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报到头三天，新生楼里走亲访友的络绎不绝，到处还是乱糟糟的。忽听走廊有人吆喝了一嗓子“大澡堂这会儿没几个人啊……冲凉的，赶紧了。”新生宿舍楼淋浴间正在翻新，即便冲凉也只能去大澡堂解决。
宿舍里只谭小卓一人，她坐着没动，听听走廊的动静再说。没怎么有三五成群，噼里啪啦的拖鞋动静儿。谭小卓这才麻溜地收拾换洗和浴具，直奔大澡堂。
斑驳衣柜里窜出的霉味儿，水泥地板上泛起的潮气，陈旧昏暗的更衣室里，不是“没几个人”，是就她谭小卓自个儿。
越脱心里越是发怵，滴滴答答的声响都听不见。她甚至想进去瞄一眼，真没人的话，穿上衣服就走。
濡湿的头发，汗透的衣服，浑身黏糊糊的要命。好吧，就是撞鬼也得洗。有点想赵阳了，他来站岗多好啊。
“说啊！……就我们仨，一人一个‘对不起’。不多，说三遍，就绕你……抬头啊你！”
谭小卓被这炸雷般的一通吼叫，吓得一动不动，突突的心跳令她窒息。声音从浴室里传出，一股坏坏的强调，团伙至少三人，第四个人是谁？
屏住呼吸，套上裤子，弯腰提鞋，谭小卓不敢闹出一丁点儿响动。心里却在嘀咕“极度压抑难捱的高三，疯狂发泄释放的大一。无论发生什么，权当我是空气吧。各位大佬，拜拜啦。”
“喔……喔……喔”闷闷的人声，不确定是女声。愤怒，吃力，羞辱，丧失自由的情绪，在谭小卓耳朵里疾速翻滚着。
谭小卓楞在原地。随即，一记耳光，三人哄笑，伴着咚咚咚的磕碰声。
“喔……对……不……起……”闷闷的更加吃力的发音。
谭小卓的太阳穴瞬间胀得生疼，脑海里沽涌沽涌的全是热血高校里的名场面。浸湿的毛巾，从来都是澡堂里最趁手的家伙什。
谭小卓抡着湿毛巾冲到大池子跟前时，三副白皮脊梁正嬉闹着把一个人的脑袋往水里摁。
每副白皮脊梁被谭小卓抽出一道血印后才反应过来。有人刚要抬手去夺湿毛巾，又是一道血印从那女生的左眼一直划到右胸。
“我是谭小卓。为她，我可以杀人。”从谭小卓那毫无血色的嘴唇里一字一句往外蹦出来的这句话，俨然杀心已决。
“嘁。神经病吧。”
“谭小卓是吧，那就后会有期咯。”
“走吧。你俩还刺激她啊。”
三女生镇定地离开了浴室。嘴巴也挺知趣儿的，没咋好意思骂骂咧咧。
身后池子里沥沥拉拉的水声，竟有人嘿嘿嘿的傻笑，浑身哆嗦的谭小卓这才扭头。
“嘿！没心没肺啊你！人家找我讨医药费，你出！”谭小卓脱掉衣服和鞋也坐进了池子里，毛巾覆在脸上，泪水汩汩而涌，没在水里惊恐颤栗的肩膀击起一层薄薄的涟漪。
一张圆润粉嘟的脸庞的凑过来，轻轻掀开谭小卓脸上的毛巾，“对……不……起……对不起。”
连贯而出的“对不起”，如同操场上的声嘶力竭，而且上下挥舞着拳头。圆圆的脸蛋也为这声连贯的“对不起”，付出了抽搐丑陋的代价。谭小卓赶紧低下头，眼睑蒙上一层水雾。
“我……这……这样……吓到你”又是一次声嘶力竭般的连贯，热气哈在谭小卓脸上，她用食指轻轻抹去谭小卓睫毛上的水汽。
“没有，没有。从小到大我身边没有，没有像你，你”谭小卓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和耳朵。
“喔……小……哑……巴……哈”婴儿肥的圆脸蛋一笑，眼睛就眯成一条线，声音依旧发闷，但配着娴熟自如的手语，她整个人满血复活似的。
