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岚坐在次卧的床上喘着短促的粗气，额头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体内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掷地有声，像斧头劈开一块块石头。
脚下的过道里，躺着紧攥双拳、绷直身体的男孩，间断的呜咽从喉间闷闷地传出。
“痛苦”两个字，赫然呈现在他的脸上。
徐岚支起身体，打开一旁的衣橱，将备用被套都拿了出来，然后盖在他身上。
次卧朝南，她今天以防万一将南边的窗帘拉起来了。
外面动静大得吓人，她走到窗前，把一边的窗帘掀开，眼疾手快地关上了窗户。
这座小城的夜生活并不丰富，九点的时候，街上就没什么人了。
现在已经逼近九点，小区楼下，只有保安拿着手电筒巡逻。
徐岚从主卧回来，手拿一个特别专业的医药箱。
她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电子温度计，贴在安柳平的耳朵。
几秒后，她抬手一看，39.4度。
安柳平至今昏睡，她唤了几声，对方依旧没醒。
窗外响起了雨声，还有雨点敲击在玻璃上的急速声。
徐岚先将湿毛巾给他擦了脸，然后给他贴上退烧贴，还用酒精擦拭他摔下来磕到的略微红肿的部位。
两个小时后，安柳平迷迷糊糊地呓语。
她赶紧去厨房倒了一杯水。
安柳平烧得太厉害，如果只用物理降温，可能并不顶。更重要的是就算顶用，等他退烧了，估计大脑也要被烧坏了。
徐岚把水杯放在一边，又打开医药箱取出退烧药。
“安柳平！”
对方似乎是在做梦，呢喃着方言。
她听不清只能推搡着他，又唤了几声。
终于，对方睁开了双眼，只是眼神涣散地看着她。
“吃药！”
她一只臂膀托着他脖颈稍稍抬起，用另一手将药片送到他唇边，对方乖巧地张开嘴。
“喝水。”
水杯抵在他通红起皮的唇上，尽管他目光并不清明，却还是听话照做。
徐岚慢慢放下他滚烫的脖颈，盖好他身上的棉被。
棉被之下男孩，眼睛湿润润的，神色很是眷恋。
“妈妈。”
微红的眼角，划过一行清泪。
徐岚一怔，眼眶酸涩。
“妈妈，对不起。”
他声音极哑，却极致的轻柔。
她抬手轻拍他胸前的棉被：“睡吧。”
“妈妈，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和爸爸晒被子了。我乖，你和爸爸能不能回来。妈妈……”
他哽咽地停下，开始无声地流泪。
女孩低着头，晶莹的泪珠落在她的手臂上，砸得她生疼。
手上动作没停，只是更温柔了。
男孩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对不起”和“回来吧”，恳求声里尽是委屈，完全不复从前的刚毅和淡然。
雨越下越大，雨滴敲击玻璃的声音更加猛烈。
药效起了，男孩终于闭上眼睛，进入睡眠，状态仍旧不安。
徐岚心里却仅仅不能平静。
她天生是心软、从善的人，否则也不会被晏昊旻骗到那步田地。
她下了狠心不问别人的事，却对安柳平一次次破例。
或许是天性使然，让她心生怜悯。
也或许是她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又或是出于身为中医世家后代的将死之人的责任心。
她回到客厅，从地上捡起安柳平的手机。
手机的款式她见过，但是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整个手机不大，屏幕很小，上面大半的位置都是按键。
没有游戏，没有□□，不能连网，只能打电话、发短信。
徐岚拿着手机走进客房，放在离安柳平最近的床头柜上。
陡然，手臂使不上力气。
她抬了抬，想是之前将对方拖进房间的时候，用力过猛。
时间太晚了，她回主卧洗漱。
等她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她再次给安柳平测了一次体温，38.5度。
于是，她给他换上新的退烧贴。
她打了一个哈欠，回自己房间休息。
第二天早上，雨势小了。
躺在地上的人醒了，发现自己居然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并且还睡在地上。
他巡视着周围，感觉自己额头上贴着一个东西。
手臂上扬的瞬间，身体的知觉在这一刻苏醒。
他感觉全身上下每块肌肉和骨头都在与他叫嚣，如同被碾压过一样。
他抿唇咬牙，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指尖来回摩挲，却还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贴着的部位没有痛感，只有上面的部位有一点点疼痛。
他想了下，决定撕了下来。
方方正正的贴布像一个大型的创口贴，躺在他宽大的手掌心。
视线移动到身上的被子，盖起来重量不如他家的被子重，被套光滑柔软，材质一看就很高级，颜色是淡淡的粉色，款式他在同小区做家教看过。
总结，价值不菲。
瞬间记忆回拢，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有朦朦胧胧感到清凉的湿润，目光转到手心，猜想应该是它带来的触感。
脑海里想及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女孩，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
他听见大门被关上的声音，撑着全身酸痛无力的身体稍显困难地坐了起来。
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醒了？”
徐岚打开客房的门，就见到状态转好的安柳平坐在那。
她将床头柜上的温度计递给他：“量下体温。”
安柳平望了望穿着米白色针织长裙的徐岚，又望了望温度计，接过去，但拿着有点无所适从。
“这个……怎么用？”
徐岚把温度计拿回来，对着他耳朵碰了一下。
“37.8度，还有点烧。先把早饭吃了，以免低血糖。吃完饭，把药吃了，再休息一天，应该就差不多了。”她目光朝他扫试了下，伤的地方还有点红肿，“额头还疼吗？”
安柳平顿了几秒：“还好。”
“回头用酒精再消个毒。”
她说完，就转身离去。
待她走到盥洗室洗完手走出来的时候，便看见站在外面的安柳平蹲在客厅的地上。
她出声提醒道：“手机在你睡的那间房的床头柜上。”
他回头看她，随后起身：“哦，谢谢！”
徐岚见他进了次卧，便走进厨房，将阿姨做好的早餐端了出来。
她凌晨给对方发消息，让多准备一些食物，并告诉她今天不用打扫卫生，烧好早饭后就直接离开。
次卧的门开着，从里面传来男孩低低的声音。
徐岚听得不清楚，也没想要听，毕竟听别人讲电话跟侵犯隐私一个性质。
保温箱里的早餐都摆在了桌上，她刚拿着碗筷走出来，就看见抱着被套的安柳平。
她茫然地注视着他：“你干什么？”
“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床单和被子，我给你洗干净。”
安柳平的声音还没有彻底恢复，状态简直跟刚劫难重生没什么两样。
徐岚欲言又止，最后稳定情绪道：“你身体还没好全呢，歇歇吧！被套，阿姨会洗的。”
