身上的清香味是洗衣粉的味道？”
“对。”
“什么牌子的洗衣粉？”
他一时语噎。
他用的洗衣粉是最低廉的，他觉得对方肯定不会用到这个。
他只好解释道：“不是什么好牌子，你的衣服用不了。”
徐岚抿了抿嘴，有些失落。
虽然她不洗衣服，但她知道自己的衣服材质昂贵，必须用专门的清洗剂。
她幽幽地说道：“你这个洗衣粉的味道真好闻。”
安柳平无奈地极浅地笑了下，这个女孩不知道，她的身上才是有着最好闻的味道。
转眼间，就快走到徐岚住的小区。
倏忽间，小姑娘想起了件事情。
“你在这个里面做家教，我怎么从来没遇到过你。”
“先前这个小区的家教，之前是周六上午上课，国庆期间出去玩了，回来后，他们调整了时间，调到了每周四的晚上。”
“哦……”
徐岚开学后到国庆节前的周六日，为了躲陈彭宥，都不出门，自然没遇到安柳平。
安柳平将她送到小区门口，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对方却对她露出尤其善意的微笑。
她说：“今天谢谢你，周一见！”
他愣了一下，磕磕碰碰地回了一句“嗯”，就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女孩春风暖阳一般的笑容，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之前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没人能靠近她，很多人都对她妄加揣测，说她独来独往，是因为她压根看不起所有人。
安柳平和她断断续续接触的一个月来，他觉得那些人都错了。
这个女孩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美好得如同不属于这个人间。
他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肖想这样的女孩，不仅是妄想，更是亵渎。
只有足够优秀的男孩，才能配得上她。
比如，那个陈彭宥。
他转身，蹙起了眉。
他从不觊觎匹配不上的，只想如父母所期望的那样，平凡地活着。
这一夜后，江南的秋老虎，终于被打死了。
这座小城，彻底转凉了。
从周一开始，学校就开始造势，烘托氛围，到了第二天周二正式公布活动为“万圣假面舞会”。
学校没有提服装方面的要求，只要求参加舞会的人必须戴面具。班主任也没有以班级为单位统一主题，让自由发挥。所有学生都在讨论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面具，才显得与众不同。
徐岚坐在后排，当天上午，安柳平没来。
她听其他同学好奇地问学委，才知道安柳平请了一天的假，那天是他父母的三七，按照规矩，是要大办的。
徐岚不太懂这些事情，以前家里的老人去世，都是其他人安排的，她就是走个过场。
旁边的同学都小声嘀咕，想看安柳平那天的装扮。
“一个贫民窟的穷鬼，吃饱饭都困难，看他穿什么。”
“拿大号的黑色垃圾袋当披风呗！再罩个黑色小垃圾袋当帽子，更小的垃圾戴蒙在脸上！”
“可以可以！”
“那白色大垃圾袋和白色小垃圾袋，不一样也可以？”
“那他可以当场换装！”
“华丽变身……”
一群人丑态毕露，徐岚白了一眼，觉得恶心至极。
下午回家后，用过晚餐的徐岚，打开了电脑，在搜索框里输入“三七”。
她看着屏幕上面地解释，经过推算，安柳平的父母应该是7号走的，也就是说，他父母当天出事，当天就走了。
她记得那天，他脚步轻快地进入商场。
那个背影，与再次见到他的背影重叠。
两极反差，失去父母的安柳平更像是假装坚强、无畏的挺直脊梁。
他提起父母疼爱他的时候，眼神瞬间就温柔了，闪着徐岚从未见过的光。
他也怕被嘲笑吧，他根本就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在乎。
尽管每一个字都表达着无所谓，但她分明看到他脸上的倔强。
那种不服输的倔强。
书房朝北，陈彭宥看不见这一面，她也就没有拉窗帘。
外头起了一阵大风，穿过纱窗吹起窗帘的一角，也吹乱了徐岚一侧的碎发。
她陡然觉得有些凉。
几天前，安柳平还坐在她现在做的位置上，她似乎还能嗅到空气中他身上特别干净的清香。
即便在那样的境况下，安柳平也仍然整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其他同学都拭目以待看他笑话，嘲讽他没心没肺，心理只有自己，从来不曾真心地观察他是不是真的不伤心、不难过。
徐岚几次跟他近距离接触，都发现他的眼底多了一丝哀伤，每天早上眼尾都是红的。
