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睡眼惺忪的谢岫玉就被她妈妈拉起来要去手算子家还礼,连昨晚喝醉的她老爸都被耳提面命地告知今天要准备齐全明天解契的东西,赶着他开车去镇上买缺的解契的东西,比如烧酒红纸这些。

    她老爸昨晚喝醉后现在乖了不少十分听话的不敢讨价还价,穿着外套就出去了。

    谢岫玉现在困意袭来,昨晚那恐惧感消退了不少,她没有将那件事告知她的母亲,她觉得有些事不能深究,也没必要让家人去担心,或许昨天那相遇那人是故意编造骗她的也说不定。

    今天的天依旧是阴沉,但没有下雨了。她提着几袋礼品和水果以及几筒用报纸包着的白糖跟着前面一手提着鸡的母亲出去。

    走过地堂时,她奶奶正巧出来倒水,一盆倒下去,用力过猛不免溅到了她妈妈的鞋子和裤脚上。

    谢岫玉认出来那个破旧的红色大花铁盆,她从小时候就看过是她奶奶拿来洗脚用的,也就是说溅到她母上裤管子的水是她奶的洗脚水。

    看来这火星撞地球了。提着几袋东西的她以前所未有的无比矫健身手跳向一侧,远离她妈,避免被怒火误伤。

    她妈却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明显一脸忍着不发作,说着:“妈你倒水能不能看着点?人在这边走呢你一盆水全部倒下来。早上这人来人往的是不是该注意一点?”

    “每天早上我都是这样倒的,也没见谁人来人往地溅到。”她奶收回铁盆,抬起浑浊半白的眼珠子看了她们一眼,之后慢吞吞地拿着铁盆在水龙头下冲洗。

    在谢岫玉考虑要不要打圆场或者拉外援的时候,她妈竟然忍下来了。

    走出老远后,她妈才对着她说:“你奶一向不待见我们家。你这回看到了吧?你对她多好都没用,还不是惦记着她那大儿子那家人,也不见人家回来尽孝心啊,还不是我这个二媳妇每次回来给她买衣服回回吃饭喊她过来吃饭,但人家不领情的,什么都觉得大儿子家好,但人家就是不管她呀……”

    她妈妈埋怨完后,忿忿不平的嘟囔着:“明天是你解契的日子,我懒得跟她吵。”

    谢岫玉早已习惯了她母亲跟奶奶之间的“战争”,从她小时候开始这两人就没能看彼此心情气和过,对这种场面早已见怪不怪,此时在一侧打了个哈欠,妈妈心中本就有气,见着她这幅事不关己的样子,瞬间被捅了马蜂窝似的。

    “你以为你奶对你有多好?你是小时候病得迷迷糊糊不记事,我可记得呢。”她妈妈说着:“我没空让她带你一会,她一向都帮你大伯家带那几个孙子,我就让她顺便带你那么一个早上,那天是赶集的日子,她带着几个孩子出去,中午就在那老字号云吞吃饭,我赶到时候我就看见几个孩子面前都有碗云吞吃着呢,就你傻愣愣地坐在那,面前什么都没有,绞着手指看着你堂哥吃……”

    妈妈的语气哽咽,“我也不指望她对你多好,她一向嫌你不是男孩子,但起码分个碗分一半给你也好。你就坐在那看着他们吃,那小小的一只跟没人带似的,一碗云吞才多少钱啊……”

    这事她妈已经讲过不少次,谢岫玉也十分捧场地听着点头,但是她妈此时心里不舒坦,看着她,一下子将话题过渡到了她身上。

    “你看看你,你要是争气一点当个科长什么的我你那几个婶子面前也有面子,听说你堂妹在学校当高中老师课题组组长呢,你三婶天天在我面前说她每个月一万多块,正准备在县城首款买房子呢……”随即她妈看着她恨铁不成钢,“你都这么大了才混了个小职员每个月几千块的工资……”

    谢岫玉甩手插着衣兜,修长白皙脖子仰着像只骄傲的小天鹅:“我能考上公务员已经甩掉了一大堆人。你知道现在多少人在过独木桥省考公考的人又有多少,我就算小职员也赢在了大部分人的前面。”就是岗位事儿多,工资少,但这不影响她自我感觉良好……

    她妈妈冷飕飕地看她:“你就这么乐呵呵地过一辈子吧,跟你爸一样没出息,一点也不考虑将来。”

    幸好她找到了男朋友,而且有结婚的打算,不然凭借她妈这架势,肯定先念叨她没男朋友结不了婚的事情,势必要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地唠叨,当初她也是被她妈催烦了,才答应跟李梳谈恋爱试试、

    “对了,你跟李梳什么时候结婚?”果然,她妈提到了这茬。

    “不知道,前段时间我也说了只是有打算而已,是你急忙忙地说结婚前要解契否则不吉利,我都说了不用这么着急。”提到这个事情,谢岫玉的眉不自觉地微微拧着。

    “你跟你爸都是火烧屁股才知道急的人,现在先准备好一切有什么不好的?”她妈又问了那句:“李梳怎么不跟你一起回来玩玩?”