“太麻烦她了，这是我弄脏的……”
对方整个人很虚弱，但一副很坚持的姿态。
徐岚打断道：“她也不是自己洗，是送到干洗店给人家洗。”
“我给你手洗，我洗的很干净的！”他语气夹杂焦急，神情特别认真。
霎时，她的心猛地揪起，喉间一紧：“你看看外面的天，就算你洗了，能干吗？”
其实家里备了烘干机，但她才不会告诉他。
“吃饭吧，吃完了再睡觉一觉。反正脏都脏了，而且阿姨明天早上才过来。”
徐岚已经提前给阿姨发消息，让她明早再来。
安柳平拒绝道：“不行，你一个女孩子，我一晚上在这里已经很不好了。”
“阿姨来了，没进房间。门卫是轮班制，明早是另一个保安。对面那套房子没卖出去，窗帘都拉得好好的。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她的语速稍快，逻辑缜密得没给他留托词。
“不行的。我已经请了上午半天的假，下午要去的。”
“你这样……”她上下打量着他，语气里充斥着质疑，“还能去兼职？”
“我睡一觉就好了。”
她不禁白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连站在那都气喘，一点也没认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
“你连路站不稳！”她音量放大了些，不解地劝解道，“你出了一身的汗，现在还发着低烧。就算你中午烧退了，只要你走到外面，风一吹、雨一淋，立马功亏一篑。回头，再倒在路上。”
“我答应好了的，不能失言。我已经失言过一次了。”
徐岚想，那天他拒绝陈彭宥，应该也是用的前半句话。
“发烧传染的几率是不大，但你在抵抗力薄弱的时候再受凉，你能保证不感冒，不具备传染的危险吗？”
她心里着急，语气自然不太好。
安柳平脸色暗淡了下去，本来脸色就差，这下更难看了。
虽然没应，但是很明显，她也是认同徐岚的说法的。
她意识到之前的态度，缓和一些说：“你请假的时候，跟人家说你发烧吗？”
“说了。”
“那里居然同意你下午去？”
“他那里很缺人。”
她深呼吸道：“安柳平，活着不好吗？”
对方明显一愣。
她乘胜追击道：“你不是要让父母看着你活得很好吗？你就是这么做给他们看的？”
挺大的一个男孩垂下头，徐岚看见他抖动的睫毛。
“昨天你昏倒了，我没力气带你到床上，只能把你拖到房间的地上，到现在我的手臂都还没缓过来。我照顾你到后半夜，到现在才睡了三个多小时。”她带着不满，一字一顿地说，“安柳平，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男孩抬起头，对上她盛着怒意的漂亮眸子，满脸的愧疚，喃喃道：“对不起。”
徐岚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把被套先放回去，吃完饭，自己套回去，到床上睡一会儿。”
“我睡地上就行。”
徐岚抿唇，压着嘴角，盯着他，眼神里有不容置辩的威严。
他只好说道：“那你先吃，我铺好再吃。”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最后徐岚移开了视线，显然是默许了。
安柳平转身，脚下虚浮地回了次卧。
她边吃边等，咀嚼食物的速度很慢，耳边聆听者房间里的动静。
次卧里原先有些响动，但现在安静无声。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疑惑地起身走到房门口。
地上铺的东西已经没了，医药箱也收到了旁边。
安柳平背对着门口，坐在床边手持小灵通，正好将听话筒贴着自己的耳朵。
她悄声走回餐厅，继续用早餐。
她吃得差不多了，安柳平还没来。
今天天冷，桌上的食物都快凉了。
她起身将食物放进微波炉，旋转了一下时间。
当初考虑到操作方便和使用几率，徐廖傲给徐岚选了一个基础款微波炉。
“叮”的一声，她打开微波炉的门，取出放着点心的盘子，又将粥碗放了进去。
全部热好后，她走到次卧门口，看见呆坐在那的安柳平。
“好了吗？”她问。
他缓缓回头，起身道：“嗯。”
“吃饭吧。”
“好，谢谢！”
“不客气。”
他迈着步子往外走，见徐岚只是往外让了让，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不舒服？”
“不是。”他沉思了一会儿，如同下定决心般说，“我出了一身汗，你离我远一点。”
“你是说你身上有味儿吗？”
安柳平怔住，没想到她这么直白。
“嗯。”
徐岚悄无声息地嗅了嗅，没闻见什么味道，估计是对方跟自己保持着相对的距离。
而她之前没心思想别的，也就没在意这件事。
难怪对方拖拖拉拉到现在，一直待在房里。
原来是他怕她闻到自己身上难闻的汗味，故意躲着她。
“忍着吧，最早也得今晚才能洗澡。”
“那我今晚回家洗。”
徐岚欲言又止，但考虑到对方身体情况，就没有跟他继续讨论。
“实在不行，去盥洗室擦个身体。昨晚上我拆了新的毛巾给你擦了脸，现在就放在盥洗台上，牙刷也在那里。赶紧把早饭吃了，然后休息！”
她说完，就往边上退了几步，盯着他，一副等他出来的姿态，丝毫不容拒绝。
“谢谢。”
安柳平这才出了房间，径直走向外面的盥洗室。
与此同时，她走进次卧，打开医药箱，从里面取出药片和酒精，还有棉签，悉数放在床头柜上。
盥洗室的门开了，她听见安柳平的脚步声，由近到远。
她合上医药箱，出了房门。
“药和酒精、棉签都给你放在桌面上了，照着盥洗室的镜子擦一下红肿的地方。热水在厨房，自己倒。体温，中午再量一次。”
安柳平站在餐厅，点头感激道：“好，谢谢。”
“有事叫我，我补觉了。”
她遮住半张脸，打了个哈欠。
安柳平注视着面露疲惫的女孩，朝她点头打招呼。
转眼间，对方回到房间，关上门。
咔哒一声，是落锁的声音。
安柳平愣了半晌，才在椅子上吃起了还热乎的早饭。
反锁房门，不是徐岚不是信他，只是徐岚从一年前开始养成的习惯。
安静空间里，落锁的声音显得异常响。
她知道安柳平一定听见了，毕竟对方听力正常。
她伫立在原地，脑中的思绪盘旋了好几圈。
“人性永远经不起考验。”
悄声的嘀咕，宛如是在劝慰自己。
昏暗的房间里，小姑娘换下连衣裙，又穿上睡衣。
小公主优雅地爬上了床，躺在被窝里，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梦想。
她照顾到后半夜才回房间堪堪眯了几个小时，着实累坏了，要不是担心安柳平，正常情况下，她起码还要睡一个小时。
等徐岚醒后，抬起还酸疼的胳膊，手朝床头柜摸着。
很快，她就拿到了手机。
窗帘拉着，看不出外头的情况，只能听出雨声小了，还有风鼓动着窗户的声音。
光线暗，突然亮起的屏幕，引起她的不适。
她眯了眯眼睛，才看清上面的时间。
11:30。
她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起了床。
主卧配的盥洗室亮起了灯，传来水流的声音。
二十分钟后，徐岚穿着连衣裙打开了房门。
次卧的门开着，她站在外面敲了敲门。
“请进。”
安柳平的嗓音恢复了八成。
她走了进去，就见对方的状态好像比几个小时前好了一些。
“出汗了吗？”
“出、出了。”
“量下温度吧。”
“好。”
安柳平坐起身，徐岚打开医药箱拿出了温度计。
他往旁边躲了一下：“要不，你教我，我自己测吧。”
