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烈日炎炎，骄阳烘烤着厂区，透过玻璃通道依稀可以看见外边沸腾翻涌的热气。
这会儿是正午，研发楼的员工都下了班，从电梯口涌出往食堂去。
江皓刚到食堂，手机“叮咚”弹出条消息。
科太QC部的工程师：【人呢，这边的曝光机故障是找你吧？】
江皓浑身是汗，背着鼓鼓囊囊的工具包，站在食堂口子上。
同行的宋可然凑过来看，“不是，科太的人都是疯子吧，已经拖了半个小时才出来，就不能让人吃完饭再说。”
高温让人失控，江皓忍住没爆炸，给对面回个工程师的名片：【找他就行】
刚发完，脚步还没动，那边很快回：【哦，就是这人，让我找你】
宋可然火大：“不是，我一上午没看见这哥，他出差倒是潇洒啊，没人管了是吧？”
江皓敲字：【刚吃上饭呢，可能晚点过去】
那边回：【你小子给我靠谱点，什么玩意儿，我找你们老大去】
江皓深吸一口气。
正说着，总工那边发来信息：【江皓，你们人呢，科太说设备出了点故障，你们去看看】
宋可然哀嚎一声。
江皓累得连表情都没了，将手机揣进兜里，折返上楼。
--
科太光电是大型半导体显示器研发制造企业，去年在潭城投建分厂，跟江皓实习所在的安能机械公司有高达数亿的曝光机业务合作，江皓实习期一满，立刻被安排过来出差跟总工和一帮技术人员负责设备的装配试运行监督工作。
到达管制口，换好无尘服，排队过风淋室的时候跟几个科太的工程师碰上。
宋可然斜眼扫了一圈，凑近江皓，“估计是刚才给你发信息的。”
江皓手中拎着口罩，不以为意地朝旁边看。
几个男人骂骂咧咧，一会儿吐槽领导，一会儿吐槽厂商。
江皓和宋可然穿着截然不用的紫色无尘服站在他们身边，显然没被放在眼里。
蓦地。
还在抱怨的工程师，似乎察觉到隔壁的目光，调侃打住片刻，下意识看过来。
江皓黛眉朗目，只露一张脸，清纯到极致又不乏灵动，被抓包还毫不避讳，笔直安静地注视对方，反倒让别人自惭形愧。
工程师心中一跳，想着对方这是在讨伐他刚才骂安能厂商的话，目光仍是没忍住，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这才瞥向她安全帽上的公司名字和胸口的名字。
......江皓？
他觑着眼。
这人是女的？
江皓盯着他不放，其他的工程师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开口，气氛安静，像是反应过来，那工程师咳嗽一声，朝江皓微鞠躬，“抱歉。”
江皓“嗯”一声，轻飘飘地别开视线，戴好口罩，拉开风淋室的门进去，宋可然立马跟上。
科太几个工程师在后面小声嬉笑着议论，“诶，我说，居然是个小姑娘，在车间见过多少回了，今天才知道。”
“还挺漂亮，你怎么忍心骂人家，哄回家当老婆不好吗。”
“哈哈！”
“闭嘴吧。”
“......”
出了风淋室，正式到达生产车间，眼前顷刻切换景象，负责各个工艺的机械设备按区域庞然耸立，在黄色灯光的笼罩下，仿佛进入异世界。
江皓穿梭了十分钟才到达曝光机区域。
曝光机边上围了不少人，平常有问题是厂商直接跟部门工程师对接，这会儿因为工艺一到江皓他们设备区域连续报错两天，被怀疑设备出了故障，才把QC的工程师也招了来。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推卸责任。
“就是从你们这儿开始报错的，后边全异常，我人都快被你们整疯了。”
“嘿，上午不给你讲明白了，我们这儿没问题。”
“上午是没问题了，中午又开始了，见了鬼了。”
江皓别开人群，去查参数，调历史数据，喊QC的人看，“确实没问题，让你们的人顺着产线往前排查。”
“前边两个工艺，我都去找了人家主任工程师，说是一点问题没有。”
“那没办法，我们这儿确实也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报错就是从你们这儿开始的，今天的货全得卡，晚上又得加班，操！”
江皓喊宋可然，“前面哪家设备？”
宋可然挠脸，“不了解啊姐。”
无尘车间有恒温系统，但这块位置在黄光区，加上无尘服密不透风，耳边机械运作声混着争执声，江皓身上一直在往外冒汗，碎发全糊脸上了。
她盯着设备往前看，好几个部门的工程师守在这儿。
大家都不承认自己的设备有问题。
江皓目光落到产线上的某处突然想到什么，跟宋可然说了几句话，让她把人找来。
那人接到电话火急火燎地赶来，听了江皓说的，立马去排查，一群人围了过去。
排查的厂商一看，倒抽一声，发现果然是自家的传感器跟数据采集器出了问题。
一群工程师很快转移矛盾点，去讨伐那个小年轻。
“你们家这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没点自觉性，报错报了好几天了，也没看见你们的人站出来说一句可能是自己家的东西出问题了。”
“什么我们家设备有问题？这位置都歪了，显然是别家运设备把仪器给撞了，你们这道路规划也真是......”