    “我不知道,你要知道自己喊他来。”谢岫玉莫名地烦躁起来。

    她妈瞟了她一眼,但终究没再唠叨什么,只是絮絮叨叨着些:“大了脾气大了,算了……懒得管你……”

    走在路上,远远地看到了那座在这乡里也异常注目的番仔楼。

    她赶紧转移话题,指着那边对妈妈说:“妈,那边番仔楼好像有车进去了。”

    “咦……真的,奇怪,这个时候他们家居然回来了?现在离忘生日也还早着,根本没听到什么风声啊。”果然,八卦瞬间将她妈的心神吸引过去,甚至踮起脚想要看得更清晰。

    忘生日是她们慕玉村的传统风俗节日,一个生肖轮回才能举行一次。那一天是辟邪祟,拜先祖,求庇佑的日子,也叫作“轮回节”。每次谢首富家的人都会从外地赶回来,主持赞助那天的祭祀和庆典。

    其实说白了,就是等着他回来给钱的。

    “那是我们村那什么谢首富吧?”谢岫玉看着蜿蜒的水泥路上几辆捷豹驶入了影影绰绰的树林里,直到那栋充满民国韵味的番仔楼,她又说:“难不成他家大孙子也要结婚了?回来摆喜酒告慰祖先请老乡?”

    上次电话里听到她妈提了一句,她自然也就只记住了这个谢首富的大孙子了。

    “不会吧……”虽然她妈说着不会吧,但眉目明显充满了八卦的意味,随即嫌弃地对她翻白眼:“你怎么什么都想到结婚去?出息!”随之风姿卓越地领着一只鸡嗖嗖地走在田间小路上。

    谢岫玉:“……”

    她的目光不禁又看了看那栋番仔楼,耸耸肩,她就是随口一说,就算谢首富家的大孙子真的结婚也不会请她们家,就算人家在乡里铺再多的路赞助再多的小学,表面再低调和蔼,那也不代表人家真当这乡里的某个小小的乡巴佬当回事。

    走到了手算子家,他家是典型的农村院子的格局,但是院子的门和墙异常高,村里的人院子门和墙顶多到肩膀得多,而他的门和和墙壁却跟电视里的高墙大门一样,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周围也只有他这一户人家,四周是早已被废弃耕种的田地,废地里早已长满了杂草,风一吹,一片滚浪,声音簌簌传出空旷的四周。

    黑色的木门两侧挂着过年时的红灯笼,早就破旧,红色的纸皮灯笼已经泛白,但一直没换下来,随着风一荡一荡。

    她妈敲了敲门,接着她听到她妈妈用着无比亲切的语气打着招呼,门很快开了,是一个高瘦的男人,看上去比她爸妈都要老很多,但气质彬彬,精神烁烁,她跟在妈妈后面,即使没看到男人特地将视线投过来,她还是有种被人浑身看透的感觉。

    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仿佛屋角那些照射不到阳光的角落全部被窥探。

    “恒叔好。”谢岫玉赶紧喊人,她说话的本事不咋样,但是喊人时是一等一的甜。

    手算子谢恒点了点头,露出一抹笑:“这是岫玉啊,长这么大了。还记得小时候的样子呢。”

    “全都是托你的福她才能长这么大。”

    “你这话说得也太严重了,我就是算个日子的人……”

    “不管怎么样你都是她大恩人……”

    跟着妈妈后面进门,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手算子的手,有些过长的袖子,隐约看出右边的六根手指。

    将礼品送给手算子时,彼此还推脱了一番,但是她妈是推拉高手,手算子纵使六根手指也不敌她妈。

    她妈笑呵呵地说着:“真是有缘呢,之前契神是您给定的日子,如今解契还是您给看的日子,我们家岫玉跟您真是有缘。”

    手算子原本是他们村的小学老师,祖上也是算命,基本上代代都是算命,到了他这一代,他是读书最多的人,高中文凭。

    但经历过那场浩劫后,他家一度被打成封建迷信,他也下放到别的地方去劳动改造了好几年才回来,当过一段时间的小学老师。

    因此在村里有点威望,而且时常会帮村里人算日子,价格公道,为人和善。

    至于手算子的名号由来,是因为他的右手有六根手指,不同寻常的是他那第六根手指也异常灵活,他算日子时常常会用右手的六根手指一起掐指算周易之理,传说是老天让他出生多根手指可以窥见天机,久而久之也就有了这个名号。

    村里人但凡喜事、丧事如进住酒,满月酒甚至下葬这些都会请他算日子。

    而当年契神的日子很有讲究,那也是她妈找到手算子给定的日子,没想到如今谢岫玉的解契日子也是手算子给定下的。

    手算子云淡风轻地说着:“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应该的。”

    果然这就掉进了她妈的陷阱里,她妈很快就说到:“很快岫玉就要结婚了到时候还要您给看看日子才行。”