“这个你用着不方便，我来吧。”
安柳平只好乖乖地坐直，一动不动地等她靠近。
“37.5，退烧了。不过还要多休息，也要多喝水。”
“好，谢谢。”
“起来吃饭吧！”
“我……你先吃吧。”
徐岚明白他的顾虑：“行，我先吃。”
用完中饭，她先一步回房间休息。
而这一次，她依旧反锁了房门。
下午四点，她醒了过来。
天本身就不好，再加上有窗帘遮挡，房间里跟黑夜没区别。
她玩了会儿手机，发现热门新闻居然是关于自己家的。
《徐氏医药集团传来喜讯，董事长夫人已怀有二胎》
她心脏颤抖，浑身的毛孔都颤栗起来。
点进新闻详情，最上方是父母恩爱的照片，下面配的文字无不传递着三个信息。
一是，第一个孩子死了，老天恩赐了他们第二个孩子。
二是，这个孩子来到世间，是令他们最开心的礼物。
三是，他们一定会好好培养这个孩子，让他成为集团的接班人，为国家做出应有的贡献。
稀碎的呜咽声从喉咙往上涌，她捂着嘴，模糊了视线，纤薄的肩膀像翅膀一样抖动。
漆黑的主卧里，偌大的床上，巨大的被子如同一张大网罩住女孩。
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自此成为被扔弃的孤儿，注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座小城，然后被埋葬在这里的某个角落。
她的父母，恐怕连她的坟前都不会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蓦地想到了安柳平。
怪不得，两个人莫名的契合。
果然，是很有缘分。
一个小时后，她身心疲惫地擦掉了眼泪，收拾好情绪，下了床。
五点半，她出了房门，就见到了坐在客厅里正襟危坐的安柳平，身旁还放着他的书包。
两人面面相觑，相比徐岚的平静，安柳平的表情就丰富多了。
从惊讶到慌张，再是心疼，最后是凝重。
他起身道：“你怎么了？”
徐岚在盥洗室梳洗的时候，照过镜子，双眼红红的，像只小兔子，明显是哭过的样子。
她反问道：“怎么了？”
他犹豫了：“没事。”
她知道，他很讲分寸。
“是眼睛红了？”
“对……”
“揉了下眼睛。”她故作戏弄他，“你以为我哭了？”
他再度语噎。
徐岚笑出了声，心情豁然开朗。
安柳平浅浅露出笑容，又很快消失在他脸上。
他拿起一侧的包：“我待在这里不方便，就先回家了。”
她知道对方决定离开，绝对有一部分是因为落锁的事情。
“先把中饭吃了吧。”
“不了。”
他尤其坚定。
“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好好的，怎么会发烧的？”
他支支吾吾地，一点如同以往的干脆。
“是不是跟陈彭宥那群人打篮球，才着凉的？”
她记得那天那么冷，下午第一节课，他顶着湿漉漉头发卡着时间来的教室。
“跟他们没关系，是我自己原因导致的。”
“你还挺维护他们的？”
“本来就是我自己的原因。”
“你是想跟他们做朋友？”
安柳平摇头：“他……他们跟我不是一路人。是我用凉水洗澡，所以才会感冒。”
“你为什么要用凉水？”
“来不及烧热水。”
“烧热水？”
“我们那只能用炉子烧水。那天中午有限，我就用凉水冲了澡，又没吹头发，风一吹，就着了凉。”
这回换徐岚语噎。
刚运动完的人洗冷水澡，还湿着头发被入了寒的冷风吹，这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
“上午最后一节课离第一节课有两个小时，不够你烧个凉水、洗个澡吗？”
“那天打到了十二点半。”
下午第一节课是一点半，篮球场的位置是学校离贫民窟最远的，走路要二十分钟，那来回就是四十分钟。
就算安柳平跑着回家，也不吃中饭，他也最多只有半个小时空余的时间。
如果是在有热水器的情况下，这个时间是够用的。
但是，安柳平的家庭不具备这种条件。
一个路灯都没有的地方，怎么可能还有热水器。
她路过贫民窟的时候，见过那里居住的外观环境，除了“糟糕”，她根本想不到其他的词汇来形容。
班上有安柳平以前的同学，对他的情况很清楚。
连她都耳闻过，她不相信陈彭宥不知道。
她甚至怀疑对方是有意而为之。
真是什么人跟什么人在一起，他跟晏昊旻果真是一丘之貉。
她心情斗转之下，语气里又藏不住的韫怒：“你是没有常识吗？这么晚？你早点离开不行吗？”
安柳平好脾气地解释道：“我答应了他们。”
她发现对方极其重视诚信“诚信”。
“所以你为了承诺，可以连命都不要？”
男孩情绪依旧稳定：“君子言而有信。”
“行，你真是位君子！”
徐岚无话可说。
她无声地叹气，真想告诉他：安柳平，责任心也不用这么强的，陈彭宥这种人根本不值得！
安柳平微微低头，眼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光。
徐岚望着眼前人的倦容，想起昨夜对方无助悲伤的样子。
她回不去家，但她生活有保障，衣食住行皆不愁。
虽然父母不会再顾及她，但起码她的身后事已经妥善安排好了。
最多，她也就痛苦两年。
而安柳平没有家人朋友，世俗的眼光和恶劣的欺凌将一直伴随他。
被留下来的人，才是最难熬的，更何况，他还要独自活在这个世上很久很久。
当即，她那颗跳动的心，软得跟被滂沱的大雨打过的泥土一般。
徐岚语气放柔：“你听见外面的风声了吗？”
外面地面是湿的，雨似乎是停了，但风跟疯了一样，呼啸个没完，树都被晃得快散架了，叶子大把大把地往下掉。
她耐着性子说道：“烧还没完全退。你回去，肯定会再着凉的。”
安柳平站在那里，没有抬头，像个挨训但拒不认错的固执孩子，没有任何动摇。
她只好换个方向：“烧热水的地方在室内？”
安柳平抬起头，眼神闪烁：“差不多。”
“君子言而有信，但君子也要诚实吧？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在外面，但顶上有遮挡的地方。”
“洗澡的地方有暖气吗？”
天凉了，头发不吹，很容易感冒生病。
安柳平停顿了几秒，底气稍显不足：“没有。”
“有吹风机吗？”
“没有。”
“所以你打算按怎么着凉的方式，再着凉回去是吗？”
安柳平欲言又止，凝望着面前瞪着微红眼睛的女孩，活脱脱像教训冥顽不灵的儿子的妈妈。
徐岚继续说：“今天彻底恢复了，明天兼职不落下。今天回去复发，明天‘君子言而有信’继续不复存在。你这君子，到底是想做，还是不想做？”
她字字紧逼，一点后路都不给他留。
他反应不算迟钝，女孩听似嘲讽的语句，其实出于好意，坚持不懈地劝说，是怕他折腾，又受了凉。
但是……
“再待一天，晚上在这里洗澡。我这有睡袍，你将就穿。”
话音未落，安柳平眼见的踌躇和慌乱。
“安柳平，我这个人，既不喜欢半途而废，也不喜欢别人让我前功尽弃。今晚过后，随你怎么折腾。哪怕你明早凌晨离开，我都不会阻拦。”
徐岚发现安柳平表情松动，立马说：“安柳平，你这两天，吃我的，住我的，是不是要还我？”
他当即有了反应，急迫地说：“这两天的饭钱多少，我给你。”
“那我要不要再算算医疗费？”
“当然！”
“但我不打算让你还。安柳平，我们做个交易吧？”
安柳平一脸困惑。
“我身体不好，也可能存在突发情况。如果有一天，你是昨天的我，麻烦你帮我送到医院去，行吗？”
安柳平想起她说过，她的胃不好。
而她独自在这个房子里，没有亲戚朋友，只有一个小时工阿姨，如果有状况，她就是孤立无援。
“好。”
“那……今天，就当我提前支付，以后，你还给我。”
“好。”
