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三天后,袁元收到了唐允如的消息,她已正式成为古风社团的一员,他们将在明天晚上六点半于学校附近的一家饭店开展以迎新为目的的第一次聚餐。

    查阅了史书记载后的这几天,袁元像活在梦里似的,经常做着一件事情却突然忘记自己正在做什么,魂不守舍,被室友笑话为是“陷入了热恋”。是啊,虽然她在心中百般为自己辩解,但“梁怀吉”这三个字挥之不去的纠缠着她的思绪,那个古人的形象更是几次三番的和她在现实中遇见的那个人相重叠,自己究竟怎么了?一个人有可能莫名其妙喜欢上另一个才见过一面的人吗?

    袁元怀揣着期待和不安,终于等到了第二天晚上六点。出发之前,她第一次为自己扑上了粉底,描粗了眉毛,刷了几下睫毛,又换上了新买的连衣裙,与平时在教室、图书馆两点一线行动的她判若两人。”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那人并没有出现在饭店的桌旁。

    包间里大概十几个人,大部分是女生,只有两三个男生。这回没有人穿汉服,不过大家都有所打扮的样子,眼神中露着陌生。一个身着白色露肤上衣和黑色紧身短裙的卷发女生热情的跟每个人打着招呼,主持了整场聚会。

    “她是大三的学姐,莫宛,咱们社团目前的社长。”唐允如偷偷跟袁元介绍道,“她正在准备考研,估计过段时间就要退团了。”

    “好厉害的样子”,袁元不禁感叹,“而且她看起来并不怎么…古风?她好美好时尚。”

    “人不可貌相嘛。”唐允如笑了,“人家什么样的风格都能来,平时打扮的潮潮的,你可能没注意上次招新会的时候,她穿着汉服也挺像样的。”

    “那肯定,长得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袁元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她很想问问唐允如那人的情况。却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起:“很可惜今天一位元老级人物有事来不了。”

    “啊,是那天那个?”袁元的声音立马慌乱起来,全被唐允如看在眼里,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是啊,曹玥嘛,图书馆今天新进了一批书,他得忙着去分类整理。”

    “曹玥?”袁元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叫曹玥吗,可是…”他为什么在纸条上留下“怀吉”二字?袁元把快要冲出口的疑问又吞回肚子里,尽力掩饰自己的好奇与激动。

    “对啊,曹操的曹,王字旁的玥。”唐允如说道,“他是我们学校最神秘的人。”

    “神秘?他有什么神秘的?”袁元忍不住问。

    唐允如笑道:“你先别急,吃完饭回去的时候,我慢慢告诉你。”

    眼见着好奇心已经被吊到了嗓子眼,袁元无奈只好把八卦的心压下去,耐心吃着自己碗里的菜。脑海里却不断想起那人的声音、面容和字迹。他是大几的学生?可比起学生,他看起来更像一位老师。难道老师也会来参加学生组织的社团吗?万一他真是老师的话…她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

    突然,那个叫莫宛的社长飘到她的身后,“袁元同学!”这一声招呼差点把她的筷子都惊掉了。

    “社长你好!”习惯性的她像面对长辈一般起身站起来打招呼,肩膀却被莫宛的手按了回去。

    “没事没事,”莫宛的脸实在迷人,让袁元看的都移不开眼睛,直直的愣着,“我今天受人之托要把一样东西转交给你。”说完她从身后拿出一支钢笔。

    是和那天她看到的那支,一模一样的钢笔。

    “这不是曹玥的钢笔吗!”唐允如也惊了,“你跟他定做了一支同款吗?”

    “我没有!”袁元连忙说,“我后面拒绝了…”她不是没有想过用那串数字联系对方,也在微信上搜索到了他的账号,可迟迟没有踏出主动的一步,只想等继续接触一段时间再说。可这只钢笔……

    “因为今天他有事来不了,这是他特意让我转交给你的迎新礼物。”说着莫宛把钢笔直接塞到了袁元手中。

    钢笔的触感滑滑的、凉凉的,可袁元的脸颊却仿佛烧起来一样,他特意为她去定做了一支新钢笔,他也一直记着这件事吗?