“我说你上班不就是及时排查这种状况去改正的？”
“行行行，我的错，马上恢复。”
“害得我来回跑，被我们老板骂了两天。”
“还有后边，多检查检查。”
“知道知道。”
“吃饭去吃饭去，头都饿昏了。”
“没别的情况了？”
“小问题小问题，后面的货肯定都正常了。”
“呵，我是快热晕了。”
“......”
宋可然拍拍江皓，“走了。”
江皓收回眼。
两人往风淋室的方向走。
“这科太什么破公司，管得乱七八糟，多大点事啊，来一堆没用的工程师，饭都不让人吃。”
“你可怜他们呢？”江皓笑出来，“咱们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宋可然说：“还以为出差能比实习轻松，是我天真了，整天被呼来唤去，微信步数一万打底，晚上躺到床上感觉那腿都不是我的了，总有一天要被折磨死。”
江皓笑一声，又说回刚才的事，“你那朋友不怎么靠谱。”
“啧，别说他是我朋友，只是认识。”宋可然：“不过确实，要不说国内数一数二的传感器公司呢。”
江皓：“他们那边只负责安装工作？”
宋可然：“不是，听说还有软件开发对接。”
江皓：“嗯？”
宋可然：“每个工艺环节不都安装了传感器跟数据采集器吗，QC那边要实时监控，数据得处理传输到终端，所以他们还得负责那个软件的开发，让系统追踪关键数据，统计分析，提供调整策略，方便管理生产过程中产品质量设备状态等等的各种问题。”
“传感基础加了数据监测采集分析体系，”江皓：“智慧产线呢。”
--
出了无尘室，宋可然脱完无尘服，靠在墙边看手机，“江皓，小群里说刘姐离职了。”
——办公室里坐在江皓隔壁的资深工程师。
江皓将无尘服叠好塞进包里，回头看，“这么突然。”
宋可然挤表情：“是吧，半点风声都没听到，突然就离职了。”
江皓：“为什么离职？”
宋可然滑动屏幕：“不知道，诶有人说是跳槽，她在安能待得不是好好的嘛。”
江皓：“那估计是跳槽了，她跟老板好像不怎么对付。”
宋可然：“怎么不对付？”
江皓：“不清楚，撞见过几次他们一群人从会议室出来，气氛不对，应该是有什么想法合不来。”
宋可然：“明白了，跟老板对上了，估计以后升职困难，干脆就跑路了。”
“......”
两人漫无目的地闲聊，进食堂时临近下午一点，科太本公司员工早已吃完上楼午休，此刻只剩落地窗和角落里几批厂商，外面阳光刺眼，食堂内却显得很静谧。
好几家打饭的窗口这会儿在搞卫生，算是关了门，剩下一家长期营业的面馆，江皓和宋可然各点了一碗冷面，在有绿植荫遮掩的落地窗边坐下。
宋可然边吃饭边看手机。
江皓太累了，食欲不佳，吃到一半撑得不行。
“喂，江皓——”少女的声音带着惊喜，悠扬婉转。
江皓用纸巾擦嘴的动作停下来，抬高眼眸，看见对面一身西装裙、妆容精致、黑长直柔顺散在后背，乌黑眼睛笑盯着她的女孩——一个跟江皓在某次创新大赛中闹过小矛盾、在学校经常碰见、但江皓不记得人家名字的女孩。
宋可然回头打探一眼，以目示意江皓——这人谁？
安静两秒。
她微抬下巴——哦，好像认识......不就是那谁嘛，就是那谁，谁来着？
江皓有点小意外，虽然跟她认识，但是不熟，没想到她会主动上前打招呼。
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又用怪怪的语调道：“啧，天哪，你在这儿干什么啊？”
江皓不紧不慢擦完嘴，将纸巾揉成团丢进垃圾桶，掩饰掉心里的无语，用一种跟对方相似但比对方温和的语气：“上班？”
女生一笑，手在脸庞挥了挥，摆出一副觉得江皓说话很幽默的姿态，“哎呀，不是啦，我是说你怎么弄成这样。”她又无意识地朝江皓身上指，“头发都汗成什么样了，还有身上的丑马甲，你这是......”