没有人理解他，只有等他出糗的人。
班主任是踏入社会的人，他更应该知道安柳平的难处，但他还是当作谈资一样与其他老师说。
以小见大，其他老师直到领导层也不会理解安柳平。
他们站在高处，视安柳平为蝼蚁，讥笑他的自不量力。
安柳平听得见，看得见，他什么都知道。
他是个聪慧敏锐的人，他知道学校领导利用他，也一定知道老师们看不起他。
他有尊严，同时也审时度势。
他很清楚，由于自己的出身，无论他如何优秀，赚的钱如何清白，他依然背负众多的不友善，注定要遭受异样的眼光。
所以他选择了接纳，因为他无法抵抗世俗的偏见。
世俗，是冲不破的桎梏。
如同她的父亲也是如此。
小区每天五点半准时开外面的路灯，现在天已经黑了，她住在三楼，坐在椅子上，只能隐隐看到远处昏暗的黄色灯光。
她想起自己每次经过贫民窟，那里一盏灯都没有。
她试着设想，寂静的夜里，家里只有一个人的安柳平，是怎么度过失去父母的这些日子。
胸口有些窒闷，还带着刺痛。
江南这个时候的秋老虎，到了晚上不再精神。
周三，安柳平正常上课。
但他一来，就引起了其他同学的关注。
“学霸，昨天你没来，周五晚上有万圣假面舞会，必须要符合主题装扮，你准备穿什么？”
安柳平淡定地回道：“不知道。”
“校长说了，一定要戴面具！”
安柳平点了下头，没有再回应。
其实徐岚一直觉得，他和自己都是这个班上独来独往的异类，只是一个主动，一个被动。
下课后，徐岚坐在座位上没动，拿出手机给安柳平发消息：学校只要求参加舞会的人必须戴面具。
她发完，才抱着书离开了教室。
直到她坐在下一堂课的教室里，才收到安柳平的信息：谢谢。
下课后回小区的大路上，她遇到了安柳平。
他走得很快，在她的前方。
下午只有一节课，但是安柳平却背着书包。
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直到安柳平走到了她的小区。
对方跟保安说了几句，然后保安就拿起内部电话按了几下，似乎在拨号。
等徐岚靠近门口的时候，保安已经挂了电话，放安柳平进去。
两个人之间隔了两步之遥，几乎是前后脚进了大门。
安柳平走的方向和自己的方向一致，她疑惑地跟在后面，直到对方拐到靠着她住的旁边那栋楼。
对方转身的时候，看到了她，也清楚地见到她眼里的疑惑。
“我来这里兼职家教。”他解释道。
她联想起上周是说过他来过这个小区做过家教，点头说了声“哦”。
随后，安柳平便走了进去。
徐岚也继续往前走，在隔壁一栋上了楼。
第二天早上，她见到了刚走出贫民窟小路的安柳平。
“你要参加明天的舞会吗？”
“没说所有人必须要去吧？”他没有情绪起伏地问。
徐岚想了下：“没有。”
她回想起当时校长的原话，一字不落地重复给安柳平。
他找出逻辑上的漏洞：“既然只是让参加舞会的人必须戴面具，也就是说不硬性要求所有同学参加舞会。”
徐岚认同地点点头，又问：“那你要去吗？”
他却反问道：“你要去吗？”
徐岚本来对这个活动还挺感兴趣的，毕竟没参加过。
可惜同学的行为让她厌恶，她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她努起双唇，沉思了几秒，说：“想看看，但不想参加。”
安柳平点了下头，像是对这个活动压根不感兴趣的样子。
但徐岚不敢肯定，安柳平对很多事物都表现平平，并不代表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她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斟酌了下，谨慎地提出邀请：“你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吗？就穿平常的服装，我也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衣服。”
安柳平望着她，片刻都没在动。
要不是他眨眼，徐岚还真的以为时间静止了。
终于，对方点头道：“好。”
“那我们八点再去。七点肯定很多人都到了，八点的时候，他们肯定沉浸在舞会里，压根不会注意到我们。”
“好！”
徐岚隐约感觉，安柳平这一字的回应，比平时多了一份笃定和情绪。
当天，安柳平依旧成为其他同学簇拥的对象，他们都在鼓动他参加明天的活动。
不过安柳平的回答模棱两可，既不答应，也没拒绝。
徐岚知道，他们在周二安柳平请假的那天又开了赌，赌安柳平来不来，穿什么衣服。
直到周五最后一堂课结束，他们还没放弃，围着安柳平叨叨舞会的事。
