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指点你那位高人是谁?!”

    柳白无言,留下了一个释然的笑容,她的灵魂化成金粉散落,于此同时,小镇悄无声息地坍塌了,四周的景象裂成碎片从空中脱落,每当掉落一片,其所在之处便是无尽的黑。

    她和将升之间粘连的灯笼也化作黑雾消失。

    而另一边,温成源、乔淼之几人也目睹了幻境消解。

    一座一座的石桥、楼宇崩裂,河流高挂,倾入黑暗之中,数以万计的灯笼坠入深渊,似流火、似星河。

    万般景色都重回供桌上那只青花瓷果盘中,不过桥上多了一位牵着孩童的母亲,发髻中隐现温润的白玉簪。

    *

    “虚空境”一事后,温成源让方从和乔乔在崖间书阁关了七日禁闭,罚抄祖师爷手书。

    一位是清明擅自出山,一位擅自带人进山。

    可谓书卧龙凤雏。

    为了防止两人再惹出事端,温成源甚至没有将她们关在同一间,连当归都不允许到书阁去。

    而那日之后,方从也没有再见过将升。

    当时方从还问他,不是来找厉鬼借“魄”的么,怎么还是任凭柳白走了。

    她记得将升答她,说是什么女子的魂魄至阴至柔,男人用不合适,诸如此类的话术,搪塞了过去。

    不过方从心中已了然,魂魄不全者是不能轮回转世的,将升想让柳白转生得到解脱,他连原先借的那一魄也还了柳白。

    这样一问一答,出幻境回到灵堂上,将升就没影了。

    乔淼之也曾私下见她,询问她关于将升之事。

    方从起初略微惊讶,她对“将升”此人三分信任八分质疑,没想到竟真有这号人物。

    她如实回答,讲到将升失了两魄时,乔淼之深深叹了口气。

    方从忽然就想起他背上深得见骨的伤,修为再高少了两魄怕是也要两个月才能好全。

    不知不觉间,手中的毛笔竟然停滞了许久,浓墨将纸晕出了一个洞,方从心烦意乱,将纸揉成团,便往书室中乱丢。

    让一个执剑的人拿笔,这和方从刚开始学符术一样痛苦。

    待天色渐晚,温成源来巡查时,方从所在的书室前早已纸团如山,烛灯燃尽,桌上只誉抄了寥寥几张,字迹龙飞凤舞,罚抄者趴在上头呼呼大睡。

    看得温成源直摇头,又关了她七天。

    所以乔乔从山下回来一趟,方从才被放出来,红衣衬托下更是显得面色红润,甚至还圆润了几分。

    乔乔诧异道:“方从,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啊……”

    方从伸了伸懒腰道:“走咯,下山快活去了!”

    “……?”温成源负手而立,他总是能在方从说错话,做错事时出现。

    方从笑得十分抱歉:“师兄,我说……下山揽活去!”

    *

    ——方宗师问灵铺。

    一块积满尘土的牌匾高挂,在喧闹的市集中显得有些萧条。

    牌匾之下的通告写着:祖传通灵术、风水术、卜卦术,购风水一起送驱鬼三只。

    在凡间,招魂听着骇人,故逍山在凡间的通铺一率改为问灵通铺。

    坊间的问灵术其实是凡人自学的皮毛,大多都是通过生辰八字得到死者生前零碎的行迹,借活人之口得以表达,但并非真正的通灵。

    “半个月没开张,我招牌都积灰了!”方从一面擦拭着自己的招牌,擦得能映出天光才罢休,一面喊话道:“司空大人帮忙算算我这个月盈亏呗。”

    钱如雨拨着他的胡木镶金算盘,懒洋洋道:

    “风水六起,三两。”

    “招魂一起,二两。”

    “卜卦一起,被人打了,赔了二两。”

    “吃喝嫖,三两……”

    “哎哎哎,谁嫖了?”

    钱如雨道:“你此月去了青楼几次?”

    方从解释道:“我那只是去听声乐修身养性!”

    她所说的司空大人,姓钱,名如雨,是逍山出名的美人,人如其名,深谙理财之道,富裕如斯,也是乔淼之钦点的帮助方从掌管财政的管事。

    其实就是担心方从花钱如流水,因为每月就属她的招魂通铺上交的银两最少,果然他到方从这也没落了,从翠玉算盘换成了胡木算盘,镶金边是他最后的尊严。

    此时正值初春,不娇不艳的阳光落在发丝上,轻烟半纱遮面,俊眉斜扬,眼中柔波似碧水。行人来来往往,他白袍加身,端坐于铺,细手轻捻算珠如同抚琴一般,在这行人来来往往的凡尘街落上显得尤为脱俗。

    钱如雨的模样连女子看了都自愧不如,方从算是知道为什么围绕在钱如雨身边的男子比别人都多了。

    方从痴痴望着他,道:“司空大人简直让我的这'方宗师问灵铺'蓬荜生辉啊!”