“没有，我没开玩笑的意思。你这情况，听障是吧。”
谭小卓之所以脑袋开锅热血了一把，不是说她真有一副侠肝义胆，相反，谭家昌，陈振业，甚至赵校长等等周围这圈儿人吧，打小起给她最深切的体感就是人要活在舒适区里。
“柳……心……喔”柳心点点头，指指自己。
“刘欣喔？”谭小卓复述一遍。柳心儿拽过谭小卓的手，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汉字。
“柳心儿。叫柳心儿啊！好听，好听。”没经验的谭小卓使劲点着头，夸张地咧起嘴巴瞪着眼珠。
“哈……”柳心儿倏地沉下脸，竖起食指很严肃地摇了摇，“丑……丑……读……唇……慢”
“哦。我慢慢说，你读唇语。是这意思吧。”刚刚还被柳心儿那眼花缭乱的手语，活灵活现的表情，搞得有些负罪感的谭小卓这才开窍，唇语，纸笔，手机，平板，近乎无障碍。
两人泡在池子里，就这么一字一句且大部分靠猜地又聊了一个小时。
柳心儿也是今年的新生，两人加了联系方式，可谁也主动联系过谁。她跟谭小卓一样也是从来不发朋友圈。
“她不方便，军训请假了，挺正常啊。开学一个多月了，不只你啦，估计谁也没见过那个叫‘柳心儿’的。”赵阳把两个双肩包放到椅子上，又嘱咐了谭小卓一句，“我去打饭了。你警惕点儿，一盆热汤扣你脑袋上，不是闹着玩的。”
谭小卓热血澡堂的当晚，就后怕了，准确讲是后悔极了。不是怕那仨的“后会有期”，而是后悔认识了柳心儿这个人。直觉是，柳心儿会把她的舒适区搞得稀巴烂。毫无征兆，就是心里发虚。编好的信息，删了，再等她两天。
赵阳回来了，放下餐盘并没急着坐下，而站在原地像头袋鼠似的，两手耷拉着，脑袋左转转右转转。
谭小卓突然感到内疚，自己捅的篓子连累了赵阳，“让你跟着受罪，坐吧，该来的也躲不掉”，谭小卓使劲拽了拽赵阳的衣襟，“坐啊你！”
“她们仨是不是那种休学的，没法毕业，又回来修学分的”赵阳边吃边分析，“不然的话，餐厅，教室，宿舍楼，图书馆，随随便便哪个角落，好歹揍你一顿。”
“会不会是等她脸上的血印儿不咋明显的时候，再来找我报仇呢。”谭小卓并不担心纪律处分，她只求毕业不图进步，倒是那位脸上留下血印儿的女生，着实令谭小卓负罪难熬，“赵阳你说，三千够赔不。”
“嗯。怎么说呢，这要看人家啦。照死里讹你，你说赔多少是个够。人家狮子大开口，难不成你还报警呀？……”这一个多月来赵阳老成了许多，说话动不动还皱皱眉。
“要不……”赵阳忽然犹豫似的，小声试探说，“要不，先跟陈振业打声招呼吧。听我妈说，陈振业省里熟得很……”
“赵阳！”深深的耻感把谭小卓的脸烧得通红，极力压制着的嗓门并未惊动领座的同学，她一把揪住赵阳的领口“陈振业早就知道了？”
“我，我是担心你嘛。再说，我也不敢辜负谭叔叔啊。”赵阳挺直了腰板，突然甩出一句“陈振业对我妈说，谭叔叔很器重我。”
谭小桌松开了赵阳的领口，瘫坐在椅子上。晕腾腾的脑袋里隐隐浮着陈振业戏弄赵阳母子时的嘴脸。
“家昌同志非常过意不去，赵阳是咱们市今年的文科状元。上个省师大，实在可惜了。”陈振业不无遗憾地摇摇头。
“没有的事。原本就是赵阳拿主意。转告家昌同志，这点请他放心。” 赵校长春色盎然。
“您知道的，家昌同志也是靠出众的文采一路走到领导岗位上来。他很器重赵阳这孩子。”陈振业朝赵阳瞥了一眼。