徐岚磨磨蹭蹭地整理文具和书籍，就听安柳平平淡地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余光瞥见他拿着书包，巧妙地避开和那些人接触，快步走出了教室。
那些人面面相觑，又焦躁又沮丧。
徐岚感到心情异常愉悦，如同夏天吃了口冰西瓜。
那些人没得逞，纷纷出了教室。
她将自己桌上的东西一个一个地放入包里，再慢慢悠悠地起身，脚下的步子都感觉踩在了音符上。
回到家的徐岚按部就班地吃晚餐、洗漱，换上了一件长袖蓝色牛仔裙。
七点半，她给安柳平发消息：你准备好了吗？
一分钟后，她收到信息：好了，在你小区门口。
她背着早就准备好的双肩棕色小皮包，换上白色平底小皮鞋，打开了大门。
小区静寂无声，居民楼下一个娇小的身影在走，像一只夜间挥动着翅膀的小精灵。
徐岚出了门口，就见到迎面站着的安柳平。
安柳平有别于白天一身T恤休闲，换了一身白色衬衫、蓝色牛仔裤，本就白净清爽，现下更突显气质。
徐岚发现，他虽然瘦，但有肌肉，所以没有那种孱弱的感觉，反而充满力量。
安柳平的形象完全就是标准的男大学生，所以学校敲定他做门面。
可惜在家世的笼罩下，他永远是贫民窟苦于生存的底层人，别人永远带着有色眼镜待他。
幸好，他自强不息，没有自暴自弃。
徐岚笑颜如花，心里的那片阴霾瞬间被风吹散了。
安柳平凝视着她变幻莫测的脸，眼神里透露出不解，却没有问，只说：“走吧。”
这几天可能要彻底转凉了，晚上一直刮着风。
安柳平步子迈得大，即便速度慢，还是比徐岚多一个身位。
路上没什么人，徐岚明目张胆地站在后面，以这么近的距离打量他。
安柳平目不斜视地走，还是能注意到后面灼热的目光。
走到路口，正好红灯，徐岚上前一步站在他身边，他趁这个机会看她，却与对方对视上了。
小姑娘眼神清澈，天真无邪地盯着他，眨了眨如珍珠的大眼睛，移开了视线。
红灯转绿，安柳平率先迈出了步子。
身边的女孩慢了一拍，快步跟上他。
他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和滚烫的脸颊。
班上的女同学都爱漂亮，可唯独徐岚从不施粉黛。
尽管如此，她依旧得到万众瞩目，是那种任谁看了都会脸红心跳的姑娘。
他也不例外。
他第一次注意到她，是由于她是班上唯一一个不在乎他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对他没有恶意的人。
很多人会关注他，起源于他的家世。
揶揄、嘲讽，简直是司空见惯。
可独独她，不一样。
每当那些人起哄的时候，她远远坐在那里，眼神里冷漠和鄙夷，像春天高山上的清泉。
之后从某一天开始，他早上去学校的路上都能遇到她。
纵然对方显露出防备，但清澈无比。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他总是越过她走在前面。
过了几天，再见到她时，她眼里地戒备消失了。
他以为两个人仅限于此，谁知，国庆节放假第一天的早上，他又见到了她。
之前工作的奶茶店又找他，说让他国庆节来帮忙。
他一早爬起来，去买早餐。
他来得早，排在队伍的前面。
无意中，他看到了徐岚。
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蛋饼摊，可瞧见排起长龙队伍委屈极了。
他一下子就心软了。
结果这成了二人第一次说话的契机，其实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两个人什么交情也没有，居然跟她搭话。
再后来，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对话的机会，不过他和她之间也仅仅只是简单的三两句话。
她了解他的家境，也得知他打工，她会担心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他上班迟到。
多好的女孩，心地真好，连吃东西的样子都可爱极了。
他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告诉她来得及。
他没骗她，他从不骗别人。
他很清楚两个人的差距，或者说，他很清楚自己的情况。
开学第一天的自己介绍，徐岚是最简略的，只有姓名。
所有同学都对她有着无尽的好奇，她请假不参加军训，体育也免修，直到第一次开班会那天，她才出现。
班会结束后，她惊为天人的样貌就传出班级。
有很多人跟班委打听她的情况，但那些人也都不知道，连从不避讳学生隐私的班主任都闭口不谈。
想与她靠近的人，都被她冷漠地敷衍回去，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