    钱如雨扬起头,脸上几分娇气几分傲气,道:“呵,又要让我做假账了是吧?”

    乔淼之让他来监督方从,此刻他竟然和她狼狈为奸。

    “美人生得如此好姿色。”一个粗犷的男人路过方从的铺子,半裸着上身,露出晒得黝黑的臂膀,粗眉压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抬头看了看店铺的牌匾,而后直勾勾盯着钱如雨。

    钱如雨朝他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查阅账本。

    但在这男人眼中却更有诱惑力了。

    他道:“不如跟我回家吧,我养你,不要做这种忌讳的生意……”

    破空之声。

    方从不知何时取剑,银光一晃就贴在男人脖子上。

    她不满道:“大清早的,我这铺子半个月好不容易开张就让我刀剑相向的,怎么那么忌讳呢!”

    “你他娘的敢动动试试!我可是连花县难得的举人!这要是让官府知道了,不砸了你这破铺子!”男人怒瞪着她。

    方从大笑,这五大三粗、看着连笔都握不好的粗鲁男人,竟是个举人书生?

    她手中的剑并未放下,而是凑到他耳边道:“花了不少银两吧?”

    科举考试暗箱操作诸如此类的事情,方从曾经在将军府也是多少有见闻的。

    “这不是那个成日游手好闲的法师吗?怎么拿剑指人呢?”

    “方法师……方神棍!这可是咱县里今年唯一的一个举人,你要是动他可是要惹祸上身的!”

    街坊顿时骂声一片,方从在连花县名声本来就不好,也是导致她生意不好的原因,这样一闹怕是要关门走人了。

    “方从打他!”钱如雨坐在铺中为她鼓掌助兴。

    骂声见涨,那男人见如此情况,胆子都肥了,伸手便要夺她的剑,结果在众人惊呼中,被方从一把“抹”了脖子。

    “杀人了!快救我!”男人惊慌失措地捂着脖子,面色极其狰狞痛苦,倒在地上白眼直翻。

    方从附身掀了他捂着脖子的手掌,一条极浅却很长的血痕,横跨了整个脖颈,血只是沁在伤口中。

    根本就是皮外伤,死不了,就是难看了点。

    “哎哟,客官伤得不轻呢!”钱如雨捂嘴浅笑。

    方从擦去剑锋的血渍,应和道:“开门红呢,今儿个也算是不晦气了。”

    此时一位头发已花白的老人蹒跚着走向男人,双目通红,眼球布满血丝,似乎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他道:“是你……是你杀了我儿,偷了他的举名!”

    不少人驻足,街坊此时已经聚集了众多围观好事者,攀谈议论声不绝。

    “老家伙,你不要血口喷人啊!”男人一手捂着脖子,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愤然道:“你儿子姓甚名谁我都不知道!”

    老人一字一顿,铮然有声:“你叫张汉强,吾儿谢元,那日在省城与你在同一考棚,隔座。”

    那个叫张汉强的绞尽脑汁回忆道:“你是说那穷酸书生,还一大把年纪还在科考的谢元?他放声大笑,眉眼挤得更加丑陋:“我看是命数到了吧!哈哈哈……”

    “您都年过八旬了,您的儿子可都道了不惑之年,这是考了多少年,都不中啊?”围观者中有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不是这快料还是早早放弃为好!”

    笑声此起彼伏。

    老人怒红了脸。

    “方宗师。”老人诚挚地看着她。

    方从和钱如雨正闲下来看了会儿热闹,手中瓜子磕个不停,突然被点名,竟有点受宠若惊。

    “我听闻方宗师通晓问灵之术。”他指着招牌,“能否为我问一问我儿,是不是这个人害的他!”

    “可这问灵……要钱的,还有点儿贵。”方从磕着瓜子的手停了下来,有些不情愿道。

    钱如雨有些生气,悄声道:“有活你又不想干!”

    方从嘿嘿笑。

    那个被方从划了一刀的张汉强眼睛笑成一条黑缝,颧骨高耸,“你就问吧,我看你能问出个什么名堂来!”

    围观者中一位青年站出来,或许是出于心善,他劝说道;“老人家,我劝你报上衙门,比这女神棍靠谱,别花这冤枉钱!”

    方从虚晃手中银剑,赫得青年颤抖着退了一步。

    老者抬头望了望天,朝阳当空,他却满目怅然,“若是衙门有用,我又何苦求助于神明,若是神明应我,我有何苦惊扰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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