说着，她弯腰凑近些去看江皓马甲上的字，“安能啊。你在安能干什么？设计工程师，不行的江皓，他们那种大公司产品都定型了，你设计不出门路，给人跑腿打下手，一辈子熬不出头的。”
她直起身，啧啧摇头，目光又在她身上来回扫，“我真没想到你会混成这样。”
宋可然莫名被呛了。
不远处有人好奇地看过来。
江皓看着对面的女孩，心想她有毛病吧，自己混成哪样了，关她什么事，她那么大声干什么？
江皓维持平和，故作礼貌地点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对，但是抱歉地问一句，你是谁来着？”
宋可然心道：釜底抽薪。
“......”女孩尴尬笑：“我啊......”
江皓打断：“——哦，对，你叫李姚......不对，好像叫刘姚，还是王姚。”
女孩的脸色跨了点，“我叫赵菲菲。”
江皓：“哦，对，是的。”她拎上背包，宋可然跟着起身，江皓端起面碗，“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李姚。”
赵菲菲：？
走远后，宋可然回头看，“她有毛病吧，咱是实习生，都还没毕业，哪有实习的不累的，哦，她看上去挺轻松，谁知道她干什么的，”她嘀嘀咕咕：“还别人熬不出头，咱实习都没转正，一个月虽然累了点，但加上各种补贴能拿到八千多，在潭城已经够可以了好吗，虽然也是一线城市，但又不是北上广，消费的钱足够了。她想熬出头，想熬出什么头，当皇帝？”
江皓笑了下，拍拍宋可然，“连累你了。”
“再说了。”宋可然一脸不屑，压低声音凑到江皓耳边，“我听总工说，今年九月，我们这批进来的转正后集体晋升。”
江皓：“全部？什么范围。”
宋可然：“就是转正后到今年九月满一年的助技和助工都能升，咱刚好赶上了，底薪多一个等级呢。”
江皓：“是入职后满一年还是转正后满一年？”
“诶......”宋可然挠头：“你给我问倒了，入职吧，就是工期满一年，实习不也是上班，应该算在里头了，反正总工说我们能升。”
江皓莫名舒心了点。
舒心不到两分钟，在去往奶茶店的路上，江皓又接到电话，是之前消失的工程师打来的。
“——哪儿呢？上周周报日报各发我一份。”
江皓耐着性子：“你直接去共享文件里找啊。”
“——废话，我不是没找到，才来问你要。”
江皓：“我现在在路上，你仔细找找，应该不会没有。”
“——有吧，应该是有，但现在的问题是我找不到，让你发一份过来怎么那么费劲呢？”
到底谁费劲？
智障。
江皓：“等会儿，前面快到奶茶店了，进去发你。”
“——行，赶紧啊，临时加了个会议要汇报。”
江皓：“嗯。”
进到奶茶店，宋可然点了两杯奶茶，到桌边坐下递给江皓，“难怪，停车场那边好些豪车，估计几个投资方的总裁都过来了，等会儿，我想起个事，里面有位巨帅，真小说霸总复活的程度！”
江皓打开电脑，瞅她一眼，“你见过？”
“没啊。”宋可然捏着吸管，撇了下嘴，“总工开大会的时候见过，回来就跟我炫耀，说我现实生活中估计没见过那种级别的男人，虽人近中年，但身材高大挺直，完全看不出年纪，谈吐温润又不乏威慑力，气质潇洒得很。”
江皓笑一笑，心里不大相信。
她们刚来出差那会儿也有幸撞见过科太总裁来分部考察，宋可然听同事把对方描述得何等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拉着江皓鬼鬼祟祟等在对方轿车的不远处。江皓表面反应不大，其实心里也好奇。那时凛冬寒风，她就真站在风雪里陪宋可然等了半个小时，最后等到一个肥头大耳的西装男被恭恭敬敬地护送上车。
宋可然说：“你别不信，真的，那次是失误，这儿是他们的地盘，拥护老板也算一种职业素养......”