徐岚就此成了整个系里的一个迷，每天独来独往，不参与社交，不加入学生会和社团，上学跟来度假似的。
那天，他从对方为数不多的几个字里听出了北方的口音。
他听过同学对她的分析，她身上的衣物看起来很简单，但料子却不一般。她也从不佩戴首饰，但手腕上的那块表价值不菲。
自学校将他的故事上了本地新闻后，有几户人家请他做家教，其中一家就在徐岚住的小区。那家条件极好，但主人家还是比不及徐岚身上矜贵脱俗的气质。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真正的转折是父母头七后，第一天上午的语文课。
语文老师那次布置作业，明确要求要两人一小组。
他进学校的时候，就跟校长保证自己的成绩会保持第一名。
他大可以自己完成，但一定会被扣平时成绩，奖学金也会被影响。
为了避免这个情况出现，他左思右想决定问一问徐岚。
他知道徐岚跟谁都不亲近，也是唯一走读的女生，大基数不会有组员。
那天早上，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对她提出要求，谁承想，就是这样犹如天上的小仙女，居然同意和他一起完成作业。
就是因为这一次，班上传来了风言风语。
就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语文老师再次布置以小组为单位的作业。
他不想损害她的名声，算了成绩比例，准备第二天去电子阅览室独自完成PPT。
第二天一大早，他再次遇到了徐岚，对方居然跟他提出一起完成作业。
望着小姑娘满腔的愤懑，他同意了。
他总觉得徐岚娇滴滴的，跟水晶一样，特别容易碎。
第二次做作业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内核极其坚强。
她独自来到这个城市读书，一个人住在校外，生活里除了她，就是给她负责家务的阿姨。
没有家人的陪伴，她仍然开心地过生日。
也是这一次，他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女孩养尊处优、家境不凡。
再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她主动提出和他为一组，是为自己鸣不平。
一向冷眼旁观的女孩，却为他露出了尖刺。
他从来不是一个为自己出头的人，这是世上也只有他的父母替他感到委屈。
徐岚，是这世上于他而言，第三个例外。
他很清楚，她是天上极富善心的仙子，终会回到天上去。
而他，是生活在凡间渺小肮脏的蝼蚁，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他不敢贪心，也没有资格贪心。
给父母过完三七后，他来到学校，一如既往地遇到捉弄他、像看他出糗的人。
下了课，他收到了徐岚的短信，简单的一句话，戳破了他们的谎言。
她又帮了他。
今天一大早，她问他去不去参加今晚的活动。
他对这些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从小到大，每次学校有活动，他必遭到羞辱。
可她说的时候，眼里有期待。
他知道，她想去。
他反问她，得到了真实的答案。
出乎意料的，对方第二次对他提出了邀请。
心口剧烈的颤抖，后槽牙都被他咬酸了。
时隔多年，他对学校的活动有了期待。
回到家后，他从衣柜里找出今年他生日，母亲给他挑选的，是他拥有的里面最贵的。
当然对于其他家庭可能不值一提，但他的家庭连普通家庭都算不上。
他母亲生下他的时候已经四十五岁，父亲四十七岁。
家里原本只能靠低保过日子，后来父母为了给他提供更好的生活，给别人做工，导致本就不太好的身体每况愈下。
他从小比一般孩子早慧，懂事起就帮父母干活。他不怕吃苦，只担心父母的健康。
尤记上小学的半月前，父母叮咛好好念书，成为一个有文化、为社会有用的人。
上学后，他拼命学习，成绩一直是班上的前三名。自初中起，他开始通过参加有奖金的比赛，力争上游，拿到奖金。
他想尽一切办法帮家里减轻负担。
好不容易，他终于等到自己的十六周岁。
他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兼职打工，家里的情况也渐渐好转。
然而，父母年纪大了，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他拼了命地赚钱，放弃了一线的好大学，和现在的学校做交易。