    手算子很好说话,一口应下:“到时候你提前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她妈妈笑眯眯地聊着,果然目的不止这个,很快又提出了另一个请求。

    “这些年岫玉的事业一直不太顺利,感情也是,虽然谈着恋爱,但是总是有些坎坷……要是您给算算姻缘和事业这些给她参考参考就好了。”

    这话说得谢岫玉脸都红了,她个小小的公务员有什么不顺利,至于恋爱坎坷……她谈的恋爱两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谁知刚刚一直很好说话的手算子却敛了笑容,黑瘦的两颊板起来不怒自威,语气严正地拒绝。

    “不行。”他的语气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我只算日子,不算命。”

    谢岫玉微讶,这她着实不知道手算子还有这规矩,而且见他的脸色,似乎还将这事看得很重,不是能够随便触碰的禁地。

    而且她这个常年不回老家的小辈不知道手算子的规矩还算情有可原,她妈这种人精不可能不知道。

    她妈见手算子的脸色变了,眼神有些瑟缩,她妈看着彪悍,其实外强中干,立即扯着别的话题扯过去了,手算子的脸色缓和了点,但是却没有一开始那般闲聊的热情,态度冷淡了不少。

    接着她妈竟然见着手算子态度缓和后,竟然还跃跃欲试地想要兜回刚才算命的话题,她在底下扯了扯她妈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毕竟拿她当算命对象她也不是很乐意。

    有时候她觉得不知道比知道的好,不知道还可以心怀憧憬,知道了一切就会感觉到无力。

    然而以后的她却为了探索真相,显然忘记了这句话。

    她妈却瞪了她一眼,眼神示意她少烦人,从底下扒拉掉她的手,她来时的水喝多了,这时她的膀胱有些急,显然她妈跟手算子还有的聊,她等不及了,只好出声询问厕所在哪里。

    “就在右边的门穿过去,有芭蕉叶后面就是厕所了。”手算子指着方向给她。

    她赶紧站起来道谢,在她母亲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下右拐奔向厕所。

    手算子家居然比她想象中的要大,是个三进院子,她从右侧的门穿出去,还有一个小小的庭院,开阔的露天种着小棵的芭蕉树,芭蕉树叶葱绿阔大,垂下来,别有一番韵味。

    她拨开芭蕉叶,后面就是卫生间。

    看来手算子果然是个文化人,连洗手间的位置都藏得这么隐蔽而雅致。当然如果他在前院养的鸡和鸭子没有到处乱跑拉屎就更有文化气质了。

    从洗手间出来,她哼着歌洗着手慢吞吞的动作,磨蹭着时间,估摸着她妈跟手算子应该聊得差不多,这才撩开芭蕉树叶出去,

    拨开葱绿的叶子外便是一张脸。

    “啊!”吓得她倒退了几步,脚跟撞上台阶,身体往后倒去,一只强有力的臂膀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的腰,阻止了她往后倒去。

    男人很高,微热的臂膀,结实的胸膛,纯黑的T恤上的淡淡的香气一下子将她环绕。

    “银色山泉?”

    她认得这是一款银色山泉的男士香水,前调浓烈而后调清新,清冽如山泉。

    男人眼睛旁的泪痣本来微微皱着,听她说了这么一句,眼神划过一丝讶异,好奇地看向她,桃花眼弯弯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谢岫玉回过神来,连忙站直,离开了这个如桃花般的男人,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不好意思,脚滑了一下,谢谢你。”

    对方没有拆穿她,桃花眼注视着她若有所思,谢岫玉不知发生了什么,迎着他的视线,他瞬间笑意盈盈,神情大方得很,仿佛没有刚才的片刻愣神,说着:“下次别这么马虎了,小心一点。”大步越过她走进了卫生间。

    谢岫玉对男人的神情感到疑惑,但没细想,连忙跑到前厅去,同时脑子里想着刚才的男人是谁?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是手算子的亲人?还是客人?

    然而她却没在正厅里见到她妈妈和手算子,她正疑惑着,以为手算子跟他妈妈聊天投契到进屋里去了,正走向一侧的堂屋门外,似乎隐隐听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话语。

    “当年这么做不对……是我错了……还可弥补……她还有自己的人生不该背负别人的人生……”

    “当年你可不是这样……如今怎么弥补……现在她生是我们的人死也是……”

    是手算子的声音……还有一个是谁?

    “这呢!”突然她被她妈的声音吸引过去,她妈正站在门口向她挥着手,她连忙跑到她母亲身边,她妈妈恍若未觉,嘴里还在埋怨她上厕所上那么久,原来她上厕所的时候手算子来了客人,而她妈也没有想要聊下去的欲望了,正要在门口等她上完厕所,却遇见了村里跟她投契的中年妇女,于是聊得入神就忘了她的存在。

    走出去后,门口不远处赫然是一辆黑色的捷豹车,她路过时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总觉得很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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