她巴拉巴拉地说。
江皓有点笑不出来，联了奶茶店的网，文件好半晌传不过去。工程师在发信息催促。江皓换联手机热点，试了下还是不行，转而让宋可然帮忙，结果宋可然的也用不上。
宋可然晃了晃手机，吐槽：“什么情况，中邪了，这鬼地方怎么总是突然信号异常。”
江皓有点焦灼。会议应该安排在一点半。时间快了。她不希望出岔子，最后一步已经卡到她这儿了，出了事肯定怪她。
她转眼看向店外。太阳好似要把水泥地都烤化。她才进来一会儿，身上的汗还没干。
宋可然担心：“怎么办？”
江皓盯着外面的太阳，迅速收拾好东西，现在跑过去还来得及。跟宋可然打了声招呼，拉开玻璃门时，她有意回避里面的倒影。汗水没停过，身上黏黏腻腻，脸上肯定也不好看。不是她不想顾及形象，是没办法，总被身边莫名其妙的人拉进琐事，不得停歇。每天混乱地忙碌着，好像已经持续很久了。
江皓跑回研发楼，找到指定会议室，过转角时却猝不及防撞到人怀里。
那人胸膛硬邦邦的，好像一面墙。她当场眼前一黑，“抱歉”两个字咬在唇边，身体往后倒。
世界安静下去。
“——小姐！”
一道很好听的男声呼喊她。
似乎，她没有倒下去，有力气环过她身后将她搂住。
她背包鼓鼓囊囊，里面塞着被汗水弄臭的无尘服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工具。头上的安全帽脱落，头发乱了，满脸是汗。
恍惚间，眼皮似能抬动些。
她缓缓睁眼。
会议室里的冷气往外冒，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错觉。
逆着光。
她靠在人怀里，感受着对方挺拔的身姿，稍稍看到一张英俊的面庞......和对方关切的目光。
季宴礼：“小姐？醒醒。”
有人慢半拍跑来：“——季总，怎么了怎么了！？”
江皓在下一秒彻底晕过去。
这会儿是正午，研发楼的员工都下了班，从电梯口涌出往食堂去。
江皓刚到食堂，手机“叮咚”弹出条消息。
科太QC部的工程师：【人呢，这边的曝光机故障是找你吧？】
江皓浑身是汗，背着鼓鼓囊囊的工具包，站在食堂口子上。
同行的宋可然凑过来看，“不是，科太的人都是疯子吧，已经拖了半个小时才出来，就不能让人吃完饭再说。”
高温让人失控，江皓忍住没爆炸，给对面回个工程师的名片：【找他就行】
刚发完，脚步还没动，那边很快回：【哦，就是这人，让我找你】
宋可然火大：“不是，我一上午没看见这哥，他出差倒是潇洒啊，没人管了是吧？”
江皓敲字：【刚吃上饭呢，可能晚点过去】
那边回：【你小子给我靠谱点，什么玩意儿，我找你们老大去】
江皓深吸一口气。
正说着，总工那边发来信息：【江皓，你们人呢，科太说设备出了点故障，你们去看看】
宋可然哀嚎一声。
江皓累得连表情都没了，将手机揣进兜里，折返上楼。
--
科太光电是大型半导体显示器研发制造企业，去年在潭城投建分厂，跟江皓实习所在的安能机械公司有高达数亿的曝光机业务合作，江皓实习期一满，立刻被安排过来出差跟总工和一帮技术人员负责设备的装配试运行监督工作。
到达管制口，换好无尘服，排队过风淋室的时候跟几个科太的工程师碰上。
宋可然斜眼扫了一圈，凑近江皓，“估计是刚才给你发信息的。”
江皓手中拎着口罩，不以为意地朝旁边看。
几个男人骂骂咧咧，一会儿吐槽领导，一会儿吐槽厂商。
江皓和宋可然穿着截然不用的紫色无尘服站在他们身边，显然没被放在眼里。
蓦地。
还在抱怨的工程师，似乎察觉到隔壁的目光，调侃打住片刻，下意识看过来。
江皓黛眉朗目，只露一张脸，清纯到极致又不乏灵动，被抓包还毫不避讳，笔直安静地注视对方，反倒让别人自惭形愧。
工程师心中一跳，想着对方这是在讨伐他刚才骂安能厂商的话，目光仍是没忍住，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这才瞥向她安全帽上的公司名字和胸口的名字。
......江皓？
他觑着眼。
这人是女的？
江皓盯着他不放，其他的工程师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开口，气氛安静，像是反应过来，那工程师咳嗽一声，朝江皓微鞠躬，“抱歉。”
江皓“嗯”一声，轻飘飘地别开视线，戴好口罩，拉开风淋室的门进去，宋可然立马跟上。
科太几个工程师在后面小声嬉笑着议论，“诶，我说，居然是个小姑娘，在车间见过多少回了，今天才知道。”
“还挺漂亮，你怎么忍心骂人家，哄回家当老婆不好吗。”
“哈哈！”
“闭嘴吧。”
“......”