为了多拿钱，国庆期间，他从上午九点工作到晚上十一点。
由于工作性质，他不能及时接听手机。
工作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他担心父母给他打电话，于是完成手上的一单后，就出去接听电话。
是医院给他的电话，那时候晚上六点半左右。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电话那头不耐烦地催促，他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店里人手不足，否则不会让他临时来顶班。
他的父母被送往离家近的医院，那里离八佰伴很远，就算他打车回去，最快也要二十五分钟。
况且，现在还是晚高峰。
他说明了情况，表示自己请个假就过去。
回到柜台，他跟店长简明扼要地说清事由，对方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当即同意了。
他离开柜台的时候，整个人晕乎乎的，一出商场的大门，就被迎面扑来的大雨扇了个巴掌，理智才慢慢苏醒。
他拦下的士，报了医院名。
市中心灯火通明，街上络绎不绝的人，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他坐在车里，浑身冰冷。
当他赶到医院的时候，父母已经走了，尸体放在停尸间。
他跟着专人去了停尸间，看到了被蒙上白布的父母。
他大脑一片空白，良久才缓过神。
那一夜，他成了孤儿。
肇事司机是个新手，没来得及反应，又将刹车踩错。
对方态度诚恳，承担所有的费用。
他没有经验，也没有其他亲戚，全部都按着医生和警察吩咐的流程走。
医生看过学校的宣传，认出了他，给他介绍了一家处理白事的店。
晚上十一点，他拿着名片去了那家店。
他和老板沟通过后，将双亲的后事交给对方处理。
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
城市的路上都有灯，唯独贫民窟没有。
天还是黑的，手机已经没电了。
幸亏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已经不需要借助灯光了。
他摸黑走到家门口，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打开了门。
黑漆漆的，一片死寂。
这个家，再也没有等他回来的人，也没有亮着的小灯了。
从此以后，永远不会有了。
他淋了一身的雨，站在空空如也的家里泪如雨下。
那天起的每个夜里，他的心里都空落落的。
他一夜未眠，如同行尸走肉。
天刚蒙蒙亮，他就起床，拿着洗漱用品走到门外，过一会儿，会有布置灵堂的人来上门。
他刚洗完脸，殡葬馆的老板给他打电话，说找不到他家。
贫民窟的路错综复杂，的确不好找。
他问了对方身处的位置，就赶过去寻他。
刚走到路口，就看到他父母出事地。
雨仍淅淅沥沥地下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不浓厚了。
雨水滴在地上，冲洗着地面大滩大滩已经干掉的血迹，一旁凌乱被鲜血染成红色被子，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浅色。
他眼前浮现起父母最后的样子，面目全非，身上全是血。
双眼酸疼，他咬紧下唇，逼迫自己克制情绪、恢复理智。
两天前，他母亲说再等半个月，天就要转凉了，趁好天把被子、床垫拿出去晒。
但他早出晚归，根本就帮不上忙。
他说等假期结束，他再来晒。
他是学生，坐公交半价，基本上是周边做家教，再三倍工资的前提下，他才会去到远处，所以一直没有买电瓶车。
那天他赶着上班，说完那句话，就出了门。
等他回来时，发现床单和被子都换了，就知道父亲也没拦住母亲，两个人偷偷晒了被褥。
贫民窟特别拥挤，阳光照射不进来，只能走出去，晒到路口。他们行动不便，一天最多晒他的。
也就是说，他们自己的还没晒。
母亲看他脸色不好，猜出他看出来了。
没有瞒他，坦白地告诉他，他父亲看了天气预报，三天后就下雨了，就这三天是好天。
他深知拗不过母亲，只好顺着她，于是早上由他晒到外面去，下午由他们收回来。
连续两天都没事，最后一天，最后一床被褥，出了事。
他闭上双眼，缓和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裤子口袋里传出手机的振动，他长出一口气，张开眼睛，拿出了手机。
等他领着殡葬一条龙的人到家时，邻居们也起床出来洗漱。