“如果我在医院的时候，正好是秋天，你能给我带一支金桂吗？当你还我的利息。”
“好。”
安柳平简直就是晏昊旻的对立面，也是周围人的对立面。
她想，或许她可以试着相信面前这个貌似正直的大男孩。
十九年前，她来到这个世上，是有家人相伴的。
希望两年后，她离开的时候，起码还有个人能陪着自己。
这样，也不至于孤零零的。
“吃饭吧！”她说。
吃完饭后，徐岚走进自己的房间拿出了那套白色的睡袍。
“睡袍是新的，我没穿过，我嫌大。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也嫌小，但肯定不妨碍你行动。反正，你穿上就知道了。”
安柳平双手接过：“谢谢。”
“你跟我来。”
她领着他走进盥洗室，事无巨细地教他怎么使用里面的电器。
“这个盥洗室你大胆用，抽屉里有吹风机，记得把头发吹干。我主卧有自己的盥洗室，只是吃饭洗手才会用到外面的洗手台。”
“好。”
随后，她走进浴室，里面还有一个门。
她打开那扇门，居然是阳台。
靠墙的地方有两个一大一小的洗衣机，安柳平在商场见过，都是很高档的全自动洗衣机。
“这两个都是洗衣机，都带烘干功能。你衣服不多，可以放在小的那个里面。你打开这个抽屉，把地上那个蓝瓶子倒一小瓶盖放进去，就行了。”她一边说，一边示范给他看，“然后打开这个门，把衣服都放进去，把门关上门后点击这个，再旋转到这个位置。”
安柳平站在她身后，尽量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听得很认真，屏幕上在女孩的动作下亮了起来。
女孩却愣了愣，嘀咕道：“这个时间好像有点长。”
安柳平看着屏幕上的时间，没知声。
对于洗衣服的时间是长了，但是在阴雨天又能洗衣服又能烘干，其实不算长。
小女孩提议道：“你可以现在就洗澡，然后把衣服放进去，回去休息一下。这样衣服好的时候，时间也不算很晚。你拿出来晾到上面，明早你就能穿了。”
“谢谢。”
“对了，床单是不是湿了？”
“嗯。”
“你住的那个房间，我昨天找被子的时候，看到还有干净的床单和被套。你都换下来，免得身上洗得干干净净的，睡得不舒服。”
安柳平试探地询问道：“那我把换下的床单和被套一起洗了吧？”
她脱口而出一声“可以”。
两个人都愣住了。
女孩轻咳，这显然暴露了之前她说阿姨会把被套送去干洗店的谎言。
她赶忙找补道：“床单……可以洗。被套不可以。”
“好。”
她偷瞄着安柳平，不知道他是真的相信，还是故作相信。
观察了好一会儿，对方波澜不惊的，她只好作罢。
殊不知，她的小动作都被安柳平尽收眼底。
他跟着她一路出去，往次卧走。
身体恢复的男孩，脱去病态的异样，走在女孩身后绽放无声的微笑。
手里的睡袍，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看起来挺括，但手感厚实又柔软，如同面前的女孩，嘴硬心软。
徐岚在昨天的衣橱里找到了新的床单和被套，临出房门前还一本正经地提醒道：“被套不要洗，阿姨明天会送走的。”
“好。”
安柳平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他目送着女孩离开，听到房间落锁的声音，才放下手中的睡袍。
等所有东西换好后，他先把床单放进洗衣机，再回房间拿上睡袍走进盥洗室。
封闭的浴室里起了一层薄雾和水汽，安柳平已经穿上了睡袍。
睡袍是系带的，袖子短了一小节，露出他胸前一块肌肤。
裤子短了一截，齐他小腿肚。
得亏他瘦，估计换另一个跟他同样身高的男性，穿都穿不进去。
如徐岚所料，的确不妨碍他的行动。
洗浴间传来很小声的排风声音，但一点也不冷，特别暖和，是他洗过最舒服的一次澡。
整洁的睡袍传来香香的味道，但没有檀香，跟女孩身上的味道是一样。
倏忽，他收了心。
这样的女孩，他不配。
他果断转身打开通往阳台的门。
他的贴身衣物一直是自己手洗。
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教过他，男孩子的贴身衣物自己洗，而且要跟女孩子分开。
不过徐岚的衣服看起来都很高档，他猜测，对方的衣服应该都是送到干洗店，由专人洗。
脑海里浮现出女孩天真无邪的面容，他决定还是把自己所有的衣服先手洗一遍，再放进洗衣机洗一遍。
至于贴身穿着的，不准备放进洗衣服。
他先晾着，如果明早还没干……
从这里到家很近，到家再换不要紧，反正外面的衣裤都干的，应该也不要紧。
这一夜，他感觉睡在了虚幻的梦境里。
浑身上下萦绕着女孩的芳香，身下的床、枕头上，如云朵，身上的的睡袍软软的，连盖着的被子都轻飘飘的。
他一个激灵醒了。
雨水冲洗完世间，留下湛蓝的天空。
徐岚睡到自然醒，耳边隐隐约约听见关门声，很快手机振动了几下。
她拿起来一看，是钟点工发给她的：“早餐已经放进保温箱了，被套也已经洗好了。被子晒在阳台上，下午三点，我来收。”
她回复了一个“辛苦”。
发送完后，她看到还有另一条未读短信。
她点开，是安柳平一个小时前发的：“我走了，这两天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的照顾！两套床单，我都洗好了，放在原来的柜子里。昨晚换上的被套我拆下来，和之前的一同放在房间的凳子上。浴袍我不知道什么材质的，不敢洗，用袋子装好放在衣柜最底下空着的抽屉里。我穿过了，肯定不能要了。你告诉我多少钱，我给你。药品我都放回原处，医药箱在床头柜上。房间我都打扫好了，垃圾也都倒掉了，门口的保安不是那天的人，不会被人发现的。阿姨如果怀疑，你就说昨晚睡在次卧。”
她回道：“不用了，都说我穿不了，留着也是浪费。睡袍是阿姨买的，我也不知道多少钱。如果你真过意不去，就当再欠我一个人情吧！”
很快，她就收到了对方的回信：“好。”
她关掉手机，伸了个懒腰。
十五分钟后，她穿着淡紫色毛衣走出房间。
次卧敞着门，根本看不出曾有人住过的痕迹。
其实，她压根不怕钟点工和门卫会怀疑，这两个都是拿钱办事的。
她父亲在本市唯一的眼线，就是那个医院的院长。而那个院长，也只管她的死活。
她已经是一颗废子。
就算她出现在北城，她也不过是长得像徐氏医药集团董事长那个死掉的千金而已。
她拉开安柳平所描述的柜子，里面的确放着那套睡袍。
外面软软的透明袋子也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拿的，正正好好地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袍。
她打开袋子，拿起睡袍，捧在手里。
细嫩的指腹不住揉着柔软的短绒，目不转睛地凝视，洁白如雪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粉，眼睛眨的速度有些快，时而微微皱起眉间，时而又松开，粉嫩的小嘴也跟着表情变换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慢慢俯身，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睡袍。
几秒钟后，她直起身，歪了歪小脑袋，满脸的不满意和不确定，又俯身贴得更近，且用力地闻了闻。
良久，小姑娘抬起头，嘟起双唇，眉眼敛下，沮丧地将睡袍放在膝盖上，小脸上尽是委屈和挫败。