    正胡思乱想着,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回复莫宛,连忙说:“社长,请你代我谢谢他!收到这样贵重的礼物,我都不知道该准备什么回礼…”

    “哈哈哈,”莫宛好像看见一个做了错事正在道歉的孩子般笑起来,“我也想代你跟他说感谢,可我觉得这事情应该由你自己来说比较好。”说着她就被另一个人叫走了,留下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袁元。

    “这真是奇怪了”,唐允如说,“据说曹玥这人性格比较孤僻,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朋友,看来他真是特别喜欢你。”

    “特别喜欢你”这几个字把袁元的脑袋都快炸宕机了,她多希望现在自己身边没有任何人存在,能让她一个人好好消化发生了的事情。可她现在手里攥着笔,还和一大桌人坐在一起。

    袁元激动的吃不下饭,像个机器人一样看着大家互相说笑着,从一个个陌生人变得熟悉起来。终于,古风社的第一次聚餐结束了。

    “我送你回宿舍吧。”唐允如说,正合袁元的意。

    九月近十月,天气依然燥热,却在晚间透出一丝难得的清凉。袁元早就将钢笔放入随身携带的小包,可她没有一刻不想将其拿出来仔细端详。

    “你可能不知道,曹玥他其实不是这里的学生。”唐允如开口。

    不是学生?莫非他真是老师?

    “或者说,他曾经是这里的学生,不过现在是我们学校的图书管理员。”

    “图书管理员?”袁元颇感惊讶,却不由的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在图书馆应该能很容易见到他吧。

    “他是我们学校的历史学博士,可是毕业以后哪儿也没去,就留校当了这个。”

    历史学博士!袁元肃然起敬,可他看起来年龄并不大,好像也就比自己大几岁似的,没想到已是将近三十的年纪。“他是特别舍不得我们学校吗?”她问完又觉得好笑,并不太理解他的选择。

    “这其中的原因,除了他自己应该没人知道。”唐允如回答,“反正他好像挺满足现在的生活的,已经是古风社好多年的成员了。平时除了基本的图书馆管理事务之外,就是参与一些古风社的活动,但他和这里每一个人的交往都是淡淡的。”

    君子之交,平淡如水。袁元突然想到这样的话,他看起来就很像一个“君子”嘛。可是一个历史学博士怎么甘于去做一个普通的图书管理员呢,她对他的好奇与敬意又多了几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快走到宿舍楼下了,袁元对唐允如说道,“我想只是那天我对他钢笔的欣赏让他留下了印象吧,希望以后能在社团活动里多见到他。”

    “肯定可以的。”他说。于是两人互道再见之后又各自回去了。

    虽然今天没有如愿见到那人,但她却收获颇多,得到了一堆关于他个人的信息,还有那个心心念念的礼物。

    (二)

    十二点半,宿舍终于熄灯了。听着上铺传来的有节奏的打字声,袁元感到特别安心。虽然满肚子的想法意欲倾诉,她却没有向室友透露有关自己这些天经历的只言片语。并不是她不够信任她们,而是在她内心深处,宁愿保守着这个令人激动的秘密,她害怕说出来的那一刻,这个秘密就会如镜花水月般碎掉。

    她从枕头底下拿出那只钢笔,打开手机灯照着,自黑夜中射出的光线映在笔身的纹路上,眼见那荷花依靠着荷叶的托扶,恣意盎然的生长,线条实在勾勒的精美绝伦。

    袁元轻轻旋开笔帽,随着笔帽的脱出,一张纸条从里面掉出来。她的心猛然一跳,没想到在这笔中还暗藏玄机!

    “人间刀尺不敢裁,丹青付与濠梁崔。”纸上赫然是他的笔迹,却写着这样一句诗。

    历史学博士又怎样,何苦来为难我一个理科生!袁元暗暗叫苦,被这人弄的摸不着头脑。他好像布了一个迷宫般的局,勾引她在这迷宫里玩着不明就里的文字游戏。

    好吧,让我来猜猜你到底想说什么。袁元确实被勾起了斗志,她打开浏览器搜索这句诗。

    原来这是苏轼写来称赞北宋画家崔白的,历史记载称崔白其人“善画花竹、羽毛、芰荷、凫雁、道释神鬼、山林飞走之类,尤长于写生,极工于鹅。所画无不精绝,落笔运思即成,不假于绳尺,曲直方圆,皆中法度。”

    袁元发现自己的历史知识又增加了,可这崔白与他俩有什么干系?那个曹玥或是怀吉,主动送来一支钢笔就是为了告诉自己历史上有一个名叫崔白的画家?

    她将纸条重新塞入笔帽,又将钢笔小心的放置于枕边,关上手机灯陷入一片黑暗中。比起一开始的心动,她现在更倾向于自己是被莫名其妙的戏弄了,捉弄她的对象是一个有着很高才学却性格古怪的人。

    总之,先睡觉吧。她闭上眼睛想暂时忘记这一切,却在不知不觉中辗转反侧,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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