他们看到他，都关切地询问。
他强装镇定，与他们一一回应。
赔款大概要半个月后才下来，所有支出的费用，他只能先垫付。
幸好他之前打工赚的钱和学校给的钱，都积攒在那里没动。
先前给他介绍殡葬馆的医生联系过老板，让对方算便宜点，然后选一个价钱合适的墓地。
最后算下来，家里的存钱付完后，正好还剩他一个月的生活费。
跟他家有交情的，也都是生活在贫民窟的邻居。
摆宴也就是各家各户把自己桌子搬出来，在屋前凑了几桌，饭菜是请旁边一户人家下的厨房。
那家的男人给小饭店里打工，偷学过手艺。
安柳平没有更多的钱去请外面专门给人烧菜的人，对方自告奋勇请当天的中午假来掌勺。
安柳平把一个月的生活费都给了他，但对方只收了菜钱。
两个人推来搡去，那户人家的老婆看不过去，把钱塞回安柳平手里。
“小柳树，你是贫民窟最有出息的孩子。好好活下去，走出这里，给这里的孩子当个榜样，就当是你给我们最好的回报！”
他望着四周站在他身旁的邻居，红了双眼，郑重地点了点头。
开学的前一天，也就是出事的第二天下午，安柳平给班主任打了电话，说明家里的突发状况，提出请假。
对对方敷衍的关怀，安柳平没有放在心上。
从记事起，他就不再奢望别人对他的理解，也讨厌别人可怜他。
十天之后，女孩对他的关怀，那种设身处地的着想，对他而言，简直是久旱逢甘霖，老天一样的恩赐。
事发的第七天，处理白事的人跟他说，头七不能守夜，要让父母安心。
那天晚上，他早早地上了床，他把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不想让父母回来的时候看见他的难过。
明明他闭着双眼，可悲伤的液体还是顺着眼尾流下来。
他把头蒙在被子里，试图用手捂住嘴，掩住喉间的呜咽。
直到后半夜，他才躺在被泪水浸湿枕巾上入了眠。
当月的27日，是安柳平父母的三七，也是开庭下判决的那天。
根据综合原因，法院判的赔偿金金额，除去安柳平之前垫付的钱，剩下的刚好够买一套当地市区最简陋的老小区的一套一居室。
但安柳平不准备拿着这笔钱买房子，他目前只想维持现状，该兼职兼职，该上课上课。
以后的事，等大三再计划。
梦想这种东西，对他而言是奢侈的。
意外和将来，意外的比重更大。
安柳平和徐岚渐渐步调一致，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学校。
活动举办在大礼堂，校园的路上空空的，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路灯下，一长一短的人影被拉得靠得特别近。
他们刚走到礼堂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热闹的音乐声和交谈声。
两个人相视一眼，相比徐岚的雀跃和好奇，安柳平简直可谓是泰然自若。
他们不约而同地往里走，便瞧见里面被装扮地阴森可怖的，氛围感拉满。
她环顾四周，正研究墙上的面具，猛地被安柳平握住手臂拉到了一边。
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差点迎面撞到别人。那人正好侧着头跟身边的人说话，两个人都没瞧见对方。
她朝安柳平点了下头，道了声谢。
穿过礼堂外面的通道，里面人潮涌动，徐岚怀疑他们根本无处落脚。
她停下脚步，往里张望，全然没有进去的想法。
安柳平就站在她右手边，陪她在门外站着。
说是舞会，也不光只有跳舞，还有各式各样的活动。
参加的学生沉浸在游戏中，根本没人注意到门口的两个人。
徐岚看了一会儿，也差不多了解了状况。
好奇心满足了，兴趣也消散了。
她转头看着一脸漠然望着里面的安柳平，说道：“我们走吧！”
礼堂是封闭的，有些闷热。
他们一走出来，徐岚就深呼一口气，又重重吐出，白嫩的脸颊一片红晕，一副被闷坏了样子。
安柳平侧过头，扬了下嘴角，眨眼间，眼里的笑意荡然无存。
两个人默契地往校外走，凉风一下一下刮着，吹晃了树枝，深绿色的叶子在空中旋转着落在了地上。
大致是路上没有人，天黑又没人能注意到他们。
安柳平并肩跟徐岚走着，他比她高，她轻而易举地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有点熟悉，但又有点陌生。
徐岚她小心又悄摸地朝他身上嗅了嗅，确定有之前的清香味，但很奇怪，里面又夹杂着她从来没有闻过地味道。
走出校门后，安柳平终于出声问道：“怎么了？”
他早就注意到，从离开礼堂后，她余光不时地朝他瞟，脸上是欲言又止且充斥好奇的表情。
徐岚觉得问这个问题有些唐突，决定先铺垫一下，笑着对他说：“其实你挺适合这身的，是新衣服吗？”
