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求求你——给我一个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叭——”

    祁令嘴角抽了抽,用脚趾甲盖想就知道身后那二哈戏瘾又犯了。

    头也没回,左手提起行李箱,右手两指并拢,举起来摇了摇,意思是:得了吧省点力气吧别演啦你的观众我啊要跑路喽!

    身后那人依旧哭天喊地,祁令充耳不闻。

    按把手,开门,脚跨出去,提箱。

    放下行李的那个眨眼的瞬间,祁令忽地眼前一黑。

    哦豁!

    完蛋!

    脑海中警示危险的铃铛刚倾斜,尚未摇晃出声便戛然而止。

    不是担忧的危险并未出现,而是祁令视线重回清明,看清了眼前的境况——

    哈哈!悬着的心……终于!死啦!

    灯光暖黄,瓷砖洁白的市中心高层公摊区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七八个溢出垃圾的绿皮垃圾桶,歪七扭八耀武扬威,萦绕飞舞的苍蝇热情洋溢活力四射,一点也不认生不怯场地对祁令这个突然出现的外来人员say hi~

    祁令猜测她的应该表情很难看,方圆两公里的老鼠耗子蟑螂都得害怕得退避三舍。

    但事实上,此时,她的面部肌肉因接收不到大脑信号而表情空白。

    半晌过后,祁令合上眼,长呼出一口气。

    是的,她,尼古拉斯祁令夫斯基,又“穿越”了。

    问:为什么要用“又”这个字眼呢?

    答:为什么要问!当然是因为在同一条阴沟里翻了两次船呀!!!

    祁令悲哀地发现,她已经没有力气在滂臭的阴沟里同命运做一些无用的斗争了,更悲哀的是,对于再次栽进坑里这件事她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就该如此并很快接受了现实。

    祁令面无表情地松开发现环境突变后因握紧行李箱提手而青筋暴起的手,无所谓地敲了敲铝合金杆,脖子左右转动。

    骨骼发出的清脆的声音坚定地昭示,她新一轮的霉运,要从两个多月前,吃饱了撑的一时兴起,遇见那个倒霉坑货玩意儿说起。

    ————

    祁令最后一次看向身后的写字楼。

    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相隔一个半小时车程的远方郊区——的三十八层高楼,通体玻璃幕墙反射出亮瞎人眼的光。

    巅峰时期,一个月内,有三十八只倒霉鸟相继撞死在上边。

    据说那个月擦玻璃花了好几摞真金白银。

    光鲜亮丽的办公大楼,外边要鸟命,里边要人命。

    入职有多体面,社畜生活就有多窝囊。

    出入大楼的人个个透着白领气质,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

    看似人人都是社会精英,年入百万豪宅豪车,实则大部分人到手工资只够温饱,攒下来的数额说出去自己先笑。

    哪里挣钱哪里花。

    能生能活,但不能生活。

    “精英”们内心是个小孩,白天装作大人模样,晚上在出租房默默掉金豆豆,抱着手机含泪互相倾诉:“这996的班我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第二天闹钟一响,睡眼惺忪爬起来挤地铁。

    但祁令不一样。

    曾经是这些“社会精英”中一员的她,今天!成了一名光荣的!无业游民!

    一个月前,祁令在茶水间泡茶,又碰到了那个爹味十足的秃头主管。

    祁令真是想不明白了,她每天早中晚各接一次水,怎么天天中午都能在茶水间碰上主管呢。

    一年了!她都怀疑他在蹲她!