“绝不辜负谭叔叔。谭小卓哪儿，有我呢。”赵阳傻子似的登着眼珠信誓旦旦。
谭小卓的臆想突然被打断了。三位女生一路盯着她，朝她凶凶而来。神经瞬间紧绷，赶紧腾空餐盘抓在手里。
“起开！跟你妈聊点事儿！”其中一位揪起赵阳，甩到一边。三人落座，旋即叮呤咣啷地收起碗筷餐盘撂到领座的空桌上。
“验明正身哈，你谭小卓？”正对谭小卓而坐的女生，用食指从自己左眼一直划到右胸，一个多月前脸上的那道血印儿已然变成若隐若现的黑影，“报警的话，就报邢芳燕，去年休学的，很好查。跟她俩无关，她俩好学生。”
“不是。谁是我妈？谭小卓也不是我妈啊！”赵阳站到谭小卓身后，扶着她的肩膀。
“盯你一个月了。扛包，占座，端水，打饭，你是样样来的，孝顺的很呢。”不知姓名的女生看了一眼赵阳，又转向谭小卓，冷冷地说，“男朋友的话，太‘奶’了，个人意见哈。”
三人正哄笑着，谭小卓拿出信封递给邢芳燕，“就这么多，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邢芳燕点了点，点出两千，刚要给两位女生一人递过去一千时，谭小卓竟然起身把钱又抢了回来。
“谭小卓。你又犯神经了！”邢芳燕是彻底相信谭小卓有精神病史了。
“这钱，只赔你！”谭小卓把手中的钱重新拢整齐递给邢芳燕。
“不是，你妈这病，多长时间了？”邢芳燕愣愣地看着赵阳。
“我哪儿知道啊！”赵阳拽了拽了谭小卓，“你管人家咋分呢，走啊。”
“一人抽你们背上那道血印，是你们仨该挨的！”谭小卓两手摁在不锈钢餐桌上探起身子，鼻尖儿几乎贴到邢芳燕脸上，“欺负人，欺负先天不如你们的人。你们哪儿强大？只是合起伙来，假装强大而已……我谭小卓碰上了，不好意思，这事儿过不去！”
“真神经了。你还‘过不去’啊，钱也给了，咱走吧。”赵阳拎起两只双肩包，主动朝三位女生点点头，像是代谭小卓告饶似的。
“意思是，你只赔我脸上挨的这道儿呗。”邢芳燕拢了拢手里的钱，“本来看你态度还成，这点钱我也认了。可你又想自抬身价，非要装叉，那好，我陪你装到底！”
邢芳燕突然把钱撒向天空，餐厅里顿时掀起一片惊嚷声。邢芳燕从领桌端起一碗热汤，“这碗汤很贵哟，反正三千块是买不到。”另外两位女生也起身各自拿起一个餐盘，森森地看着谭小卓。
赵阳举起双肩包挡在谭小卓身上，“除名！……除名，可别后悔！……想想你们爸妈！”赵阳大无畏地嘶吼着，眼睛却绝望地在乱糟糟的餐厅里搜寻保安大叔的身影。
“汤……买……我买我买。”每一次连贯而出的短句，那张原本圆圆可爱的脸蛋，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付出抽搐丑陋的代价。免不了被常人当作异样，背过脸去嘀嘀咕咕。
谭小卓的鼻翼剧烈翕合起来，干裂的嘴唇被咸咸的泪水润泽着。
“卓。”柳心儿捏了捏谭小卓瑟缩着的肩膀，“我……来。”
柳心儿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朝邢芳燕做了一个鬼脸儿，指了指她手中的碗，“买……买”
邢芳燕放下汤碗，接过柳心儿的信封，挑开封口朝里面瞄了一眼，转而又看向柳心儿，“行吧！这叉儿，算你装到了！”
邢芳燕收起信封，凑到谭小卓耳边，悄悄地，“最服你，抱回一尊真佛爷。”
