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微信】和【通讯录】都显示有新消息。

    祁令先点开聊天界面,工程承包商又问了一次已经确认过三遍的问题。

    祁令满是无语地上翻聊天记录,在最近一次回答的位置点了引用,加了一个句号发送过去。

    退出聊天框,【通讯录】的一条新消息是一个好友添加请求,头像缩略图极为明艳。

    嘴里的肉啃干净了,正当祁令准备吐骨头,顺便打开详细验证界面时,综艺播到一个爆笑场面。

    许夺愁雷鸣一般的爆笑声炸响在空旷的客厅。

    祁令被吓得一激灵,手一抖暗灭了屏幕,嘴里的骨头也吐歪了,骨碌一下滚到茶几下。

    祁令心情复杂地看了眼抱着电煮锅笑得前仰后合的许夺愁,拽了张餐巾纸,弯腰把骨头捡起来。

    刚把骨头包进纸里,许夺愁的爆笑声戛然而止。

    祁令慢慢起身。

    起着起着,随着高度的攀升,祁令敏捷地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劲。

    无论是在以前的出租屋还是现在的职工宿舍,祁令只要在家吃饭时,都习惯性边看电视边吃饭。

    她会坐在一小块地毯或加厚坐垫上,把饭放在凳子、茶几等一切符合她坐位高度的台面上。

    也就是说,当祁令坐地上捡东西时,只需要上半身完成动作。

    就算是站着捡东西,确定好目标,弯腰进行抓取,抓取成功,回收目标,恢复初始姿势。

    对于身体附件没有附加阻碍的人来说,充其量只需要一两秒钟。

    可当祁令捏着包裹骨头的纸团,进行动作复原,即“起身”这一程序时,她直觉,周围默默发生着变化。

    时间像一条韧性极好的橡皮泥,无声无息间无限拉长,再拉长。

    此时,祁令仍保持着上半身同水平面呈45度夹角的姿势,余光里是茶几抽屉的黑色木纹板。

    许夺愁家的茶几相对高些,坐垫很厚实,坐地上吃饭正合适。

    可是,茶几有一定高度,但也绝没有这么高。

    祁令霎时间头皮发麻。

    然而当祁令看到左手攥着的手机时,眼睛骤然瞪大。

    眼神中有明显的慌乱。

    祁令方才在捡东西前,正把手支在茶几上回复信息。

    她清晰地记得,弯腰捡东西的全过程中,至少在“弯腰”这个过程中,她的左臂始终架着没动。

    经历漫长的“起身”过程,祁令的左小臂不知何时自然地搭在左膝上,手里拿着被许夺愁一声爆笑吓得按灭的手机。

    祁令依旧保持着倾斜的姿势一动不动。

    大脑飞速运转。

    越运转越心惊,越心惊越想停下冷静冷静,越想冷静脑子里冒出来更多不合常规的想法。

    恶性循环,根本停不下来。

    许夺愁家客厅安装的是白色LED灯,此时的环境光线却成了温馨柔软的暖黄。

    周围格外安静,不仅许夺愁的笑声霎时间停止,就连——

    电视播放的综艺人声,似乎也同时消失不见。

    综艺是祁令调的,遥控器始终在她手边。

    再者,许夺愁身为一条人形哈士奇,没那么细心,不可能在她处理消息时,好心地暂停节目等她。

    屁股下的触感好像也变得不一样了……

    加厚坐垫表面有短毛绒,内芯是记忆海绵,很Q弹。

    而此时,祁令感觉自己坐在了冰凉且硬的东西上。

    祁令彻底蒙了。

    大脑一片空白。

    她保持着探身的姿势,僵了整整二十秒,绝望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

    上升的过程很缓慢,闭上眼视觉消失后,其他感官会相对加强。

    祁令感到自己整体往上升了许多,最直观的感受是,盘着的双腿逐渐变为自然下垂状态,最后脚心着地。

    像综艺节目中人体模拟升降台的搞怪桥段。

    但眼下的境况,远比主动抛段子恐怖得多。

    双脚落到实处的感觉没让祁令松一口气。

    她双手抱臂,鞋尖毫无规律地敲击地面,更加慌乱了。

    祁令颓自抱臂暴躁两分钟,自暴自弃地掀开眼。

    视线十分模糊。

    祁令差点心脏骤停。

    面前站着一个清瘦的人影。

    是个陌生人。

    ————

    安自无眨巴眨巴眼,拽了拽书包带,满脸无害地和祁令尴尬对视。

    坐在柜台后的姐姐在他进来时双手抱臂,似乎在闭目养神。

    安自无走到柜台前,刚拿出手机,祁令忽然睁开眼,面无表情目带寒霜地盯着他。

    柜台后的姐姐长得挺漂亮,眼睛很大,上方垂下来的吊灯暖黄的灯光细密地洒满她全身,显得整个人很柔和。

    但并不妨碍安自无被她的眼神吓一跳,刚准备说的话还没开始蠕动就咬死在舌尖下。

    看得他有点怕怕。

    安自无默默吞了吞口水。

    安自无今年十六岁,刚上高一。

    虽然个子在同龄人中算高,但本质上是个孩子。