安柳平知道这不是对方真正想问的问题，却还是回道：“算是吧，今年生日的时候，妈妈给我挑的，也就那一天穿过。”
徐岚看着他，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她想铺垫一下，谁知道踩了一个大雷。
安柳平瞥见她渐渐暗淡的神情，自责自己说错了话。
就听女孩低声喃喃道：“你爱这个世界吗？”
瞬间，他感觉喉咙干涩：“爱吧。”
“为什么？”
女孩的疑问很淡很轻。
他仰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语速均匀又平静从容地说道：“我母亲很艰难才生下我，我父母好不容易将我抚养长大。我想让他们在天上看我过得很好，看他们的小柳树长得枝繁叶茂。”
徐岚深受感染。
眼前这个大男孩，淡淡的，但很温暖，知世故而不世故，处于囹圄却心存感激，明明沦为了孤儿，却平静地爱着这个世界。
“安柳平，你是个很好的人，你一定会长得枝繁叶茂的。”
“谢谢。”
其实徐岚想说的是：你那么好的人，前期受尽苦难，以后会苦尽甘来的。不像我，前十几年没受过一点苦难，临了给我这个劫数。先苦后甜，先甜后苦，人生总是有苦有甜的。
她想了想，倒是觉得也没这么纠结了。
悄无声息的，徐岚被这个情绪稳定、思想通透的男孩治愈了。
她更坚定，要好好享受余下的时光。
“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徐岚实在是太好奇了，从小到大，所有人都会满足她的好奇心，导致她是也忍不了半点。
“你问。”
“你衣服上的香味是哪里来的？”
“衣服上的香味？”安柳平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啊！你衣服上的香味！”
安柳平略微局促地抬起袖子闻了闻，只有洗衣粉和檀木的味道。
徐岚再次补充道：“你今天的衣服不仅有之前的香味，还有另外一种味道，像木质调。”
安柳平不知道什么是“木质调”，但他知道“木质”。
于是他耐心地回答道：“这套衣服他只穿过一次，后来用洗衣粉洗干净后，就一直放在衣柜里。你说的木质调，大概是柜子里防虫的檀木味。”
“你是说你身上的清香味是洗衣粉的味道？”
“对。”
“什么牌子的洗衣粉？”
他一时语噎。
他用的洗衣粉是最低廉的，他觉得对方肯定不会用到这个。
他只好解释道：“不是什么好牌子，你的衣服用不了。”
徐岚抿了抿嘴，有些失落。
虽然她不洗衣服，但她知道自己的衣服材质昂贵，必须用专门的清洗剂。
她幽幽地说道：“你这个洗衣粉的味道真好闻。”
安柳平无奈地极浅地笑了下，这个女孩不知道，她的身上才是有着最好闻的味道。
转眼间，就快走到徐岚住的小区。
倏忽间，小姑娘想起了件事情。
“你在这个里面做家教，我怎么从来没遇到过你。”
“先前这个小区的家教，之前是周六上午上课，国庆期间出去玩了，回来后，他们调整了时间，调到了每周四的晚上。”
“哦……”
徐岚开学后到国庆节前的周六日，为了躲陈彭宥，都不出门，自然没遇到安柳平。
安柳平将她送到小区门口，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对方却对她露出尤其善意的微笑。
她说：“今天谢谢你，周一见！”
他愣了一下，磕磕碰碰地回了一句“嗯”，就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女孩春风暖阳一般的笑容，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之前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没人能靠近她，很多人都对她妄加揣测，说她独来独往，是因为她压根看不起所有人。
安柳平和她断断续续接触的一个月来，他觉得那些人都错了。
这个女孩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美好得如同不属于这个人间。
他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肖想这样的女孩，不仅是妄想，更是亵渎。
只有足够优秀的男孩，才能配得上她。
比如，那个陈彭宥。
他转身，蹙起了眉。
他从不觊觎匹配不上的，只想如父母所期望的那样，平凡地活着。
这一夜后，江南的秋老虎，终于被打死了。
这座小城，彻底转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