报到头三天，新生楼里走亲访友的络绎不绝，到处还是乱糟糟的。忽听走廊有人吆喝了一嗓子“大澡堂这会儿没几个人啊……冲凉的，赶紧了。”新生宿舍楼淋浴间正在翻新，即便冲凉也只能去大澡堂解决。
宿舍里只谭小卓一人，她坐着没动，听听走廊的动静再说。没怎么有三五成群，噼里啪啦的拖鞋动静儿。谭小卓这才麻溜地收拾换洗和浴具，直奔大澡堂。
斑驳衣柜里窜出的霉味儿，水泥地板上泛起的潮气，陈旧昏暗的更衣室里，不是“没几个人”，是就她谭小卓自个儿。
越脱心里越是发怵，滴滴答答的声响都听不见。她甚至想进去瞄一眼，真没人的话，穿上衣服就走。
濡湿的头发，汗透的衣服，浑身黏糊糊的要命。好吧，就是撞鬼也得洗。有点想赵阳了，他来站岗多好啊。
“说啊！……就我们仨，一人一个‘对不起’。不多，说三遍，就绕你……抬头啊你！”
谭小卓被这炸雷般的一通吼叫，吓得一动不动，突突的心跳令她窒息。声音从浴室里传出，一股坏坏的强调，团伙至少三人，第四个人是谁？
屏住呼吸，套上裤子，弯腰提鞋，谭小卓不敢闹出一丁点儿响动。心里却在嘀咕“极度压抑难捱的高三，疯狂发泄释放的大一。无论发生什么，权当我是空气吧。各位大佬，拜拜啦。”
“喔……喔……喔”闷闷的人声，不确定是女声。愤怒，吃力，羞辱，丧失自由的情绪，在谭小卓耳朵里疾速翻滚着。
谭小卓楞在原地。随即，一记耳光，三人哄笑，伴着咚咚咚的磕碰声。
“喔……对……不……起……”闷闷的更加吃力的发音。
谭小卓的太阳穴瞬间胀得生疼，脑海里沽涌沽涌的全是热血高校里的名场面。浸湿的毛巾，从来都是澡堂里最趁手的家伙什。
谭小卓抡着湿毛巾冲到大池子跟前时，三副白皮脊梁正嬉闹着把一个人的脑袋往水里摁。
每副白皮脊梁被谭小卓抽出一道血印后才反应过来。有人刚要抬手去夺湿毛巾，又是一道血印从那女生的左眼一直划到右胸。
“我是谭小卓。为她，我可以杀人。”从谭小卓那毫无血色的嘴唇里一字一句往外蹦出来的这句话，俨然杀心已决。
“嘁。神经病吧。”
“谭小卓是吧，那就后会有期咯。”
“走吧。你俩还刺激她啊。”
三女生镇定地离开了浴室。嘴巴也挺知趣儿的，没咋好意思骂骂咧咧。
身后池子里沥沥拉拉的水声，竟有人嘿嘿嘿的傻笑，浑身哆嗦的谭小卓这才扭头。
“嘿！没心没肺啊你！人家找我讨医药费，你出！”谭小卓脱掉衣服和鞋也坐进了池子里，毛巾覆在脸上，泪水汩汩而涌，没在水里惊恐颤栗的肩膀击起一层薄薄的涟漪。
一张圆润粉嘟的脸庞的凑过来，轻轻掀开谭小卓脸上的毛巾，“对……不……起……对不起。”
连贯而出的“对不起”，如同操场上的声嘶力竭，而且上下挥舞着拳头。圆圆的脸蛋也为这声连贯的“对不起”，付出了抽搐丑陋的代价。谭小卓赶紧低下头，眼睑蒙上一层水雾。
“我……这……这样……吓到你”又是一次声嘶力竭般的连贯，热气哈在谭小卓脸上，她用食指轻轻抹去谭小卓睫毛上的水汽。
“没有，没有。从小到大我身边没有，没有像你，你”谭小卓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和耳朵。
“喔……小……哑……巴……哈”婴儿肥的圆脸蛋一笑，眼睛就眯成一条线，声音依旧发闷，但配着娴熟自如的手语，她整个人满血复活似的。
“没有，我没开玩笑的意思。你这情况，听障是吧。”