    被陌生人充满警惕敌意的目光盯着,第一反应不是觉得这人故意挑衅莫名其妙,而是浑身发毛胆战心惊。

    这也不能怪安自无。

    十六岁的孩子们在有限的生命里,大多数自打有记忆起,生活环境只有家庭和学校。

    这两个地方接触到的大人,无论是谁板着脸盯着自己,都会让人心虚。

    十六岁的孩子们如此,十六岁的安自无亦如此。

    安自无自我安慰似的挺了挺腰杆,面带讨好地看着祁令。

    如果不是安自无确定自己来的是自习室而非网吧,他真的会在祁令教导主任似的目光下拔腿就跑。

    不过安自无还真是冤枉祁令了。

    祁令甫一睁开眼,目之所及的画面一片模糊。

    像没对上焦的镜头,或者电影里故意虚化的画面。

    忽然出现的立着的人影太过显眼,且正好在正前方,祁令理所应当地盯着看。

    祁令当然不知道,自己迷茫的眼神已经被安自无曲解为冷厉。

    两个懵逼的人,懵逼地看着视线中唯一的活人,各有各的心虚,各有各的紧张。

    电影画面随着眼睛眨动忽明忽暗。

    在祁令为数不多的观影经验中,出现这种镜头的,要么是大难不死的主人公或受害者,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感叹天命在我必有后福,静待满血复活,成为结局“正道的光降临在大地上”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要么是经历千般不公万般苛待,经历世态炎凉后大失所望,满腔怒火反手拿出黑化剧本,隐匿身形闷声干大事,到电影结尾才揭晓的超级大反派,给观众“原来是他!”、“竟然是他!”、“怎能是他!”、“就该是他!”的内心震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然而祁令既不是主角也不是反派。

    她只是一个被老板坑了的倒霉打工人。

    ——只是现在还没意识到。

    镜头终于对上焦了。

    祁令眨巴眨巴眼,看清了眼前这个拽了拽书包带,满脸无害地和她尴尬对视的少年。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干脆利落的黑色短发下长相乖巧。

    他很清瘦,或许是生长期抽条快的原因,显得有些营养不良。

    少年穿着一件并不合身的白色T恤衫,胸前印着不规则涂鸦图案,像小孩子潦草童真的画作。

    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被他随意地搭在手臂上,一只手拿着手机对祁令晃晃。

    安自无在祁令的严肃目光下试探开口,“……姐姐,我刚团购的券,你扫码验证一下呗?”

    嗯?团什么券?扫什么码?验什么证?

    明明都是汉语,可组合在一起祁令怎么就听不懂呢。

    “……什么?”

    “就这个。”安自无把手机递到祁令面前。

    屏幕正中央是一个硕大无比的二维码,上方黄色高亮区域有“待消费”字样。

    默认祁令是自习室新来的员工,安自无作为一个善良体贴的高中生,他把放在前台用来验证信息的机器往祁令手边推了推,“用这个扫一下核销就行。”

    祁令尚且没从懵逼中反应过来,安自无指哪儿她不打哪儿。

    安自无尴尬地摸摸鼻子,“姐姐,那我自己弄了哈。”

    安自无熟练地开始自助式服务。

    他拿起手机,打开核销程序,“滴”的一声后,向祁令展示【核销成功】的界面。

    把手机放回原处,安自无道:“谢谢姐姐,我先进去了哈。”

    祁令独自在位置上发了三分钟呆,梳理了一下诡异事件的前因后果。

    然后她得出了个结论。

    她穿越了。

    她!

    祁令!!

    穿越了!!!

    这个词从脑子里蹦出来的时候,祁令没忍住笑出声。

    瞧瞧,人在绷紧心弦时的想法有多么跳脱。

    自从脱离学生时代,祁令就很少看小说了。

    按照经典电视剧和经典小说的桥段,“穿越”这件事吧,它必须得有个契机。

    往大了说,荣幸经历九星连珠、彗星袭月、荧惑守心等罕见或有独特意义的天文现象。

    往小了说,穿越者本人和看过的小说主角配角、主角养的狗、配角种的草等同名同姓。

    再不济也得是各种意外事件,下楼梯一脚踏空出溜翻滚,作息紊乱凌晨突发脑溢血,要么昏迷要么嗝屁。

    但祁令的契机……

    结合细致的回忆,祁令在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在进行“穿越”这一诡异行为之前——

    她在捡垃圾。

    捡被许夺愁笑声吓得吐歪的猪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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