    祁令对主管接下来的演讲流程如数家珍。

    那秃子以一声叹气开始,对她的外貌、人格、生活和工作等等进行全方位指点批判。

    期间,祁令无论找工作还是身体的理由死遁,都会以失败告终。

    认清现实后,祁令挂上职业假笑,主管在明面上演讲,她暗地在心里痛骂。

    熬了两个星期夜,祁令成功把996的工作进化成了007,太阳穴突突得疼。

    这场精神洗脑的游戏她真的腻了、烦了、倦了。

    结束今日份意见发表后,主管瞥见祁令保温杯里铁观音加枸杞,又一声叹气、一次深呼吸,开始长达十分钟的养生之道宣讲。

    祁令怒了。

    一怒之下把主管原地开了。

    祁令九十度鞠躬:“啊对对对,您看不惯按倒霉处理,再忍一个月吧。”

    端着保温杯,回到工位,祁令打印出写好半年的辞呈,交给人事部。

    工作交接很顺利,一个月后的今天,祁令把收拾好的离职物品扔到地上,心情美妙地朝天空挥了挥手。

    “拜拜!再也不见!”

    叫好车,把手机揣到兜里,门卫大叔一看她在上班时间抱着箱子,满面春光地走出来,热情寒暄:“姑娘,可算辞了?”

    祁令嘴角疯狂上扬,“是啊叔,可算辞了。”

    大叔一脸心疼释怀,“辞了好啊,辞了好。你这段时间瘦了不少,看着心疼人。换个环境,好好休息,多补补。”

    祁令腾不开手,变成海草晃晃身子,“成,谢谢叔。回见!”

    大叔一脸慈祥,“好嘞姑娘!慢点走别摔了!”

    要说你大叔就是你大叔,提前连“换个环境好好休息”都能嘱咐到位。

    他一定不知道,祁令谨遵嘱托,前脚从公司离职,转头进了医院。

    ————

    一个月后,祁令拿着医生开的出院手续,慢吞吞收拾完东西去结账。

    住个院把祁令住回解放前了,再也不用去上那个逼班,不用和脑子里少根筋的主管打交道,祁令一边庆幸自己能再多活三年,一边惆怅多活的那三年的房租该咋整。

    她做的是个小手术,费用走医保完全够,丝毫不会动用她攒的窝囊钱。

    但这并不妨碍中间出了些许小意外,动用了她大半活动资金,打乱了她原先的休养计划。

    “意外”是可以避免的,但祁令还是选择经受。

    结果她自己承担,虽然想想会默默流泪,但她并不后悔。

    进医院是六月中,出院已经入伏了,祁令还穿着长袖长裤,有些热。

    抱着装离职物品的箱子,祁令打算随便找个公交车上去蹭空调凉快凉快,顺便发会儿呆。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但路上的行人依旧匆匆忙忙,显得悠闲的祁令格格不入。

    祁令走路时喜欢上下左右随便看,看天看地看花看鸟看人,视野动态变幻会让她感到轻松。

    对于没工作没可流动资金的生活祁令并不算焦虑,她不喜欢让未来的心烦事左右自己的情绪。

    现在住的房子还有一个月到期,三个星期后再惆怅也不迟,桥洞底下很宽敞的。

    兴许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取代即将沦落街头的糟心事让她惆怅。

    万一运气好的话,这事儿还没来得及操心就迎刃而解了呢。

    一个月没吐槽上司,祁令攒了不少功德,万一就有好报了呢?