出了风淋室，正式到达生产车间，眼前顷刻切换景象，负责各个工艺的机械设备按区域庞然耸立，在黄色灯光的笼罩下，仿佛进入异世界。
江皓穿梭了十分钟才到达曝光机区域。
曝光机边上围了不少人，平常有问题是厂商直接跟部门工程师对接，这会儿因为工艺一到江皓他们设备区域连续报错两天，被怀疑设备出了故障，才把QC的工程师也招了来。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推卸责任。
“就是从你们这儿开始报错的，后边全异常，我人都快被你们整疯了。”
“嘿，上午不给你讲明白了，我们这儿没问题。”
“上午是没问题了，中午又开始了，见了鬼了。”
江皓别开人群，去查参数，调历史数据，喊QC的人看，“确实没问题，让你们的人顺着产线往前排查。”
“前边两个工艺，我都去找了人家主任工程师，说是一点问题没有。”
“那没办法，我们这儿确实也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报错就是从你们这儿开始的，今天的货全得卡，晚上又得加班，操！”
江皓喊宋可然，“前面哪家设备？”
宋可然挠脸，“不了解啊姐。”
无尘车间有恒温系统，但这块位置在黄光区，加上无尘服密不透风，耳边机械运作声混着争执声，江皓身上一直在往外冒汗，碎发全糊脸上了。
她盯着设备往前看，好几个部门的工程师守在这儿。
大家都不承认自己的设备有问题。
江皓目光落到产线上的某处突然想到什么，跟宋可然说了几句话，让她把人找来。
那人接到电话火急火燎地赶来，听了江皓说的，立马去排查，一群人围了过去。
排查的厂商一看，倒抽一声，发现果然是自家的传感器跟数据采集器出了问题。
一群工程师很快转移矛盾点，去讨伐那个小年轻。
“你们家这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没点自觉性，报错报了好几天了，也没看见你们的人站出来说一句可能是自己家的东西出问题了。”
“什么我们家设备有问题？这位置都歪了，显然是别家运设备把仪器给撞了，你们这道路规划也真是......”
“我说你上班不就是及时排查这种状况去改正的？”
“行行行，我的错，马上恢复。”
“害得我来回跑，被我们老板骂了两天。”
“还有后边，多检查检查。”
“知道知道。”
“吃饭去吃饭去，头都饿昏了。”
“没别的情况了？”
“小问题小问题，后面的货肯定都正常了。”
“呵，我是快热晕了。”
“......”
宋可然拍拍江皓，“走了。”
江皓收回眼。
两人往风淋室的方向走。
“这科太什么破公司，管得乱七八糟，多大点事啊，来一堆没用的工程师，饭都不让人吃。”
“你可怜他们呢？”江皓笑出来，“咱们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宋可然说：“还以为出差能比实习轻松，是我天真了，整天被呼来唤去，微信步数一万打底，晚上躺到床上感觉那腿都不是我的了，总有一天要被折磨死。”
江皓笑一声，又说回刚才的事，“你那朋友不怎么靠谱。”
“啧，别说他是我朋友，只是认识。”宋可然：“不过确实，要不说国内数一数二的传感器公司呢。”
江皓：“他们那边只负责安装工作？”
宋可然：“不是，听说还有软件开发对接。”
江皓：“嗯？”
宋可然：“每个工艺环节不都安装了传感器跟数据采集器吗，QC那边要实时监控，数据得处理传输到终端，所以他们还得负责那个软件的开发，让系统追踪关键数据，统计分析，提供调整策略，方便管理生产过程中产品质量设备状态等等的各种问题。”
“传感基础加了数据监测采集分析体系，”江皓：“智慧产线呢。”
--
出了无尘室，宋可然脱完无尘服，靠在墙边看手机，“江皓，小群里说刘姐离职了。”
——办公室里坐在江皓隔壁的资深工程师。
江皓将无尘服叠好塞进包里，回头看，“这么突然。”
宋可然挤表情：“是吧，半点风声都没听到，突然就离职了。”
江皓：“为什么离职？”
宋可然滑动屏幕：“不知道，诶有人说是跳槽，她在安能待得不是好好的嘛。”
江皓：“那估计是跳槽了，她跟老板好像不怎么对付。”
宋可然：“怎么不对付？”
江皓：“不清楚，撞见过几次他们一群人从会议室出来，气氛不对，应该是有什么想法合不来。”
宋可然：“明白了，跟老板对上了，估计以后升职困难，干脆就跑路了。”
“......”