谭小卓之所以脑袋开锅热血了一把，不是说她真有一副侠肝义胆，相反，谭家昌，陈振业，甚至赵校长等等周围这圈儿人吧，打小起给她最深切的体感就是人要活在舒适区里。
“柳……心……喔”柳心点点头，指指自己。
“刘欣喔？”谭小卓复述一遍。柳心儿拽过谭小卓的手，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汉字。
“柳心儿。叫柳心儿啊！好听，好听。”没经验的谭小卓使劲点着头，夸张地咧起嘴巴瞪着眼珠。
“哈……”柳心儿倏地沉下脸，竖起食指很严肃地摇了摇，“丑……丑……读……唇……慢”
“哦。我慢慢说，你读唇语。是这意思吧。”刚刚还被柳心儿那眼花缭乱的手语，活灵活现的表情，搞得有些负罪感的谭小卓这才开窍，唇语，纸笔，手机，平板，近乎无障碍。
两人泡在池子里，就这么一字一句且大部分靠猜地又聊了一个小时。
柳心儿也是今年的新生，两人加了联系方式，可谁也主动联系过谁。她跟谭小卓一样也是从来不发朋友圈。
“她不方便，军训请假了，挺正常啊。开学一个多月了，不只你啦，估计谁也没见过那个叫‘柳心儿’的。”赵阳把两个双肩包放到椅子上，又嘱咐了谭小卓一句，“我去打饭了。你警惕点儿，一盆热汤扣你脑袋上，不是闹着玩的。”
谭小卓热血澡堂的当晚，就后怕了，准确讲是后悔极了。不是怕那仨的“后会有期”，而是后悔认识了柳心儿这个人。直觉是，柳心儿会把她的舒适区搞得稀巴烂。毫无征兆，就是心里发虚。编好的信息，删了，再等她两天。
赵阳回来了，放下餐盘并没急着坐下，而站在原地像头袋鼠似的，两手耷拉着，脑袋左转转右转转。
谭小卓突然感到内疚，自己捅的篓子连累了赵阳，“让你跟着受罪，坐吧，该来的也躲不掉”，谭小卓使劲拽了拽赵阳的衣襟，“坐啊你！”
“她们仨是不是那种休学的，没法毕业，又回来修学分的”赵阳边吃边分析，“不然的话，餐厅，教室，宿舍楼，图书馆，随随便便哪个角落，好歹揍你一顿。”
“会不会是等她脸上的血印儿不咋明显的时候，再来找我报仇呢。”谭小卓并不担心纪律处分，她只求毕业不图进步，倒是那位脸上留下血印儿的女生，着实令谭小卓负罪难熬，“赵阳你说，三千够赔不。”
“嗯。怎么说呢，这要看人家啦。照死里讹你，你说赔多少是个够。人家狮子大开口，难不成你还报警呀？……”这一个多月来赵阳老成了许多，说话动不动还皱皱眉。
“要不……”赵阳忽然犹豫似的，小声试探说，“要不，先跟陈振业打声招呼吧。听我妈说，陈振业省里熟得很……”
“赵阳！”深深的耻感把谭小卓的脸烧得通红，极力压制着的嗓门并未惊动领座的同学，她一把揪住赵阳的领口“陈振业早就知道了？”
“我，我是担心你嘛。再说，我也不敢辜负谭叔叔啊。”赵阳挺直了腰板，突然甩出一句“陈振业对我妈说，谭叔叔很器重我。”
谭小桌松开了赵阳的领口，瘫坐在椅子上。晕腾腾的脑袋里隐隐浮着陈振业戏弄赵阳母子时的嘴脸。
“家昌同志非常过意不去，赵阳是咱们市今年的文科状元。上个省师大，实在可惜了。”陈振业不无遗憾地摇摇头。
“没有的事。原本就是赵阳拿主意。转告家昌同志，这点请他放心。” 赵校长春色盎然。
“您知道的，家昌同志也是靠出众的文采一路走到领导岗位上来。他很器重赵阳这孩子。”陈振业朝赵阳瞥了一眼。
“绝不辜负谭叔叔。谭小卓哪儿，有我呢。”赵阳傻子似的登着眼珠信誓旦旦。