三个小时后，阳台的晾衣杆上，多了一套睡袍。
下午两点，它重新躺在徐岚自己房间的衣柜里。
她体内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掷地有声，像斧头劈开一块块石头。
脚下的过道里，躺着紧攥双拳、绷直身体的男孩，间断的呜咽从喉间闷闷地传出。
“痛苦”两个字，赫然呈现在他的脸上。
徐岚支起身体，打开一旁的衣橱，将备用被套都拿了出来，然后盖在他身上。
次卧朝南，她今天以防万一将南边的窗帘拉起来了。
外面动静大得吓人，她走到窗前，把一边的窗帘掀开，眼疾手快地关上了窗户。
这座小城的夜生活并不丰富，九点的时候，街上就没什么人了。
现在已经逼近九点，小区楼下，只有保安拿着手电筒巡逻。
徐岚从主卧回来，手拿一个特别专业的医药箱。
她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电子温度计，贴在安柳平的耳朵。
几秒后，她抬手一看，39.4度。
安柳平至今昏睡，她唤了几声，对方依旧没醒。
窗外响起了雨声，还有雨点敲击在玻璃上的急速声。
徐岚先将湿毛巾给他擦了脸，然后给他贴上退烧贴，还用酒精擦拭他摔下来磕到的略微红肿的部位。
两个小时后，安柳平迷迷糊糊地呓语。
她赶紧去厨房倒了一杯水。
安柳平烧得太厉害，如果只用物理降温，可能并不顶。更重要的是就算顶用，等他退烧了，估计大脑也要被烧坏了。
徐岚把水杯放在一边，又打开医药箱取出退烧药。
“安柳平！”
对方似乎是在做梦，呢喃着方言。
她听不清只能推搡着他，又唤了几声。
终于，对方睁开了双眼，只是眼神涣散地看着她。
“吃药！”
她一只臂膀托着他脖颈稍稍抬起，用另一手将药片送到他唇边，对方乖巧地张开嘴。
“喝水。”
水杯抵在他通红起皮的唇上，尽管他目光并不清明，却还是听话照做。
徐岚慢慢放下他滚烫的脖颈，盖好他身上的棉被。
棉被之下男孩，眼睛湿润润的，神色很是眷恋。
“妈妈。”
微红的眼角，划过一行清泪。
徐岚一怔，眼眶酸涩。
“妈妈，对不起。”
他声音极哑，却极致的轻柔。
她抬手轻拍他胸前的棉被：“睡吧。”
“妈妈，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和爸爸晒被子了。我乖，你和爸爸能不能回来。妈妈……”
他哽咽地停下，开始无声地流泪。
女孩低着头，晶莹的泪珠落在她的手臂上，砸得她生疼。
手上动作没停，只是更温柔了。
男孩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对不起”和“回来吧”，恳求声里尽是委屈，完全不复从前的刚毅和淡然。
雨越下越大，雨滴敲击玻璃的声音更加猛烈。
药效起了，男孩终于闭上眼睛，进入睡眠，状态仍旧不安。
徐岚心里却仅仅不能平静。
她天生是心软、从善的人，否则也不会被晏昊旻骗到那步田地。
她下了狠心不问别人的事，却对安柳平一次次破例。
或许是天性使然，让她心生怜悯。
也或许是她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又或是出于身为中医世家后代的将死之人的责任心。
她回到客厅，从地上捡起安柳平的手机。
手机的款式她见过，但是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整个手机不大，屏幕很小，上面大半的位置都是按键。
没有游戏，没有□□，不能连网，只能打电话、发短信。
徐岚拿着手机走进客房，放在离安柳平最近的床头柜上。
陡然，手臂使不上力气。
她抬了抬，想是之前将对方拖进房间的时候，用力过猛。
时间太晚了，她回主卧洗漱。
等她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她再次给安柳平测了一次体温，38.5度。
于是，她给他换上新的退烧贴。
她打了一个哈欠，回自己房间休息。
第二天早上，雨势小了。
躺在地上的人醒了，发现自己居然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并且还睡在地上。
他巡视着周围，感觉自己额头上贴着一个东西。
手臂上扬的瞬间，身体的知觉在这一刻苏醒。
他感觉全身上下每块肌肉和骨头都在与他叫嚣，如同被碾压过一样。
他抿唇咬牙，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指尖来回摩挲，却还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贴着的部位没有痛感，只有上面的部位有一点点疼痛。
他想了下，决定撕了下来。
方方正正的贴布像一个大型的创口贴，躺在他宽大的手掌心。
视线移动到身上的被子，盖起来重量不如他家的被子重，被套光滑柔软，材质一看就很高级，颜色是淡淡的粉色，款式他在同小区做家教看过。
总结，价值不菲。
瞬间记忆回拢，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有朦朦胧胧感到清凉的湿润，目光转到手心，猜想应该是它带来的触感。
脑海里想及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女孩，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
他听见大门被关上的声音，撑着全身酸痛无力的身体稍显困难地坐了起来。
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醒了？”
徐岚打开客房的门，就见到状态转好的安柳平坐在那。
她将床头柜上的温度计递给他：“量下体温。”
安柳平望了望穿着米白色针织长裙的徐岚，又望了望温度计，接过去，但拿着有点无所适从。
“这个……怎么用？”
徐岚把温度计拿回来，对着他耳朵碰了一下。
“37.8度，还有点烧。先把早饭吃了，以免低血糖。吃完饭，把药吃了，再休息一天，应该就差不多了。”她目光朝他扫试了下，伤的地方还有点红肿，“额头还疼吗？”
安柳平顿了几秒：“还好。”
“回头用酒精再消个毒。”
她说完，就转身离去。
待她走到盥洗室洗完手走出来的时候，便看见站在外面的安柳平蹲在客厅的地上。
她出声提醒道：“手机在你睡的那间房的床头柜上。”
他回头看她，随后起身：“哦，谢谢！”
徐岚见他进了次卧，便走进厨房，将阿姨做好的早餐端了出来。
她凌晨给对方发消息，让多准备一些食物，并告诉她今天不用打扫卫生，烧好早饭后就直接离开。
次卧的门开着，从里面传来男孩低低的声音。
徐岚听得不清楚，也没想要听，毕竟听别人讲电话跟侵犯隐私一个性质。
保温箱里的早餐都摆在了桌上，她刚拿着碗筷走出来，就看见抱着被套的安柳平。
她茫然地注视着他：“你干什么？”
“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床单和被子，我给你洗干净。”
安柳平的声音还没有彻底恢复，状态简直跟刚劫难重生没什么两样。
徐岚欲言又止，最后稳定情绪道：“你身体还没好全呢，歇歇吧！被套，阿姨会洗的。”
“太麻烦她了，这是我弄脏的……”
对方整个人很虚弱，但一副很坚持的姿态。
徐岚打断道：“她也不是自己洗，是送到干洗店给人家洗。”