两人漫无目的地闲聊，进食堂时临近下午一点，科太本公司员工早已吃完上楼午休，此刻只剩落地窗和角落里几批厂商，外面阳光刺眼，食堂内却显得很静谧。
好几家打饭的窗口这会儿在搞卫生，算是关了门，剩下一家长期营业的面馆，江皓和宋可然各点了一碗冷面，在有绿植荫遮掩的落地窗边坐下。
宋可然边吃饭边看手机。
江皓太累了，食欲不佳，吃到一半撑得不行。
“喂，江皓——”少女的声音带着惊喜，悠扬婉转。
江皓用纸巾擦嘴的动作停下来，抬高眼眸，看见对面一身西装裙、妆容精致、黑长直柔顺散在后背，乌黑眼睛笑盯着她的女孩——一个跟江皓在某次创新大赛中闹过小矛盾、在学校经常碰见、但江皓不记得人家名字的女孩。
宋可然回头打探一眼，以目示意江皓——这人谁？
安静两秒。
她微抬下巴——哦，好像认识......不就是那谁嘛，就是那谁，谁来着？
江皓有点小意外，虽然跟她认识，但是不熟，没想到她会主动上前打招呼。
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又用怪怪的语调道：“啧，天哪，你在这儿干什么啊？”
江皓不紧不慢擦完嘴，将纸巾揉成团丢进垃圾桶，掩饰掉心里的无语，用一种跟对方相似但比对方温和的语气：“上班？”
女生一笑，手在脸庞挥了挥，摆出一副觉得江皓说话很幽默的姿态，“哎呀，不是啦，我是说你怎么弄成这样。”她又无意识地朝江皓身上指，“头发都汗成什么样了，还有身上的丑马甲，你这是......”
说着，她弯腰凑近些去看江皓马甲上的字，“安能啊。你在安能干什么？设计工程师，不行的江皓，他们那种大公司产品都定型了，你设计不出门路，给人跑腿打下手，一辈子熬不出头的。”
她直起身，啧啧摇头，目光又在她身上来回扫，“我真没想到你会混成这样。”
宋可然莫名被呛了。
不远处有人好奇地看过来。
江皓看着对面的女孩，心想她有毛病吧，自己混成哪样了，关她什么事，她那么大声干什么？
江皓维持平和，故作礼貌地点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对，但是抱歉地问一句，你是谁来着？”
宋可然心道：釜底抽薪。
“......”女孩尴尬笑：“我啊......”