谭小卓的臆想突然被打断了。三位女生一路盯着她，朝她凶凶而来。神经瞬间紧绷，赶紧腾空餐盘抓在手里。
“起开！跟你妈聊点事儿！”其中一位揪起赵阳，甩到一边。三人落座，旋即叮呤咣啷地收起碗筷餐盘撂到领座的空桌上。
“验明正身哈，你谭小卓？”正对谭小卓而坐的女生，用食指从自己左眼一直划到右胸，一个多月前脸上的那道血印儿已然变成若隐若现的黑影，“报警的话，就报邢芳燕，去年休学的，很好查。跟她俩无关，她俩好学生。”
“不是。谁是我妈？谭小卓也不是我妈啊！”赵阳站到谭小卓身后，扶着她的肩膀。
“盯你一个月了。扛包，占座，端水，打饭，你是样样来的，孝顺的很呢。”不知姓名的女生看了一眼赵阳，又转向谭小卓，冷冷地说，“男朋友的话，太‘奶’了，个人意见哈。”
三人正哄笑着，谭小卓拿出信封递给邢芳燕，“就这么多，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邢芳燕点了点，点出两千，刚要给两位女生一人递过去一千时，谭小卓竟然起身把钱又抢了回来。
“谭小卓。你又犯神经了！”邢芳燕是彻底相信谭小卓有精神病史了。
“这钱，只赔你！”谭小卓把手中的钱重新拢整齐递给邢芳燕。
“不是，你妈这病，多长时间了？”邢芳燕愣愣地看着赵阳。
“我哪儿知道啊！”赵阳拽了拽了谭小卓，“你管人家咋分呢，走啊。”
“一人抽你们背上那道血印，是你们仨该挨的！”谭小卓两手摁在不锈钢餐桌上探起身子，鼻尖儿几乎贴到邢芳燕脸上，“欺负人，欺负先天不如你们的人。你们哪儿强大？只是合起伙来，假装强大而已……我谭小卓碰上了，不好意思，这事儿过不去！”
“真神经了。你还‘过不去’啊，钱也给了，咱走吧。”赵阳拎起两只双肩包，主动朝三位女生点点头，像是代谭小卓告饶似的。
“意思是，你只赔我脸上挨的这道儿呗。”邢芳燕拢了拢手里的钱，“本来看你态度还成，这点钱我也认了。可你又想自抬身价，非要装叉，那好，我陪你装到底！”
邢芳燕突然把钱撒向天空，餐厅里顿时掀起一片惊嚷声。邢芳燕从领桌端起一碗热汤，“这碗汤很贵哟，反正三千块是买不到。”另外两位女生也起身各自拿起一个餐盘，森森地看着谭小卓。
赵阳举起双肩包挡在谭小卓身上，“除名！……除名，可别后悔！……想想你们爸妈！”赵阳大无畏地嘶吼着，眼睛却绝望地在乱糟糟的餐厅里搜寻保安大叔的身影。
“汤……买……我买我买。”每一次连贯而出的短句，那张原本圆圆可爱的脸蛋，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付出抽搐丑陋的代价。免不了被常人当作异样，背过脸去嘀嘀咕咕。
谭小卓的鼻翼剧烈翕合起来，干裂的嘴唇被咸咸的泪水润泽着。
“卓。”柳心儿捏了捏谭小卓瑟缩着的肩膀，“我……来。”
柳心儿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朝邢芳燕做了一个鬼脸儿，指了指她手中的碗，“买……买”
邢芳燕放下汤碗，接过柳心儿的信封，挑开封口朝里面瞄了一眼，转而又看向柳心儿，“行吧！这叉儿，算你装到了！”
邢芳燕收起信封，凑到谭小卓耳边，悄悄地，“最服你，抱回一尊真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