“我给你手洗，我洗的很干净的！”他语气夹杂焦急，神情特别认真。
霎时，她的心猛地揪起，喉间一紧：“你看看外面的天，就算你洗了，能干吗？”
其实家里备了烘干机，但她才不会告诉他。
“吃饭吧，吃完了再睡觉一觉。反正脏都脏了，而且阿姨明天早上才过来。”
徐岚已经提前给阿姨发消息，让她明早再来。
安柳平拒绝道：“不行，你一个女孩子，我一晚上在这里已经很不好了。”
“阿姨来了，没进房间。门卫是轮班制，明早是另一个保安。对面那套房子没卖出去，窗帘都拉得好好的。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她的语速稍快，逻辑缜密得没给他留托词。
“不行的。我已经请了上午半天的假，下午要去的。”
“你这样……”她上下打量着他，语气里充斥着质疑，“还能去兼职？”
“我睡一觉就好了。”
她不禁白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连站在那都气喘，一点也没认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
“你连路站不稳！”她音量放大了些，不解地劝解道，“你出了一身的汗，现在还发着低烧。就算你中午烧退了，只要你走到外面，风一吹、雨一淋，立马功亏一篑。回头，再倒在路上。”
“我答应好了的，不能失言。我已经失言过一次了。”
徐岚想，那天他拒绝陈彭宥，应该也是用的前半句话。
“发烧传染的几率是不大，但你在抵抗力薄弱的时候再受凉，你能保证不感冒，不具备传染的危险吗？”
她心里着急，语气自然不太好。
安柳平脸色暗淡了下去，本来脸色就差，这下更难看了。
虽然没应，但是很明显，她也是认同徐岚的说法的。
她意识到之前的态度，缓和一些说：“你请假的时候，跟人家说你发烧吗？”
“说了。”
“那里居然同意你下午去？”
“他那里很缺人。”
她深呼吸道：“安柳平，活着不好吗？”
对方明显一愣。
她乘胜追击道：“你不是要让父母看着你活得很好吗？你就是这么做给他们看的？”
挺大的一个男孩垂下头，徐岚看见他抖动的睫毛。
“昨天你昏倒了，我没力气带你到床上，只能把你拖到房间的地上，到现在我的手臂都还没缓过来。我照顾你到后半夜，到现在才睡了三个多小时。”她带着不满，一字一顿地说，“安柳平，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男孩抬起头，对上她盛着怒意的漂亮眸子，满脸的愧疚，喃喃道：“对不起。”
徐岚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把被套先放回去，吃完饭，自己套回去，到床上睡一会儿。”
“我睡地上就行。”
徐岚抿唇，压着嘴角，盯着他，眼神里有不容置辩的威严。
他只好说道：“那你先吃，我铺好再吃。”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最后徐岚移开了视线，显然是默许了。
安柳平转身，脚下虚浮地回了次卧。
她边吃边等，咀嚼食物的速度很慢，耳边聆听者房间里的动静。
次卧里原先有些响动，但现在安静无声。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疑惑地起身走到房门口。
地上铺的东西已经没了，医药箱也收到了旁边。
安柳平背对着门口，坐在床边手持小灵通，正好将听话筒贴着自己的耳朵。
她悄声走回餐厅，继续用早餐。
她吃得差不多了，安柳平还没来。
今天天冷，桌上的食物都快凉了。
她起身将食物放进微波炉，旋转了一下时间。
当初考虑到操作方便和使用几率，徐廖傲给徐岚选了一个基础款微波炉。
“叮”的一声，她打开微波炉的门，取出放着点心的盘子，又将粥碗放了进去。
全部热好后，她走到次卧门口，看见呆坐在那的安柳平。
“好了吗？”她问。
他缓缓回头，起身道：“嗯。”
“吃饭吧。”
“好，谢谢！”
“不客气。”
他迈着步子往外走，见徐岚只是往外让了让，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不舒服？”
“不是。”他沉思了一会儿，如同下定决心般说，“我出了一身汗，你离我远一点。”
“你是说你身上有味儿吗？”
安柳平怔住，没想到她这么直白。
“嗯。”
徐岚悄无声息地嗅了嗅，没闻见什么味道，估计是对方跟自己保持着相对的距离。
而她之前没心思想别的，也就没在意这件事。
难怪对方拖拖拉拉到现在，一直待在房里。
原来是他怕她闻到自己身上难闻的汗味，故意躲着她。
“忍着吧，最早也得今晚才能洗澡。”
“那我今晚回家洗。”
徐岚欲言又止，但考虑到对方身体情况，就没有跟他继续讨论。
“实在不行，去盥洗室擦个身体。昨晚上我拆了新的毛巾给你擦了脸，现在就放在盥洗台上，牙刷也在那里。赶紧把早饭吃了，然后休息！”
她说完，就往边上退了几步，盯着他，一副等他出来的姿态，丝毫不容拒绝。
“谢谢。”
安柳平这才出了房间，径直走向外面的盥洗室。
与此同时，她走进次卧，打开医药箱，从里面取出药片和酒精，还有棉签，悉数放在床头柜上。
盥洗室的门开了，她听见安柳平的脚步声，由近到远。
她合上医药箱，出了房门。
“药和酒精、棉签都给你放在桌面上了，照着盥洗室的镜子擦一下红肿的地方。热水在厨房，自己倒。体温，中午再量一次。”
安柳平站在餐厅，点头感激道：“好，谢谢。”
“有事叫我，我补觉了。”
她遮住半张脸，打了个哈欠。
安柳平注视着面露疲惫的女孩，朝她点头打招呼。
转眼间，对方回到房间，关上门。
咔哒一声，是落锁的声音。
安柳平愣了半晌，才在椅子上吃起了还热乎的早饭。
反锁房门，不是徐岚不是信他，只是徐岚从一年前开始养成的习惯。
安静空间里，落锁的声音显得异常响。
她知道安柳平一定听见了，毕竟对方听力正常。
她伫立在原地，脑中的思绪盘旋了好几圈。
“人性永远经不起考验。”
悄声的嘀咕，宛如是在劝慰自己。
昏暗的房间里，小姑娘换下连衣裙，又穿上睡衣。
小公主优雅地爬上了床，躺在被窝里，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梦想。
她照顾到后半夜才回房间堪堪眯了几个小时，着实累坏了，要不是担心安柳平，正常情况下，她起码还要睡一个小时。
等徐岚醒后，抬起还酸疼的胳膊，手朝床头柜摸着。
很快，她就拿到了手机。
窗帘拉着，看不出外头的情况，只能听出雨声小了，还有风鼓动着窗户的声音。
光线暗，突然亮起的屏幕，引起她的不适。
她眯了眯眼睛，才看清上面的时间。
11:30。
她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起了床。
主卧配的盥洗室亮起了灯，传来水流的声音。
二十分钟后，徐岚穿着连衣裙打开了房门。
次卧的门开着，她站在外面敲了敲门。
“请进。”
安柳平的嗓音恢复了八成。
她走了进去，就见对方的状态好像比几个小时前好了一些。
“出汗了吗？”
“出、出了。”
“量下温度吧。”
“好。”
安柳平坐起身，徐岚打开医药箱拿出了温度计。
他往旁边躲了一下：“要不，你教我，我自己测吧。”
“这个你用着不方便，我来吧。”
安柳平只好乖乖地坐直，一动不动地等她靠近。
“37.5，退烧了。不过还要多休息，也要多喝水。”
“好，谢谢。”
“起来吃饭吧！”
“我……你先吃吧。”