    好不好报不知道,路对面有道银光闪瞎了祁令一来百度的眼。

    眯了眯眼,好像是个告示板。

    再眯缝眼,隐隐约约看见不同大小的方块形状交叠。

    祁令判断,上边应该有很多租房卖房的小广告。

    左右闲来无事,她暂时不想回家。

    住了那么久院,出院散散身上的病气,正好过路的灯是绿色,祁令抬脚就走。

    天时地利,老天爷都想让祁令去看看,那祁令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

    租房广告没有,售房的倒是不少。

    这块广告牌隶属它身后的中介公司,祁令越看越心惊,感慨不愧是二环的中介告示栏,同样是黑纸白字,一串零加持的金额,一看就是和别处不一样的妖艳贱货。

    祁令啧啧两声,她想看一个一串数字能进到她口袋,而不是从她口袋中跳楼的广告。

    祁令绷着脸,扭头就走。

    等等……

    祁令以右脚为圆心原地转了个圈,她刚好像真的看见了一个招聘广告。

    在告示牌的角落。

    虽说这块广告栏属于中介公司,但并不妨碍它的四周和角落有不少开锁借贷修管道的蹭流量,那张硬卡纸打印的招聘广告就在其中。

    它虽然在角落,但比广告栏中的任何一张都要特别。

    因为它不仅仅是唯一一张招聘广告,而且它的纸质肉眼可见的上乘,最重要的是……

    祁令弯下腰,近距离观察了会儿。

    这则小招聘广告没有题头,只有三行字。

    第一行宋体巨大无比,棱角分明,遒劲有力。

    【诚聘:策划师】

    中间一行瘦金体,内紧外松,瘦劲刚劲。

    【包吃包住,工资面谈】

    最后一行蝇头小楷,清新工整。

    写了老板的电话的地址。

    全是手写的、毛笔字。

    祁令感觉自己疯了。

    她受到了冲击。

    全方位的。

    从超硬卡纸、内容、乃至手写体,都让祁令感觉贴广告的是个狠人。

    什么年代了,小广告里的工作……

    那能正经吗?

    让我瞅瞅,是哪个不遵纪守法的老板,光明正大——

    不,偷鸡摸缝地发展下线。

    祁令皱眉掏出手机,打开缺德地图,输入小字上的地址搜了搜。

    你别说,那个地址,好像还确实很正经。

    是个有价无市的四合院。

    祁令:“……”

    老天爷,不敢想象不敢相信,天理何在!违法乱纪的人,还租得起这儿的房子?

    下血本了。

    不是,都住这儿了,还要干这种缺德买卖?!

    祁令手指划拉划拉,把地图放大。

    它隔壁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有一家评分很高的包子铺。

    顺手点进去看评论,根据祁令冲浪多年的经验,这些评论都不是水军,感叹号颜文字满天飞,一看就是真人真情有感而发。

    评论区不少都带了图,包子皮薄馅大,用料扎实。

    三块钱一个,五块钱俩。

    店主是一对老年夫妇,卖包子不为养家糊口,纯属想找点事做做。

    一言以蔽之,倒贴上班。

    还乐在其中。

    祁令咽了咽口水。

    真是恨死你们有钱人了。

    祁令真的好奇了。

    她一定得去尝尝这家包子有多好吃。

    再看看那缺德老板有几个鼻子几只眼。

    ————

    不得不说那个贴招聘广告的真是个人精。

    祁令步行一百米走到公交站牌,坐六站下车,再走一百二十米到包子铺。

    排十分钟队买四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比想象中的个头还要大。

    一口下去半口肉,祁令眼睛都亮了。

    吃两个就吃饱了,就是有些渴,不远处有家小卖部,祁令在门口拿了瓶矿泉水,进屋里付款时,看见收银台前摆着一台巨大的自助打印机。

    如果从店外边看,它是很显眼的存在。

    祁令:“……”

    一切拿捏得刚刚好,对于祁令这样的人来说,如果起始点到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的位置,下车离目的地的距离少于五百米,是能接受的范围。

    若是只有一两百米,则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大城市无论去哪儿,乘坐交通工具的时长几乎都要半小时起步。

    二十分钟的公交车,必须轻松拿下。

    来来往往的人个个行色匆匆,花坛里躺个醉鬼都不一定能看到,更何况是粘贴在告示栏最底下的角落的离谱招聘小广告。

    看见的人都没几个,信了并且来看看的,估计也只有闲得发慌的无业游民祁令了。

    吃包子是祁令来这里的初衷,要不是看到这台打印机,她都忘了自己来这里还有个附加活动——应聘,哦不,打假。

    不知道贴广告的人有没有算到包子这个附加险一样的存在,或者吃完后会口渴买水这一环,但看到打印机的那一刻,冥冥之中,祁令感觉自己中圈套了。

    不过嘛……

    有句老话怎么说?

    来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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