江皓打断：“——哦，对，你叫李姚......不对，好像叫刘姚，还是王姚。”
女孩的脸色跨了点，“我叫赵菲菲。”
江皓：“哦，对，是的。”她拎上背包，宋可然跟着起身，江皓端起面碗，“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李姚。”
赵菲菲：？
走远后，宋可然回头看，“她有毛病吧，咱是实习生，都还没毕业，哪有实习的不累的，哦，她看上去挺轻松，谁知道她干什么的，”她嘀嘀咕咕：“还别人熬不出头，咱实习都没转正，一个月虽然累了点，但加上各种补贴能拿到八千多，在潭城已经够可以了好吗，虽然也是一线城市，但又不是北上广，消费的钱足够了。她想熬出头，想熬出什么头，当皇帝？”
江皓笑了下，拍拍宋可然，“连累你了。”
“再说了。”宋可然一脸不屑，压低声音凑到江皓耳边，“我听总工说，今年九月，我们这批进来的转正后集体晋升。”
江皓：“全部？什么范围。”
宋可然：“就是转正后到今年九月满一年的助技和助工都能升，咱刚好赶上了，底薪多一个等级呢。”
江皓：“是入职后满一年还是转正后满一年？”
“诶......”宋可然挠头：“你给我问倒了，入职吧，就是工期满一年，实习不也是上班，应该算在里头了，反正总工说我们能升。”
江皓莫名舒心了点。
舒心不到两分钟，在去往奶茶店的路上，江皓又接到电话，是之前消失的工程师打来的。
“——哪儿呢？上周周报日报各发我一份。”
江皓耐着性子：“你直接去共享文件里找啊。”
“——废话，我不是没找到，才来问你要。”
江皓：“我现在在路上，你仔细找找，应该不会没有。”
“——有吧，应该是有，但现在的问题是我找不到，让你发一份过来怎么那么费劲呢？”
到底谁费劲？
智障。
江皓：“等会儿，前面快到奶茶店了，进去发你。”
“——行，赶紧啊，临时加了个会议要汇报。”
江皓：“嗯。”
进到奶茶店，宋可然点了两杯奶茶，到桌边坐下递给江皓，“难怪，停车场那边好些豪车，估计几个投资方的总裁都过来了，等会儿，我想起个事，里面有位巨帅，真小说霸总复活的程度！”
江皓打开电脑，瞅她一眼，“你见过？”
“没啊。”宋可然捏着吸管，撇了下嘴，“总工开大会的时候见过，回来就跟我炫耀，说我现实生活中估计没见过那种级别的男人，虽人近中年，但身材高大挺直，完全看不出年纪，谈吐温润又不乏威慑力，气质潇洒得很。”
江皓笑一笑，心里不大相信。
她们刚来出差那会儿也有幸撞见过科太总裁来分部考察，宋可然听同事把对方描述得何等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拉着江皓鬼鬼祟祟等在对方轿车的不远处。江皓表面反应不大，其实心里也好奇。那时凛冬寒风，她就真站在风雪里陪宋可然等了半个小时，最后等到一个肥头大耳的西装男被恭恭敬敬地护送上车。
宋可然说：“你别不信，真的，那次是失误，这儿是他们的地盘，拥护老板也算一种职业素养......”
她巴拉巴拉地说。
江皓有点笑不出来，联了奶茶店的网，文件好半晌传不过去。工程师在发信息催促。江皓换联手机热点，试了下还是不行，转而让宋可然帮忙，结果宋可然的也用不上。
宋可然晃了晃手机，吐槽：“什么情况，中邪了，这鬼地方怎么总是突然信号异常。”
江皓有点焦灼。会议应该安排在一点半。时间快了。她不希望出岔子，最后一步已经卡到她这儿了，出了事肯定怪她。
她转眼看向店外。太阳好似要把水泥地都烤化。她才进来一会儿，身上的汗还没干。
宋可然担心：“怎么办？”
江皓盯着外面的太阳，迅速收拾好东西，现在跑过去还来得及。跟宋可然打了声招呼，拉开玻璃门时，她有意回避里面的倒影。汗水没停过，身上黏黏腻腻，脸上肯定也不好看。不是她不想顾及形象，是没办法，总被身边莫名其妙的人拉进琐事，不得停歇。每天混乱地忙碌着，好像已经持续很久了。
江皓跑回研发楼，找到指定会议室，过转角时却猝不及防撞到人怀里。
那人胸膛硬邦邦的，好像一面墙。她当场眼前一黑，“抱歉”两个字咬在唇边，身体往后倒。
世界安静下去。
“——小姐！”
一道很好听的男声呼喊她。
似乎，她没有倒下去，有力气环过她身后将她搂住。
她背包鼓鼓囊囊，里面塞着被汗水弄臭的无尘服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工具。头上的安全帽脱落，头发乱了，满脸是汗。
恍惚间，眼皮似能抬动些。
她缓缓睁眼。
会议室里的冷气往外冒，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错觉。
逆着光。
她靠在人怀里，感受着对方挺拔的身姿，稍稍看到一张英俊的面庞......和对方关切的目光。
季宴礼：“小姐？醒醒。”
有人慢半拍跑来：“——季总，怎么了怎么了！？”
江皓在下一秒彻底晕过去。