徐岚明白他的顾虑：“行，我先吃。”
用完中饭，她先一步回房间休息。
而这一次，她依旧反锁了房门。
下午四点，她醒了过来。
天本身就不好，再加上有窗帘遮挡，房间里跟黑夜没区别。
她玩了会儿手机，发现热门新闻居然是关于自己家的。
《徐氏医药集团传来喜讯，董事长夫人已怀有二胎》
她心脏颤抖，浑身的毛孔都颤栗起来。
点进新闻详情，最上方是父母恩爱的照片，下面配的文字无不传递着三个信息。
一是，第一个孩子死了，老天恩赐了他们第二个孩子。
二是，这个孩子来到世间，是令他们最开心的礼物。
三是，他们一定会好好培养这个孩子，让他成为集团的接班人，为国家做出应有的贡献。
稀碎的呜咽声从喉咙往上涌，她捂着嘴，模糊了视线，纤薄的肩膀像翅膀一样抖动。
漆黑的主卧里，偌大的床上，巨大的被子如同一张大网罩住女孩。
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自此成为被扔弃的孤儿，注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座小城，然后被埋葬在这里的某个角落。
她的父母，恐怕连她的坟前都不会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蓦地想到了安柳平。
怪不得，两个人莫名的契合。
果然，是很有缘分。
一个小时后，她身心疲惫地擦掉了眼泪，收拾好情绪，下了床。
五点半，她出了房门，就见到了坐在客厅里正襟危坐的安柳平，身旁还放着他的书包。
两人面面相觑，相比徐岚的平静，安柳平的表情就丰富多了。
从惊讶到慌张，再是心疼，最后是凝重。
他起身道：“你怎么了？”
徐岚在盥洗室梳洗的时候，照过镜子，双眼红红的，像只小兔子，明显是哭过的样子。
她反问道：“怎么了？”
他犹豫了：“没事。”
她知道，他很讲分寸。
“是眼睛红了？”
“对……”
“揉了下眼睛。”她故作戏弄他，“你以为我哭了？”
他再度语噎。
徐岚笑出了声，心情豁然开朗。
安柳平浅浅露出笑容，又很快消失在他脸上。
他拿起一侧的包：“我待在这里不方便，就先回家了。”
她知道对方决定离开，绝对有一部分是因为落锁的事情。
“先把中饭吃了吧。”
“不了。”
他尤其坚定。
“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好好的，怎么会发烧的？”
他支支吾吾地，一点如同以往的干脆。
“是不是跟陈彭宥那群人打篮球，才着凉的？”
她记得那天那么冷，下午第一节课，他顶着湿漉漉头发卡着时间来的教室。
“跟他们没关系，是我自己原因导致的。”
“你还挺维护他们的？”
“本来就是我自己的原因。”
“你是想跟他们做朋友？”
安柳平摇头：“他……他们跟我不是一路人。是我用凉水洗澡，所以才会感冒。”
“你为什么要用凉水？”
“来不及烧热水。”
“烧热水？”
“我们那只能用炉子烧水。那天中午有限，我就用凉水冲了澡，又没吹头发，风一吹，就着了凉。”
这回换徐岚语噎。
刚运动完的人洗冷水澡，还湿着头发被入了寒的冷风吹，这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
“上午最后一节课离第一节课有两个小时，不够你烧个凉水、洗个澡吗？”
“那天打到了十二点半。”
下午第一节课是一点半，篮球场的位置是学校离贫民窟最远的，走路要二十分钟，那来回就是四十分钟。
就算安柳平跑着回家，也不吃中饭，他也最多只有半个小时空余的时间。
如果是在有热水器的情况下，这个时间是够用的。
但是，安柳平的家庭不具备这种条件。
一个路灯都没有的地方，怎么可能还有热水器。
她路过贫民窟的时候，见过那里居住的外观环境，除了“糟糕”，她根本想不到其他的词汇来形容。
班上有安柳平以前的同学，对他的情况很清楚。
连她都耳闻过，她不相信陈彭宥不知道。
她甚至怀疑对方是有意而为之。
真是什么人跟什么人在一起，他跟晏昊旻果真是一丘之貉。
她心情斗转之下，语气里又藏不住的韫怒：“你是没有常识吗？这么晚？你早点离开不行吗？”
安柳平好脾气地解释道：“我答应了他们。”
她发现对方极其重视诚信“诚信”。
“所以你为了承诺，可以连命都不要？”
男孩情绪依旧稳定：“君子言而有信。”
“行，你真是位君子！”
徐岚无话可说。
她无声地叹气，真想告诉他：安柳平，责任心也不用这么强的，陈彭宥这种人根本不值得！
安柳平微微低头，眼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光。
徐岚望着眼前人的倦容，想起昨夜对方无助悲伤的样子。
她回不去家，但她生活有保障，衣食住行皆不愁。
虽然父母不会再顾及她，但起码她的身后事已经妥善安排好了。
最多，她也就痛苦两年。
而安柳平没有家人朋友，世俗的眼光和恶劣的欺凌将一直伴随他。
被留下来的人，才是最难熬的，更何况，他还要独自活在这个世上很久很久。
当即，她那颗跳动的心，软得跟被滂沱的大雨打过的泥土一般。
徐岚语气放柔：“你听见外面的风声了吗？”
外面地面是湿的，雨似乎是停了，但风跟疯了一样，呼啸个没完，树都被晃得快散架了，叶子大把大把地往下掉。
她耐着性子说道：“烧还没完全退。你回去，肯定会再着凉的。”
安柳平站在那里，没有抬头，像个挨训但拒不认错的固执孩子，没有任何动摇。
她只好换个方向：“烧热水的地方在室内？”
安柳平抬起头，眼神闪烁：“差不多。”
“君子言而有信，但君子也要诚实吧？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在外面，但顶上有遮挡的地方。”
“洗澡的地方有暖气吗？”
天凉了，头发不吹，很容易感冒生病。
安柳平停顿了几秒，底气稍显不足：“没有。”
“有吹风机吗？”
“没有。”
“所以你打算按怎么着凉的方式，再着凉回去是吗？”
安柳平欲言又止，凝望着面前瞪着微红眼睛的女孩，活脱脱像教训冥顽不灵的儿子的妈妈。
徐岚继续说：“今天彻底恢复了，明天兼职不落下。今天回去复发，明天‘君子言而有信’继续不复存在。你这君子，到底是想做，还是不想做？”
她字字紧逼，一点后路都不给他留。
他反应不算迟钝，女孩听似嘲讽的语句，其实出于好意，坚持不懈地劝说，是怕他折腾，又受了凉。
但是……
“再待一天，晚上在这里洗澡。我这有睡袍，你将就穿。”
话音未落，安柳平眼见的踌躇和慌乱。
“安柳平，我这个人，既不喜欢半途而废，也不喜欢别人让我前功尽弃。今晚过后，随你怎么折腾。哪怕你明早凌晨离开，我都不会阻拦。”
徐岚发现安柳平表情松动，立马说：“安柳平，你这两天，吃我的，住我的，是不是要还我？”
他当即有了反应，急迫地说：“这两天的饭钱多少，我给你。”
“那我要不要再算算医疗费？”
“当然！”
“但我不打算让你还。安柳平，我们做个交易吧？”
安柳平一脸困惑。
“我身体不好，也可能存在突发情况。如果有一天，你是昨天的我，麻烦你帮我送到医院去，行吗？”
安柳平想起她说过，她的胃不好。
而她独自在这个房子里，没有亲戚朋友，只有一个小时工阿姨，如果有状况，她就是孤立无援。
“好。”
“那……今天，就当我提前支付，以后，你还给我。”
“好。”
“如果我在医院的时候，正好是秋天，你能给我带一支金桂吗？当你还我的利息。”
“好。”
安柳平简直就是晏昊旻的对立面，也是周围人的对立面。
她想，或许她可以试着相信面前这个貌似正直的大男孩。
十九年前，她来到这个世上，是有家人相伴的。
希望两年后，她离开的时候，起码还有个人能陪着自己。
这样，也不至于孤零零的。
“吃饭吧！”她说。
吃完饭后，徐岚走进自己的房间拿出了那套白色的睡袍。
“睡袍是新的，我没穿过，我嫌大。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也嫌小，但肯定不妨碍你行动。反正，你穿上就知道了。”
安柳平双手接过：“谢谢。”
“你跟我来。”
她领着他走进盥洗室，事无巨细地教他怎么使用里面的电器。
“这个盥洗室你大胆用，抽屉里有吹风机，记得把头发吹干。我主卧有自己的盥洗室，只是吃饭洗手才会用到外面的洗手台。”
“好。”
随后，她走进浴室，里面还有一个门。
她打开那扇门，居然是阳台。
靠墙的地方有两个一大一小的洗衣机，安柳平在商场见过，都是很高档的全自动洗衣机。
“这两个都是洗衣机，都带烘干功能。你衣服不多，可以放在小的那个里面。你打开这个抽屉，把地上那个蓝瓶子倒一小瓶盖放进去，就行了。”她一边说，一边示范给他看，“然后打开这个门，把衣服都放进去，把门关上门后点击这个，再旋转到这个位置。”
安柳平站在她身后，尽量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听得很认真，屏幕上在女孩的动作下亮了起来。
女孩却愣了愣，嘀咕道：“这个时间好像有点长。”
安柳平看着屏幕上的时间，没知声。
对于洗衣服的时间是长了，但是在阴雨天又能洗衣服又能烘干，其实不算长。
小女孩提议道：“你可以现在就洗澡，然后把衣服放进去，回去休息一下。这样衣服好的时候，时间也不算很晚。你拿出来晾到上面，明早你就能穿了。”
“谢谢。”
“对了，床单是不是湿了？”
“嗯。”
“你住的那个房间，我昨天找被子的时候，看到还有干净的床单和被套。你都换下来，免得身上洗得干干净净的，睡得不舒服。”
安柳平试探地询问道：“那我把换下的床单和被套一起洗了吧？”
她脱口而出一声“可以”。
两个人都愣住了。
女孩轻咳，这显然暴露了之前她说阿姨会把被套送去干洗店的谎言。
她赶忙找补道：“床单……可以洗。被套不可以。”
“好。”
她偷瞄着安柳平，不知道他是真的相信，还是故作相信。
观察了好一会儿，对方波澜不惊的，她只好作罢。
殊不知，她的小动作都被安柳平尽收眼底。
他跟着她一路出去，往次卧走。
身体恢复的男孩，脱去病态的异样，走在女孩身后绽放无声的微笑。
手里的睡袍，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看起来挺括，但手感厚实又柔软，如同面前的女孩，嘴硬心软。
徐岚在昨天的衣橱里找到了新的床单和被套，临出房门前还一本正经地提醒道：“被套不要洗，阿姨明天会送走的。”
“好。”
安柳平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他目送着女孩离开，听到房间落锁的声音，才放下手中的睡袍。
等所有东西换好后，他先把床单放进洗衣机，再回房间拿上睡袍走进盥洗室。
封闭的浴室里起了一层薄雾和水汽，安柳平已经穿上了睡袍。
睡袍是系带的，袖子短了一小节，露出他胸前一块肌肤。
裤子短了一截，齐他小腿肚。
得亏他瘦，估计换另一个跟他同样身高的男性，穿都穿不进去。
如徐岚所料，的确不妨碍他的行动。
洗浴间传来很小声的排风声音，但一点也不冷，特别暖和，是他洗过最舒服的一次澡。
整洁的睡袍传来香香的味道，但没有檀香，跟女孩身上的味道是一样。
倏忽，他收了心。
这样的女孩，他不配。
他果断转身打开通往阳台的门。
他的贴身衣物一直是自己手洗。
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教过他，男孩子的贴身衣物自己洗，而且要跟女孩子分开。
不过徐岚的衣服看起来都很高档，他猜测，对方的衣服应该都是送到干洗店，由专人洗。
脑海里浮现出女孩天真无邪的面容，他决定还是把自己所有的衣服先手洗一遍，再放进洗衣机洗一遍。
至于贴身穿着的，不准备放进洗衣服。
他先晾着，如果明早还没干……
从这里到家很近，到家再换不要紧，反正外面的衣裤都干的，应该也不要紧。
这一夜，他感觉睡在了虚幻的梦境里。
浑身上下萦绕着女孩的芳香，身下的床、枕头上，如云朵，身上的的睡袍软软的，连盖着的被子都轻飘飘的。
他一个激灵醒了。
雨水冲洗完世间，留下湛蓝的天空。
徐岚睡到自然醒，耳边隐隐约约听见关门声，很快手机振动了几下。
她拿起来一看，是钟点工发给她的：“早餐已经放进保温箱了，被套也已经洗好了。被子晒在阳台上，下午三点，我来收。”
她回复了一个“辛苦”。
发送完后，她看到还有另一条未读短信。
她点开，是安柳平一个小时前发的：“我走了，这两天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的照顾！两套床单，我都洗好了，放在原来的柜子里。昨晚换上的被套我拆下来，和之前的一同放在房间的凳子上。浴袍我不知道什么材质的，不敢洗，用袋子装好放在衣柜最底下空着的抽屉里。我穿过了，肯定不能要了。你告诉我多少钱，我给你。药品我都放回原处，医药箱在床头柜上。房间我都打扫好了，垃圾也都倒掉了，门口的保安不是那天的人，不会被人发现的。阿姨如果怀疑，你就说昨晚睡在次卧。”
她回道：“不用了，都说我穿不了，留着也是浪费。睡袍是阿姨买的，我也不知道多少钱。如果你真过意不去，就当再欠我一个人情吧！”
很快，她就收到了对方的回信：“好。”
她关掉手机，伸了个懒腰。
十五分钟后，她穿着淡紫色毛衣走出房间。
次卧敞着门，根本看不出曾有人住过的痕迹。
其实，她压根不怕钟点工和门卫会怀疑，这两个都是拿钱办事的。
她父亲在本市唯一的眼线，就是那个医院的院长。而那个院长，也只管她的死活。
她已经是一颗废子。
就算她出现在北城，她也不过是长得像徐氏医药集团董事长那个死掉的千金而已。
她拉开安柳平所描述的柜子，里面的确放着那套睡袍。
外面软软的透明袋子也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拿的，正正好好地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袍。
她打开袋子，拿起睡袍，捧在手里。
细嫩的指腹不住揉着柔软的短绒，目不转睛地凝视，洁白如雪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粉，眼睛眨的速度有些快，时而微微皱起眉间，时而又松开，粉嫩的小嘴也跟着表情变换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慢慢俯身，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睡袍。
几秒钟后，她直起身，歪了歪小脑袋，满脸的不满意和不确定，又俯身贴得更近，且用力地闻了闻。
良久，小姑娘抬起头，嘟起双唇，眉眼敛下，沮丧地将睡袍放在膝盖上，小脸上尽是委屈和挫败。
三个小时后，阳台的晾衣杆上，多了一套睡袍。
下午两点，它重新躺在徐岚自己房间的衣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